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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29

第二部

29

如今,喀山的夜間聚會重新變得美好而充滿生氣;如今,由革命前大學生聚會所產生的某種東西重新在心中燃起。但願馬季亞羅夫是個正直的人。要知道這可太奇怪了:卡里莫夫猜疑馬季亞羅夫,而馬季亞羅夫又猜疑卡里莫夫……兩個人明明正直不阿!他相信這一點。不過,也許正如海涅所說的,「Die beiden stincken(兩人都散發出臭味)」。
「真奇怪!」斯特拉姆對索科洛夫說,「各個實驗室的人都跑來看我們安裝設備。唯獨希沙科夫硬抽不出時間,一次也沒來過。」
「不知道馬季亞羅夫怎麼樣,我不知道。我可是對您說過的,離開喀山前我們就不再見面。我一回憶起那時候我們的交談,就不自在。由於意志消沉,我們企圖用某些杜撰的蘇聯社會的陰暗面來解釋軍事上暫時的困難。所有把蘇維埃共和國當作缺陷來看的東西,都是它的優越性。」
「當read.99csw.com然,那當然。」斯特拉姆急忙同意道。
「除了馬爾科夫教授和諾茲德林,沒有上帝,沒有先知!」
馬爾科夫的古板拘謹不見了,他的敢想敢為令斯特拉姆嘆服。他能立時解決突然出現的問題。斯特拉姆覺得,馬爾科夫是個外科醫生,正在錯綜複雜的血管和神經結中用手術刀做著手術。彷彿一個理性生物正在誕生,它有著堅強而敏銳的理智。彷彿頭一次在世上出現的新金屬機體被賦予了心臟和感覺,能同創造它的人一起共歡樂,同患難。
夜間,木排的建造者們回到自己家裡,深深呼吸著住所的氣息,感受到火盆的溫暖,聽著粗野的罵人話和婦女的嬉笑聲。有時,他們參与家裡的爭吵,吵吵嚷嚷,朝孩子們掄起棍子,同鄰居發生口角。而深夜,在暖洋洋的昏暗中,他們開始傾聽大海的喧囂,在對神秘莫測的航程的預感中抽緊心房。
索科洛夫https://read.99csw.com注視著工作的進行,一般都默不作聲。斯特拉姆回過頭去通常都遇上他那嚴肅專註的目光,彷彿讓人感到,他們間一直有過的那些美好而重要的東西依然存在。
「你那雙手是泥捏的?怎麼那麼不中用!」
但如今馬爾科夫的這種自信並沒讓斯特拉姆感到可笑。
但他卻說:
「他事情多。」索科洛夫說。
斯特拉姆常常為馬爾科夫那毫不動搖的自信心感到好笑。在馬爾科夫看來,他的工作,他所製造的儀器比釋迦牟尼和穆罕默德所從事的無聊事業意義大得多,比托爾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創作的文學作品意義大得多。
索科洛夫說:
斯特拉姆想同彼得·拉夫連季耶維奇披肝瀝膽地談談。事實上,一切是那麼奇怪。瞧這些可怕的票證和限額,瞧這些想贏得榮譽的方式和想引起領導重視的手段,全在貶低人的靈魂。而那些不受領導支配、不為工作的成敗得失所九_九_藏_書左右、不以獲獎與否為轉移的東西仍在內心存在。
「也許,彼得·拉夫連季耶維奇,問題在於我性情不好,一天比一天壞。這不僅您看出來了,而且柳德米拉·尼古拉耶夫娜也有所察覺。」
奇怪的是,他已經不同索科洛夫就任何問題進行爭論,總是有避免口角的願望。
一千年抑或兩千年以前,一些人在海岸上建造了一艘由粗壯的原木紮成的木排,用繩索和卡釘把原木固定在一起。沙岸上兀立著院門和工作台,篝火上烤著盛樹脂的瓦罐……起航的時刻臨近了。
斯特拉姆長了一雙無能的手。每當家裡電熨斗燒壞了,或是因為短路燈滅了,都是由柳德米拉·尼古拉耶夫娜動手修理。
但是,避免爭吵不容易做到。有時爭吵突然間就會發生,使斯特拉姆措手不及。
他有時回憶起同切佩任那次有關小人的談話。為什麼現在,當他回到了莫斯科,心裏卻泛起那些毫無意義的庸俗的東西呢?為什九_九_藏_書麼他不敬重的人都高陞了呢?為什麼他信任的那些有能力、有才華、誠實待人的人都變得無用了呢?要知道切佩任那陣談論的是希特勒德國,但切佩任說得並不對。
托爾斯泰曾懷疑自己偉大的創作是否有益,這位天才不相信他所從事的事業為人們所必需。但物理學家們卻不懷疑他們的事業是否為人們所需。馬爾科夫就不懷疑。
「我多麼孤獨,無論在家裡,還是同自己的朋友在一起,都是形單影隻。」
「維克托·帕夫洛維奇,近來我們任何一次交談您都想將它變成一場爭論。」
地板上放著一盤盤電線和許多顏色發青、沒有光澤的鉛板。實驗室中央的鐵板上聳立著從烏拉爾運來的設備主機,上面帶有許多圓形和長方形的鏜孔。在這個用來對物質進行奇異細緻研究的金屬龐然大物上,有著某種令人壓抑的、忐忑不安的魅力。
是啊,自打回到莫斯科以後,始終想同彼得·拉夫連季耶維奇坦率友好九*九*藏*書地談談,可你來試試。一家人不認一家人!
「我記起我們在喀山的交談……順便問問,馬季亞羅夫怎麼樣,給您寫信嗎?」
當儀器安裝工作開始在研究所里進行時,斯特拉姆記起這句令人生氣和委屈的話。
斯特拉姆想對他說,正相反,他是希望友好相處的,可索科洛夫一上火,這種內心的氣憤就促使他在任何問題上都要爭個明白。
馬爾科夫和諾茲德林登上了王位。薩沃斯季亞科夫第一個認識到了這一點,並在生產會議上說:
在同斯特拉姆生活的頭幾年裡,柳德米拉·尼古拉耶夫娜對他的無能還能忍受,可近來她開始對他大發雷霆。有一天,當他把空茶壺放到火上時,她說:
說完這番話,他想:
斯特拉姆喜歡觀察諾茲德林如何用銼刀、鉗子和改錐工作,喜歡看他若有所思地仔細檢查一根根導線,幫助電工把電力引到新設備上。
「比如,1937年呢?」斯特拉姆問。
斯特拉姆說:
索科洛夫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