「沒關係。」他心想，「政委不會把事情搞糟的。」

他用懶洋洋的嗓音說著，不時拋出兩句話，不時微微笑著。突然他稍稍振作起來，說：

「我自己，您知道嗎，也很憂愁。不過這算不得一回事，個人私事。這你在報告里可別寫。」

「也許，就這麼說定了。」

此刻，尼古拉·格里戈里耶維奇平靜而自信。對於什麼樣的決定將是最正確的猶豫已經過去。只記得，必須解除格列科夫的職務。

「怎麼回事，格列科夫，您想改變歷史進程？」

「我想要自由，我為自由而戰。」

「政委同志，集體農莊怎麼樣？似乎戰後該把它們消滅了吧。」

「同志們，」克雷莫夫說，臉上泛起惱怒的神色，「嚴肅些，同志們，是黨派我上你們這兒來的。」

「您別擔心，會找到克敵制勝的人的。我不像你們所說的那樣是來喝湯的，而是來煮熟布爾什維克這鍋飯的。」

傍晚前，克雷莫夫開始嘔吐，頭痛加劇。

「您的眼睛長得不錯。您很憂鬱。」

驀地，一種猜測灼傷了克雷莫夫——別是格列科夫夜間朝他開了一槍！

但聽眾們對這句小心翼翼的推測所報以的笑聲，那聲音可就大多了。克雷莫夫瞧一眼格列科夫。

克雷莫夫朝老頭轉過頭去，看到他臉上溢出真切的關注。

但在這聲「對」中，包含有多少對習以為常的說法寬容的嘲笑，而這時從坐著的人們中間發出了一陣聲音不大的友好的笑聲。對於九九藏書俄羅斯人身上蘊蓄著多麼巨大的力量，他們並不比第一個提出「俄羅斯人經常打敗普魯士人」的那個人了解得更少。他們自己就是這種力量的直接體現。但是，他們知道並懂得，普魯士人今天之所以能打到伏爾加河畔和斯大林格勒，完全不是因為俄羅斯人經常把他們打敗。

頭上纏著帶血臟繃帶的工兵問：

格列科夫飛快地抬頭上仰——他坐著而克雷莫夫站著——看一眼克雷莫夫，他高興地說：

克雷莫夫在休息的人中間緊挨著格列科夫坐下。

「我見到了大夥，」克雷莫夫說，「腦子裡便一直在打轉轉：俄羅斯人經常打敗普魯士人。」

克雷莫夫現在已經看清格列科夫身上的敵意和格格不入，不能讓它們來貶低和妨礙在被圍困樓中所創建的英雄功績。他知道，他對付得了格列科夫。

他在師部衛生營躺了兩天，然後轉送到左岸，安置在集團軍醫院。

格列科夫大笑起來：

「我們全都想要自由。」

「格列科夫，需要把您連同布爾什維克這鍋飯一起煮熟吃了。」

「今天德國人已經不會再來。」並向克雷莫夫建議：「政委同志，吃點東西吧。」

「就這方面作個報告倒不錯。」格列科夫說。

「同志們，沒有必要教你們該怎麼打仗。」克雷莫夫說，「這些你們自己都將教會每個人。可是為什麼指揮部還認為需要派我上你們這兒來呢？就是說，我上你們這兒來是為了九_九_藏_書什麼？」

「難道您還想讓一切回到老路上去？」

格列科夫吩咐搞了副擔架，在寂靜無聲的黎明前把他從被包圍的樓房裡疏散了出去。

可是為何克雷莫夫過去曾讚賞過的這種自然的平等感，現在會使他這麼反感，他甚至想把它壓下去、捆起來呢？

「說說集體農莊，有什麼可奇怪的？其實誰也不喜歡它。這點您不比我知道得少。」

這一剎那，克雷莫夫心生一種奇怪的感覺。他從不喜歡政治工作人員頌揚昔日的俄羅斯統帥們，他的革命精神十分厭惡《紅星報》的文章經常引用德拉戈米羅夫的話。他覺得沒有必要頒發蘇沃洛夫勳章、庫圖佐夫勳章和波格丹·赫梅利尼茨基勳章。革命就是革命，它的軍隊只需要一面旗幟——紅旗。但為什麼正是今天，當他重新呼吸到熟識的列寧革命的空氣時，會產生這些感覺和想法呢？httpｓ://ｒeaｄ.9９csｗ•com

「對！」

克雷莫夫喜歡格列科夫的粗魯勁，同時又感到生氣。他想給格列科夫講講烏克蘭的被圍，講講自己戰前的生活，好讓格列科夫別把他當作一名官僚。但克雷莫夫也感到在這樣的敘述中會暴露他的弱點。可他到這座樓來是要顯示自己的力量，而不是弱點。他可不是政治部的官僚，他是政委。

「格列科夫，讓我們嚴肅地、開誠布公地談談。您想要什麼？」

「好吧，那就克服吧。」格列科夫說，「煮熟吧。」

格列科夫同大夥一起笑著。

「得了吧！」格列科夫揮下手，「它對您有什麼用？您只需要對付得了德國人就行啦。」

「幹嗎兩個人？」格列科夫說，「在我們這裏，大家一起戰鬥，一起搞清下一步情況。」

「您真不走運，政委同志。」他說。

人們或在僻靜處坐著，或在磚堆上半躺著。格列科夫說：

可格列科夫卻笑起來，他的那雙眼睛在笑，兩個又大又寬的鼻孔笑得都鼓了起來。

克雷莫夫冷冷一笑，立刻嚴肅地打斷他的話：

克雷莫夫躺在擔架上，頭暈目眩，腦袋嗡嗡作響，太陽穴一陣陣刺痛。格列科夫伴隨擔架來到地下通道口。

「我上你們這裏不是來作講演的。」克雷莫夫說，「我是read.99csw.com政委，我來是為了幫你們克服不被允許的游擊習氣。」

「行，格列科夫，明天再說。我反正不打算離開您，哪兒也不急著去。」

「這『一切』指什麼？」

夜間，克雷莫夫在睡夢中被一顆流彈打傷頭部。子彈蹭破頭皮，划傷了頭骨。傷勢並不危險，但是頭暈得厲害，克雷莫夫無法站立，他總是想嘔吐。

「政委同志，別。我什麼也沒想，我這是存心逗逗您。我同您一樣是蘇維埃人，不信任使我感到委屈。」

「全明白了。」克雷莫夫想，「不能採取順勢療法。我得用外科醫生的手術刀。對政治上的駝子，靠說服工作是無法使他們直起腰來的。」

「為了喝湯，是為菜湯來的嗎？」有人友善地小聲推測道。

「我想睡了。您也該休息了。您瞧吧，這裏清早起來是怎麼回事兒。」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小聲附和道：

「這樣也好。」克雷莫夫說，「讓我們兩個人一起坐下來，把下一步情況搞清楚。」

這出乎克雷莫夫意料，他只把兩手一攤，什麼也沒回答。可格列科夫好像聽到了他對自己所說的話的認可，嘟噥道：

於是，戰士中不知是誰發出的那聲滿含嘲笑的懶洋洋的「對」。痛苦地刺傷了他。

「指一切。指全民的強迫勞動。」

「那麼，格列科夫，別開玩笑了。讓我們認真九_九_藏_書談談，如何消除不良的、非蘇維埃的、發綠霉的情緒。您起的因，您來幫我把它消除掉。您可是還要與壞名聲作鬥爭哩。」

天黑以後，克雷莫夫走到樓長跟前說：

烤煎餅老頭說：

克雷莫夫在這裏同人們的關係不好，並非因為他們頹喪、驚慌、膽小。他們在這裏感到自己有力量、充滿信心，難道他們身上產生的這種感覺反倒削弱了他們同克雷莫夫政委的關係，使他和他們雙方產生了疏遠和敵意？

這是什麼意思？是偶然的情緒，還是蓄意謀反？是覺得自己有力量，有經驗，因而不願聽政委的講話？也許，聽眾們的嬉笑並無任何謀反的意思，而只是一種在斯大林格勒十分強烈的平等感的自然流露？

格列科夫突然說：

「請克服吧！」格列科夫說，「那誰去克敵制勝呢？」

「別開玩笑，格列科夫同志。」克雷莫夫說，「為什麼您不制止一些戰士錯誤的政治言論？啊？憑您的威信，這件事您可以做得不比任何一個政委差。可我有這麼個印象，他們一面胡言亂語，一面看您的臉色，好像在等待您的讚許。瞧那個提到集體農莊的戰士，為什麼您支持他？我直截了當對您說：讓我們一起把這種局面整頓一下。要是您不願意，我同樣直截了當對您說：我不是在鬧著玩。」

「這不，我早就想問問黨內的人。政委同志，聽說到了共產主義一切將各取所需，如果每個人，特別是從清早起就各取所需，一直喝下去，那大夥不全成了酒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