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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2

第四章

2

你有勇氣去死嗎?你不過想重施故技,換取其他人同情吧?但這次你的同學不會被騙了。你這種人渣,死不足惜。
阿怡將阿涅的面放在桌上一角,阿涅沒道謝,反而攤開手掌。阿怡愣了愣,壓下肚裏的咒罵,掏出一個兩元硬幣放在阿涅手心。大蓉加油菜只要28元。
「我不是說這些!」阿涅質問道,「我桌上有很多不同案子的證據!就像我本來有個塑膠袋放這兒,那是我另一件委託的證據……」
阿涅拿起桌上一個杯子,啜了一口,再說:「雖然兩種方式都能阻絕追查,但後者比前者跑了不少迂迴路。『老鼠』在討論區帖文的隱藏方式是最有效的,用免洗賬號經過中繼點登記和發文,天王老子也找不了他,但『小七』利用車站Wi-Fi,縱使能隱藏行蹤,卻未免顯得多餘。為什麼他不再用中繼點的方式上網?又或者乾脆用那張沒記認的預付卡上網?為什麼他不用一些更隱秘的email服務?這次他還登記了一個新的Gmail賬號來寄信。坊間有好些無法追查的免洗信箱,在寄信后一段時間便自動消失,懂得用中繼點的電腦玩家不會不懂。所以結論是:『kidkit727』其實是兩個人,『老鼠』曾協助『小七』帖文,但他們不是經常共同行動,而『老鼠』指導過『小七』如何用一些不需要特別電腦技術和裝置也能隱藏身份的手法。我相信,那個預付卡賬號也是『老鼠』準備的,他只要私下將Wi-Fi賬密告訴『小七』,教他在人潮洶湧的車站裡上網,便能避過耳目。」
「雖然我不會把話說死,但kidkit727九成就是其一。你對這些名字有印象嗎?」
「你身邊的人都會知道我寫的文章是事實」——阿怡確定這kidkit727並非模仿犯,對方正是在花生討論區引髮網路霸凌的黑手。這一點轉移了阿怡的注意,令她忽視了信中提及的「照片」,結果當她將畫面向下滑動時,郵件底下亮出的附件預覽圖殺她一個措手不及。
喇叭持續流出搖滾樂,阿怡的英語聽力平平,對歌詞中那些「蘇聯」「黑鳥」「革命」「浣熊」之類有聽沒有懂。她再次翻出品欽的小說,一邊無心地讀著,一邊等待著阿涅突然吐出一句「有結果了」。時間點滴流走,阿怡間中有進廚房倒水喝,也有上阿涅那個門閂很難扣上的洗手間,可是她等到凌晨2點,仍未等到阿涅的那句話。她本來腰板挺直地坐在沙發上,到了兩點時,她已經半躺在椅背和扶手上,眼瞼半闔地讀著多克和一個叫「大腳」的警探的恩仇。
「那我案頭的東西呢!」阿涅氣沖沖地走到辦公桌后。
「你應該不知道妹妹的Google賬號密碼吧?」阿涅突然說道。
雖然阿怡一向不太懂使用高科技產品,但她漸漸摸清操作方法,直覺地點了點最上方的信。
「是的,那是……前年的聖誕節前夕。」
你想我死嗎?
以下同學尚未交回回條,見字請儘快聯絡班長:
阿怡盯著看,可是每個名字都好陌生,只能無奈地搖搖頭。
「那便真的是『什麼Header』了。」阿涅笑著將網頁轉回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指著其中一句。
主旨: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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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雅怡!你幹了什麼好事!」
阿怡無法判斷照片是什麼時候拍的,她只能從小雯的衣服猜是冬天的事,不過是去年的冬季還是前年的冬季就無從稽考。照片里毫無疑問是小雯,但阿怡覺得相中人好陌生。為了驅除這些不安的想法,阿怡繼續閱讀下一封信。
阿怡沒回答,只以複雜的表情盯著照片。剛才阿涅說的「別有用心」一樣可以套用在這個女生身上。
區雅雯:
「咦?」
「電腦也懂做這種工作嗎?」
「因為那傢伙寄的四封信,來自三個不同的IP。」阿涅邊說邊用滑鼠移動視窗,讓三者並排,反白了三個頁面中的三段文字。
阿涅沒回答,伸手打開辦公桌的抽屜,取出一個比手掌略小的黑色塑膠盒,打開蓋子,翻過來,數十張如指甲大小的電話卡嘩啦嘩啦地掉到案頭上,堆成一座小山。
「不,是我自己買的。」阿涅拿起其中一杯,啜了一口,「只是我平時懶得泡。」
「喂?」電話響了三下便接通,喇叭傳出一把略帶沙啞的女聲。
「嗯,那就好,我也希望區小姐早日走出陰霾。那周一早上11點半好嗎?」
雖然阿怡知道阿涅不是一般人,但這刻她更感到佩服,確認對方的能力是真材實料。自己明明盯著那些信件一個多鐘頭,卻不及只瞄了它們幾分鐘的阿涅知道得多。她再次想起莫偵探的推薦,漸漸理解為什麼那位年長的偵探說有解決不了的案件時,會找面前這位無業游民似的男人幫忙。
「小姐,冷靜點了嗎?」阿涅抓住阿怡怔住的一瞬,說,「你這麼焦躁,又蹺班來找我,九成是發現了什麼吧?」
「我說過下班會來找你啊!為什麼不好好留在家!為什麼要我在這兒獃等!」阿怡仍然無理地發火。
「這麼多?」阿怡問。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阿怡在心裏不斷重複,試圖擺脫這骯髒的想法,可是那沉睡多時的疑惑,再次因為這照片而浮面。
「咦?結果阿涅你還是檢查了車站的監視影片嘛!」阿怡站在桌子旁嚷道。
「為什麼你拿到了IP地址,又說不知道他的位置?這不是跟你說過的自相矛盾嗎?」阿怡問道。
「他們到過你家?」阿涅眉毛稍稍揚起,阿怡的話勾起他的興趣。
「現在大部分青少年都會使用社交媒體,例如臉書、推特、微博、Instagram之類,很多人更將近況、照片、影片、交友關係設成公開,寧願要多幾個『贊』也不要隱私……我連黑進系統的工夫也省下,便能掌握他們每人的個性、朋友圈、生活習慣,甚至是私人癖好。」阿涅邊拉動網頁,邊說,「像這個叫『cute_cute_yiyi』的用戶,她是你妹妹的同學之一,她有每天發推的習慣,寫了不少廢話,還附上無聊的照片。今天很多人會貼開箱文或新玩意的照片,對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而言,換新手機——尤其是昂貴的iPhone的話——九成會公告天下。」
區雅雯:
阿怡正想回嘴,卻察覺阿涅話中有話而打住——她從沒提過今天幾點下班,但阿涅卻輕描淡寫地說出來。
阿怡不知道這封信是不是來自真正的犯人——她記得阿涅說過,在花生討論區帖文章的kidkit727的電郵地址是什麼Y字頭俄羅斯公司的,跟這封信的寄件者不一樣。不過,從內容來看,這確實跟討論區文章的作者很相似,那種惡毒的語氣如出一轍。
「是這個嗎?」阿怡彎腰,從辦公桌下取出一個沒有蓋子的紙盒,在形形色|色的雜物上面就有一個用透明膠袋包著的、本來裝花生的包裝袋。
「嗶——」就在阿涅想繼續挑戰阿怡時,廚房傳來響亮的聲音。
by smtp.gmail.com with ESMTPSA id 361sm8262529p fc.63.2015.05.05.02.04.19
「『別以為十五歲便能博取同情』——4月10號在花生討論區的那篇文章,標題中說的是『十四歲』,而5月5號對方在信件中卻寫出『十五歲』,而你妹妹正是在兩者之間的4月17號生日。對方如果不是熟人,又怎會知道你妹妹4月生日,已經十五歲了?」
沒辦法,只能見一步走一步了——阿怡想。
「——簡訊。」阿涅撿起桌上的手機,讓阿怡看到屏幕。手機畫面顯示剛收到一封簡訊。
「咦?」阿怡對這個發現有點意外,「她……沒有半個朋友?」
「小姐,你真是當我神啊?」阿涅嘲諷道,「不過,你說得對,我要做的話可以做到。只是香港有很多沒監視器也能買預付卡的地點,例如深水埗鴨寮街的路邊攤。」
你是誰?
阿涅扯高嗓門,對正拿著雞毛撣子替書架拂塵的阿怡咆哮道。原本散落在客廳四周的瓦楞紙箱都靠牆疊好,書架前方圓桌上裝滿電子零件的木箱不翼而飛,書架上本來凸出來的書本都被推回原位。辦公桌上那些麥果棒的包裝袋、啤酒罐通通消失掉,本來雜亂的案頭文具都分門別類排好。
kidkit727
阿涅點了一下「需要協助」的鏈接,在畫面指示下按下了「忘記密碼」的選項。
「所、所以他又用了什麼中繼點的技術嗎?」阿怡灰心地說。
主旨:Re:
「『他們』?」阿涅指著舒麗麗身旁的男生,問,「這男的也去過喪禮?」
「噠噠噠噠噠……」
「要跟蹤她和趙國泰嗎?」
「當用戶無法使用本來的密碼登入,這些網路服務會用另一種方法來檢查求助者是否真的是用戶本人,而這種方法便是——」
「你有找到跟小雯相熟的同學嗎?」
阿涅將畫面上一串文字放大、反白。
「是他們沒錯,我還記得他們曾經到過我家,有一次他們陪身體不適的小雯回來……」
阿怡這刻才明白原來阿涅給她的只是一個免洗門號,調查完成後,阿涅便會丟棄號碼。她想問阿涅這樣做的理由,畢竟她知道阿涅的住址,即使沒有號碼她也有方法找到阿涅——但這個念頭在腦海閃過後,她幾乎立即想到答案:阿涅只要搬離這個狗窩,他便完全跟自己斷絕了。
「就是這麼簡單。Google也好,雅虎也好,臉書也好,大部分讓用戶登錄手機號碼的網站也可以這樣做,只要你拿到某人手機,或在他的手機動點手腳,你便有能力支配虛擬世界里的那個人。電子化生活好像很方便,動一動指頭便能購物、匯款、投資、跟朋友閑聊、社交、求職,甚至直接通過網路工作,但現實就是愈方便的東西愈容易被鑽漏洞,當所有事情彼此相連,你只要找出最弱的一環,便能輕易擊碎整條鎖鏈。」
「登入賬號?」
「你有沒有想過對方的動機?」
日期:2015年5月5日17:57
「很抱歉,這麼早打電話給您。」
從廚房回到大廳,阿怡看到阿涅已坐到辦公桌后,手仍緊握著小雯的手機,仔細地閱讀著。
「啊,是的,是一些參考書。區小姐一直沒跟我聯絡,我也不好意思催促她……區小姐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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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貼者:3B_Admin(班務管理員)
「就是因為這種理由?」阿怡訝異地問。
「那……查到哪些小雯的同學有嫌疑?」
第二封是小雯的回信。阿怡從短短的句子中感到小雯的恐懼,而在六個禮拜后的今天,她僅能冷眼旁觀,眼巴巴瞧著妹妹自殺前如何孤獨地抵抗躲在黑影中的犯人。
「你得好好記住,舒麗麗不一定就是kidkit727,我們這次去調查,更是想碰碰運氣,看看其餘17個——不,18個——目標有沒有疑點。先入為主是調查大忌,你可以作出假設,但要記得,『假設』不一定是事實,你作出假設,便要更努力去證明這個假設是錯誤,而不是找出支持這個假設的證據。」
時間:2014年10月10日 20:01:41
阿怡默念著各個書脊上的書名,發覺自己幾乎完全看不明白——即使她每天與書為伍。架子上主要是英文書,也有少量中文書,更有一些日文書籍。UNIX: The Complete Reference, POSIX OperatingSystems Interface standard, Network Security: Current Status and FutureDirections, Public-Key Cryptography, Arti?cial Intelligence: A ModernApproach……阿怡覺得書名都像外星語,更誇張的是她看到一本甚為殘舊、平放在其他書上面的橙色封面英文書——那本書的封面寫著Department of Defense Trusted Computer System Evaluation Criteria,譯成中文便是「國防部可信電腦系統評估準則」,文字上方更印著美國國徽。書架上有幾本書脊印著野生動物素描的同系列作品,阿怡以為那是動物圖鑑,但細心一看,書名還是那些外星語言:《802.11無線網路技術通論》《Python的Unix.Linux系統管理應用》等。阿怡看著書脊上那條精緻的蛇,心想:「『Python』該不會是指真的蟒蛇吧?」九九藏書
「你怎麼知道?」
「明明有個尺寸剛好的收納空間,怎麼不放進去啊?」阿怡說。
「用預付卡不用登記個人資料嗎?」阿怡問。她知道小雯也是用預付卡,但她只聽妹妹提過這對用量不多的人來說較便宜,所以她從沒深究。
「一個大蓉加青扣底、湯另上,一碟油菜走油,一個……細蓉。外帶。」阿怡瞄了瞄牆上手寫的菜單,想到自己這個月還是賒借度日,只好點較便宜的。
「不啦,我只是鐘點清潔工,逢周三和周六來替阿涅打掃。」婦人稍稍舉起提著的紅色塑膠桶,阿怡看到裏面放著一些清潔工具,「你叫我香姐就好了。」
二人就站在狹小的廚房裡,默默地喝著紅茶。阿怡覺得,正在喝茶的阿涅跟平日有點不一樣,感覺上表情較從容,沒有平日那麼硬邦邦。
「你未查又怎麼知道犯人是在那種地方買?」阿怡追問。
日期:2015年5月5日18:02
「啊呀!」當阿怡走上水街的斜坡時,她猛然醒悟剛才老闆那句「正直」背後的意思。
她覺得香姐的態度怪怪的,但反正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她就沒理會。可是當阿怡走到水街下斜坡時,她再一次明白了。
「不啦,」老闆邊煮麵邊吃吃地笑著說,「現在人人只會要『加底』,咱家『扣底』又不會收便宜一點,哪有人會這樣點?通常吃剩就倒掉哪。倒是阿涅說吃不下丟掉是對廚師的侮辱,所以每次都『扣底』。不是我自誇,我家的面雖然不是親手打,但都是第三街一家老牌麵廠每天新鮮打好的,多年來保持品質,而雲吞的蝦子,也是每天清晨……」
阿怡咀嚼著阿涅這句話。她對將人性視為可以利用的死物感到不快,但她明白阿涅說的是現實——在這個弱肉強食的社會,每個人都分飾著「利用者」和「被利用者」,擅長利用人性弱點的人,都能躋身成功人士的行列。
「這一列就是他們的網站鏈接嗎?就是那些什麼臉書、Insta什麼的?」阿怡指著紙上一個直欄,向阿涅問道。雖然她不熟悉網路,但前陣子她為了小雯時常瀏覽不同的網站,她覺得名單上的鏈接未免太短,不像是網址。
「你是替阿涅買外帶吧?」老闆看到阿怡點頭后,繼續說,「很少人會像他這樣點『加青扣底』了。」
阿怡聽到阿涅提起照片,心裏對妹妹的疑惑頓時冒起,可是她對阿涅的說法感到不解。
阿怡邊走邊找,十分鐘后終於走到來記面家門前。跟上次熱鬧的午市相比,晚市的現在顧客稀少得多,只有兩個單身漢客人。
「你如何知道?因為頭兩封信件是從學校附近的油麻地站寄出,所以你猜犯人是小雯的同學嗎?」
「你不會將重要的證據放廚房。」阿怡邊將紅茶倒進兩個杯子,邊說,「我看你的茶具都很乾凈,應該是人家送的吧?」
「不,雖然這回對方鬆懈了,但還不至於暴露自己的位置那麼愚蠢。」
「社交工程?」阿怡沒聽過這陌生的詞彙。
怎麼吃碗面也這麼龜毛——阿怡心裏罵道。
日期:2015年5月5日18:06
「那正好。」阿涅轉頭望向屏幕,在試算表上瞄了一眼,再伸手抓起案頭一支舊式的按鍵手機,「現在雖然未到9點,但袁老師大概已起床了吧。」
老闆煮好面和菜,分成五個盒子裝在膠袋裡遞給阿怡,阿怡便沿路走回阿涅的住所。
日期:2015年5月5日18:04
你害怕了嗎?你也會害怕嗎?呵呵。你應該要害怕,因為我準備公開這照片。到時你只會成為班級的負累,你身邊的人都會知道我寫的文章是事實。
阿怡沒理會阿涅,自顧自地走進廚房。
犯人的回信出乎阿怡意料。從看到信件開始,她便認定犯人懷抱著惡意,企圖傷害小雯;可是從這封信的語氣,對方像是自以為站在道德高地,「制裁」小雯不過是執行正義。
「我明天不用上班,那我在這兒等候名單出來。」
你為什麼有我的email?
阿怡點點頭,然後站起來,往沙發走過去:「我就坐在這兒等。」
阿怡錯愕地盯住阿涅。她無法想象小雯的老師會設計害死自己的學生。
一個年輕女生,鬢髮凌亂,一副沒睡的樣子,在早上9點多獨自離開一個單身漢的公寓,不被人當成倒貼才怪啊——一想到這兒,阿怡不禁掩臉扶額。
「他是個怎樣的人?」大概因為老闆說話爽直,阿怡也沒有多想,衝口而出直接問道。
「第二句有什麼問題?」阿怡緊張地瞧著屏幕上的文字。
「嗯,這是她的班級的討論區。」阿涅無視阿怡激動的心情,繼續機械化的說明,「雖然以諾中學標榜應用資訊科技配合教學,但他們沒有資訊組,校內的軟體都外判給私人公司開發和維護,管理系統的校務處職員是個蠢蛋,大概校方懶得請人,只找個懂丁點電腦的文員兼任管理員吧。學校的討論區本來只有學生和老師能登入,但我前幾天已黑進去,取得完整的許可權了——我連後台記錄也能拿到。」
「害死小雯的傢伙就在這些名字裏面?」阿怡緊張地問。
「什麼情況?」
「kidkit727這名字背後有兩個人……甚至可能三個、四個,但兩人的機會最大。」
阿怡有聽沒有懂,對著阿涅目瞪口呆。
「為什麼?」阿怡焦躁地問。
「她到過喪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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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小雯為何被這種人盯上?
「『正直』什麼,小氣鬼。」阿怡以阿涅聽不到的聲線自言自語。
阿涅以不帶情感的語氣重複說道。在廣東話里,大碗的雲吞面俗稱「大蓉」,小碗的便叫「細蓉」,「加青」即是多加蔥花,「扣底」是指減少面的分量,「湯另上」是將湯用另一個碗分開盛的意思。「油菜」是將焯菜澆上蚝油的菜色,「走油」不是不要蚝油,而是指焯菜時不放食油——一般店家會在焯菜加點食油,讓菜葉更顯翠綠,味道更可口。
「啊、啊,早安,您好。」
阿怡怔了怔。雖然她痛恨躲在暗處的kidkit727,但將心目中那個惡毒的形象套在面前這些孩子身上,她又覺得有點難接受。
阿怡猛然想起kidkit727的文章。
寄件者:kid kit
「人會在說話或文字里不知不覺透露了很多額外訊息。『小七』應該討厭你妹妹,不管是出於私怨還是認定她陷害了邵德平——你妹妹之前一直情緒低落吧?」
「怎、怎麼了?有結果了嗎?」阿怡緊張地問。
標題:Re:【班務】毛衣訂購回條
「你幹啥亂動我的東西!」阿涅氣急敗壞地走到阿怡身旁,指著圓桌問,「那些零件呢?」
「來記……是在屈地街附近那家嗎?」阿怡再次記起之前跟阿涅一起被擄上車的一幕。
「不,如果是用那種方法的話,不會在本港的IP跳躍的。」阿涅換回GMail的信件頁面,說,「更換IP其實很常見,例如你拿一台筆記本,在家上網和在圖書館上網,IP便會不同。但值得注意的是,這傢伙在短短十分鐘里寄出的四封信卻換了三個IP,這便很不尋常了。依我看,只有一種情況會導致這結果。」
Received: from [10.167.128.165] (1-65-43-119.static.netvigator.com.[1.65.43.119])
「哪裡哪裡,平日這時間我已在學校了。」袁老師客氣地說,「請問王先生有什麼事情找我?」
阿怡發瘋似的按下門鈴,可是阿涅寓所里只傳出一連串吵耳的電鈴聲,沒有其他動靜。當她相信阿涅真的外出了而不是像初次見面時在家倒頭大睡后,她掏出手機撥打阿涅給她的號碼,結果還是跟以往一樣,直接被送到留言信箱。
收件者:Nga-Man
「我不是說對方的『目的』,而是說寄出email的『動機』。」
「這、這樣的話,我們別追查號碼,直接檢查地鐵站的監視影片吧?就像你說,我們有充分的時間地點資料,只要看看片段,便能直接看到寄信的犯人,然後從進站或離站的八達通記錄找到目標……」阿怡聽說過警察曾利用監視影片和電子車票記錄鎖定嫌犯,她想阿涅一定也能做到。
「動機?不就是為了恐嚇小雯,要她受苦……」
神差鬼使下,阿怡從手袋掏出小雯的手機,當她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時,她已輸入完那個密碼圖形。因為她之前沒有關掉電郵程序——她根本不懂得如何關閉——手機登入后映進眼帘的便是那段惡毒的文字。然而,這時候阿怡已有心理準備,她按捺著震顫的內心,仔細閱讀畫面上的資訊,嘗試了解這個軟體的界面。她模仿他人用手指拉動屏幕的手勢,卻意外點到畫面上一個嵌在圓形中的「5」字。
然而另一個疑問更令阿怡感到不安。
「早安,請問是袁老師嗎?」阿涅以阿怡沒聽過的親切語氣,對著手機說,「我姓王,是區雅雯姐姐區雅怡的好朋友。」
「我聽雅怡說小雯有些課本遺留在學校,所以打電話給您,看看能否約個時間取回。」
獨個兒在客廳里,阿怡又開始胡思亂想。她腦中浮現小雯自殺前閱讀信件的模樣,又想起那張妹妹被不明男生摟抱的照片。到底小雯有多少秘密?kidkit727文章中的「抹黑」,又是否空穴來風?妹妹會不會在家人看不到的時候,換上另一張臉孔?為了驅除那些不安的念頭,阿怡站起來,在客廳踱步,舒緩蜷曲在沙發上睡覺造成的肌肉酸痛。
她真的有連姐姐都不知道的真面目嗎?
「喂,區小姐,你跟我開玩笑吧?」阿涅語帶嫌惡,說,「我習慣獨自工作,最討厭被人監督。我既然答應了你,就不會反口……」
區雅雯:
「手機App的功能有限,有很多資訊是要用電腦才看得到的。」阿涅放下手機,打開身邊一台筆記本電腦,雙手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打著。
你到底想做什麼?
阿怡怔了一怔,然後明白阿涅所指。kidkit727帖文後翌日,有網民搜刮到小雯的照片,在網路上公開,源頭自然是同學們的社交網頁。發現這事情后,校方吩咐小雯的同學刪除照片和訊息,防止有心人利用,倒是合理的做法。
read.99csw.com照片里的環境很陰暗,似乎是在卡拉OK或夜店的廂房,而相片的主角只有兩人,一個是穿便服的小雯,另一個是一位頭髮染成紅色、衣著花哨的十來歲男生。二人在沙發上依偎著,那男生雙臂環抱著小雯,親昵地將嘴巴湊近小雯的唇邊,而小雯雙目半開,似笑非笑地注視著鏡頭后的某個焦點,表情流露出半分陶醉、半分妖媚。
「老天,現在不過下午4點,你今天明明7點才下班的,誰知道你會早來嘛?」面對阿怡沒來由的怒火,阿涅沒有動氣,只是聳聳肩。
那不是事實!
「當然不及人腦那麼敏銳。」阿涅坐到辦公桌后,打開兩台電腦。其中一台的屏幕顯示出一堆大大小小的視窗,有一些臉書的頁面,也有以諾中學的網頁,還有一個黑色底、白色的文字不斷從下方冒出的視窗;至於另一台電腦,畫面卻露出一個像監視器影片的畫面——那畫面分割成二乘二的四等份,每一格都是地鐵站月台的一段。畫面里有不少正在上下車的乘客,密密麻麻的,也有部分人挨著月台上藍色的柱子或坐在旁邊的長凳上,低頭滑著手機。
主旨:Re:
「那正好。」阿涅向阿怡遞過一張20元紙鈔和一個10元硬幣,說,「你替我去來記買外帶。我要大蓉加青扣底湯另上,油菜走油。」
所以阿涅還值得信賴——阿怡心裏想。
「是垃圾的話便丟了。」阿怡說,「你這棟大廈的垃圾桶居然放在一樓,難怪你懶得清理,我光是拿它們也跑了兩趟……」
「我認為答案很簡單,」阿涅指了指屏幕,「『小七』一時衝動,沒等到支援就直接寄信,而原因在第一封信最後一句透露出來。」
日期:2015年5月5日18:01
「現在看?」
「你和妹妹平時到底有沒有交流的?好歹她也會在家提一下同學的事情吧?你連半個名字也想不到?」
阿怡頓時語塞,她沒有想到這一點。
寄件者:kid kit
「可能反過來,是怕自己的惡行曝光,別有用心打探一下。」
「現今人人喊著重視網路安全,不少服務需要雙重驗證,又經常提示用戶定期改動密碼,但結果還是漏洞百出——甚至該說,比以前更多漏洞了。」阿涅在一個阿怡沒見過的瀏覽器上打開了Google賬戶的登入頁面,「像Google或Facebook之類的服務,它們都有提供重設密碼的功能,讓經常忘記密碼的糊塗蟲不用每次聯絡工作人員,等個幾天才能解鎖。」
「我一直在搜集你妹妹身邊人的資料,自然能拿到。」阿涅若無其事地說,「我之前忘了提起,其實這個姓袁的女人也是調查目標——她也是用iPhone.」
「那是常用的東西!放那個鬼地方,要用時才不順手!」
「沒問題,謝謝您。後天見。」
阿怡聞言露出驚訝的表情,但轉瞬明白那只是阿涅找碴。
「啊……不用了。」阿怡答。
「應該沒錯,我記得當晚母親規定小雯10點半前回家,但結果11點還沒回來,電話又不通,我們正開始擔心時門鈴便響了。他們說小雯在派對上不舒服,特意扶她回家。那晚母親還通宵照顧小雯……」阿怡想起往事,再一次黯然神傷,「在小雯的喪禮上,我想這女生也許是小雯的好朋友,可是如今看來,說不定……說不定……」
「不就是指責小雯跟不良分子來往,暗示她品德敗壞,誣陷邵德平才是事實……」
「那你有沒有聽過你妹妹提過任何同學的名字?像是洋名或綽號?那傢伙用上種種手段對付你妹妹,該跟你妹妹有不少交集,她無意間提起對方的名字並不出奇……」
最後便是阿怡一開始讀到的信。亦即是小雯生命中最後讀到的信。
阿怡從沒想過「正直」這兩個字能套用在阿涅身上。明明是個狡猾的黑客,對人頤指氣使,一副高高在上的討厭鬼模樣,還能用比黑社會更卑劣的手段威脅古惑仔,這種人連「正直」的「正」字也沾不上邊。阿怡想,勉強要說優點的話,大概可以稱讚阿涅「守信」——可是一天沒調查出結果,阿怡對這評語仍然有所保留。
阿怡心不在焉地翻著書本,偶然偷瞄一下在屏幕後一言不發的阿涅,不知不覺待了快四十分鐘。突然一串旋律跑進她的耳朵,抓住她的注意。
阿怡這刻才想起,自己一個弱女子居然硬要在一個來歷不明的單身漢家中過夜,未免太過魯莽。阿怡中學時沒半個知己好友,跟男生更是絕緣,圖書館的同事又是女性和已婚的男士居多,這些年來她都沒有跟男性|交往的經驗。事實上,她的生活根本無法讓她像一般女孩子一樣嚮往愛情,畢業前每天忙著照顧妹妹,就職后也得替母親分擔家務,更遑論後來母親患病,阿怡只能全心全意將心思放在家人身上。可是命運就是如此諷刺,她重視的家人一個一個離去,如今她孑然一身,連朋友也寥寥可數,只有圖書館的幾位同事而已。
不過這回阿涅的回答出乎她所料。
阿涅在名單中杜紫渝名字旁加了個符號,然後繼續打開其他照片。可是往後幾名「使用iPhone的嫌疑者」阿怡都沒有見過。
「有分別嗎?」
標題:【班務】毛衣訂購回條
那正是小雯自殺前十分鐘。
阿涅斜視阿怡一眼,表情像在說「你這笨蛋就算『細看』一百遍也不會想到線索」,可是他還是伸手往鍵盤按了幾下,十秒后再從桌下取出一張A4紙。阿怡打掃房間時留意到,阿涅的辦公桌下有一台小巧的印表機。
「好了,區小姐,現在你該滿意了吧?」阿涅再打一個呵欠,「後天早上11點半我會去你妹妹的中學調查,你有興趣便準時到學校大門跟我會合。現在麻煩閣下高抬貴腳,移玉步離開寒舍,容許在下補眠,感激不盡。」
「那……」阿怡失望地吐出一個字,卻找不到可以接的話。阿涅說的她都明白,只是對難得發現新線索但又走進死胡同感到沮喪。
主旨:Re:
阿涅按了幾下鍵盤,畫面上列出一份有十八行的名單,包括了各學生的名字、班別及性別。
「那沒問題,勞煩您跑一趟。」袁老師在手機問道,「您會一個人來還是跟區小姐一起來?」
「你這笨蛋。」阿涅不屑地說,「對你客氣一點對調查又沒幫助,我幹啥要做這種無聊工夫?況且我剛才並不是『客氣』,那只是『社交工程』。」
「不,不,我不是不信你……」
「我光坐著也撐不住睡著了,易地而處,我沒有立場追究他吧……」阿怡一轉念,便跌坐回到沙發上。
kidkit727
阿涅「哈」的一聲笑了出來,搖頭笑道:「區小姐,我真搞不懂你,你有時頭腦轉得很快,有時卻像蠢蛋一樣問笨問題。你忘記我之前說過,網路上有一種資訊叫『User Agent』嗎?」
阿怡冷不防地被阿涅叫住,猛然回頭望向對方。
收件者:kid kit
而當阿怡看到信件的時間郵戳時,她感到一陣暈眩。5月5日下午5點57分。
「細蓉也要湯另上嗎?」老闆問。
阿怡記得,那是上次阿涅在花生討論區挖出「kidkit727」的登入資料時,說討論區會記錄用戶的電腦資料,稱為「User Agent」。
「咦?這個……我好像有點印象……」雖然阿怡不特別擅長記住他人的長相,但她認得那副跟臉型不相稱的方框眼鏡,和那件不大合身的藍色長袖毛衣,「啊,對了,我在小雯的喪禮上見過這女孩……」
「我……我想要一份名單,那十八個嫌疑者的。」阿怡指著電腦屏幕里的試算表,「我回家後會再細看一下他們的資料,說不定會記起某個名字或某張臉孔。」
阿怡的答覆令阿涅愣了一愣。
「名單上的是縮短了的超鏈接,我把瀏覽器中的那個書籤資料夾全印出來,你自己看著辦,反正是連小學生也懂的配對——你不會連小學生都不如吧?」阿涅挖苦道。阿涅編寫的工具自動將網址改成超鏈接再寫進記錄里,假如網址是https://twitter.com/cute_cute_yiyi,名單上只會顯示「cute_cute_yiyi」,但用游標一按便能打開相對的網頁。阿怡要求列印出來的紙本,上面自然不會有網址的全寫。
阿涅察覺阿怡神色有異,不禁叫了對方一聲。
阿怡坐在沙發上,三扒兩撥吃掉她的雲吞面。無論面和雲吞甚至湯頭都很美味,阿怡也驚覺自己居然還有食慾,她本來以為自己在知道小雯是被人間接殺害後會食不下咽。相反阿涅一直沒動箸,當阿怡聽到阿涅吃面的聲音時,已是半小時之後。
看到小雯這句話,阿怡鼻頭一酸,眼淚再也忍不住。從整串對話來看,這句回復不過是爭吵中的氣話,但阿怡感覺到這話背後的真意。那不是質問犯人惡劣行徑的回嘴,而是小雯站在懸崖邊緣的呼救,是絕望中的遺言。
這名詞令阿怡恍如觸電。她雖然是電腦白痴,但記性很好,沒有忘掉之前阿涅教她的事情。
阿怡無法相信妹妹曾置身於如此一個場合里。小雯和那男生面前的矮桌上放了數個啤酒瓶、幾個杯子、幾包即溶咖啡、兩盤花生、一個骰盅、一支麥克風,旁邊還有香煙和打火機,以及一個黑色的小盒子。阿怡不知道那個小盒子裝了什麼,但她沒有餘暇思考,因為她更在意小雯和男生之間的舉動。男生的手很不規矩,右手手掌托著小雯腋下,手指貼近她的胸脯。阿怡除了訝異於小雯瞞著家人跟這種不良青年來往,更對欣然接受這種對待的小雯感到震驚。她和母親過去經常提點,叮囑小雯注意有企圖的男生,而小雯從沒有半點越軌的跡象,可是照片里的小雯臉上,掛著阿怡沒見過的女性神態。
寄件者:kid kit
「因為接下來我只要集中調查你妹妹的同級同學中誰用iPhone,那就能篩選出嫌疑者。」
「你這傢伙一定嫌泡完茶洗茶具麻煩。」阿怡想。
「謝謝袁老師關心,雅怡還好,只是需要更長的時間才能接受小雯不在的事實。我聽她提起小雯的課本的事情,就想一直拖著也不是辦法,所以我自作主張找您,看看能否拿回那些書本,了結一件心事。畢竟你們學期完結,快放暑假了吧。」
「更駭人的惡意,也可能出於更無聊的理由。」阿涅聳聳肩,就像對這種事情見怪不怪,「事實上,以對付你妹妹為目的的話,這幾封信的內容與手段跟之前花生討論區的文章相比,顯得相當粗糙無謀。附件那張照片便是一例,根本是小孩子玩家家酒。」
「你應該慶幸在香港Android手機是主流,」阿涅拉動著試算表,「換成北美的話,iPhone市佔率幾近一半,但香港不足兩成……你妹妹同級113名同學當中,105人使用智能手機,當中18人使用iPhone,其餘的都是三星、小米或Sony等的Android系統。」
日期:2015年5月5日17:59
在幽暗的梯間,阿怡愈想愈遠,情緒愈來愈激動。她覺得手袋裡就像藏著用來殺死小雯的兇器,彷彿一股惡意正從那支紅色手機蔓延出來,要將阿怡整個人吞噬。
阿怡離開阿涅的住所,經過水街沿著德輔道西往來記面家的位置慢慢走過去。第二街黃昏過後更顯冷清,但一踏進德輔道西,市面便呈現一片熱鬧景象,路上有正趕回家的上班族,有在電車站前依偎不舍的情侶,還有到外面上館子吃晚飯的一家大小。餐廳、超市、廉價的成衣店、電器店、理髮店燈火通明,雖遠及不上銅鑼灣或旺角那般車馬喧囂,這社區也頗有生氣蓬勃之感。
「不過跟一個男生有點親昵的合照罷了,有什麼大不了?」阿涅笑道,「這種程度在普遍成年人眼中算什麼抹黑?如果『小七』要抹黑你妹妹,揭穿她援|交之類的,那該用更誇張、更有話題的照片吧?就像我上次威脅黑道所用的。這種水平的照片,現在公開也沒有意思。」
電腦畫面上,顯示著提示用戶輸入新密碼的頁面。
討論區:3B班read•99csw•com
「這男生叫趙國泰,今年跟你妹妹同班……他似乎跟舒麗麗是情侶,」阿涅轉身檢查另一台電腦上的某個視窗,說,「他用的是三星的手機,不是iPhone.」
「一來你這個袋子用膠袋包好,二來你家裡沒有花生,只有麥果棒。」阿怡指了指廚房,「假如這是你工作時吃的零食,你昨天塞給我的超市袋子里也該有同款的吧?」
阿涅一手按下鍵盤的某個按鈕,屏幕便切換成另一個畫面。「你別管,那是另一件案子的。」
X-Mailer: iPhone Mail (11D257)
「啊,水燒開了。」
阿涅伸手示意阿怡不用找,迅速地按下一串數字,再打開了手機的免提模式。
阿涅按一下滑鼠,畫面上小雯的留言隨即消失,阿怡心裏不由得顫動一下,彷彿妹妹再次突然離開自己。電腦屏幕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內容密密麻麻的試算表。
「分開較好吃啊,面不會被湯泡軟。」老闆單手寫過單子后,一邊接過阿怡給他的錢,一邊笑道,「你回去要走七八分鐘,湯和面一起盛會浪費一碗好面啦。」
「因為換我的話也會在那些地方買。」阿涅拾起幾張電話卡,放在手心把玩,「正如你也無法從我給你的號碼追查到我一樣。」
「你……沒把它丟掉?」阿涅有點詫異。
「不夠充分。」阿涅換上平時的語氣,說,「你難保我一時興起,買了一包花生來吃,再把包裝塞進那個膠袋裡準備丟掉。」
信件在阿怡的指尖赫然展開,此刻她才明白那個5字代表什麼——在第一封信和最後一封信之間,有五封來回的郵件隱藏了。換言之,小雯在死前曾跟犯人有過對話。
收件者:Nga-Man
「死不足惜」這四個字,烙在阿怡的瞳孔里,刺痛著她每一條神經。
「可、可是,就算機會很大,也難以確定犯人是小雯的同學吧?」
「那……你要多久才有調查結果?」阿怡問。
「他、他們也有到過喪禮,而且這女生當時很憔悴……」
「區小姐,那我問你,那張照片有什麼威脅性?」
「有結果了嗎?」趁著阿涅回到客廳,阿怡站起身,問道。
「你別礙手礙腳就行。」阿涅回復平日那種痞子語氣。
但我星期一會補交回條。
寄件者:Nga-Man
「你有沒有想過那茶葉也是其他案子的證據?」
隨著阿涅按下幾個按鍵,電腦屏幕上出現的是一個界面簡潔、以灰色為主調的論壇畫面。他再點下幾個鏈接,打開一串討論串。
「嗯,有點。」阿怡點點頭。
寄件者:Nga-Man
「我……我想不起來。」
「難道對方真的是認為邵德平被小雯冤枉,所以才這樣做?」阿怡愈想愈糊塗,無法理解對方的動機。
「那、那你說什麼iPhone……」
「不過無論如何,這都省下我很多工夫,要找出他們其中一人變得較容易。」阿涅將裝滿電話卡的盒子放回抽屜。
收件者:kid kit
讀到小雯的回復,阿怡心裏五味雜陳。小雯的說法,就等於承認了照片的內容是實情,她的確認識那個不良男生,可是小雯堅稱那是「意外」,那麼恐怕別有內情。無論如何,阿怡從信件中感到,犯人正利用照片來逼迫小雯,更可怕的是對方不是用它作「威脅」——那個人沒有提出任何要求,只是單純地使用它來欺凌無助的妹妹。
「你怎知道?」
阿涅沒想到一向冒失的阿怡,也有觀察力如此細緻的時候——對擅長打掃的阿怡來說,觀察到這些細節並不是特殊才能,只是常識而已。
「沒有,我暫時幾乎找不到跟你妹妹相關的訊息。她同學的網頁里,除了一句起兩句止的零星悼念文外,都沒有提及她的事情,也沒有她的照片。」
「嗯,請問一下……」阿怡打斷老闆的話,問,「你跟阿涅很熟嗎?」
「當然有,但殺雞用不著牛刀。」阿涅笑道。他指了辦公桌前的椅子,示意阿怡坐下,再將電腦屏幕橫轉九十度,讓對方也能看到。
主旨:Re:
收件者:[email protected]
「我先說結論吧。」阿涅依然以平穩的語氣說,「寄信和帖文章的傢伙有兩個,一個我姑且稱為『小七』——畢竟他自稱『kidkit727』——另一個是登記花生討論區的信箱賬號[email protected]的使用者,我叫他做『老鼠』吧。『小七』大概是主謀,寫文章、寄信給你妹妹的都是他,而『老鼠』則提供技術支援。會如此推論,是因為花生討論區帖文的手法,跟寄信給你妹妹的手法,兩者有明顯的程度差異。」
「王先生您真有心,不過您說得對,我也想早日將雅雯的遺物歸還。王先生您在哪兒高就?我們約個時間,好讓我拿東西給您?」
或者該說,阿怡從來沒對小雯所說的那些日常瑣事感興趣,左耳入、右耳出,過往在餐桌上負責回應妹妹的,都是母親周綺蓁。
「去了吃午飯和超市啰。」阿涅倒不以為意,提起手上裝滿啤酒、急凍比薩、火腿、麥果營養棒和泡麵的購物袋,打開給阿怡看。
「啊,又是這首歌。」阿怡在心裏自言自語。這正是阿涅拒絕委託后,曾在寓所里調高音量用來趕跑阿怡的那首歌曲。當最後一個音符消失后,喇叭再次傳出一開始那首迷幻搖滾樂曲,專輯再次從第一首開始播放,重複再重複。
在小小的屏幕里,她看到小雯的樣子。
阿怡也漸漸沉浸在這個只有米克·賈格爾帶點慵懶的獨特嗓音的空間之中。
「區小姐,我不礙著你啦,有機會再見。」香姐嘴角含笑,微微點頭。阿怡心想對方趕著工作,也就隨便一句,跟對方道別。
「拿去。」阿涅漫不經心地遞上名單。
「你是說找出用iPhone的嫌疑者嗎?」阿涅摸了摸下巴,說,「你妹妹的同級同學大約有120人,我估計從學校論壇的後台記錄能掌握七成,餘下三成要仔細確認,尤其集中在同班和過去曾同班的同學。明天是周末兼端午節假期,他們今晚應該比較有空上網,讓我可以在他們學校的網站上動手腳搜集資料……我看明天早上應該能有結果。」
阿怡對阿涅故意裝客氣的誇張態度有點不爽,但她沒有發作。她還有不少問題想問阿涅,例如那十多人之中誰嫌疑最大、阿涅在搜集各人的資料時有沒有發現他們當中有誰跟小雯關係密切、他有沒有辦法查出小雯到底有沒有做過文章指控的那些壞事……不過,她知道此時難以從對方身上問出更多的情報,加上阿涅遵守承諾,一天之內替她挖出所有嫌疑者,還約定共同到學校調查,阿怡就覺得她也該暫時放手。
「因為是朋友的話,便會刪掉照片。你忘了花生討論區那文章出來后,發生什麼事了嗎?」
阿怡再次打量阿涅的住所。大廳各處都堆滿雜物,跟阿怡第一次來訪時毫無不同,就連某幾個垃圾膠袋的位置也沒改變。阿怡是個愛整潔的人,因為母親一直忙於工作,家中打掃的責任便落在阿怡肩膀上,雖然稱不上是潔癖,但她對凌亂的房間老是看不順眼。阿涅的屋子令阿怡渾身不自在,但她覺得最礙眼的,是坐落大廳一隅的兩個大書架。
主旨:(無主旨)
只是阿涅一開口,她便知道自己弄錯了。
區雅雯:
這兒實在太臟太亂了——阿怡回頭再看了大廳一眼。阿涅的辦公桌上,還擱著昨晚外帶的三個白色的保麗龍碗子。
「那有沒有辦法知道是哪個車站?」
「小姐,要什麼?」阿怡剛踏進小小的店子,站在鍋子后正在煮麵的老闆便朗聲問道。
kidkit727
「那為什麼你說這能省下工夫?犯人人數變多,不是令情況更複雜嗎?」
老闆瞄了阿怡一眼,微微一笑,說:「呵,他是我遇過最正直的傢伙。」
阿涅從房間醒過來時,是一個多小時后的8點整。當他打開卧房的門,眼前的光景卻令他愣住。
阿怡緊張地將手機遞給阿涅,說:「我午休時突然記起小雯的手機密碼,結果看到這些信件……」
阿涅見阿怡臉有難色,嘆了口氣,再熟練地操作滑鼠,依名單的資料打開一個個社交網站的頁面,點出一張張十四五歲的少年少女個人照或合照。不過,阿怡對這些臉孔毫無印象,不管是帥氣的運動型男生,還是佩戴了日式飾物的嬌俏女生,對阿怡來說都是初次看到的陌生臉孔。相反,阿涅能就著每幅照片粗略說明相中人的來歷、過去有沒有跟小雯同班等,彷彿他才是小雯的家人。阿怡看了十多張照片后,還是一無所獲。
「我本來想弄早餐,可是你家連雞蛋和麵包也沒有,只好光泡一壺紅茶了,」阿怡輕輕搖動茶壺,「不過想不到你有這麼好的茶葉,我打開罐子時已聞到香氣。Fortnum & Mason 是什麼牌子?我只留意到罐子上寫著產地是英國。」
「三來,你案頭沒有花生殼。」阿怡指了指那個包裝袋,「這是帶殼的花生,假如這真是你買的零嘴,為什麼你有空清理花生殼,卻沒丟掉包裝?這理由夠充分吧?」
阿怡見狀便不過問,她明白這可能涉及非法手段,不知道較好。不到幾分鐘,阿涅便再次將電腦屏幕轉向面對阿怡。
阿涅再打開另一個視窗,那是一個推特的頁面,個人頭像是一個笑容甜美的少女。
「你是半個月前來找阿涅的那位小姐吧?」
「無論如何,這個姓舒的值得調查,不管她是不是寄信給你妹妹的傢伙,很明顯從她身上我們可以知道更多關於你妹妹在學校的事情。」
這句帶點痞子語氣的話令阿怡從沉思回到現實。她抬頭一看,站在面前的是依舊穿著T恤和七分褲、一副邋遢模樣的阿涅。
當然,要證明這一點幾乎是天方夜譚。阿怡亦擔心,這次到學校調查,根本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證據。
人在做,天在看,我做事對得住天地良心,但你呢?你只懂捏造事實、誣告別人吧?
阿怡點點頭。
「雖然那些信件內容很短,但利用列車停站的短暫時間,犯人有可能來得及寫信回復嗎?」阿怡其實不太清楚Wi-Fi是什麼,但她記得小雯在家裡也是通過這東西無線上網。
阿怡心想這位香姐做事一定馬馬虎虎,阿涅的房子一副幾年沒打掃的模樣——不過她心念一轉,說不定這不是香姐的錯,阿涅一定不喜歡別人動他滿屋的「垃圾」,香姐可能只替阿涅清潔廚房和廁所而已。
畫面亮出這串郵件的第一封信,由kidkit727主動寄給小雯。阿怡急促地呼吸,失措地閱讀著這段充滿挑釁意味的文字。
留下口齒不清的訊息后,阿怡也不管地面骯髒,坐在阿涅家門前的階梯上,焦躁地等待阿涅。儘管這唐樓梯間昏暗,一個人坐在這環境多少有點恐怖感,阿怡卻沒餘暇多想,心裏就只有小雯手機里那封可怕的電郵。乘車來西營盤途中,阿怡一直沒有再拿出小雯手機查看,除了因為她怕自己不懂操作,會誤刪那封犯人的來信,更重要的是阿怡不願意麵對那封信背後的事實。
「對。大蓉加青扣底湯另上,油菜走油。」
阿涅沒回答,只是皺著眉,盯住坐在面前的阿怡。二人一時無語,阿怡捏住襯衫的衣角,思考著該說什麼話來說服對方讓自己留下來,可是每次抬頭跟阿涅的目光對上,她又怕自己一開口只會換來阿涅的呼喝——不,比起呼喝,阿怡更怕聽到阿涅斬釘截鐵地拒絕自己。
「那傢伙寄信時是在移動中的交通工具上,他利用沿途不同的Wi-Fi站台上網。」阿涅指著字串,「比如說,他是坐在地鐵上,利用列車到站乘客上下車的一分鐘內,將手機連上月台的Wi-Fi,收發郵件。」
「車站只是輔助證據,明顯的證據是在信件里。」阿涅在電腦上點開那串郵件的網頁,指著第一封。
阿怡猜想阿涅只是不認輸所以才否認,但她覺得這時再揶揄對方,似乎太咄咄逼人,於九-九-藏-書是話到唇邊便止住。
你為什麼有這照片?
「才不過兩三個鐘頭,怎會這麼快?」阿涅一臉不快地說,「我只是想問你餓不餓?」
「與其跟蹤,不如像我對邵德平所做的一樣,直接找他們聊聊吧。」
「是的,我姓區。你是這兒的住客嗎?」
「他一定是誤會了啊!」阿怡不甘心地想。一個年輕女生替不修邊幅的單身漢買晚餐,還要旁敲側擊打探那男的為人,就算不是「倒貼」,也一定是二人在搞曖昧。
「真可憐。」阿怡自小愛書,職業又是圖書館員,看到書本七橫八豎地塞在書架上,就替它們感到難過。書架上有些書直放,有些橫躺在直立的書本上,而且有些根本塞不下,書的主人乾脆把它們夾在僅有的空隙中,令書封變形隆起,比其他書脊更凸出於書架外。
「讓我整理一下。」阿涅打開了一個試算表,再從那個黑底白字的視窗複製了一些文字貼上,然後又打開一些社交網站的頁面檢查。
阿怡對犯人的恨意,因為這串對話而無止境地爆發。她知道,只要最後那封信的語氣有點不一樣,內容有多少變化,小雯也有機會避開那絕路。又或者,犯人晚一點回信,讓阿怡先回到家,她也可能察覺妹妹神色有異,小雯亦有可能跟自己哭訴委屈,化解一場危機。可是那惡魔沒有給小雯喘息的機會。他在小雯心靈最脆弱的一刻,狠狠刺了一刀。
「這個是最後了。」阿涅點開一個臉書頁面,上面有一張一男一女的自|拍照。他們都穿著短袖的夏季校服,從背景的黑板可以看出拍照地點是一間教室。那男生長著國字臉,頭髮僅比平頭裝長一點點,女生則留了一頭清爽的短髮,雖然長著單眼皮但樣子蠻俏麗,「這女生叫舒麗麗,和剛才你認得的杜紫渝跟你妹妹連續三年同班,她們應該……區小姐?怎麼了?」
附件:IMG_6651.jpg
「另外,第二封信里提到『到時你只會成為班級的負累』,這句也很彆扭。」阿涅用滑鼠拉下畫面,「假如是一般人,這時候多半會說『成為家人的負累』『學校的負累』或『同學朋友的負累』,這傢伙卻用『班級』作單位。這顯示了寄信人對自身定位的族群界線,再加上對方熟知你妹妹的生日日期,換言之,對方是跟她同級甚至同班的學生的機會最大。」
「一流黑客都精通這門技術,就是通過社交手腕獲取系統的切入點,以交談或偽裝偷取賬密,甚至是借他人之手完成侵入。」阿涅冷笑道,「因為天下間最容易擊破的『最弱一環』,就是『人類』。電腦系統能隨歲月發展得更完善,但人性弱點卻永遠無法改變。」
「那就很合理了。『小七』要你妹妹受苦,你妹妹愈沮喪失落他愈滿足,可是信中提到『你還未受夠懲罰,我要你無法再笑出來』,對方強調『再』這個字,說明了他確實看到你妹妹展露了笑容,或是表現出輕鬆的樣子。『小七』看不順眼,按捺不住用信件進行威嚇,務求令你妹妹不得安寧。」
阿涅將小雯的賬號密碼重設后,直接打開Gmail的網頁版,點開了那串犯人的來信。阿怡看到他在畫面上某個按鈕點了一下,視窗便蹦出密密麻麻的一大片文字,如是者重複了四次。畫面上充滿意義不明的英文詞語,像是「Mime-Version」「DKIM-Signature」「X-Mailer」和「Content-Transfer-Encoding」之類,阿怡猜想這跟上次阿涅讓她看的花生討論區的後台記錄資料差不多。在盯著滿屏白底黑字的頁面之際,阿涅嘴角上揚,露出滿意的表情。
阿涅沒理會她,伸手抓起案頭的音響遙控,按下播放按鈕。喇叭傳出帶點迷幻曲風的搖滾樂,阿怡很少聽歐美的歌曲,自然不知道這是著名的滾石樂團的作品。她先是在沙發上呆坐,可是她發覺自己不自覺地緊盯著阿涅,為免惹對方不高興,她從手袋拿出早幾天從圖書館借來的小說,讓自己集中在眼前的書本上。然而,如今她實在沒心情閱讀,眼前的文字都進不了腦袋。阿怡手上的書,是美國作家托馬斯·品欽的作品《性本惡》,故事背景設在上世紀70年代的加州,主人翁多克是一位半吊子的嬉皮士私家偵探。阿怡只翻過幾頁,所以她不知道到底身旁的阿涅跟多克相比,誰更像個流氓偵探。
「同、同學?」阿怡結結巴巴地說,「『小七』是小雯的同學?」
阿涅用滑鼠游標指著試算表中的一行:
阿怡對電腦技術認識淺薄,但她也明白阿涅所言,覺得很有道理。
「啊,不小心睡著了……」阿怡睜開眼睛,發覺自己敵不過倦意,頭靠著沙發椅背打起瞌睡來。可是當她完全清醒后,瞄了牆上的時鐘一眼,卻赫然發覺時間已是早上6點多——她抱著書本,在沙發上不知不覺地睡了四個鐘頭。大廳的燈已關掉,周遭的光線來自窗外初升的太陽。
「你有辦法黑進小雯的賬戶嗎?」阿怡再問。
阿怡瞧了瞧牆上的時鐘。時針已跑到七字和八字之間。
「叮咚。」小雯手機傳來一聲清脆的鈴聲。
「既然如此,」阿怡認真地瞧著阿涅,「便利商店都安裝了監視器,即使追查不到身份,至少會拍到顧客的樣子吧?你有能力查到那什麼預付卡號碼,那該有方法查出那張卡的發售點,再拿到監視器影片……」
「說不定就是她發動網路霸凌、以郵件驅使你妹妹自殺?」
「哎,你幹啥坐在這兒?」
「前年的聖誕節?你肯定嗎?」阿涅問道。
「你不知道這『東西』是什麼吧?」阿涅指了指屏幕上像螞蟻般的字串,「電子郵件並不是只有『寄件者』『收件者』『主旨』之類的內容,所有郵件也有叫作『Header』——中文應該叫『標頭』——的部分,裏面記錄了很多系統才會使用的文字數據,無論是寄件的程序還是傳遞郵件的伺服器,都會加入一些額外的資料。這些資訊中,有機會包含寄信人的IP地址。」
「你有勇氣去死嗎?」阿怡記得那封信的第一句話。那簡直就是將小雯推出窗戶的無形之手。
阿怡用手指在空中比畫密碼圖形,阿涅單手握著屏幕已自動關掉的手機,用拇指依阿怡指示登入。
「區小姐,你身為姐姐該比我更清楚吧?」阿涅白了阿怡一眼,再說,「不過我沒找到照片其實不意外。」
「又、又是什麼『Header』嗎?」
「香港的。」阿涅笑道。阿怡看到字串中「netvigator」的名字,她也知道那是香港的網路供應商公司。
「你少騙我,」阿怡反駁道,「那些電線和電路板上的灰塵足足有一厘米厚,那根本不常用吧!」
「那即是已找到犯人所在了?」阿怡眼珠瞪得老大,幾乎想揪住阿涅問個究竟。
kidkit727
「你怎麼找到這個小雯的同學的?」
我一直在看著你,別以為十五歲便能博取同情,我會向世人揭開你的面具,讓他們知道真正的你多麼醜陋。你還未受夠懲罰,我要你無法再笑出來。
阿涅噗一聲笑了出來。「最好Header有透露啦。你真是沒長眼睛,看清楚第二句話。」
「那你就給我回家等個一兩天啊!」
「早、早安。」阿怡微笑著點點頭。
「小孩子玩家家酒?那不是很明顯衝著小雯而來的威脅照片嗎?」
寄件者:kid kit
「別想太多。」阿怡搖搖頭,把自己的魯莽、來記老闆的暗示通通拋諸腦後。她很清楚她現在的目標——找出害死小雯的人。為了這個目標,她不惜一切代價。在目睹小雯躺在血泊的一刻開始,她已不再在乎自己、不在乎將來了。
收件者:kid kit
走在樓梯上,阿怡雖然覺得身體疲累,但心裏踏實了一點。
「Google會傳一封認證簡訊給用戶之前登錄的手機,內容是一串隨機確認碼,而求助用戶只要將那串確認碼輸入……」阿涅將簡訊顯示的數字「971993」敲進筆記本電腦,「便能把賬戶據為己有。」
時間:2014年10月10日 16:02:53
阿涅搔搔頭髮,似是嫌解釋麻煩,但他仍保持相同的語氣,說:「地鐵站雖然有免費免登記的Wi-Fi,但能用的範圍很小,在列車或月台上能連接的站台都要登入的。能使用這家網路供應商的Wi-Fi用戶通常有兩種,一是家中安裝了寬頻,套餐包含了車站Wi-Fi的使用權,另一種是使用同一家企業的手機服務,用戶以手機號碼當成登入名字。手機號碼使用者再分為兩款,一款是月費方案,用戶會登記個人資料,每月付定額月費,第二款是預付卡,用戶在便利商店之類購入電話卡便能使用。」
「我只是想第一時間知道結果……」阿怡以苦澀的語氣說,「而且我回家后,一想起小雯曾在家裡讀到那些惡毒的信,我就坐立難安……」
「袁老師您太客氣了,」阿涅繼續以友善得令阿怡傻眼的態度跟袁老師對話,「我的工作時間不穩定,與其讓您遷就,不如我到學校找您比較方便。我星期一早上到學校找您可以嗎?」
「再來是……這個,杜紫渝。」電腦屏幕顯示出一張校園照,主角是一個長發、戴眼鏡、外貌有點宅的女生,「沒有社交網站,但學校網站的課外活動頁恰好有她的個人照。」
「有意思。」阿涅讀著信件,臉上露出一個帶點狡詐的燦爛笑容。他就像使喚用人似的將購物袋塞給阿怡,邊用左手滑手機,邊以右手從口袋掏出一串沉甸甸的鑰匙打開寓所大門。
寄件者:Nga-Man
阿怡後退一步,讓阿涅看看她的腳邊。三個木箱子整齊地疊好,放在書架與牆邊的空隙之間。
主旨:Re:
「你去了哪裡?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我不是說過會來找你嗎?為什麼你不等我?」阿怡不由分說,連珠炮發地搶白。她其實不是對阿涅有任何不滿,只是讀過信件后滿腔怒火無處宣洩,不自覺地遷怒於阿涅。
「犯、犯人有留下IP地址?不、不會又是歐洲盧森堡的吧?」阿怡一臉緊張,差點咬到舌頭。
「對了,為什麼你有袁老師的號碼?」阿怡問。
「說不定犯人還有其他照片呢?」
「現在看。」
「難怪他當時瞄了我一眼,還加上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啊……」阿怡想,「來記老闆跟阿涅是朋友,自然會替對方說幾句好話,當一個男人沒有任何優點時,『正直』這兩個字大概是最保險的用語吧……」
只是意外!
她又跟校外一些不良分子來往,未成年便喝酒,說不定還有嗑藥、援|交。
「東西放進冰箱。」阿涅踏進玄關,眼睛仍沒有離開手機屏幕,頭也不回地對阿怡說。阿怡覺得很不是味兒,但看到對方似乎認真地閱讀著犯人跟小雯之間的對話,就依他指示,將啤酒和食物放進廚房的冰箱里。阿涅寓所的廚房比阿怡想象中乾淨——至少不像客廳那樣子堆滿紙箱和膠袋——而冰箱里更是空空如也。阿怡猜想,阿涅應該是那種將貯糧吃光才會買的人吧。
「什麼?」阿怡一臉茫然,「你在這些……這些東西看到什麼?」
「你怎知道我要走七八分鐘?」阿怡訝異地問。
「有、有沒有照片?我記不起名字,但也許看到樣子,會想起一些線索……」
阿怡聽著老闆吹噓自家的雲吞面如何出眾,心裏卻想著另一件事。她記得上次阿涅撇下她時,老闆也是跟阿涅一副熟稔的樣子,既然老闆說得出她要走「七八分鐘」,即是說對方連阿涅住在第二街也知道。
阿怡不斷挖掘回憶中的片段,可是她就是想不起任何名字。她記得小雯以前在晚飯時會聊學校的事情,但她偏偏忘掉了那些人名。
阿怡點點頭,明白阿涅的意思。她曾讀過關於邏輯學的書,書里舉出烏鴉作為例子:因為看過一萬隻黑色的烏鴉便認定「烏鴉都是黑色的」是不合理的,因為只要找到一隻白色的烏鴉,便全盤推翻了「烏鴉都是黑色的」這命題。要證明「烏鴉都是黑色的」,便要反過來,假設「世上有不是黑色的烏鴉存在」,然後證明這假設不可能。
「咦?早安。read•99csw•com」阿怡剛從阿涅的寓所回到大街,就迎面遇上一位婦人,對方主動跟她打招呼。她細心一看,想起對方就是兩個禮拜前,她初次來訪時遇上的那位女士。
「當然有。」阿涅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說,「或者換個說法,為什麼對方會挑5月5號這天,突然寄信威嚇你妹妹?為什麼他不多等一些時間,讓那個提供技術支援的『老鼠』幫助,用更隱秘的方式發信?」
區雅雯、張敏兒、謝慕童、胡銳嘉
阿涅打開了新的瀏覽頁面,顯示出小雯就讀的學校以諾中學的校章,以及校園大門的照片。「以諾中學參加了教育局的電子學習學校支援計劃,校方有充足資源架設系統和網路,學校里有幾台伺服器,為每個科目、每個班級和每個社團設置網路論壇,鼓勵學生利用它們來交流。」
電話掛線后,阿怡劈頭嚷道:「你別想丟下我,我要去。」
阿怡搖搖頭,反問:「你不是已看到信件嗎?還要密碼幹什麼?」
「在你今天來之前,我已經開始調查你妹妹身邊的人。」阿涅拉開瀏覽器的書籤頁,上面秀出一列為數三四十個的網址,「這些都是和你妹妹的同學相關的網頁。當然我之前只是打算用來分析你妹妹的人際關係,沒想到要調查『用什麼手機』如此瑣碎。」
「假如她是犯人,會直接承認嗎?」阿怡納罕道。
「你看這個。」
阿怡暗吃一驚。她知道阿涅沒說錯,之前報章雜誌都用「十四歲少女A」來描述小雯,群起攻擊小雯的網民也只知道小雯是十四歲,媒體是在小雯自殺后,從警方獲得的消息才改稱「十五歲」,假如犯人不是熟人,在那封信里自然會說「別以為十四歲便能博取同情」。
阿怡仔細一看,發現這串文章的標題是「【班務】毛衣訂購回條」。
「我、我是阿怡,有很重要的發現……我現在在你家門口,嗯、請你儘快回來……」
「我要冷靜、冷靜下來……」阿怡在心裏對自己說道。她很清楚,這時慌亂於事無補,只有冷靜才能從細節找出抓住犯人的線索。
「你還擅自動我的……」阿涅跟著她,甫進廚房,便看到阿怡正在將開水倒進茶壺。
張貼者:AuNgaMan(雅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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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很少人會這麼挑剔。」阿怡附和道。
「我一個——」當阿涅說出這句時,阿怡沖前越過辦公桌按住他手中的手機,另一隻手則指著自己,用嘴型示意她也要去,否則不放手。阿涅露出一副「怕了你」的表情,苦笑地點點頭,再對著從阿怡手中掙脫的手機說,「我打算一個人來,但雅怡應該想參觀小雯念書的校園,緬懷一下。我跟她說說看,也許她到小雯的學校走一走,會更快克服傷痛。」
「你下次再擅自動我的東西,我便立即終止調查。」阿涅把茶杯放下,丟下一句轉身離開廚房,往洗手間走過去。阿怡握著茶杯,剛回到客廳便發覺阿涅又沒關上廁所的門,不由得別過臉,坐回昨天一直扭著脖子睡的沙發上。
「區小姐,你知不知道今天有多少低頭族?」阿涅一邊將電話卡逐片放回盒子,一邊說,「就算我能取得地鐵的監視影片,油麻地、旺角和太子是九龍最繁忙的三個車站,要辨認誰在用手機發信給你妹妹,談何容易?更別提站內有很多監視器拍不到的死角,還有列車裡面沒有任何影像記錄。對方用這方法寄信,而不是簡單地隨便找家咖啡店匿名上網,正正迴避了被監視器拍攝、被他人認出的可能。」
「嗯,後天見。」
「算了,就讓他們誤會吧。」阿怡暗自想道。阿怡的心思全放在小雯的事情上,那十多張臉孔——包括袁老師的——在阿怡腦海中揮之不去。她一想到那些平凡的臉孔背後隱藏著置人于死的惡意,就不免感到寒慄。
「我寫了個機器人程序,它在我小睡時自動搜集資料,替我檢查我還未完成調查的人。」阿涅打了一個呵欠,「它會依我指示,審視你妹妹同學的社交網站,記錄所有帖文和留言,再分析當中的語意,看看有沒有跟『手機』『iPhone』之類相關的詞彙。」
「『其中一人』?」阿怡疑惑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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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論壇的後台會保留一切數據,包括已刪除的昔日文章、登入登出記錄、帖文者的IP地址和User Agent等,只要檢查一下,便能拿到大部分學生的手機資料。看,你妹妹的也留下了。」
「當然沒有,我只丟了你那些麥果棒膠袋、啤酒罐和不知道放了多少天的來記外帶保麗龍碗。」阿怡以不快的語氣說,「我就知道這是你有用的東西。」
「是的……自從去年我們母親病逝,小雯就變得消沉……每次她稍微恢復,便再次遇上令她困擾的事……」
「區小姐,你挖到寶了。」
「綜合剛才所有論述,『小七』知道你妹妹的生日、每天看到她是否意志消沉,而且一時衝動,用這種半吊子的照片進行威脅,種種跡象顯示對方年紀跟你妹妹差不多,並且能夠每天觀察她的日常動靜,換言之她的同學們有最大的嫌疑。我們甚至可以推論,當初花生討論區的文章里那些『聽她的同學說』的消息,根本就來自『小七』自己,將搜索嫌疑者的範圍縮小至你妹妹的同學,我想,理據算充分。」
「你要打電話給袁老師嗎?」阿怡轉身撿起放在沙發的手袋,想從手賬找出袁老師的號碼。
阿怡想了想,說:「小雯的班導袁老師曾說過,小雯有一些課本留在置物櫃,等著我到學校取回……」
「你這人變臉變得真快。」阿怡嘲諷道,「我好歹也是委託人,你就像對袁老師一樣,對我客氣一點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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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是死腦筋。」阿涅笑道,「你有沒有跟你妹妹學校聯絡的方法?或者到訪學校的借口?」
「iPhone的郵件程序會在標頭加入這句,而『11D257』是版本代號,說明這台iPhone用的作業系統是iOS 7.1.2。」阿涅往後靠在椅背,重複不久前說過的話,「所以,接下來我只要集中調查你妹妹的同學中誰用iPhone,那就能篩選出嫌疑者。」
阿怡連忙望向辦公桌,桌后空空如也,而客廳另一邊本來打開的卧房房門卻閉上。她猜想阿涅趁她睡著時悄悄地關掉電腦、電燈和音響,回房間倒頭大睡,於是站起身,準備叫醒阿涅,質問他調查進度。然而當她踏前一步時,卻想到自己未免太無情。
「你真麻煩。」阿涅沒有回答阿怡的疑問,自顧自地再按幾下鍵盤,然後將印表機吐出來的第二張紙交給對方。跟之前的名單不同,這一張兩面都印滿文字,密密麻麻的,加起來有一百多行。
「假如這照片是在網上看到的,你的說法也有可能正確,因為『擠牙膏』是爆料的手段之一,先丟出普通的親密照,再來才是裸|照、床照,逐步升級可以引來更大的迴響;可是這照片是對方直接寄給你妹妹的,在這種情況下,威脅者沒有必要留手,相反有常識的人都會先丟出最驚人的照片來震懾受害者。所以『小七』就只有這張照片而已。」
「這……這是小雯的帖文?」就像看到妹妹的遺物,阿怡一時感觸起來。
「很可能是同班同學,就算不是的話,也該是去年同班的。」
懷著複雜的思緒,阿怡再次走上第二街151號的樓梯,走到六樓時發現阿涅寓所鋼閘沒關上。她推開閘后的大門,以為阿涅趁她買面時開溜,卻看到阿涅仍坐在辦公桌后,聚精會神地看著兩台屏幕。房間沒有明顯變化,除了音響傳來另一首阿怡不認識的樂曲——阿涅趁阿怡不在時,更換了唱片。
阿怡經阿涅提點下,才發覺自己當局者迷,一直只用「小雯的姐姐」的角度來看待那些威脅信。小雯收到信件的那天距離花生討論區的文章已有一整個月,即使對方想再次在網路上炒作話題也未必能成事,這照片亦不如文章的指控那麼煽情——假如它跟文章同時出現,大概能為文章部分內容佐證,但事實上它沒有提供任何新的資訊,在話題冷掉的一個月後才公開,網民的關注程度肯定大不如前。
「那麼,」阿怡忍住不讓語氣暴露她內心的嘆服——畢竟她很討厭阿涅那股目中無人的氣焰——緩慢地說,「你之後要去逐一跟蹤,檢查小雯每一位同學的手機嗎?」
收件者:Nga-Man
日期:2015年5月5日18:04
「我幹了什麼?」阿怡拿著撣子,錯愕地盯著頭髮比平時更凌亂的阿涅。
「那些IP來自地鐵站Wi-Fi熱點,頭兩封信寄出的地點是油麻地站,第三封是旺角站,最後一封是太子站。」阿涅淡然地說,一副自己猜想沒錯是理所當然的樣子,「Wi-Fi的登入賬號是一個預付卡號碼,追查不到主人。」
「好吧,隨便你。你別騷擾我就行。」良久,阿涅答道,「你要是打斷我的思緒,我便踢你出門口。」
「讀信和寫信不用上網的。」阿涅說,「他可以在行車期間離線讀信和寫信,只利用停站的一刻聯網來收發郵件,需時不過十余秒。」
「萬一有人沒登入論壇,怎麼辦?」
「『我要你無法再笑出來』?」
「這麼簡單?」阿怡一臉詫異地看著阿涅輸入新密碼。
「頭兩封信的IP相同,但和第三封、第四封都不一樣。」
「喂。」
「嗯,應該是晚上8點后,獨個兒來的。」阿怡說,「有心來弔唁的,該不會是犯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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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阿涅將電腦屏幕轉回面向自己,似是不讓阿怡看到接下來的畫面,「有日期時間和IP地址,便有方法查出確切地點,就像我之前提過的,警察也是靠這些資料找出某些網民。當然警方用的是正式的方法,要求網路供應商調出登入記錄,而我用的是『非正式』的。」
我不訂。
「不用。」阿涅似笑非笑地說,「香港的電訊條例很寬鬆,購買預付卡不用登記,所以假如你想取得一個無法追查的電話號碼來為非作歹,在香港地區比在其他地方容易得多。不少地方購買預付卡要提供身份證明,或是用信用卡付款讓有關部門追查到買家,但香港地區這邊卻是無跡可尋,因為預付卡都大批大批送到各零售點,你只要用現鈔付上數十塊錢便獲得一個無人知悉的門號,還可以用它來上網。在美國,配備這種預付卡的手機被稱為『Burner』,就是可以用完即棄、直接燒毀的意思,通常在毒販、黑幫或恐怖分子之間使用。」
看到文章里出現妹妹的名字,阿怡暗吃一驚,但當她的目光往下移,更讓她心頭緊緊揪住。
「不算很熟,不過他是常客,也光顧很多年了……有六七年吧?」
小雯在自殺前,曾跟那個散播言論、引起網路霸凌的犯人對質。
「從這行資料可以知道你妹妹帖文時是用Sony的Android手機,型號是ST21i.」阿涅拿著小雯的紅色手機,在阿怡眼前晃了晃,「有必要的話,我更可以加入一小段不影響網頁外觀的原碼,讓所有之後登入的瀏覽者留下更多系統數據腳印。以諾中學的期末考剛好今天結束,學生們都踴躍通過班級和社團論壇討論暑期活動,今天的孩子用手機比用電腦多,只要有耐性,他們便自然會上鉤。」
阿怡怔了一怔,再無奈地接過鈔票和硬幣。她本來以為阿涅好心問她要不要吃晚餐,但回心一想,有這種想法的自己未免太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