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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尾聲

「那種充滿邏輯和理性的東西我怎麼可能寫得出來。」
「不,不用。我不想自己沏茶但也不想麻煩你,因為我懶得再從坐位上站起來。」
「原來如此……」
「你也累了吧。要不先給你沏杯茶——」
「順便說一句,筆記本上寫下的那些項目,我放在包里的筆記本上也有噢,內容一模一樣。」
「而且,當我問你要紙時,你又把書房裡裡外外找了一邊,好不容易才拿了筆記本給我。」
怪談搜集……
「哪裡哪裡,你的演技也厲害之極。我所說的都是些你已知或已覺察的事,你卻能顯出剛剛才聽到的樣子——不愧是年輕時演過戲的人。」
「嗯,當然,沒什麼變化。」
我情不自禁地問了一連串問題。刀城言耶先生則輕輕搖著頭:
「最初起疑心是在玄關。」
「啊,沒錯。淡媛從媛首山——那時還叫媛鞍山——向日陰嶺逃亡的途中,被弓箭射中頭部倒地。要是給她最後一擊嘛,倒還能理解,但為什麼必須把頭砍下來呢?」
「瞪眼說瞎話,你一直徹底把我當成高屋敷妙子對待。」
「這個嘛……還是請你在這裏把文章寫完吧——」
「淡媛為什麼被斬首——這不是最後一個謎嗎?」
「為了讓真正的高屋敷妙子夫人完全消失,你就需要挖開後院的地面,不,應該說你必須挖一個和屍體尺寸相合的洞才行。」
「……」
怎麼會……太荒唐了……他究竟為什麼……目的是……
「高屋敷妙子夫人回到媛首村后,把深夜寫作的習慣徹底改為白晝寫作了。換言之,她過著日出而作打開稿紙、日落而息擱筆休憩的日子。」
那傢伙來之前,兩次,都下著雨。
「什、什麼啊……開、開玩笑也要有限度……」
原來如此——刀城早就發覺了,發覺我兩次伺機,試圖以極為自然的方式繞到他背後……那自然是為了請他步上高屋敷妙子的後塵。
在一門之隔的相鄰客廳里靜坐的人,真的是刀城言耶嗎……
那傢伙是何方神聖……
「慎重起見,先前我窺探過書房,裏面收拾得非常整潔。這間客廳也是。居住在這個家的人,竟然會不知道茶葉和筆記本放在哪裡,怎麼想都不至於啊。」
我惡狠狠地吐出這句話,而他卻浮現了無辜https://read•99csw.com的表情,十分可恨。
「……」
「那麼,不是沒問題嗎?」
「不,我決不是隨便一說。如果讀過之前的原稿,就能真切體會到,高屋敷夫人確實對身體的不適產生了恐懼。所以我認為,她立刻向我吐露不安之情才是最自然的態度。」
「這個嘛……我只是有點糊塗,並不能證明我沒耕作過後院,不是嗎?您要是去看看,一切不言自明。因為我確實在後院耕作過嘛。還有別的理由需要我特意費那麼大的工夫嗎?」
斧高……
「……那究竟是為什麼?」
很久以前見過,看起來比刀城言耶還年輕十歲,對一連串的案子有了解又有興趣,這麼說來……
然而說這話的我又怎麼樣?直到完全露出馬腳的那一瞬間為止,我竟一直模仿媛之森妙元即高屋敷妙子的文風,趣味低下地寫著這篇文章……也許這是因為我骨子裡就是個推理作家吧。
「是,我非常感興趣,想知道你會如何在原稿上弄虛作假。因為順利的話,你也許會在這裏露出破綻。」
「古里毬子女士?不,還是叫你江川蘭子女士可以嗎?或者,你還想扮演高屋敷妙子夫人?拘泥於這最後一次替換嗎?」
沒錯,一聽到聞所未聞的怪事,他就會不顧一切。譬如馬吞池附近出現了什麼可怕的怪物,在村裡的孩子中間傳成了流言……
「那麼,你打算怎樣?」
「……」
「啊……是為了當替身?」
這麼一想,我就覺得一陣毛骨悚然的惡寒從背脊竄過,這可怕的感覺讓我不禁顫抖。
不,現在我必須冷靜思考——
「但她還是被砍了頭。」
真是個討厭的男人。說著那樣的話,卻絲毫沒有顯露得意之色,這反而令我無比惱火。
「也就是說,作者完全沒有進行虛假敘述。不,可以說整篇文章都是這樣。我的意思是作者絕對沒有故意說謊。」
「敵人以為擊斃了少城主氏定,因此砍下了頭顱。卻很快發現是替身,還是個女人。他們粗暴對待她的屍體也可以理解為泄憤。」
「況且,從高屋敷妙子夫人的年紀來看,你這人也未免太年輕。」
「為了進一步觀望,抑或是為了抓住確鑿證據,你打算讀《第二十三章》https://read.99csw.com的內容,於是就在那時回去了對吧?」
「對啦,上次拜訪時我中途就回去了,你可知道為什麼?」
「高屋敷夫人感到腳踝和手腕不適,讀者也來信訴說有相同的癥狀,於是你利用這一點,假裝弄傷了右手腕,想以此掩飾原稿的筆跡。當然了,你這麼做是為了代替高屋敷夫人寫下去,把這篇文章的結局設為懸案未決。」
「為什麼?就像文章里提到的那樣,為了轉換心情,早早把種子——」
「播下去嗎?即使你撰寫原稿明明是在隆冬一月?」
「燒炭人在窯場的經歷中,不是有過那樣的異象么?最初明明看到的是落難武士,但一下就變成了無頭女。如果認為那是因為淡媛曾經扮成了武士模樣,那麼怪談雖說是怪談,卻也合乎情理。」
「說得真難聽,我只是想公平相待罷了。」
「為了在《迷宮草子》上讀到你應該會續寫下去的《第二十三章來自讀者投稿的推理》的內容,那時只能回去了。」
「……」
坐在隔壁的男人……不,我已記不清臉……甚至不清楚那究竟是不是男人……
「為什麼?」
「直到最後的最後都對我緊逼不放,真是難為你啰。明明東城雅哉作品里的大部分內容,與其說是本格推理,還不如說是變格偵探小說呢。」
「既、既然如此,我就不可能是真兇……」
「我想恐怕是因為淡媛是武士裝束。」
此情此景還要裝腔作勢的刀城,讓我不禁產生了強烈的厭惡感。
「……」
「嗯……還有謎?」
「啊……此話怎講?」
「就算手邊沒有那本刊登《第二十三章來自讀者投稿的推理》的《迷宮草子》,我也知道那部分原稿是一月寫的。因為撰寫《前言》是在十一月,而最初就已明言,以後會一次連載兩章——也包括單設《幕間》的情況,從執筆到和讀者見面,之間會有兩個月延遲。這樣一算,自然就能確定各章節的執筆撰寫時期。」
「但是,我沒有對你稱呼過一次『高屋敷夫人』或『媛之森女士』。」
「呵……如果我是她本人,聽到這話一定會很高興,可惜了。不過也對嘛,我和她確實差了十五歲左右,你的眼光真可謂毒辣。」
「啊……」
「我總覺得,男與女和兄九九藏書與妹的替換似乎就是一切的開端。」
「那你為什麼要去耕作呢?」
「難怪她要作祟……」
「《前言》的敘述中毫無謊言。」
「嗯,豐臣氏攻陷媛神城時,城主氏秀自刎,其子氏定穿過媛鞍山、經由日陰嶺好不容易逃去了鄰國。而淡媛緊隨氏定之後出逃,就在那時她被扮成了氏定的模樣吧。」
「就是嘛。即便是絕世美女,沒那種怪癖的話人頭誰會要啊?」
「啊?您究竟在說什麼……『現在是雜誌連載,所以在這裏斷章比較好吧』,不是刀城先生您自己說的嗎?」
「那也是你……」
「後面就都是細枝末節了。你說不太清楚秘守家沒落的詳情,只有古里家延續至今反倒十分興旺的事卻說得斬釘截鐵,這是因為你畢竟在關注自己的家族吧。另外,當我指出江川蘭子氏是男性,而你還未接受這一解釋的時候,問過『您說蘭子曾是男性,有什麼證據嗎』,在蘭子身上你用了過去時。還有你堅持,毬子姑娘殺害蘭子氏的動機決不只是為了穿他的衣服冒充他,讓人覺得你似乎特別在乎這一點,所以我也覺得有點不對勁。」
「……」
「是、是這樣。」
「不,你有。」
但是,我輸給了刀城言耶。竟然被這難纏之極的傢伙橫插一杠。他只管專心做他那兼顧愛好與生計的怪談搜集工作就行了嘛,不但對沒解決的殺人案感興趣,還多管閑事要來解謎——
「一個男人,卻總是去關注那種小細節,嘿……」
「也許是我想得太多吧,如果和淡媛扮作武士對應,氏定喬裝成了女子——如果他因此而得以逃脫……」
「確實不可能吧,如果你確實是高屋敷妙子的話。」
「我覺得這樣來解釋怪談很無趣,不過,確實能說通呢。」
「話雖如此,我也是剛剛才做出了最後判斷。」
「嗯,這讓我覺得有點奇怪。而『有點奇怪』變成『著實奇怪』,則是在你沏茶的時候。」
「說起來,我的演技最終還是不管用,對吧?」
「為了找茶葉,你在碗櫥里到處亂翻。就像在別人家裡找東西似的。」
「啊……」
「是被逼的?」
「可惡……」
「不過,為了轉換心情,再加上有點糊塗,於是你去後院開始耕作了,但很快就弄傷了右手腕所以只好作https://read.99csw.com罷——你是不是想這麼說?」
「我明確告訴過你,我用自己的方式對案件做了整理,還說如果最後不把所有的謎和問題寫下來,就無法思考下去。你看,我很公平不是嗎?」
「媛之森妙元女士即高屋敷妙子夫人執筆的部分,應該是從《前言》的『面對純白稿紙的這一刻』到《二十三章來自讀者投稿的推理》的『不過,只有罪犯的名字被挑明,幾乎無人涉及具體的作案方法。換言之,謎團依舊——』為止吧。而緊跟的那句『很抱歉,無論如何執筆都讓我痛苦不已』之後的文章,則是您代替真正的作者所寫。沒錯,就是江川蘭子女士您代為執筆——不,是不是稱一聲古里毬子女士比較好呢?」
「嗯,但是我還有個脾氣,一旦開始解析案情,不進行到最後我就不會痛快——至少那種不上不下、故弄玄虛又在中途罷手的事,我並不常做。」
「我來拜訪的那天,你也和平常一樣嗎?」
對啊,是報仇……長壽郎被我殺了,而且他還被我徹底欺騙過,所以想來報仇也……
短暫的沉默降臨在兩人之間。刀城一臉悠閑地再度環視著客廳。我使勁伸了個懶腰:
雨……水……
在這扇門的彼方等著我的,究竟是何方神聖呢……
「那麼,最後留下的謎也順便解一下如何?」
但是,如果是斧高,容貌應該有幾分眼熟啊……
不過,正在客廳等待的那個名叫刀城言耶的男人,真是個怪傢伙。因為他堅持有始無終的連載會剝奪讀者的樂趣,所以應該給出一個嚴絲合縫的結尾,還宣稱他的名字出現也罷不出現也罷,總之必須交出一個任何人讀後都能接受的解答。我覺得他真是個怪人。
話說他還不曾自報家門……記得他說過,他和高屋敷妙子並非初次見面。然而她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鄉下作家,他則常年在外旅行,他倆按理很難有相見的機會。案發當時,他又沒進過媛首村。難道所謂的並非初次見面指的是我?如果是這樣……
我說出馬吞池怪物的傳聞,顯然是想把他的注意力從案件上引開。然而他卻說起了二守家紘弍的事,以至於我為自己的話所起的反效果焦慮不已。但現在回想起來,當時刀城言耶沒有任何反應不是很奇怪嗎?
「騙、騙鬼啊!難道你九*九*藏*書想說你一看我的臉就恍然大悟了?」
刀城言耶……
「什、什麼?」
「一件一件都是微不足道的瑣事,卻積少成多啊。」
「……你是什麼時候察覺的?」
「暗暗想著趕你走,結果顯出了不自然嗎?」
「太荒唐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在耕作後院是真話,您要是說我在撒謊,不妨就去看一看,如果只是為搪塞出版社而借口說弄傷了右手腕,也沒必要真去耕作吧。」
「啊……」
「什麼……」
「……」
「沒錯,這沒什麼不對勁吧?」
「您、您說什麼……我、我是真兇?這、這真是豈有此理……您看,十三夜參禮也好、婚舍集會也好,媛首山都處於完全密室狀態不是嗎?再怎麼想,我都絕對不可能作案啊。而且我也沒有任何動機吧?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最重要的是,我在本文《前言》的最後部分,也特地聲明過,這種懷疑『完全錯誤且徒勞無益』。啊……或者您要說,一切都是小說所以撒什麼謊都有可能嗎?但如果是這樣,您說作者不惜做虛假敘述也要撰寫文章的動機究竟是什麼?不是太不合情理了嗎?」
——於是我把自己關進書房,此刻,執筆寫到了這裏。
那麼,為什麼,他當時沒有對此事熱衷起來?
「我是在那天下午兩點半左右到訪的。當時《第二十三章》換算成四百字稿紙的話也只寫了六頁不到,這一點只要讀過這一章就能明白。文章內容是以作者的第一人稱,訴說了脖子、手腕、腳踝不適等令人毛骨悚然的怪事。如果一個職業作家日出而作打開稿紙,那麼應該能在上午就十分從容地寫完。而你卻在兩點半時寫下了那些內容。你說你在後院勞作時弄傷了手腕,所以很快就罷手不幹了。那麼,沒有花費在撰寫原稿上的時間,究竟被用在了何處?」
「你是在算計我呢,刀城言耶——」
「如果你是真正的高屋敷妙子夫人,那麼我指出斧高是真兇的時候,你絕對會袒護他。然而你接受了。你甚至暗示可以將此作為文章的結尾。至此我才確信無疑。」
容貌?
「然而,之前我明確說過『也許是我多事,但我試著用自己的方式對案件做了整理』。如果是高屋敷夫人的話,抱著不行也沒什麼的心態姑且一聽,也是極為自然的態度,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