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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2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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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涅帶領阿怡往學校的東翼大樓走過去,在梯間和走廊上拐彎轉角沒有半分遲疑。阿怡對阿涅如此熟悉環境感到訝異,本來想問他是否曾經來過,但回心一想,對方九成是先從網路取得藍圖,掌握了校園每一個細節。
「可是沒證據便不要一口咬定啊。」國泰插嘴說,「她們平時沒有特別找小雯的碴,而且郡主也有送別小雯,我想她本質不至於那麼壞……」
「難怪你說比起那位郡主同學,杜紫渝更有可能抹黑他人,因為她有前科。」
「她沒告訴我,我只是碰巧知道一些片段,再猜出一點端倪罷了。小雯發生什麼事,我和怡姐姐都不清楚。」阿涅說。
「對。我們的對手之一是『老鼠』——那個真正擅長電腦技術、躲在『小七』背後支援的傢伙。假如他比我們想象更聰明,那MAC地址可能是陷阱,是用來誤導偵查的手法。他可能指導過『小七』如何使用軟體修改MAC地址,就像他教對方利用地鐵站上網寄信來隱藏身份,換言之『小七』寄那些信給你妹妹時,可能暫時改動了他的iPhone的MAC地址,我之前從網路商拿到的,正是『小七』布下的陷阱。那軟體很簡單,只要有老手指導,就連你也能在五分鐘內學懂。」
「唉,算了。」阿涅沒有咄咄逼人,雖然他也沒有表示接納阿怡的歉意,「區小姐,你委託我調查,就請你信任我,依照我的指示讓我用我的方法工作,這樣子才能有效地找出你想要的答案。」
雖然阿怡對阿涅胡謅自己有病感到不滿,但也能理解他的理由。
「這麼簡單?」
「嗯。」
「3E……」
「小雯跟他們相識嗎?」阿涅再問道。
阿怡對這答案感到失望,可是她瞥見阿涅微微頷首,彷彿國泰的說法正合他的心意。
「先走再說。」阿涅推了推阿怡,往走廊盡頭的樓梯走去。
「是啊。小雯說班裡有一位戲劇社的女同學,將來一定會成為明星。可是小雯不擅交際,有時會言行不一,令人對她有所誤會……說起來,她曾對我傾訴,說她令你難堪了,我便教她找機會好好向你道歉。」
「你看到這疤痕嗎?」老闆從爐灶后伸長脖子,用手將頭髮撥起,露出左邊額角上一道約兩厘米的傷疤,「幾年前有幾個古惑仔來搗亂,說我的雲吞有問題,吃得他們老大肚子痛。我以為他們來勒索保護費之類,可是我連個『錢』字也未說,他們便發飆推倒店裡的桌椅,櫃檯也被砸爛了。我開業二十多年,這種風浪當然見過,若然只是一次也能啞忍,可是這些臭傢伙居然隔個禮拜又來一次。第三次時我按捺不住,不自量力地阻止他們,結果臉上挂彩,要到醫院縫上六針。」
「……你向袁老師要小雯的作文幹什麼?」為了變換心情,阿怡問道。
阿涅丟下這一句后,稍稍站起向咖啡店入口招手。阿怡轉頭一看,赫然看到國泰就在櫃檯旁,對方正大步向著他們走過來。
「杜同學有到過喪禮送別小雯吧。我們今天到學校取回小雯的遺物,順道跟來過喪禮的同學道謝。」
「對,那個讀者的隱私便會完全暴露。而且更好玩的是,假如我耍一點手段,對方點的是《哈利·波特》,我卻換成只有書皮是《哈利·波特》、內容是《索多瑪120天》的小說……」
「貓、狗或兔子。」
「你的確是我遇過最最最麻煩的委託人。」阿涅邊說邊將U盤插|進電腦。
「不,不!是我的責任!一切都是我的錯……」
縱使阿怡有讀過《天龍八部》,她可無法將武俠小說的人物套用在阿涅身上。老闆似乎是個武俠迷,話匣子一打開,就滔滔不絕地談《天龍八部》的劇情,又提及電視劇各個版本的差異,什麼當年的虛竹和尚變了後來的蕭峰,以前的蕭峰又成了內地的蕭遠山,聽得阿怡一頭霧水。
「這是我的手機。」阿涅將紙餐巾遞給國泰,「難得跟你們蠻投緣的,將來有空,或者有什麼煩惱想找個人分擔,就儘管打電話過來吧。我們也很希望從你們身上多了解一下小雯,她雖然走了,但永遠活在我們心裏,能夠知道小雯過去的瑣事,怡姐姐也會高興的。」
「對,真是個頭腦單純的笨蛋,完全沒考慮過對方背後有記者操縱之類。所以我對辭退他不感到可惜……對了,莫先生,你的委託人是誰?不會是某家想翻舊賬的報館吧?」
「你怎麼知道?」阿怡詫異地問。
「我一直想,小雯或許在學校跟同學結怨,才會被抹黑,惹上一堆流言……」阿涅嘆一口氣,說,「我認為冤家宜解不宜結,假如小雯真的開罪了某人,唯有化解在世者的心結,小雯才能安心上路。」
阿涅從口袋掏出一支原子筆,再撿起桌上一張沒用過的紙餐巾,寫上一串號碼。
聽到杜紫渝的說法,阿怡深感共鳴。阿怡鍾愛閱讀,可是今天的閱讀人口愈趨減少,看書變成小眾趣味,年輕人寧願花時間在社交網站上聊天胡扯,閱讀缺乏內容的廢話,也不願意翻開書本。事實上,現代人每天在網路上閱讀的文字量驚人,美國有機構就做過調查,發現一般人每天被網路灌輸超過五萬字的資訊,分量相當於一本小說。
「老闆你知道他的職業嗎?」
「免費的Wi-Fi充滿破綻?」阿怡對剛才發生的事情很好奇,畢竟阿涅就像表演魔術,示範了攻破網路安全是如何容易。
阿怡附和地點頭,雖然她知道阿涅話中有話。在kidkit727心裏,小雯大概也是永遠活著——只是以仇恨對象的身份活著。
杜紫渝沒回答,只是默默地點頭。
「阿涅,你怎麼不——」
阿怡本來想繼續追問,可是阿涅一副無可奉告的樣子,令阿怡死了心。
「工作嗎……」老闆用長筷子撥弄著鍋子中的麵條,汆燙十數秒后移到冷水沖洗一下,然後回鍋再煮,「這樣子啊。你真幸運,他願意接受你的委託。」
「不,不,我沒有那種意思,很抱歉讓您誤會了。」
就在阿怡只能以點頭和微笑來敷衍老闆之際,對方端上一碗香氣四溢的雲吞面。餡料飽滿的雲吞配著嚼感十足的麵條,加上鮮甜的大地魚湯,令阿怡三扒兩撥地將這碗細蓉解決掉。老闆替阿怡倒了一杯暖茶,更讓阿怡覺得這頓飯堪稱人間至味。
「她啊……同班同學,當然不會不認識。」國泰的臉色一沉,像是被阿涅的話刺了一下。
「咦?我見過這照片……啊!」
阿怡想起在食堂跟國泰和麗麗告別時,阿涅遞上了手機號碼。
「她不在意嗎?」
「Victor跟那女生見過幾次面?」
「就是一種讓手機或平板電腦無線上網的技術。」阿怡答。從阿涅口中知道kidkit727利用地鐵站的Wi-Fi連線寄信給小雯后,她昨天特意在圖書館找了一本介紹無線上網技術的入門書來讀。雖然今天一般人查資料都習慣使用網路,阿怡仍然偏愛從書本上獲取知識。
「可……能?」
阿涅蹺起二郎腿,雙手放在腦勺子后,說:「你的想法很正確,可是,那邊是死胡同,那傢伙跟kidkit727應該沒有瓜葛。」
阿怡低頭一看,發現白色手機屏幕上排滿一行行文字,而正中有一行反白,顯示著「3E:06:B2:A2:52:F3」。
「謝謝您的體諒。」阿涅向袁老師微微鞠躬,說,「希望小雯的事沒有為您們添麻煩,我也明白校方要處理這種情況很不容易。」
「見面是一定願意的。」阿涅邊說邊揚了揚手上的東西。阿怡以為他指的是手上的悼念冊,可是仔細一看,發現他拿著的是另一件東西——那是封面印著「威尼斯商人/以諾中學戲劇社」的劇本,而且下方的空白處更有以手寫的兩個字「黎敏」。
「答對一半。站台會廣播自己的名字和其他資料,當你的手機進入這站台的訊號範圍,兩者便能收發訊息。你沒答對的一半是,你的手機也會主動發出訊息,即使沒有連上任何網路,它也會向附近的站台傳送資料。」
「杜紫渝……誠哥,你之前問過我和Lily,小雯有沒有惹到誰,會被對方抹黑之類,Lily說是郡主,但我覺得,真正要提防的是杜紫渝。郡主和她的姐妹淘沒錯是大嘴巴,但如果說會抓住機會打小報告的卑鄙小人,一定首推杜紫渝。」國泰語氣變得冷峻,提到杜紫渝的名字時,更是一臉不爽。
「上次我說,IP地址就像你到銀行或醫院領取的號碼牌,你每次進去便會拿到一張新的,以此確認服務身份,對不對?」
「對了,」阿涅放下杯子,「我還有一件事想問你。你認識杜紫渝嗎?」
「不是嗎?你是說,那個紅髮的不良青年是小雯的男友?是kidkit727說什麼『搶人男友』的當事人?」
「我不大清楚,但我覺得舒麗麗似乎跟區雅雯有多少嫌隙。」杜紫渝聲音很小,就像對說同學壞話感到不自在,「她們以前很要好,形影不離,可是後來完全沒交流,就像刻意迴避對方……這轉變也太突兀了。」
「但你剛才說,這什麼地址也可以使用人手改動啊?」
雅雯,對不起。請原諒我的懦弱。知道你離開后,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們的錯。很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願你安息,希望你的家人能克服哀痛。
「是的。」
「嗯……我想不起來,印象中她和其他同學的關係也沒有什麼特別。假如王先生是想問雅雯有沒有被霸凌,我敢保證絕對沒有。」
「所以小雯突然走了,你們都很後悔。」阿涅說道,語氣沒有半分怪責的意思。
「後來……應該是一年級下學期,大約五月發生的吧。小憐被老師抓到,她跟一位高年級學生躲在屋頂親熱。事情鬧得很大,小憐被迫『自願退學』,但因為另一方是已經考完公開試等畢業的學生,所以老師們沒有什麼可以做。」
阿怡很清楚袁老師那句沒完成的話是什麼。「只要假以時日累積人生歷練便能寫好了」——可是小雯已經沒有未來。
「啪。」阿涅突然伸手,撿起放在桌上的小雯手機,連同那支「黑客手機」一起塞進外套的左邊口袋。阿怡不知道他這樣做的用意,只見他表情一變,再次掛上剛才在學校使用的親切笑容。
「你對她說了什麼?」
「您好,請問有何貴幹?」杜紫渝禮貌地問。她的聲線很柔弱,鼻樑上架著厚厚的眼鏡,加上微微駝背的姿態,令人懷疑她是因為身子不好,無法參加體育系的社團而當上圖書館員。阿怡也有這種感覺,尤其她看到對方在白色校服上穿上一件藍色長袖毛衣,不禁忖度圖書館里的冷氣有沒有大到要穿毛衣的程度。不過她回心一想,也許杜紫渝不是因為寒冷才穿毛衣——好些上圍豐|滿的女學生,穿上貼身的校服後身段一覽無遺,由於顧慮被男同學打量,於是不顧冷暖終日穿上深色毛衣遮掩身材。阿怡自己沒經歷過這種青春期的煩惱,因為她根本無暇理會他人的目光,每天都記掛著下課趕回家分擔母親的家務,和照顧年幼的妹妹。
「長頭髮,大約這麼高,戴著一副方框眼鏡的。」阿怡用手比畫著記憶中女學生的身高。
甫踏進圖書館,阿怡感到原本緊繃的精神剎那間放鬆下來。有點歷史痕迹的木製書架、高矮不一但整齊地排好的書本、盛滿準備上架的書刊的手推車,都讓阿怡覺得很親近。入口旁邊有借還書的櫃檯,櫃檯前方稍遠有兩張長桌,越過桌子便是一排排書架。除了貼牆的書架延伸到天花板,其他的書架都只有五層,比一般人身高略矮,這設計讓陽光從偌大的窗戶射進室內,節省電燈所需的能源。在櫃檯左方靠牆處有另一張長桌,上面放了四台電腦,各自附有鍵盤、滑鼠和十七英寸的屏幕,桌子盡頭還有兩台附帶掃描功能的激光印表機。
阿怡怔住。雖然她花了差不多兩天瀏覽小雯同學的社交網站,但她從沒有留心看這些孩子的興趣或日常記事。她只在留言里尋找關於妹妹的隻言片語,希望在照片中找到小雯過往的身影。
「我不像腦袋裝草的某人,要暗記十八個學生的資料並不困難。」阿涅沒放過這個挖苦阿怡的機會,繼續說,「而且明知今天要進虎穴,我自然掌握一切可能有用的資訊,準備用盡方法抖出這些小鬼的真心話,不像某人只在意同行的人穿什麼衣服,會不會影響陌生人對自己的觀感。」
阿怡為之語塞。
「送別小雯?」阿怡愣了一愣,問,「你們說的這個『郡主』同學,她有到過小雯的喪禮嗎?」
中一便談戀愛,現在的孩子真早熟——阿怡暗想。
「另外這是同學們書寫的悼念冊。」袁老師輕輕按著小冊子,說,「雅雯走得突然,同學們一時難以接受,我們就讓他們將心底話寫下來,好讓他們平服心情。」
「啊!我練的團正是玩日系流行搖滾,翻唱flumpool和ONE OK ROCK的歌曲。」
「所以犯人是麗麗、郡主或杜紫渝……」
「我說謊?」
「沒有,不過跟阿涅有『工作關係』的,十居其九是委託人吧。」老闆笑了笑,將麵條瀝干,再繼續煮雲吞。
「一種即時通信軟體……類似簡訊的。」阿涅答道。阿涅的眼神就像在說「對了,我忘掉你缺乏這種現代人應有的常識」。
「你回去吧,我說過,有進展的話我會聯絡你的。」
阿怡猛然回頭,發覺說話的是阿涅。她完全沒察覺阿涅已回到圖書館,還悄悄地走到她背後。她從座位站起來,對著空蕩蕩的桌面,心裏默念一句「再見」,就像跟昔日的小雯道別。
「去年雅雯在地鐵遇上那案子后,班上初時的確有些流言,尤其是男生之間更是說得繪影繪聲,但校方很快作出輔導,孩子們也明白他們的態度會二度傷害雅雯,所以都收斂起來。那篇網路文章出現后,學生們也沒有異常表現,我想也是之前輔導的效果。」
而且他可能有心誣陷某人,讓對方頂罪。
「記住,別插嘴。」
「調查還是要的,但先離開再說。」
阿涅張望一下,說:「我們還會多待一會兒,溜達一下,看看小雯生活過的校園吧。」
「我們可以參觀一下圖書館嗎?我想看看小雯離開我們之前平日看到的風景。」
「嗯,我們都很喜歡……最初是我迷上的,然後我介紹給小雯,她也成為歌迷了。」麗麗說。
「所、所以,小雯她、她拍那照片時……」
「你記得我上次說過,從kidkit727寄來的郵件中,確認他是利用地鐵站的Wi-Fi站台上網吧。」
「我們都不知道。」阿涅說,「只是,假如麗麗有心誤導我們,我們便不能盡信她的話。試想一下,你秘密地害死了昔日好友,好友的家人來問東問西,你便將矛頭移到另一個表面上有嫌疑的人身上,尤其那目標曾跟你的好友多少有過齟齬——是不是很合理?」
阿怡覺得老闆未免太神化阿涅,但她回心一想,阿涅的確有能力從一些常人覺得無關痛癢的細節中找出有用的線索,而且他之前就在阿怡面前將兩個古惑仔嚇得半死。
「我跟Lily小學時已經是同學,家也住得近,是青梅竹馬的玩伴。」國泰語氣平穩,可是帶著幾分苦澀,「小雯跟Lily中一時同班,座位相鄰,漸漸成為密友,而我也因為Lily的關係經常跟她見面。我們約定逢星期五下課後都來個小聚會,在這家咖啡店吃下午茶聊天,有時再逛逛旺角,那時候真的好快樂……升中二的暑假我們三人也時常一起去玩,然後……我……我漸漸喜歡上小雯了。」
「這說法沒有錯,不過我還有其他手段可以用。」
「你們是國泰同學和麗麗同學嗎?我是……」
「我擔心Lily今天會胡思亂想。」國泰離開前,留下這樣的一句話。阿怡很清楚他指的是今天麗麗跟她和阿涅見面的事。
「明白就好。」阿涅換回從容的表情,微微一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阿怡一直覺得阿涅歪理連篇,但剛才這番話,她也不肯定是道理還是歪理——至少,她覺得比她說的有力多了。
或許就如阿涅所說,校方下了禁令,同學們都有默契地刪除了和小雯相關的文字和圖片,防止事件被記者和網民渲染鬧大,但阿怡有種感覺,就算老師要學生們這樣做,這些十四五歲的年輕人也不一定會聽從,況且擁抱網路的世代習慣每天都帖文和貼圖,他們要刪除特定內容應該不輕鬆,總有漏網之魚。所以阿怡不禁猜想,小雯本來就不常出現在這些學生的臉書或推特上——kidkit727的文章中那句「她沒有知心朋友」,再一次像惡魔絮語般在阿怡耳邊呢喃著。
「可、可是袁老師有出席喪禮!你怎可以說她不關心學生啊?」「她出席喪禮時跟你說過什麼話?」
「是的,夏洛克先生,三千個金幣,三個月歸還。」
「莫偵探來,就是為了告訴你這個張啟迪和Jason的事?」阿怡站在大門前,向仍坐在辦公椅上的阿涅問道。
「她哪兒得罪你了?」阿怡對袁老師印象良好,所以聽到阿涅的詆毀,不禁有點動氣。
「留意那女生的平板。」阿涅說。
「袁老師才不會……」
「這件事除了你和麗麗外,還有沒有人知道?」阿涅直搗核心,觸及事件的關鍵處。阿怡在旁緊張地聆聽,知道這關係重大,因為kidkit727寄了那張卡拉OK照片,假如沒有外人知曉的話,那麗麗是kidkit727的嫌疑便大增了。
「這……」杜紫渝欲言又止,只說了一個字卻又沒說下去。
「說不定撒謊的是麗麗和國泰喔。」
「你說得也對哪。」阿涅以略帶憂愁的語氣說,「小雯以前待在圖書館時,有沒有跟其他同學交談之類的?可能的話,我也想拜會一下他們。」
「啊!」看到小雯手機機背上的圓孔,阿怡想起一件事。「手機里應該有照片?有沒有線索?」
「嘿,你這種人真易被矇騙,以為口頭上會說漂亮話的人都心地善良。」阿涅冷笑一聲,說,「這個袁老師表面態度友善,但心裏想的,卻只有自己。只要稍微觸碰敏感的話題,她都第一時間撇清關係,強調校方按照什麼指引什麼機製做事,我呸。那些話更是搬字過紙,直接從教育局的指示引用,我看她已經熟讀那些文件,對不少家長說過相同的話……就像這本悼念冊,裏面只有兩三篇用心書寫的留言,其餘不過是虛情假意的客套話,既然同學們沒有這個心,又何須弄這種門面功夫?袁老師根本就不在乎,只是像機器人一般依照『標準作業程序』去處理。剛才你稱讚她體貼,但你不知道她最初的反應——當我提出希望跟你妹妹的同學單獨見面時,她說的是『這不大符合規矩』,而不是關心我這要求的原因,或是會否勾起學生們的傷心事。比起學生的情緒,她更在乎學生的家長會否投訴。」
「走吧,臨走前我還想找一個人聊聊。」阿涅說。
「誠哥、怡姐姐。」國泰有禮貌地打招呼,放下書包卻沒有坐下,說,「我先去買喝的。」
「既然她沒說,那我就代她跟你說一句抱歉吧。」阿涅一臉誠懇地說,「而且,早陣子小雯的事一定帶給你們這些同學們不少麻煩,對不起。」
「他們那首『What Makes You Beautiful』真紅,就連我這種大叔也聽過。」聽到阿涅如此說,阿怡才理解「一世代」大概是樂團的名字。
「您好。」阿涅換上一副親切的表情,熱情地跟袁老師握手,「謝謝老師您一直照顧我們家小雯。」
「阿涅,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麼?」阿怡轉頭問道,卻意外地看到阿涅板起臉,一副老大不高興的樣子。
「他表弟叫Jason,比你妹妹高一年級,不過他去年已『轉校』了。」阿涅聳聳肩,「以諾中學似乎很喜歡無聲無息地逼『壞分子』自動退學。」
阿怡點點頭。
「你介意什麼?」阿涅冷笑道,「你認為你還會跟她來往嗎?抑或你打算跟她成為閨中密友?她以為你和什麼男人有關係,跟你又有何瓜葛?」
「不,沒有。」阿涅笑道,再指了指櫃檯后那張寫著「PiscesFreeWifi」的告示,「我控制的是她所連接的Wifi站台。」
「你沒有報警?」阿怡不知道老闆突然提起往事有何用意,但她順著話題問道。
「杜紫渝?不是郡主嗎?」麗麗說,「那個女孩子是長頭髮還是短頭髮的?」
「嗯,請。」杜紫渝從男生手上接過學生證,在掃描器上掃過條碼,然後從櫃檯下取出一支手機,送到對方手上。男生說了句謝謝后便一邊滑手機一邊離開圖書館。
「那是前年的聖誕節前夕。本來我以為會跟小雯一起過的,沒想到變了Lily。」國泰說得很慢,就像不願意回想起當時三人陷入的窘境,「當時我好討厭自己,即使跟Lily約會,心裏仍在意小雯,我覺得自己是個爛人。那天黃昏我和Lily逛街,晚上準備去吃日本菜,結果在街上碰到音樂社的前輩,對方提起小雯。」
「升上中二后,Lily入選排球隊,課後時常要練習,於是放學后都只有我跟小雯在一起。大約在11月初,我對小雯表白,她好像有點吃驚,但翌日便答應跟我交往,」國泰繼續說,「我當時以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可是,不到一個禮拜,小雯的態度逐漸冷淡。我以為我做錯了什麼事、說錯了什麼話,但她總是不肯回答。兩個星期之後,她跟我說覺得性格不合,還是分手好了。我當時完全不理解,極力挽留她,但她的語氣變得好可怕……」
「你覺得舒麗麗會在小雯背後造謠抹黑她嗎?」
阿涅不認真的態度令阿怡無法確定這是真話還是用來打發自己的託詞。
阿怡依循杜紫渝所指,望向空空如也的座椅。她突然有種錯覺,彷彿看到穿著校服的小雯坐在那兒,伏在桌子上用原子筆寫家課。小雯自小坐姿不好,喜歡趴在桌上寫字,鼻子幾乎貼著筆記簿,阿怡好不容易才讓她改掉這壞習慣,只是陋習難以根除,小雯集中精神時仍會不自覺地跟檯面愈湊愈近。
阿涅咬著吸管,啜了一口拿鐵,再緩緩地從口袋掏出那支白色的迷你手機,邊滑邊說:「其實我之前沒告訴你,今天來學校還有一個目的。」
阿怡對杜紫渝提起麗麗的名字感到錯愕,就像呼應著阿涅那句「說不定撒謊的是麗麗和國泰」,她驟然失去之前對麗麗的好感和信任。
「芭芭拉是誰?」阿怡詫異地問。
阿涅眉頭一皺,再嘆一口氣,打開鋼閘讓阿怡進入屋內。
杜紫渝愣了愣,露出訝異的表情,呆住數秒后才懂得點頭示意。
「但這樣子你便知道他要借的是《哈利·波特》了。」
阿涅點點頭,可是阿怡還是一臉訝異。待國泰走到櫃檯點咖啡時,阿怡匆匆坐到阿涅身旁,抓住他問道:「為什麼他在這兒?怎麼他好像跟我們約好的樣子?」
「沒用的。」阿涅搖搖頭,模仿郡主交叉雙臂的樣子,「那女生的防衛心很強,不是三言兩語便能突破的。而且在場還有一票無關的學生,糾纏下去只會適得其反,更不能問出任何事情。」
「只要使用某些程序,MAC地址便能以人手修改,而事實上,iPhone 5S后的機型,配合iOS8的話,它在發出Probe Request時的MAC地址有可能隨機改變,只有在連接上Wi-Fi站台時才會使用真實的地址。蘋果公司宣稱這樣做是為了保障客戶隱私,但不少企業對手認為這不過是蘋果想壟斷資訊的一種手段。」
「『猛人』?」
「哼,體貼!!。」阿涅突然露出不屑的樣子,斜視了身後的教職員室一眼。
「那的確是杜紫渝……」麗麗沉吟道。
「真是辛苦你們了。我也相信https://read•99csw.com學校的制度很完善,只是意外難免,我們只能慨嘆人生總會遇上不幸。」阿涅邊說邊點頭,「對了,我沒記錯的話,袁老師您教的是中文科?」
「嗯……算是吧。」國泰回答道。不過就連阿怡這麼遲鈍,也察覺他有點不自然。
「如果你覺得自己有負于小雯,那就永遠背負這份內疚吧。」
大概因為未到下午3點,咖啡店裡顧客不多,阿涅拿著冰拿鐵,挑了一張近角落的方桌。阿怡將熱茶放在檯面,坐在他對面。
「不,我今天不是來找阿涅的。」阿怡否認道。阿怡想,從她決定到來記吃面的一刻開始,她今天到西營盤就不算是來找阿涅吧。
「沒有,真的沒有。」
「就是你多嘴提起的那件事。」
「我說,那種『生物』不配稱為老師,頂多叫作『學店奴才』。」阿涅狠毒地說。
「他們扶不舒服的小雯回家,是什麼核心事件了?」阿怡不甘示弱,回嘴反問道。
「他約我們在這家咖啡店見面,說還有一些關於你妹妹的事情想告訴我們。」
看到面前這個男人一臉不在乎地啜著冰咖啡,阿怡就更感到心底發毛。到底自己有多少隱私被阿涅查探過了?即使自己沒有使用一般人常用的網路服務,阿涅還是知道她的銀行存款數字,也清楚她的上下班時間。阿怡聯想到,也許對方知道的遠多於此,在他面前,自己根本沒有秘密可言。
郡主擺出一副不欲多言的態度,更令阿怡感到可疑。正當阿怡猜阿涅會以話術操弄對方,引導泄露更多心聲時,阿涅卻作出出乎阿怡意料的回應。
「校方沒有報警?即使是自願,十三歲的女孩子仍被視為兒童,親熱什麼的也會被當成猥褻定罪。」阿涅問。
「不過無論是麗麗說的郡主,還是你說的杜紫渝,都只是個人臆測而已,對吧?」阿涅說。
「區小姐,我不是說過我會主動—— 」
「什麼目的?」
「她對你問及誰想抹黑小雯一事有所避忌,她的反應證明她是犯人。」
「啊,抱歉,我不該提Zayn退團這件傷心事的。」阿涅說。
阿怡循阿涅指著的方向望過去,相隔兩張桌子外,有一個年約二十歲的女生,正拿著平板電腦瀏覽網頁。她背對著阿怡,所以阿怡能越過對方的肩膀,看到平板上的畫面。
阿怡想反駁阿涅的「歪理」,可是面對這個能言善辯的傢伙,她找不到任何能贏過對方的字句,只能獃獃地站在原位。
阿怡再次望過去,看到那女生正在看新聞網站。當對方按下畫面的一條鏈接時,阿怡差點將正在喝的茶噴出來。
「不知道,不過我知道我們接下來要跟誰聊聊。」
「決定性的證據在哪兒?」
在小雯的手機屏幕上,一個方框顯示著幾行的文字,其中「圖像拍攝時間」一欄寫著「2013/12/24 22:13:55」。
「區小姐,我說的是『可能』。」
「你喜歡哪一位成員?」阿涅問。
「誰?」
「有兩個原因。」阿涅啜一口冰拿鐵,再說,「一,我們無法排除真正的kidkit727碰巧身處西翼大樓的某處。因為我們沒遇上,便將目標減小至我們曾交談的對象,這是欠缺思慮的結論。」
「麥律師,請你放心,我本來就沒打算追究任何法律責任,只是想知道一些細節而已。假如我的委託人想追究,我今天就不會來跟你見面了。」
「你們現在去吃飯嗎?不如跟我們一起用餐?」阿涅再度掛起親切的臉孔,說,「小雯走得很突然,可能的話,我們想多從她的朋友口中聽聽她過去在學校的生活。」
阿怡覺得阿涅的說法就像勒索犯,不過在這情勢下,她也覺得這是最好的做法——因為她幾乎確信郡主便是kidkit727。
「不好意思,三年B班的黎敏同學在嗎?」阿涅換上一副親切的表情問道。
「我?」阿怡微微怔住。
「她是排球隊的。」國泰說。
「到此為止?我們不繼續調查嗎?」
「老師禁止我們討論,所以誰向記者或陌生人說三道四,我一概不知情。」
「什麼手段?」
「沒有,但這傢伙有很惡劣的往跡。」
「是指平安夜瓊華中心卡拉OK那一次?」
「莫大毛說話用詞我可管不到,誰知道他說『一些』還是『一件』啊?」
小雯她生前就是待在這環境里,默默地逃避他人的目光,低頭寫著家課嗎——阿怡想。
阿涅丟出撒手鐧,阿怡便不得不從。對她來說,袁老師的印象遠不及向阿涅打聽調查進度來得重要。
「這些『CSL』『Y5Zone』等等的,就像『PiscesFreeWifi』一樣,是我們附近的一些站台。你可以將它們想象成一根根天線,這些天線各自連接到地下的光纖網路線,你用手機上網,就是進行『手機——站台——地下光纖網路線』的連接。這部分明白吧?」
「我聽說老師下了禁令不準同學們談論這些謠言,但我猜大家還是會暗中討論吧……對了,有沒有同學特別不喜歡小雯的?」
「對,就是他們。我不清楚他們之間發生什麼事,但依我看多半是感情瓜葛。現在的孩子都很早熟。」袁老師嘆一口氣。
「他去年三月便被關到大嶼山的更生中心裏,至今仍未放出來。」
「小雯她喜歡那個什麼一世代樂團嗎?」阿怡問。她想起自己失言后阿涅轉移視線而帶起的話題。
國泰瞧了瞧阿涅,又看了看阿怡,像是無法立定主意說不說出自己所知的事。猶豫了好一會兒,他咬了咬嘴唇,說:「既然我坦白說了小雯跟我交往的事,我想我將這件事說出來也沒關係吧。」
「而你剛坐下便丟出這個話題,令我無法套話。」阿涅瞪著阿怡,說,「人其實是一種缺乏理性的生物,判斷一件事情是否重要,往往不是出於理智,而是視乎感覺。就像剛才,只要國泰他們認同我們是『同伴』,他們便會不自覺地主動說很多話。可是,你一開始就提起前年聖誕節的事情,而那時候他們仍未信任我們,即使我用一個鐘頭令大家熟絡了,我一旦觸及此事,他們亦有可能勾起你意外埋下的『我們不過是陌生人』的印象,回復防衛心態,我的誘導便前功盡棄。你看,你是不是搞砸了?」
「誠哥說的接駁器是iRig?教我吉他的前輩不久前提起過,但我們這團只是新手,效果器或什麼軟體模擬都不懂。」國泰搖搖頭,「而且好像說要買台蘋果的MacBook才能使用,那太貴啦。有錢的話,我寧願買支Squier的Telecaster……」
「來送別小雯的,就只有你們和那個叫杜紫渝的同學啊?」阿怡邊說邊回想,生怕自己大意記錯了。
阿怡差點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無法想象妹妹曾經談過戀愛。國泰證實了袁老師提過的「感情瓜葛」,只是阿怡從來沒察覺小雯有交男友的跡象。更重要的是,她害怕kidkit727散布的謠言是事實,小雯搶了人家的男友——如果這是真的,搞不好文章後半那些關於援|交、嗑藥的描述也並非虛構。
「啊!」阿怡高呼一聲,再壓下聲音說,「那假如剛才她登入網上銀行,你便能得到她的賬號和密碼,甚至可以作出虛假的指示,要她轉賬一筆金錢到你的戶頭……」
「這……」面對阿涅的說法,阿怡接不上話。
阿怡愣了愣,隨即想起阿涅查出那十八人名單后說的話。
阿涅的這句話就像佛陀垂下地獄的一根蜘蛛絲,令阿怡從蒼白的思緒中回過神來。
「好吧,現在你提出理據,我替她辯護,看看你的『決定性』有多『決定性』。」阿涅合上劇本,跟悼念冊和作文功課放在一起,抬頭對阿怡說道。
——「先入為主是調查大忌,你可以作出假設,但要記得,『假設』不一定是事實,你作出假設,便要更努力去證明這個假設是錯誤,而不是找出支持這個假設的證據。」
食堂在校園西翼大樓一樓,靠近學校正門。以諾中學沒規定學生一定要留在校園吃午飯,不過學校食堂價錢便宜,學生們都樂意光顧。只是由於今天是期末考後、暑假之前的上學日,同學們不用從短暫的午飯時間里擠出二三十分鐘來溫習或進行社團活動,於是大部分學生都選擇外出悠閑地用餐,食堂里只有平日一半顧客,跟往日摩肩接踵的盛況大相徑庭。
「誰?」
「嗯。圖書館已經電子化,我們用電腦處理借書記錄,所以顧問老師委託替學校編寫系統軟體的公司將程序改一下、加入新選項就成,充電服務的手續跟借書還書一樣。」
「嗯。無論如何,來送別過小雯的同學,小雯都一定會感恩的。剛才你們說班級旅行,原來現在的學生可以選迪士尼作為候選地點嗎?我以為學校旅行頂多會選那些什麼『有益身心』的戶外活動青年營……啊,我可不是說迪士尼『無益身心』喔。」阿涅輕輕帶開話題,再次聊一些不重要的事。
阿怡愣了一愣,但她點點頭,畢竟她一早已有接受任何殘酷現實的覺悟。
「雅雯是個好孩子,可惜……」袁老師話到嘴邊,卻沒有說下去,似乎不想勾起阿怡的傷心事,「我們還是別站著說話吧,請跟我來。」
「嗯,那我們再找這位張同學吧。」阿涅點點頭,「因為小雯以前常常提起你,所以我看到借款記錄中那個『敏』字,便猜想是你了。」
「區小姐,你真容易受人擺布啊。」阿涅說,「杜紫渝說你妹妹跟她的好朋友反目,並不代表那個人會想置他人于死地。」
「那時期她課後常常留在圖書館嗎?」阿涅問。
那是一幅少女的半裸|照片。
「咦,啊,是的。」國泰也反應不過來,結結巴巴地回答道。
阿怡不由得舒一口氣,同時了解阿涅方才責備自己的理由。假如她沒有搶白壞事,阿涅可能已從國泰和麗麗口中套出小雯被下藥至回家之間的事實,而因為kidkit727也有這照片,阿涅便有辦法從一個新角度切入,順藤摸瓜,以此偵查kidkit727的身份。
「沒錯,但我沒借過錢給區雅雯。」
阿怡吁了一口氣,開始猜測阿涅為何收藏了這帖子。在阿涅記下芸芸花生討論區的鏈接中,就只有這一條是成人貼圖版的。阿怡猜,或許這女生是小雯的同學,這些床照跟妹妹的「私人恩怨」有關,但阿怡在第三張相的背景里,發現卧床一角有一件藍色的校服,這校服和小雯學校的白色制服沒半分相像。
「感情瓜葛」這四個字,恍如針刺一樣狠狠地扎了阿怡一下。阿怡一直以為妹妹仍是個小孩子,跟戀愛之類無緣,可是如今她無法確定自己的看法正確。她想起kidkit727寄來的那張可疑照片,又想起文章中指斥小雯搶人男友,她愈來愈覺得自己不了解妹妹。
阿涅默默地瞧著阿怡,阿怡倒沒避開,跟阿涅對視。二人相視數秒,阿涅輕輕嘆了一聲,拉開抽屜,取出一支U盤。
阿涅將手機再次放在阿怡面前。
「所以……所以她是頭號嫌犯,麗麗還說她跟小雯有過節……而且她在喪禮當天前來打聽,便是因為擔心自己暴露身份……」
「嗯,你說那叫什麼IP地址。」
「噢。」阿涅再次打開小雯的手機,向阿怡展示一張唱片封套,上面有五個相貌俊俏的西方男生,「你妹妹的手機里只有一世代的唱片和樂曲,而舒麗麗不時在臉書分享一世代的消息,只要談這個,她便會減少戒心。國泰玩樂團也是,在我看到他手指上的繭之前,我已從他的推特知道他是個吉他手了。你那天問我要了你妹妹同學的資料,你回家后沒有看到嗎?」
「每星期三百元。」
阿涅對兩個年輕人微微鞠躬。
「你們這一代玩樂團比我們那一輩幸福多了,」阿涅吃完最後一口豬排,邊抹嘴邊說,「以前光買一個效果器便要幾百塊,好一點的動輒一千多二千元,如今你們可以用電腦甚至手機代替,只要買個接駁器,用軟體模擬什麼效果也能玩出來。」
「嗯。」阿涅點點頭,再望向房間另一邊。有幾個學生正在偷瞄他們,大概是好奇為什麼有陌生的訪客找上郡主。
「他沒告訴你?」
「所以你說小雯因為這件事一直沒原諒你嗎?」
「嗯……誠哥,那文章說的都不是真的,小雯才沒有……」
阿怡沒想過會聽到這種戲劇化的事件,而且她更沒想過那個像書獃子的杜紫渝會是國泰口中的正義魔人。她記得午飯時國泰說過班上有「比郡主一夥更壞的同學」,她猜當時國泰心中想的一定就是杜紫渝。
「阿涅曾問過我那些古惑仔的特徵、砸店時說話的內容,當時我還不知道阿涅的職業,只以為他好奇心有點重而已。我知道真相后問過他,他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說了句『要是來記關門,街坊都會覺得很可惜』。」
「她當時大概已跟好些同學借了錢,債台高築,當然不敢提出來了。」
「麥律師,你真的不用再三強調……況且你已經炒了Victor魷魚,為此事負上責任了吧。」
「咦?」
阿怡此時才明白「猛人」是黑道俚語中形容狠角色的那個「猛人」。
「我們班裡有一位大小姐叫黎敏,她有一群姐妹淘,每天她都被這些跟班簇擁著,上課下課都像公主出巡似的,所以綽號郡主。」國泰解釋道,「她們就像班級領袖,主導著風向,尤其在女生之中更有權威,郡主和她的同夥要對付某人的話,其他人就不敢跟目標搭話,怕自己會變成下一個被盯上的目標。」
「一世代不是『樂團』,是『偶像組合』。她在家裡沒有貼什麼海報嗎?」阿涅反問。
「那的確又是……」
阿怡感到窒息。她本來以為發現妹妹援|交嗑藥會是令她最痛苦的假設,但原來現實可以殘酷數十倍,足以碾碎她的靈魂。她無法作任何反應,剎那間她感到自己掉進深淵,無止境地沉沒在黑暗與悲哀之中。
喝過茶后,阿怡掏出鈔票結賬。來記店面小,雖然晚市顧客不多,她也不想佔著座位不走。
「杜紫渝跟這件事有什麼關係?」阿涅問。
「算了,當我沒問過。」阿涅撇撇嘴,一副懶得對牛彈琴的態度,轉身繼續走。阿怡不知道自己說錯什麼話換來阿涅的冷待,只在心裏嘀咕,暗罵這個自高自大的臭男人。
「不,說來也捏一把汗。」國泰吁一口氣,說,「10點半左右,我和Lily剛到瓊華中心附近,就在街上看到小雯被兩個男人一左一右地攙扶著,向西洋菜街走過去。我立即上前攔住他們,那兩個傢伙竟然還惡人先告狀,警告我別惹是生非,不過我大聲高呼一句『你們要對未成年少女做什麼』,引來路人注意,他們便丟下小雯跑掉了。」
「誠哥學吉他是玩什麼類型的音樂?民歌?還是歐美搖滾?」國泰問。
「好像到澳洲升學了。她家裡本來就蠻富有的,父母為了斷絕她跟學姐的關係,直接將她送走。」
「就算將孩子視為獨立個體,身為老師,沒察覺學生行為有異,不該為自己的疏忽而感到內疚嗎?即使無法阻止你妹妹自殺,她也該向你致歉吧?我不是要她叩頭認錯,但假如一個人有多少同理心,自己教導的孩子不幸自殺了,至少會流露出丁點愧疚——但她剛才完全沒有。千錯萬錯,都是他人的錯。我很清楚,她這種人不會打從心底說對不起,因為她只將『老師』當成一份普通的職業,替『僱主』擋掉麻煩,是『員工』的責任。我們身邊就是充斥著這種自以為『安守本分』的傢伙,卻不知道自己已變成不懂思考、自甘墮落的廢物,令這個社會愈來愈腐爛。」
「這是不少古惑仔和不良分子的手段。」阿涅沒理會阿怡一臉驚呆,不徐不疾地繼續說,「他們在卡拉OK或酒吧里對意圖侵犯的女生灌酒,好讓自己為所欲為,但很少女孩子會喝至不省人事,頂多隻有半醉,於是這些禽獸便會祭出這法寶,訛稱咖啡可以解酒。女生們看到是完整密封包裝的即溶咖啡,通常都不虞有詐,放心用熱水衝來喝,當然喝下后很快便會失去意識。事實上,這些包裝早被動手腳,先剪開頂部,加進藥粉,再用機器封口,細心看的話會發現這些咖啡包比本來的短了一小截,但在燈光昏暗的廂房裡,一般人才不會留意。」
阿怡盯住手機看了兩秒,才發現這日期的意義——國泰和麗麗扶小雯回家,正是前年的平安夜。
「嗯嗯。」
不過當電車駛到中環時,阿怡又後悔了。
「同學們一定私下議論紛紛吧。」阿涅說。
但小雯已經不在了。
「不行啊,」麗麗轉頭瞧著國泰,「你要到音樂室跟音樂社的學長們練吉他,我也要練球啊。」
「當然,以上都只是假設。我不是要證明麗麗或郡主是或不是kidkit727,我只是想說,目前作結論仍太早。」
阿怡點點頭。
「說起來,今天網路的力量真大,消息不用半天便人人皆知。」阿涅換上愁容,「就像花生討論區上指責小雯的那篇文章,一下子便炸開了鍋。」
麗麗的神情突然黯淡下來。
「我們在食堂提起杜紫渝時,你好像想說什麼。」阿涅輕描淡寫地說,「我覺得有點奇怪罷了。」
「進圖書館要寄存手機嗎?」阿涅問。
「喔,抱歉我弄錯了。再見。」
話畢袁老師便離開會客室。阿怡確認對方走遠后,轉過頭想問阿涅提及作文功課的目的,是否想確認某些事情,可是她剛開口,阿涅便再次命令道:「有事待會兒再說。」阿怡只好閉嘴,默默地環視會客室的環境。就在她看到掛在牆上的校徽時,她才赫然察覺,這是妹妹過去三年每天生活的地方,小雯曾在這個校園裡存在過。通過會議室的窗子,阿怡看到L字形大樓另一邊的走廊,有個穿著白色短袖校服裙的學生,正抱著課本,蹦蹦跳地跟同伴邊走邊聊。在她們身上,阿怡彷彿看到小雯的影子。
「呵,原來她演女主角鮑西婭。」阿涅一邊翻郡主的劇本,一邊遞給阿怡看,「看來她蠻認真的,在這麼多對白旁寫上了批註和修改。如此一來她更會願意『贖回』這劇本了。」
「我記得你們曾陪身體不適的小雯回家,對不對?」阿怡插嘴道。
郡主外表清純可愛,可是一開口便顯現強悍的個性。她的措辭舉止,都像沒有將阿涅和阿怡當作長輩,阿怡猜想她平日一定是習慣了用這種語氣使喚跟在自己身邊的女孩。「公主病」這三個字,浮現在阿怡的腦海里。
「咦?」
阿涅抓住這時機,敲了敲活動室的門,引起眾人注意。一個有點胖的男生趨前查問。
「不,現代的手機在拍照時除了會加入EXIF外,還會加上全球定位系統數據記錄位置,而瓊華中心只有一家卡拉OK,要確認毫無難度。不過事隔一年半,那家卡拉OK今天亦已結業,即使找到當時的店員,對方也未必記得碰過什麼特別事情。換言之,國泰和麗麗是我們獲悉當天真相的最佳途徑。」
「這樣說未免太偏激吧……」
「沒什麼,只是我不知道小雯跟杜紫渝交情這麼好。」國泰答道。阿怡覺得,這答案背後還有多少隱情,可是國泰不說。
阿涅點開小雯手機上的那張照片,再放大其中一部分。
「啊,搞不好那混蛋故意戲弄我……」當阿怡花了半個鐘頭反覆盯著這幾張照片后,突然想到另一個可能。她估計精明的阿涅早料到自己會抓住這些資料不放,為了教訓自己,特意加上一個令她難堪的網址,假如她心情低落質問阿涅,對方便可以大大奚落一番,以此說明「外行人就不要多管閑事、自尋煩惱」之類的歪理。阿怡想,她繼續執迷於這些照片和其餘上百個網頁只會令阿涅奸計得逞,於是她終於關上電腦,讓自己離開沉迷了兩天的虛擬空間。這時已經是星期天的晚上10點。
「已經檢查過了。」
「謝謝你那麼有心。」阿涅微笑著致謝,再問,「小雯平日在班上如何?跟同學相處融洽嗎?」
阿怡聞言怔住,她只說「工作關係」,可是老闆卻知道她的委託人身份了。
「你們跟小雯感情很好嗎?」阿涅邊切著豬排邊輕鬆地問道。
「黑白兩道也不敢惹的『猛人』。」
「阿涅,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今天的調查結果吧?」阿怡著急地問。
「嗯……明白了。」阿怡點點頭,「所以說,國泰和麗麗也有參加那場派對,假如小雯真的有援|交、嗑藥的話,他們應該知情……」
「Wi-Fi. 免費的公共Wi-Fi充滿破綻,不過更重要的是現代人根本毫無自覺,缺乏安全意識。」阿涅笑了笑,「像你這種對電腦一無所知的人反而好一點,今天太多人以為自己駕馭科技,卻不知道自己正在操縱著超過自己能力所及的機器。」
「嗄?」阿怡怔了一怔。
阿怡和阿涅恍然大悟。
「因為跟小憐交往的高年級生是位學姐啊。」國泰說,「我們是教會學校,在某些事情上很保守的。」
「三千個金幣可不是小數目啊,利息怎樣計?」
「我們事務所不時到各社區會堂辦免費法律講座,會後經常有人向我們尋求大大小小的法律意見,我都吩咐見習生和助理們處理。Victor說,那女生就是這樣子跟他搭話的……Victor他一向沒女人緣,所以有年輕的女學生搭訕,他就忘掉自己的專業操守。現在回想,那女的大概是存心打聽消息,才會接近Victor吧。」
「那這個Jason……」
也許學生們都參加了不同的社團活動,圖書館這刻有點冷清,無論是櫃檯前的桌子還是電腦桌都空無一人,阿怡放眼看過去,只看到一個站在右方展示架前翻著《Newton牛頓科學雜誌》的瘦削男生,以及坐在櫃檯后正在讀小說的長發女孩。阿怡認得這女生就是曾到過小雯喪禮的杜紫渝。
「今天就是有很多像你的笨蛋,只在乎人家如何看待自己,以為世界繞著自己旋轉。我勸你不要讀什麼文學名著了,改看《你管別人怎麼想》和《自以為是的豬》吧。」阿涅一臉鄙夷之色,說,「你別忘了今天的目的是找出那個躲在網路後面的傢伙,若然袁老師就是kidkit727,那麼你還會不會在乎她如何看我們?」
「她總是一個人的。」杜紫渝說,「雖然也有一些同學習慣在放學后逗留在圖書館做功課或溫習,但數量不多,而且大家都自顧自的。平日圖書館蠻冷清的,課後會來的大都是來看看雜誌,或者借用充電服務的學生——教室下課後便鎖門,手機沒充夠電的便會來了。」
「當然。」
「那正好,怡姐姐也想看看小雯平時吃午飯的地方。」阿涅說。
「我們也知道。」阿涅微微點頭,「不過那些都是很嚴重的指控呢。你們知不知道小雯在學校有沒有惹到誰,令對方懷恨在心,趁機抹黑小雯?」
「好,我明白了。但你幹嗎要我明白這些?」
「那位前輩也認識小雯嗎?」阿涅問。
阿怡對阿涅的說法感到有點難接受。
阿怡想起國泰說「不知道小雯和杜紫渝交情這麼好」的一幕。
「那不是重點。」阿怡回到辦公桌前,雙手撐著桌面,說,「重點是,他還告訴我你要他親自跑一趟,說網路上傳送文件不安全。假如你只找莫偵探調查這個紅髮傢伙,在知道對方身份、發現被關在更生中心后,他根本不用花時間來西營盤,那些資料只要通過電話說明就成了。他親自來送『文件』,就代表有『實物』要交給你——到底你還要他調查什麼?那『文件』又是什麼?」
「郡主?」阿怡問。
「也許她是個演技高明的女生。」阿涅聳聳肩。
「老闆,大蓉加青,油菜。」就在阿怡等老闆找贖零錢時,一個顧客走進來記,對老闆說道。
「這些團我只在網上見過名字,看來我老了啦。」阿涅笑道。
「這是事實。九*九*藏*書」阿涅不爽地說,「剛才國泰說過,學校禁止學生討論你妹妹的事,根本就是自欺欺人的虛偽做法。不準談就代表事情沒發生嗎?為了消去不安因素、維持學校穩定,就掩著耳朵、蒙起雙眼,演出一場場春風化雨、程門立雪的對手戲嗎?上樑不正下樑歪,老師都示範了什麼叫偽善,孩子們看在眼裡,怎會不有樣學樣?」
「道歉?」
「你還未明白。我們面對兩個可能:假如『老鼠』沒有替『小七』修改MAC地址,那麼我們便能從手機確認誰是『小七』。」
郡主聽到阿涅的介紹后,帶著詫異的表情往後退了半步。在阿怡眼中,這些小動作彷彿是犯人露出馬腳的證據。
麗麗跟國泰對望一眼,似乎有點猶豫,但國泰還是點點頭,說:「好的。不過我們只在學校食堂吃午飯……」
阿涅語調輕鬆,用叉子將吃剩的豆莢撥到一旁,像是要藏在豬排的骨頭下,國泰和麗麗也被逗笑。阿怡這時才察覺阿涅話術高明之處——他先聊一些不著邊際的話題,比如音樂或吉他,讓眼前的少年少女感到對方跟自己有「共通的語言」,再緩緩切入核心,提起小雯。更令阿怡佩服的是,他就像跟新相識談及一位遷居他國的共同好友,語氣不帶半點悲愴感。如此一來,國泰和麗麗更容易被套話——無論麗麗是不是害死小雯的兇手。
「這、這照片是、是在麗麗他們陪小雯回家那、那天……」阿怡被這事實嚇呆,只能結結巴巴地吐出這句話。
「是我害死——」
「不,今天我只是自己來。我和阿涅連朋友都稱不上,不過是工作上有丁點關係。」
「這要從一年級談起。」國泰稍稍收起他的不愉快表情,「中一時,我念B班,小雯和Lily讀A班,而杜紫渝是她們班的班長。當時一年A班有一個叫小憐的女生,因為個性隨和、成績優秀,很受同學們歡迎,連我的班上都有人單戀她,但她拒絕了所有追求,有傳聞說她和高年級學長交往,大概不是籃球隊的明星,就是辯論隊的隊長。」
阿怡心裏暗罵自己愚蠢,剛才她的發問正好證明了老闆的猜測正確。不過既然打開了話匣子,阿怡決定乘勢打探阿涅的底蘊。
「啊……」袁老師態度有點猶豫,但隨後說,「好吧,反正期末考後,學生們上午用來補課和核對試題,下午都是自修和社團活動。現在快到午休,我帶您們去教室找他們。」
阿怡想起國泰當時的表情。
在阿怡翻閱冊子時,阿涅再次向袁老師致謝,說:「謝謝。拖了這麼久,真不好意思。」
只是,光有決心,對事情沒有幫助。
「3E06B2A252F3。理論上,只要找到使用這個MAC地址的iPhone,便找到kidkit727。」
「您……們好。」
阿涅的話抓住阿怡的注意——她這時才察覺國泰的臉色有異。
「……還有拍攝的日期和時間。」
「手機會從某處收到這些名字?就像收音機,調對頻道便能聽到聲音?」
「區小姐,我仍在調查當中,你就別追問到底吧,這令人十分困擾。」阿涅身子前傾,右手托腮,一臉不爽地說,「你真是我遇過最煩人的委託人。」
「好吧,你自己去跟那女人說,總之我現在就要回去。你要不要跟來,隨便你。」
阿怡斬釘截鐵的話,令阿涅亮出警戒的表情。
「咦,結果她沒有嗎?我還以為她鼓起勇氣跟你說過了。她去年提過什麼學校旅行投票,大伙兒想去迪士尼,可是她投了反對票。我沒記錯的話,提議者便是黎同學你吧。小雯其實也想去迪士尼,可是她這個姐姐是個吝嗇……是個講究原則的人,不會補貼額外開支,小雯迫於無奈才反對。」
「雖然常常有人批評他們只是唱片公司用錢捧紅,但我覺得有些意見太過分了,他們好歹是歌唱選秀節目的季軍,自然有一定實力。」阿涅侃侃而談,一副樂評人的模樣,「說有錢便能令一個組合成為全球焦點的人,未免太天真了。」
「對,莫偵探告訴我,他替你調查『一些』細節,假如只是調查一個人,他才不會這樣說,該說『一件事』或『一個人』。」
阿怡剎那間不懂得如何應對。國泰說的是事實嗎?麗麗只是單純地因為這個原因而痛哭?還是說,她跟小雯交惡,耍手段害死對方后卻又對所作所為感到懊悔?
「你怎麼仍然穿得如此寒酸!」阿怡沒理會阿涅耍賴皮,因為對方的外表更刺|激到她。阿涅依然穿著那條七分褲,上半身則是那件紅色的運動外套,雖然拉鏈拉至領口,但阿怡猜裏面還是一件皺巴巴的T恤。
「那是什麼?」阿怡問。
「你控制了她的平板!」
「你們在那家店裡找到小雯?」阿涅問。
「不客氣。」杜紫渝點點頭,但表情還是帶著幾分狐疑,「您們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
「不過,如此一來,袁老師就不會是kidkit727。」阿涅換了語氣,緩緩地說。
「你們怎麼開始的?」阿涅問。
文章沒有下款,阿怡無法知道作者是誰,可是這篇留言令阿怡心生疑竇,猜測對方會不會就是kidkit727本人。犯人對害死小雯感到後悔嗎?可是文中的「懦弱」又是什麼意思?從kidkit727寄來的信件中,阿怡才沒有感到一絲「懦弱」。
阿涅按了幾下滑鼠,電腦喇叭傳出聲音。
「不算認識,但我們以前練習時,小雯和Lily來過參觀,所以前輩知道我們是好朋友……當然他不知道我們之間的麻煩。那一天他看到我和Lily牽著手,大概猜到幾分,就是不知道Lily和小雯鬧翻了,所以完全沒在意地說小雯的事情。他說在朗豪坊看到小雯跟一群男生女生走在一起,而前輩認得那幾個男生之中,有兩個是Band界惡名昭彰的混蛋,樂器玩得超爛,搞樂團純粹為了容易對女生出手,傳聞他們還會遊說女生下海援|交……」
「銀行的話還要多做幾個步驟,例如偷渡偽冒銀行頁面來避過驗證,但你說得對。」阿涅聳聳肩,「你給我十分鐘的話,我連那個女生叫什麼名字、住在哪兒、在哪裡上班、感情生活如何、最近有什麼煩惱、內衣穿什麼尺寸等都能查出來,給我一個小時的話,我甚至有方法誘導她的想法、改變她的行為。所以我跟你說,你不懂電腦其實也有好處,至少你不用擔心因為網購了某些情|趣|用|品而被他人知道你有什麼特殊性癖。」
「這是雅雯遺留在置物櫃的書本。」袁老師將一個白色膠袋和一本小冊子放在桌上,膠袋看來有六七本書的厚度。
阿涅嘴角微微上揚,似是很欣賞面前這小夥子的頭腦。
「那個紅頭髮的不良青年啊,就是你妹妹照片中的……」
「他查到什麼?」
「原因……阿涅?」
不知道小雯記不記得這段往事呢——阿怡心想。那時候,小雯只有三歲。
「你是黎敏同學吧?」
「身份證?」
阿怡恍然大悟。剛才那女生按下鏈接后,阿涅便攔截了那個要求,然後將「殺人兔子」的數據傳送給對方。以阿涅的例子來說,如果那個讀者對《哈利·波特》一無所知,那麼在讀到那本動了手腳的小說后,他搞不好會真的以為《哈利·波特》描寫的不是發生在霍格沃茨魔法學校的神秘冒險,而是在西林古堡縱慾學校里上演的變態罪行。阿怡又想到,若然剛才的新聞不是荒謬的殺人兔子,而是較合乎現實的內容,那女生很可能不會察覺異常,將阿涅偽造的消息當成真實。
「對啊,還有『One Thing』也是!」麗麗精神一振,就像難得有成年人認同自己的品位似的。
「她那天有穿校服嗎?還是穿便服?」阿怡追問。
「不,不,」國泰一臉愁容地搖搖頭,「那不過是小事……都是我太笨了。我跟小雯分手后,她就像跟我和Lily絕交似的,那時候我失魂落魄,還好Lily一直鼓勵我……於是我跟Lily在一起了。」
阿涅冷冷地回答,卻讓阿怡愣了愣。自從阿涅解釋了那張卡拉OK照片的玄機,阿怡便捨棄了麗麗是犯人的想法,因為她覺得會扶小雯回家的不該是壞人。
「沒有。」
站在阿涅身邊的阿怡聞言不由得愣住,但她立即回過神,裝出同意的樣子。阿涅的語氣就像說明自己是小雯家人,阿怡除了因此感到訝異外,也對他變臉之快而吃驚。她猜,阿涅是特意作弄她,明知她不想袁老師誤會二人的關係,卻故意扮成小雯的未來姐夫。
餐桌上的話題不斷,從旁人角度來看,四人似乎融洽地閑聊著,只是阿怡和阿涅這兩個穿便服的成年人有點突兀,他們恍似是國泰和麗麗的老師,正在進行師生交流。因為麗麗提起迪士尼,勾起阿怡一段幾乎遺忘的回憶:某天父親從電視新聞看到香港迪士尼樂園動工興建,就說將來要帶家人去遊玩,然而父親卻沒等到開幕便離世。阿怡記得當時母親還說門票一定很貴,父親就豪爽地回答「貯一下就好」。阿怡對樂園興趣不大,不過看到父親如此雀躍,自然也感到窩心。
「對了,手機里沒有簡訊嗎?小雯有沒有跟同學通信?」阿怡問。她赫然想到,社交網站上沒有妹妹的足跡,也許她和同學們會私下傳信。
「嗯。這是我的朋友,『王先生』。」
「袁老師,請問可以讓我們跟小雯的同學碰碰面,聊聊天嗎?像國泰和麗麗,他們有出席小雯的喪禮,我們想向他們致謝。」
「所以我最討厭無知卻又自以為是的蠢貨。」阿涅從口袋掏出小雯的紅色手機,按了幾下,將屏幕放在阿怡眼前,「你很想知道這照片的來歷吧?」
阿怡不理解阿涅的話,直愣愣地瞧著他:「小雯當然是小雯啊?」
國泰低頭擦眼淚后,三人都沉默了好一會兒。阿怡是因為阿涅指示所以不敢說話,而她猜阿涅不作聲,是在等待國泰回復精神,好讓他進行下一輪套話。
「先在這兒喝杯咖啡吧。」二人來到彌敦道,差不多走到近碧街的地鐵站入口時,阿涅指了指身旁一家咖啡店的招牌。這家叫「Pisces Cafe」的咖啡店位於一棟大廈二樓,大廈入口旁豎著直立的廣告架,上面寫著營業時間和畫著一個箭頭。咖啡店用了一個很像星巴克的標誌,綠色的圓形中有兩尾魚,一般人看到都會覺得有抄襲之嫌,但大概沒有人會把它誤當成真正的星巴克。
阿怡聽懂了阿涅的解釋。假如小雯收到的信是兇器,那kidkit727當時留下的MAC地址便是指紋。犯人有預謀作案,他大可以使用一些「不存在的人的假指紋」——以MAC地址而言,就是一串隨機亂數。可是,現在他們發現兇器上的指紋跟學校某人吻合,這便代表即使是陷阱,真兇也一定跟指紋的主人有關。
「基本上都是已公開的,包括第一次審訊中邵德平的所有證詞,未公開的就是我們本來準備用來替他辯護的策略,例如他和妻子的關係、對他有利的疑點等。我相信這些資料都沒有侵犯到任何人、包括作為我的客戶的邵德平的任何隱私。」
「小雯不會怪你的。」阿涅說。
「它能做什麼?」
然而老天爺就像特別討厭阿怡似的,讓她離家時在信箱里發現令她煩惱的信。
「這叫『Man In The Middle』(中間人攻擊),簡稱MITM. 黑客用的技術其實很多很單純,說穿了比三流魔術還要簡單,只是披上科技外皮,一般人便覺得深不可測。」阿涅瞄了還在用平板的女生一眼,「我剛才讓我的手機冒充成PiscesFreeWifi的站台,因為我的訊號較強,所以那女生的平板便自動接上我的機器,而我同時連接上真正的PiscesFreeWifi,於是我便成為一個隱形的中間人。你知道瀏覽網頁時,電腦做了什麼?」
郡主跟阿涅和阿怡走到房間一個無人角落,角落放了一張長桌子,桌上散滿雜物,包括各式小道具和戲服,也有好些文具和紙張,阿怡還看到桌上有好幾份封面印著「威尼斯商人/以諾中學戲劇社」的劇本。郡主盯著阿涅,一副等待對方開口的模樣。
「那我不就說得對嗎?」阿怡困惑地問。
「任何十四五歲的小女孩遇上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問長問短,都不可能大方友善的。」
「可以借一步聊幾句嗎?我們是區雅雯的家人,這是她的姐姐。」阿涅以旁人聽不到的聲調說道。
「這個嘛……她以前常常跟Lily和國泰一起,可是後來似乎就疏遠了……」
「不吃點東西嗎?」阿涅問剛坐下的國泰,「我像你的年紀時,下課後都會餓得可以吞下一頭牛。」
「咦?沒、沒有啊?」郡主怔住。
杜紫渝沉默數秒,還是搖搖頭,說:「抱歉,我不知道,我們真的不熟……」
「你這台手機比小雯的迷你多了,但竟然能夠冒充站台套取人家的資料。」阿怡伸手指推了阿涅放在桌上的白色手機一下。
「這……這麼說,麗麗應該不是kidkit727吧?」阿怡抬起頭,對阿涅說道,「她跟小雯這麼要好,在喪禮上又哭得這麼傷心,剛才也快要哭出來,這孩子應該不是我們要找的犯人吧?」
「為什麼?」
「那陣子Lily剛跟小雯絕交不久,我們平常都不會談起小雯,所以前輩說見到她時,我們都有點尷尬,之後若無其事地繼續當天的節目。不過我覺得Lily跟我一樣在意,因為她晚上連最喜歡的海膽壽司也沒吃完。」
「別小看今天的小鬼,尤其在我們這個病態社會,孩子們自小被迫學習在充滿狡詐成年人的森林里的生存之道。父母為了讓子女進入名校,逼不足六歲的孩子在面試時戴上虛偽的假面孔,扮作乖巧有禮的小屁孩,回家后卻故態復萌,變回呼喝家佣的小皇帝。」
「急性子的人可幹不了大事。」阿涅直接按下拒絕接聽的按鈕,走到阿怡身邊,劈頭第一句不是道歉,反而是譏諷對方的話。
「杜同學,你知道小雯有沒有什麼心愿未了?」阿涅言歸正傳,再次向杜紫渝問及小雯的事,「我們不知道她在學校有什麼事情沒放下,想趁機會替她完成遺願。」
「她防衛心那麼重,我們再找她,她也不一定願意跟我們見面啊?」
「其實比以前輕鬆多了,至少我們不用在借書卡上蓋上還書日期的印章,聽說有學姐試過弄錯日期印章,結果那天借出的書本的期限全部弄錯了。現在還書日期在借閱一刻已自動以email通知同學,而且系統會在歸還限期前發簡訊提醒。」
「你待夠了沒有?是時候走了。」
杜紫渝一臉不解地瞧著阿涅,像對這個問題感到詫異。
「區小姐,您好,別來無恙嗎?」袁老師說,「這位是王先生?」
一滴眼淚從國泰眼角滑下,他開始哽咽,話說得不清。阿怡沒料到這個男孩會在她和阿涅面前流淚,一時手足無措,直到阿涅用手肘碰了她一下,指了指她的手袋,她才懂得掏紙巾給國泰。看到國泰難過的樣子,她差點想告訴對方,真正害死小雯的傢伙叫kidkit727,他根本不用負責。
說不定這又是什麼「社交工程」——阿怡暗想。
「國泰,謝謝你跟我們說了這麼多關於小雯的事。」阿涅微笑著說,「無論郡主和杜紫渝因為什麼理由來小雯的喪禮,你們都是少數來送別小雯的同學,我看,這也是一種緣分。就算小雯離開了我們,她永遠活在我們的心裏。」
「他這樣就相信了?」
等了十數分鐘,阿怡看了看手錶,發覺已過了11點半。她心裏正罵著阿涅不守時,卻突然想到,不知道對方會不會私下跟袁老師通電話改期,放自己鴿子。她趕緊掏出手機,按下阿涅給她的號碼。
「機會溜走後便無法抓回,我們只能等下一個機會。」阿涅放下小雯的手機,「橫豎你已經知道這當中的細節,我姑且再告訴你其餘的事吧。那照片里的卡拉OK在旺角山東街瓊華中心,我已另外找熟悉那地區的人調查,看看能否挖出這個紅頭髮小子的背景。」
「是又怎樣?」
「援|交?你以為那張照片里,你妹妹正在援|交嗎?」
「就是你的委託啊。」
「在,她聽到一切。」
阿涅抓住皮夾,裝出一副困惑的樣子,說:「啊……那麼班裡有沒有另一位名字有『敏』字的同學?」
2015/5/21 22:31
跟之前的八卦版的討論串不一樣,這帖子位於成人貼圖版。花生討論區有成人資訊的區塊,包括讓用戶談論性話題的交流版,有讓他們交友的成人徵友版,亦有張貼十八禁成|人|色|情圖片的貼圖版。成人貼圖版版規列明,圖片不能展露性器官,相中人亦必須年滿十八歲,然而前者可以從照片內容判斷,後者卻沒辦法證明,即使帖文者聲稱照片主角已成年,那女生到底是十八歲還是十五歲,就只有當事人才知曉。
「根據時間記錄,這個MAC地址從我們到教室找麗麗后便經常收到,不過不一定是她,也可能是當時在場的另一人,甚至是樓上樓下的人——Wi-Fi訊號可以穿透牆壁和地板。」
「誠哥、怡姐姐,今天你們說過我和Lily到過喪禮送別小雯,要向我們道謝,但我只感到愧疚,因為我們辜負了小雯,欠她太多太多了……」國泰一臉愁苦地說,「在小雯失去母親時,我們沒有安慰她;在她遇上地鐵色狼后,我們沒有陪伴她;在網路上那篇文章瘋傳時,我們沒有站在她身邊支持她……我們一直只考慮自己,擔心氣氛尷尬,擔心彼此心存芥蒂,結果我們永遠失去和好的機會了……我們沒資格當她的朋友,更沒有資格獲得你們的一句謝謝……」
阿怡回頭望向阿涅,只見他得意地笑著,並且將手機屏幕轉向阿怡——上面正是剛才出現在那女生平板上的兔子照片。
「老師不准我們談論事件,所以學校里蠻平靜的——表面上。」國泰說。
「我想知道,小雯有沒有在作文功課里寫了什麼?我也不是想追尋她做那個決定的原因,只是想多了解一下她離開我們之前,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想法。」
「請問有什麼事?」
「你跟袁老師說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可不想她誤會,以為我跟你這種臭男人交往啊!」
被阿涅的手機鈴聲喚醒后,阿怡沒有再讓自己沉浸在回憶當中。她知道這次來學校的目的,不是單純懷念小雯,而是儘力找尋真相。她坐上小雯平日坐的椅子,抬頭望向四周——她以為自己會觀察到什麼線索,但結果映進眼帘的不過是尋常的學校圖書館風景。阿怡看到最近座位的書架放的是史地類圖書,而往下一個書架便是語言文學類,依中文圖書分類法排列。在左方電腦桌旁的牆上有一塊告示板,上面貼著「中學生好書龍虎榜」的宣傳海報、圖書館代訂雜誌的通告以及館藏新書資訊之類。那面告示板上唯一跟圖書無關的,是一張校務處發出的通告,提醒同學們用電腦時注意保安,慎防密碼外泄,不過阿怡猜不論是「新書資訊」還是「電腦安全」,學生們都不會留意上面的內容。
「你今天在西區有工作嗎?」阿怡迴避使用「調查」「偵查」等字眼,畢竟她不知道偵探業有沒有行規,不能在公眾場合暴露身份。
麗麗忽然激動起來,聲淚俱下,阿怡幾乎覺得那是犯人的自白。麗麗的哭聲引來鄰桌的一群女生注意,但她們都詐不知情,只一邊吃飯一邊偷看。
「那天來送別小雯的同學不多,約略描述一下長相便知道是誰了,」阿涅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語調中沒半分遲疑,聽起來就像是事實似的,「你跟小雯很熟嗎?她很少在家裡提起學校的事。」
「別、別客氣。」麗麗回答。她的聲音很小,跟她清爽的外形不搭調。
「不,不……」麗麗搖頭,眼眶漸漸變紅,「是小雯……我們以前說過,一世代來香港開演唱會的話要一起去,可是他們真的來香港時,我們卻絕交了……而且小雯還……她還……」
「她常常提起我?」郡主一臉錯愕,視線在阿涅和阿怡身上來回遊移。
「我……我們有沒有方法補救,再次問國泰和麗麗那晚發生什麼事?」阿怡心焦地問道。
「阿涅跟你提過我的事?」阿怡緊張地問。她以為偵探有保密委託人身份的義務。
也許我受不了跟犯人身處同一空間的感覺吧——阿怡心想。
「我就說外行人別插手。」阿涅沒有大嚷,但聲線帶著威嚴,「十四五歲的孩子很敏感,就像小動物一樣容易受驚,拜託你這種毫無察覺他人內心能力的遲鈍笨蛋少開口當幫忙。你居然一坐下便丟炸彈,害我花盡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拉回來,以免他們把我們當成敵人,可是到頭來只勉強敲出一點端倪,結果還是沒問到核心。」
阿怡想起方才見過郡主后,她跟阿涅的那場小辯論。
「不,不,不。」阿涅淺淺一笑,說,「我剛才在學校收到『3E06B2A252F3』這串地址,已經令調查獲得一大進展。首先你要明白,就算新的iPhone有隨機改變MAC地址功能,它巧合地編出跟『3E06B2A252F3』相同的機會率,只有二百八十兆分之一。你可以想象到現實里這機會率跟『不可能』同義吧。」
就算kidkit727不是小雯的同班同學,也一定跟班裡的同學關係匪淺。
雖然袁老師嘴巴上說得動聽,阿怡在稿紙上看到袁老師的評語:「行文尚算流暢,但內容空洞,沒有針對題目寫出重點」「論述模糊,宜多用心書寫」,其中《我的理想職業》一文的分數更是最低,袁老師在空白處寫上「自述文不宜兜圈子,由衷寫出心聲就好」。
「誠、誠哥你知道了?」國泰聲調驚惶,同時一臉疑惑,「小雯告訴了你?我以為小雯不會說出去,更何況當時她應該不清楚經過……」
「不用。」阿涅斬釘截鐵地拒絕,「你跟她說一句『我們走了』,她既不會高興,也不會欣賞你有禮貌,搞不好還會想這兩個瘟神怎麼還賴著不走。」
「老闆,勞煩你,一碗細蓉。」阿怡坐在櫃檯旁的座位。這時來記一位客人也沒有,阿怡走進店子時,老闆還盯著牆上一台小小的電視在看新聞。
「國泰,」就在三人之間的沉默變得有點突兀之際,阿涅再次打開話匣子,「剛才你說,答應過麗麗不會『再』為小雯操心,是因為你在跟麗麗交往後,試過在某事上關心小雯嗎?」
房屋署寄來「特別調遷」的配房通知書,說已編配好新的住所給阿怡,通知她在7月7號前到新屋邨的辦事處辦手續。信中所列的屋邨是天悅邨,位於新界元朗天水圍。這封信勾起阿怡跟房屋署主任見面的不快回憶,令她這天的心情更為沉重——她決定無視這信,畢竟她有權拒絕兩次編配的房子,只是她難以估計下次和再下次會不會給她送上更偏遠的屋邨。
「Cut,節奏太卡啦!」當「夏洛克同學」對「安東尼奧同學」念完最後一句台詞后,旁邊一名站立著、貌似導演的女生嚷道,「你們別一邊演一邊硬背台詞!自然點!全部人休息五分鐘,然後再排一次!」
「不,這個。」阿涅指著桌上散落的數包即溶咖啡,「到夜店或卡拉OK消遣自然會點飲料,就算想喝咖啡,也該由店子提供。你不覺得這幾包咖啡粉很古怪嗎?」
而當阿怡打開一條貌似平凡的花生討論區網址時,屏幕上現出來的,卻幾乎叫阿怡窒息。
「現在當圖書館員,還要熟悉電腦操作呢。」阿涅說。
「我不知道。」郡主像是恨不得快點終結對話,回答都十分簡短。
「你的前輩說明小雯跟那些人一起時,麗麗在場嗎?」
「別亂插話。」阿涅沒讓阿怡再說話,而阿怡轉頭看到國泰正拿著九-九-藏-書一杯冰咖啡,回到他們桌前。
接下來十分鐘,阿涅就跟國泰一直在談流行音樂和樂團,麗麗偶爾插嘴,而阿怡只能默默旁聽。阿怡完全不理解他們在談什麼,但她猜想阿涅這樣帶話題,應該自有主意。
不一會兒,袁老師回到會客室,手中拿著一沓對摺的原稿紙,阿怡猜想應該有十數張。
阿怡低頭瞧著手機屏幕,看到阿涅放大的,是照片中矮桌上的一堆凌亂物件。啤酒瓶、杯子、即溶咖啡、花生、骰盅、香煙和打火機。
「剛才kidkit727的手機就在我們身邊。」阿涅輕描淡寫地說。
小雯的事件令阿怡方寸大亂,終日感到焦躁不安,可是她骨子裡是個很理性的人,明白欲速則不達的道理。她記起在小雯學校里,因為自己沒聽從阿涅的叮囑差點壞了大事,不由得想是不是該放手讓阿涅處理較好。阿涅那句「你委託我調查就請你信任我」言猶在耳,現在再去打擾,似乎于理不合。
阿怡想了想,再對阿涅點點頭。她自覺太心焦了,自從踏進校園后,她便感到心裏有股莫名的躁動。
阿怡呆然地瞧著阿涅,完全答不上腔。她看過的入門書只談及如何應用。
「那個曾到過喪禮的杜紫渝。剛才吃飯時你提起她的名字,國泰表現得有點不自然,也許她跟你妹妹有點瓜葛,知道一些我們不知道的事。」
阿怡看著照片中的妹妹,不由得感到鼻酸。她不知道自己多久沒見過小雯的笑靨了。
麗麗不停點頭,彷彿對阿涅的意見有所共鳴。
「她對我們很抗拒,神態很不友善。」
阿怡翻開以活頁裝訂的悼念冊,只見每頁都有大同小異的慰問語——「永遠懷念」「一路好走」「沉痛哀悼」之類。不少留言沒有署名,阿怡不禁猜想,小雯的同學們會不會只是把這本悼念冊當成老師發下來的功課之一,敷衍地寫幾個字了事。二十多頁里,僅有兩三頁寫得較長,其中一頁抓住了阿怡目光:
「假如有修改過呢?」
「再來便是一般人不會在意的部分了。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手機上會出現『CSL』『Y5Zone』『PiscesFreeWifi』等名字?」
「嗯,請隨便。」
他果然認得我——阿怡心裏暗暗叫苦,不過也想來得正好,可以趁這機會澄清誤會。
「因為麗麗和國泰在喪禮當天看過她,所以她有嫌疑?」阿怡問。
二人下了樓梯,走到無人的操場一隅,阿涅隨手翻開小雯同學們撰寫的悼念冊,一邊瀏覽內容一邊說:「這種老師簡直混賬,真令人討厭。」
袁老師臉色一沉,說:「王先生,您說得對,那篇文章的確造成不少傷害。不過,我們身為教育者,重視的是孩子的將來,我們最優先處理的,是避免加深學生的恐懼和不安,保持正面積極的態度和行為,作為學生的榜樣。同樣地,在雅雯離開后,我們亦秉持相同的精神,去協助同學們克服傷痛,重建他們的信心與安全感。」
「麥律師,我跟你一樣,有替客戶保密的義務。不過請你放心,我敢保證你告訴我的事不會對公眾公開。」
「答對了一半。假如是搖|頭|丸或迷|幻|葯,藥頭們才懶得將它們偽裝成咖啡,把藥丸扮成糖果更方便。弄成即溶咖啡的樣子的葯只有一種——迷|奸葯。」
「你是小雯的姐姐。」趙國泰打斷了阿怡的話。
二人在校門將訪客名牌交還校工后,沿著窩打老道向彌敦道走過去。一路上阿涅走在前方,阿怡緊隨其後,雖然有幾次想追問阿涅調查下一步是什麼,她結果還是沒能開口。
在阿涅記下的百多個網址里,有些不是學生的社交網站,而是網路討論區的鏈接。阿怡在鍵入網址后,發現瀏覽器蹦出花生討論區時,心頭不由得一沉。那些都是小雯自殺前網民們針對地鐵事件的討論,大部分阿怡早在兩個月前已看過,如今再讀到這些滿懷惡意的文字,更令阿怡感到痛苦。
「不知道。」阿涅聳聳肩,將手機放回口袋。
郡主的表情變得複雜,像是有點不忿,又像有點後悔,只是阿怡不知道這悔意來自沒去成迪士尼,還是來自因為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害死了小雯。
「那、那是……麗麗?」阿怡驚訝得口吃起來,她想起在食堂時麗麗放在檯面的iPhone。
阿怡不知道該不該如實作答,阿涅卻先開口:「沒有。」
國泰和麗麗露出奇怪的表情。國泰反問道:「沒有嗎?我們當天離開殯儀館時,看到她獨個兒站在大門外啊。」
「不好意思。」阿涅對注視著他的杜紫渝說了一句,便匆匆步出圖書館,阿怡正想該不該跟著他,卻看到阿涅擺擺手,示意她不用跟過來。阿怡沒想到阿涅會乖乖遵守圖書館內不得講手機的規定,不過她看到杜紫渝的視線,便知道阿涅仍然披上那副「社交工程」專用的偽裝,飾演著小雯家中的一位好好先生。
阿怡本來想替自己辯護,畢竟她不像阿涅是位專業人士,自然沒有「掌握資訊」的能力,但她還是把話吞下肚子。她知道現在不是鬥嘴的時候。
「這就萬事好說。Victor剛畢業,涉世未深,做事不分輕重,所以才會犯這種錯……今天的年輕人好吃懶做,上班老是玩手機,真叫人頭痛。」
「咦,區小姐?」
而唯一讓阿怡覺得安慰的是,此刻這個可怕的男人跟自己站在同一陣線。
「你別管,答我就好。」
食堂的餐點選擇不多,雖然叫作「食堂」,其實不過是個稍具規模的小食部,外加一個放滿桌椅的空間而已,就連餐具器皿都是用完即棄的塑膠製品。阿怡沒有胃口,只點了一份三明治,相反阿涅點有豬排午飯套餐,而國泰和麗麗都要了湯麵。他們坐在食堂一個角落,旁邊有窗子,越過籃球場和樹叢便能眺望矗立在窩打老道、二十多層高的天景國際酒店。當國泰和麗麗吸啜著麵條時,阿怡不由得盯住他們面前的桌面——他們將手機放在桌上。因為學校規定上課時手機必須關上,學生們都會趁午休時開機查看新訊息,國泰和麗麗自然不例外。本來阿怡食欲不振,對手上的麵包感到味同嚼蠟,看到麗麗的iPhone就更令她食不知其味,教她不斷猜想犯人是不是就是面前的這個外表純樸的女孩子。
趙國泰和舒麗麗跟小雯一樣,念三年B班,教室在東翼大樓四樓。午休鐘聲響起,學生們紛紛從教室湧出來,不少孩子對站在門外的阿怡和阿涅投以奇怪的目光。當趙國泰和舒麗麗步出教室時,阿怡還沒出聲叫住他們,他們已先注意到阿怡,表情帶點錯愕地向她點頭行禮。
「包含交通費和餐費?」
阿怡早上起床時,噩夢的片段仍殘留在她的思緒中,教她很不好受。不過因為今天約了阿涅到以諾中學查探,所以她還是抖擻精神,做好心理準備。
阿涅的話猶如響雷,令阿怡呆住。
「你從照片中的裝潢認出是哪一家店?」
Kenny Chiu
「那又不算是……」國泰搔搔頭髮,「我從來沒聽過她們動手動腳,或是偷偷丟掉人家的書本文具之類,大概只是刻意孤立某人,偶然指桑罵槐地丟出一些難聽的話。這程度算不上什麼欺凌吧?班上大概有比她們更頑劣的傢伙哩……」
「總之在找到決定性的證據前,別相信任何人。」阿涅邊說邊將小雯手機塞回口袋。
袁老師陪伴阿涅和阿怡離開會客室,可是剛回到走廊,阿涅卻將袁老師拉到一旁,說了幾句悄悄話。當阿怡察覺時,袁老師卻對她點頭,說有事情要先回教員室處理。
「那剛才的調查根本沒意義啊!」阿怡失望地嚷道。
「我們還要跟誰見面?那名單上其餘用iPhone的學生嗎?」阿怡問。
「可是我隱瞞了另一件事,使用Wi-Fi連接網路時,還有另一串編號會被電信商記錄下來。用那個『醫院』或『銀行』的例子來說的話,就是你拿出身份證,對方確認你的身份后,才派發那張稱為『IP地址』的號碼牌。」
阿涅帶著阿怡步往戲劇社的社團活動室。從食堂往樓梯要經過一段L字形的走廊,一路上他們遇上很多學生,對方都對這兩名陌生人行注目禮,不過留意到他們別在胸前的訪客名牌后就顯得失去興趣。阿怡猜想,這家學校平日可能有不少家長、記者或政府官員來訪,學生們對外來者見怪不怪。
「啊!剛才在圖書館你的手機響,是他打來的……」
「我不是說過嗎?『我們只能等下一個機會』。」阿涅笑道,「為了彌補你的失誤,我留了一手,只是沒想到這麼快便奏效。」
「真巧啊……」莫偵探坐在阿怡旁邊,頓了一頓,再說,「啊,你是來找阿涅吧,那又不算巧。」
「用最簡單的方法說明的話,就是當你打開一個網址,你的電腦便會將網址送出去,遠方的伺服器收到你的要求,便將對應的文字和圖片送回你的電腦,不過你的電腦要跟伺服器溝通,要先經過中間的Wi-Fi站台。就像圖書館,有客人想借《哈利·波特》,跟站在櫃檯的你說明,你於是走到某書架取出書本,再交給那位讀者。你就是Wi-Fi站台。」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咦?」
「小雯的成績不太好?」阿涅瞄到稿紙上的分數和批改,問道。文字寫得工整漂亮的學生往往讓老師留下好印象,作文分數會打得較高,可是即使小雯字寫得不錯,每一份作文也只是六十分上下。
「他跟你說了什麼?」阿涅邊說邊回到辦公桌后。
「你怎麼知道那個『局外人』就是阿涅?」
「這……這也有點小意外。」國泰不安地瞧了瞧阿涅,說,「照道理,這件事應該只有我和Lily知道,可是後來學校里傳出風聲,說我們的年級有女生在聖誕前夕被不良分子搞上了,尤其在高年級學長的圈子裡談得更熱烈。由於沒有透露女生身份,所以老師們都沒有行動,只有校長在早會時說過幾句『謹言慎行』之類的廢話。我向音樂社的前輩打探,聽說那兩個借玩樂團把妹的混蛋之中,其中一人的表弟在我們學校就讀,說不定流言便是出自他的口。」
老闆停下動作,怔怔地瞧著阿怡,再撲哧一笑,繼續準備湯頭。「小姐,你似乎不清楚阿涅有多厲害啊?他啊,是個『猛人』。」
「對了,」阿涅剛轉身踏出一步,突然回頭對郡主說,「你有來喪禮送別小雯吧?」
永別了。
阿怡吞一下口水。
「嗯,不過小雯會在家吃早餐。」阿怡答。為了讓妹妹養成節儉的美德,阿怡和母親商量過小雯升中后的零用錢數目。她們計算過,使用學生票的交通費約十五塊一天,餘下二百多元就充當午餐和雜費開銷,周末要花錢,就得從平日的零用里儲起來。阿怡不知道小雯有沒有偶然跟母親討些額外零花,不過母親離世后,小雯沒有跟姐姐多拿一分一毫。
國泰搖搖頭:「我們本來就不熟,加上麗麗一向不喜歡她,彼此即使看到也裝作沒看見吧。」
國泰點點頭,眼眶有點紅。
「時間差不多,我們到教室外等吧。待會兒你負責打招呼,但之後由我發問,你別亂說話。」阿涅闔上悼念冊,將小雯的作文當作書籤似的插在冊子當中。
「她為什麼不說出來?入場費什麼的我借給她就成啊!」郡主聲調變高,眉頭略皺。
「花生討論區那篇文章應該造成很大的波瀾吧。」阿涅說,「恕我冒昧問一句,那篇文章對小雯有很嚴重的抹黑,對她有很多不實指控,校方有對同學們展開調查,尋找涉事者嗎?畢竟這事對校譽影響很大吧。」
阿怡打開的討論串里,張貼者貼了五張不雅照片,照片沒有拍到女生的樣子,脖子以上就只有下巴勉強被攝進鏡頭。第五張照片里除了沒露臉的女生外,還有一個身材臃腫的男人,那男人的臉上打了馬賽克,就只有嘴巴和舌頭的部分沒有遮蓋。
「雅雯不擅長寫作。」袁老師看到阿怡在仔細閱讀小雯的文章,說,「她文字運用得不錯,但內容頗淺薄。我想是人生經驗不足,只要……啊,我失言了,很抱歉。」
「哦。但你知道這家麵店,一定是阿涅介紹的吧?幾年前他帶我來吃過一次之後,我便上癮了,每次經過西區都要吃一碗才滿足。」莫偵探笑道,「今天很多麵店為了節省成本,偷工減料,大蓉只放六顆雲吞,但這兒用料十足,細蓉四顆大蓉八顆,真是老香港的傳統口味……」
阿怡整個人從座椅彈起,向老闆和莫偵探匆匆告辭后,急步往第二街151號走過去。
「我對杜紫渝有什麼想法?就是一個喜歡閱讀的內向女孩,坦白說我對她蠻有好感的,畢竟我也是圖書館員,大家背景相近……」
阿怡聽到「大蓉加青」,不由得愣了愣,回頭看看說話的人是不是阿涅——然而她轉頭一看,那人更令她感到意外。
看到這新聞的女生愣住,用指頭拉動一下屏幕,似乎對這頁面覺得很奇怪。她往回後退一頁,再按一次鏈接,那兔子的照片卻沒再出現。
「幸虧有你啊。假如你沒有及時趕到,天曉得小雯會被帶到哪兒了,」阿涅語氣頗有嘉獎之意。他再問,「接下來你和麗麗送小雯回家?」
「因為你會露餡啊!讓你知道kidkit727寄來的照片的拍攝日期和國泰麗麗他們唯一一次到你家的日子吻合,你能冷靜地保持笑容,以『和藹可親的怡姐姐』的身份跟他們坐上一個小時嗎?」
「我記憶中沒有什麼特別的……」袁老師低頭沉思,再說,「您們先等一下,我去找一找。我們中學會保留學生的作文功課,選出優秀的文章刊登在校刊,餘下的在新學期才發還學生。不過我想就目前來說,雅雯的遺筆對您們來說更有意義。」
「校服。就是因為穿校服,我們才會留意到。」
阿怡差點受不了阿涅憑空捏造,但想到對方可能在套話,就忍住不打斷他。
「這個……還好吧。」郡主似乎想不到如何應付一位對自己低聲下氣的成年人,只好隨便說句話敷衍過去。
「吉他和貝斯也有玩,不過只學了兩年,技術還很嫩。」
周六一整天,阿怡幾乎寸步不離家中電腦屏幕,而星期日她要值早班,下班后她歸心似箭,心思全放在阿涅給她的名單之上。可是瀏覽過上百個網頁,阿怡依然看不出半點端倪,她無法在小雯的同學的社交網站中找到妹妹的身影,頂多隻看到一些「疑似」悼念的短文。在趙國泰的臉書上,阿怡就看到這樣的一篇近況更新:
「小雯以前在家吃得不少哩……你們正值成長期,多吃一點就好。當然要吃得均衡一點,別像我那麼挑食。」
「那你有沒有結論——」
阿怡和國泰驚訝于阿涅的話,但國泰很快收起愁容,用力地點頭:「嗯,誠哥,我明白了,謝謝你。」
「那還不夠決定性?」
「你怎知道地點是瓊華中心?」阿涅眉毛稍稍揚起,一臉好奇地問。
那個網站上顯示一張白兔的照片,而新聞標題寫著「英國發現守護聖杯的殺人兔子」。
「不,不打緊。」袁老師微笑著點頭,「我明白你們需要一點時間。」
「怎麼了?」阿怡問。
星期一早上11點20分,阿怡站在油麻地以諾中學大門前,等候阿涅。
「你真麻煩。」阿涅打斷阿怡的話,「結論嘛,我有九成肯定你要找的人就在今天跟我們見面的人裏面。不過別問我理由,我在拿到『決定性』的證據前才不會翻開底牌。」
「我一直在想,小雯會不會在學校得罪了誰,結果害自己被抹黑。」阿涅以平淡的語氣說,「黎同學你跟小雯同班,有沒有想到誰會這樣做?」
「那你有沒有發現什麼線索?」
這個例子阿怡一聽就懂,畢竟這是她每天也遇上的工作。
「不,因為她在殯儀館被目擊,再加上這個。」阿涅從另一邊口袋掏出一支白色的智慧型手機。阿怡對他身上藏了多少支手機感到好奇,而這支的尺寸相當迷你,只比名片大丁點,但厚度卻差不多有兩厘米。阿涅在觸控屏幕上點了幾下,再放到阿怡眼前。畫面里是臉書的網頁,上面有一張照片,一個梳妹妹頭、穿白色洋裝、五官別緻得像個洋娃娃的美少女正拿著一支手機對著鏡子自|拍,背景大概是這女生的卧房,四周充滿粉紅色的裝潢布置。阿怡正想問阿涅這漂亮的女孩是不是郡主,卻猛然發覺照片有點眼熟。
知悉事情的真相后,阿怡心裏五味雜陳。一方面她慶幸小雯被國泰拯救,另一方面,她擔心小雯在卡拉OK里到底吃了多少苦、被人佔了多少便宜。她突然想到,說不定母親知情——當晚周綺蓁通宵照顧小雯,這種事情可瞞不過人生經驗豐富的母親的法眼。
「好像……沒有。她又沒有錯……」
阿怡無奈地努努嘴,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已經放涼的茶。
「國泰,事情已過去了,別太為難自己。」雖然阿涅下了「封口令」,阿怡看到國泰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按捺不住插嘴說道,「我很感謝你鼓起勇氣,說出這些事情……我肯定小雯在另一個世界知道,她也不會怪責你的。你多多保重,還有要好好照顧麗麗,這樣子小雯也會高興。」
「啊……找我有事?」郡主像是對阿涅有所防範,語氣不大友善。
「這是本年的作文功課,共有十份。」袁老師將原稿紙放在阿怡和阿涅面前。阿怡看到稿紙上熟悉的筆跡,睹物思人,頓時有點難過,但她沒有分神,立即伸手翻閱。作文題目都很尋常,諸如《一年之計在於春》《我的理想職業》《上茶樓見聞》之類。當中較艱深的題目,大概是《試就〈論語〉「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談談你的看法》。
「啊!那、那是毒品?搖|頭|丸什麼的?」
「剛才她聽到小雯的名字時,很明顯動搖了吧?」阿怡問,「你臨走一刻還特意刺|激她,說在喪禮上見過她,就連我也看得出,那反應顯示她有所隱瞞啊。」
「小憐後來怎麼了?有聽過她的消息嗎?」
「好可怕?」
「Fender的吉他太貴了,就算我存夠錢,被老爸老媽知道價格后肯定大發雷霆。」國泰苦笑一下。
國泰和麗麗點點頭,禮貌地道別後,離開食堂。他們是最後離開的學生,他們走後,食堂里只餘下阿涅和阿怡,以及另一桌几位正在吃飯的校工。
「我掛線后回想起當時聽到的背景音樂,那首許志安的新歌只有一間卡拉OK連鎖店有得唱,而旺角區只有瓊華中心一家分店,於是我們便決定先到那兒碰運氣。」
「你猜我是如何令那女生的平板顯示出那『殺人兔子』頁面?」阿涅反問。
「向老師打小報告的人就是她。」國泰語氣帶點不忿,「我某天有事要到教員室交作業,偶然看到訓導主任跟杜紫渝在一角說話,神色凝重。我聽到對話內容:『你有親眼看到?』『是。』『屋頂?』『沒錯。』當時我不知道他們談什麼,但幾天後事情曝光,我便知道他們談的是小憐和學姐。據說訓導主任像審問犯人般質問小憐,用難聽的話罵她,同學們知道后都覺得很反感。今天是什麼時代了,人家外國還容許同性婚姻哩!這不是侵犯人權嗎?不過比起老師,我們更討厭杜紫渝。」
「假如有修改過,那拿著『3E06B2A252F3』手機的人,便是『小七』想陷害的人——為什麼他不修改成另一個完全無關的編號?我猜你有讀過推理小說吧,你把它換成『指紋』便容易理解了。」
「想不到你是運動健將。」阿涅對麗麗笑道,麗麗回報一個羞澀的微笑。「既然你們有活動,我們也不好耽擱你們。今天讓你們花時間陪我們兩個大叔大嬸吃飯聊天,實在太感謝了。」
「她跟小憐也沒有過節啊,那為什麼要害對方?小憐又沒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國泰忿忿不平地說,「我在電視看過,說有種人自命正義,打抱不平,實際只是偏執狂、道德魔人,非得剷除所有不合意的『罪惡』不可;小憐偷偷跟學姐親熱,在杜紫渝眼中就是死罪。她一定是打聽到前年聖誕傳聞的主角就是小雯,得悉片面之詞,對小雯產生偏見,於是暗中對人說小雯跟不良青年來往……」
「袁老師有事情要辦?」當走廊里餘下阿怡和阿涅二人時,阿怡覺得奇怪,問道。
「那我們去跟袁老師說一聲……」
阿怡聽到阿涅信口胡謅,幾乎想插嘴否認,可是她知道對方正在套話,只好靜觀其變,勉強微微點頭和應阿涅。
「你們有沒有跟她打招呼?」阿涅問。
「有,可是沒作用嘛,我這傷是混亂中跌倒弄成的,那些古惑仔很聰明,只破壞物件,沒有對我出手,警察只能當作刑事毀壞案處理,比起殺人放火,調查的次序自然放到後面,」老闆轉身邊將雲吞放進鍋子邊說,「然而奇怪的是,那些古惑仔後來沒再來,就像他們老大消了氣,又或者是良心發現之類。我差不多半年後才知道原因。」
「你偷了她的劇本!」阿怡嚷道。
阿怡回頭,看到牆上的告示寫著「免費Wi-Fi服務」,下方有另一行小字「ID:PiscesFreeWifi」。
國泰跟阿涅他們告辭時是下午4點15分。他說排球隊的練習在4點半結束,要回學校接麗麗。
「她沒有道過歉吧?」阿涅直視著阿怡雙眼,問道。
剎那間,阿怡感到鼻頭一酸,可是她忍住淚水。她知道自己坐在這個會客室的意義。她要找出害死妹妹的兇手。這使命讓她堅強起來,她暗暗起誓——在找出犯人之前,決不會再流下半滴眼淚。
「她是圖書館員,這時間她應該在圖書館當值。」
在剛過去的周末,阿怡花了不少時間瀏覽阿涅名單中的嫌疑者網頁。那十八人之中,除了在喪禮上見過的舒麗麗和杜紫渝外,其餘儘是陌生臉孔。縱使阿怡像網路跟蹤狂一樣,連臉書中的陳年往事或Instagram里的昔日舊照也一一挖出來,但結果就如阿涅所暗示,任憑她怎麼努力細看,她都沒找出半條線索。
「國泰,怎麼了?」
「杜同學,謝謝你告訴我們小雯的事。我們先走了。」阿涅對杜紫渝說。對方放下手中的小說,微微點頭,示意不用客氣。這時候阿怡才看到杜紫渝正在讀的是湊佳苗的《告白》,她不禁思考這本小說是否適合中三學生閱讀。
二人來到四樓的活動室,大門沒關上,裏面有十多個學生。房間頗寬敞,足有三個教室大小,裏面排了左右兩排約三十行的座椅,而房間前端的座位被推到一旁,騰出一個大半個教室大小的空間,學生們都聚集在那邊。有三個男生站在空間正中,其餘的人在旁或站或坐,目不轉睛地瞧著他倆。
阿怡回到家才想起阿涅帶走了從學校取回的一堆物品——包括小雯的參考書、作文功課、悼念冊和偷回來的劇本等。不過阿怡並不在意,因為到學校取回小雯的遺物只是借口,真正的目的在於鎖定嫌疑者。她再次回到電腦屏幕前,打開瀏覽器,從阿涅之前給她的名單上找尋麗麗、郡主和杜紫渝的網頁。她期望在見過這些「嫌犯」后,再細心觀察她們的社交網站會看出更多的線索。
「不,夠了,我們現在先離開這校園。」
阿怡霎時想起當天被金髮男和文身男擄走的情境。在來記門外,她聽到老闆對阿涅說「哪個笨蛋有眼不識泰山居然杠上你」,理由就是如此。
阿涅的話讓read.99csw.com阿怡暗吃一驚,國泰也抬頭瞧著阿涅,奇怪一直親切的「誠哥」為什麼會突然變得如此無情。
「那你跟小雯通電話后,對麗麗說要找小雯?」
「我、我幹什麼了?啊,你怪我插嘴了?」阿怡想起台底下那記狠踹,「我不過想起他們曾陪伴過小雯回家,希望藉此拉關係。」
「阿涅……是黑道老大嗎?」阿怡戰戰兢兢地問道。她知道黑客會幹非法勾當,可是混黑道又是另一回事。
阿怡感到背脊一涼。她早聽說過網路隱私問題嚴重,可是她一直以為只是像小雯遭遇的不幸那樣子,照片和資料被人惡意公開,而且是萬中無一的案例。阿涅讓她察覺到,現代人以為自己住在隱秘的房子里,卻不知道那只是玻璃屋,天曉得有多少雙眼睛看過屋中人的私人生活。
「我說你一直無法放下妹妹的事,經常失眠,醫生提議可以跟妹妹的朋友傾談一下,解開心中的鬱結。」阿涅回復平時的語氣,說,「老師在場的話,那些孩子一定有所顧忌,這對你的『治療』沒有幫助。這樣子她便不會礙手礙腳。她已告訴我教室在哪,叫我們待午休鐘聲響起時去找他們就行。」
阿怡為之語塞。
「咦?不是你在手機按下連接時才連上的嗎?」
「不好意思,我想取回手機。」一個聲音從阿怡和阿涅身旁傳來,二人回頭一看,發現說話的是剛才在看Newton的男生。
種種回憶再次被勾起,阿怡心底有點悸動。她這刻才察覺原來自己遺忘了很多片段。
「江湖內外不知多少人想請阿涅幫忙,但他鮮少應允,酬勞再多也請不動他,可是他有時又會隨興而為,好管閑事,所以我說小姐你真走運,他肯接你的委託。你有看過金庸的《天龍八部》嗎?阿涅就像那位少林掃地僧,隱世高手,從不插手江湖事,可是若然出手的話,就連慕容復父子加上蕭峰父子也不是他的對手……」
「郡主同學。」
「區小姐,我說過很多次,你別管我用什麼方法調查,總之結果令你滿意就好。」
「阿涅,杜紫渝說麗麗跟小雯結怨,你認為那是真的嗎?麗麗是害死小雯的人?」離開圖書館后,阿怡在無人的梯間邊走邊問。
「是舒麗麗和趙國泰嗎?這麼說來我便記起了。他們好像曾來過家裡做客,但我倒沒碰過他們。」
「它能做到的遠比你想象的多。」阿涅露出賊笑,「與其說它是手機,不如說它是一台微型電腦,它的硬體軟體都大幅改動過。」
「她跟小雯有什麼過節嗎?」阿涅問。
「啊,那就算了。我們也不妨礙你們排練,打擾你了。」
「所以Victor怎麼跟那個女學生認識的?」
阿怡對阿涅沒告訴她實情感到氣惱,假如剛才她賭氣,沒跟阿涅共同行動的話,現在便只有他跟國泰私下會面,教自己蒙在鼓裡。
「誠哥不用客氣,我們也很高興能跟小雯的家人見面……算是補償了一些遺憾。」國泰說。
阿怡無法反駁。雖然阿涅這番話宛如某些反社會主義者的論調,但她無法否定。
「既方便又環保哩。不過對某些電腦白痴來說,他們認為蓋印簡單一百倍吧。」阿涅瞥了阿怡一眼,像是譏笑她。阿怡有口難言,因為她答應了阿涅不插話,可是這刻她很想抗議,這種流水作業式的工作跟她每天在中央圖書館做的差不多,她搞不懂的只是那些日新月異、界面繁複的網上服務罷了。
阿怡猛然察覺阿涅的暗示。他們剛才見過的三個使用iPhone的嫌疑者,都一直和他們相距不遠——郡主在四樓的活動室、杜紫渝在五樓的圖書館,而且她們可能也在食堂吃過午飯,只是阿怡沒有留意。而當她和阿涅找郡主和杜紫渝時,排球隊就在大樓下方的球場練習,麗麗的手機自然仍在範圍內。
「嗯,我們扶她到麥當勞坐了一會兒,再搭計程車送她回樂華邨。在車上小雯稍微清醒,嘴巴一直在嚷著什麼,好不容易我才聽得懂她在說『別告訴我媽媽』。於是我們便推說小雯在派對上身體不舒服了。」
「Squier?副廠品牌雖然較便宜,但不太耐用,幾年便要大修。Telecaster還是選原廠Fender的較有保證。」阿涅說。
「誠哥,連你也聽得出來了,我真是個大蠢蛋……」國泰一臉懊惱,「Lily禁不起我再三追問,說出真相:原來當小雯答應跟我交往後,她便找Lily報告戀情,而我卻不知道原來Lily從小喜歡我。Lily當時發飆,用狠毒的話責備小雯橫刀奪愛,說要跟這種陰險小人絕交。大概出於自責,小雯不久便跟我提分手了。為了這個原因,小雯和Lily一直迴避彼此,而我知道真相后,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結果我還是偏袒Lily,任由她們互相不瞅不睬……」
「感到內疚和有沒有害死你妹妹是兩回事,她可以因為其他事情感到內疚。」
「你說得對,但那還稱不上決定性的證據。」
「她中一時還有點調皮——那時候我負責她班的中文科——但後來就漸漸改變了,」袁老師轉向阿怡,說,「大概在中二下學期吧,因為……因為令堂的病,雅雯變得較內向。」
「你又來了。記得前天早上我跟你說過什麼嗎?」
阿怡本來覺得國泰是個老實可靠的男孩,可是聽完這一番話后,對他的印象打了折扣。她不是怪責對方和小雯交往,而是覺得他用情不專,跟妹妹分手不久又喜歡上另一個女孩。不過阿怡又想,也許只是自己太落伍,追不上時下年輕人的愛情觀——搞不好這種速食的愛情才是王道,國泰沒有腳踏兩條船,已經是個乖乖牌。
一串鈴聲從阿怡左方傳出,她回頭一看,便看到緩步向她走過來的阿涅,他手上拿著之前用來撥給袁老師的那支舊式手機,正低頭檢查來電。
阿怡說這句話,本來只是想帶話題,拉近彼此的距離,方便阿涅刺探,沒料到國泰和麗麗表情大變,就像警覺到天敵接近的野生動物。同一時間,她的小腿在台底下被阿涅狠狠踹了一記,她痛得轉頭望了阿涅一眼,可是對方表情沒半點變化。阿怡猜,阿涅叫她住口別搶白。
阿怡不知道阿涅的話是否由衷,但她對此心懷感激。過往小雯就在校園的食堂跟同學一起用餐,難得可以跟妹妹觀看相同的風景、吃相同的食物,阿怡覺得這多多少少能填補心中的遺憾。
阿涅向杜紫渝點頭致謝,便跟阿怡離開櫃檯前,杜紫渝也繼續讀她手上的小說。阿怡走到小雯平時慣坐的位置,撫摸著桌面,彷彿自己就站在妹妹身旁。一段埋藏內心的回憶再次被喚起,阿怡記得小時候在家中的摺疊桌上,她便是這樣子教導小學二年級的小雯做家課。
「我的?」
「嘿。」老闆點點頭,「雖然阿涅一直沒說,但我從一些熟識黑道的友人探聽到,那個老大走路了,據說是一個『局外人』令他失勢的。而且我那時才知道,什麼雲吞吃壞肚子只是借口,原來有商人看中我這店子,耍陰招逼我對生意灰心,只要我關門大吉,出售店面,他們便能收購整棟大廈,夷平再建高樓豪宅,賺它幾十億。」
「那……無論如何,我們也該找出這個『3E』什麼的機主吧?」阿怡問,「因為他一是犯人,一是被犯人存心陷害的人,不管哪一個都對我們的調查有幫助?」
阿怡愣住。更生中心是香港懲教署管理的設施,全港共有四所,用來關押十四歲至二十一歲的年輕犯人,屬於低設防監獄。
「我覺得她是發自心底地討厭我了。我從來沒見過她這種表情,然後我也按捺不住,罵她對感情不認真,之後不歡而散。」
「她不會讓自己——和學校——惹上如此大的麻煩。假如她真的跟你妹妹有什麼血海深仇,她也不會利用網路抹黑製造輿論,因為這會連累她的工作。對她來說,她希望學生們都像工廠的原料,毫無個性地注入相同的模具複製成相同的人偶,再送進名為社會的機器里,成為不起眼的齒輪。因為她也視自己是這樣的一枚齒輪罷了。」
「數碼相機剛普及的時候,日本電子工業振興協會制定了一種稱為EXIF的規格,讓每張數碼照片記錄影像以外的資料。」阿涅稍稍收回手機,邊按邊說,「今天的手機沿用這規格,拍照時會在照片原始檔案加入EXIF,而這資料包括拍攝的相機品牌、型號、快門速度、感光值、光圈,等等。」
「不,今天……今天沒胃口。」國泰微微一笑,可是連阿怡也看出這笑容有點勉強。
阿怡倒抽了一口氣,屏幕上展示的是kidkit727寄來的那張小雯被不明男生摟抱的照片。
「我聽到他說你找他查那傢伙后,便從麵店衝過來找你了。」阿怡理直氣壯地說,「就算他告訴我那不良青年姓甚名誰,我也不知道他跟小雯或kidkit727有何關係,只有你才能將碎片併合成完整的結果。」
「這是前年六月拍的,她們當時應該還是中一生吧。」阿涅說。
「不知道?那你為什麼這麼快放過她?繼續質問她啊!」
「Victor向她透露了多少資料?」
國泰和麗麗對望一眼,再向阿涅微微點頭。
袁老師帶著他們走到一間小小的會客室,房間里有一張長方形的會議桌,兩旁共有八個座位。房間一角有飲水機,袁老師斟了兩杯茶放在阿涅和阿怡面前。
「演技?她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
「有線索,不過未能引導出結論的線索,說出來也沒有意思。反倒是你有什麼想法?」
「只有幾張,我檢查過照片檔案編號,就像簡訊和LINE一樣,你妹妹動手刪去大部分了。餘下的照片里,有她的同學的,只有一張。」
「兔子吧。」阿怡不理解阿涅的問題,隨便說了兔子。
「不用再調查?」
「為什麼?」
「怡姐姐和誠哥今天找我們,一直沒提這件事,我就猜小雯沒有告訴家人她和我交往過,這就更令我難受。如果怡姐姐你要罵我就罵吧,不過請你不要怪Lily,都是因為我太遲鈍,沒察覺到她們的心情才會令小雯走上這條路……在她最需要我們時,我們卻沒有伸出援手,是、是我、我的錯……」
「謝謝。」阿涅邊說邊將裝參考書的膠袋推給阿怡,示意她負責拿,而自己則將桌上的悼念冊和作文功課疊好,順手帶著。
「嗯……明白了。郡主可能是犯人,也可能不是。」阿怡點點頭,「不過,她現在在哪兒?剛才國泰說過今天下午沒課,學生都各自進行課外活動。」
「不、不,」老闆朗聲大笑,「是比黑道老大更厲害的傢伙,明明不是道上的,卻連一眾老大都敬畏三分,黑道吃了阿涅的虧,就只能摸摸鼻子嘆一句倒霉。另外聽聞他跟西區某警司有點交情,條子也得低聲下氣求他幫忙,黑白兩道也吃得開,除了『猛』之外我想不到更合適的形容詞了。」
「我想應該還好吧,而且我們有時下課後會去吃下午茶。」國泰說。
阿怡搖搖頭。
阿怡無法掩飾發自內心的訝異,她沒想到她居然巧合地點了小雯平日常吃的午餐。她剛才點這份三明治不過是因為沒胃口,再加上這是菜單上最便宜的項目。她想,或許就如阿涅所說,這是妹妹在天上的安排。
「先給你上一課無線網路技術入門。」阿涅說,「你知道什麼是Wi-Fi吧?」
「你黑進那女生的平板了?」阿怡小聲地問。
阿怡點點頭,不過她心裏覺得,還是那三人的嫌疑最大。
阿怡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兜圈子嘲弄自己,不過為了避免對號入座,她只好默不作聲。
「你好。」阿涅對走近的郡主禮貌地打招呼,說,「你是三年B班的黎敏同學,對嗎?」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那個混蛋叫張啟迪,去年年初因為偷竊和傷人被捕,大概在卡拉OK事件后一個月。他就是國泰口中那兩個借玩樂團把妹扯皮條的敗類之一,他的表弟跟你妹妹同校,據說在他被送進更生中心前,他的表弟常常跟他廝混。」
「身份證,獨一無二的身份。」阿涅指了指他手上的手機,又指了指櫃檯附近的公用電腦。「每台能利用Wi-Fi聯網的機器,都有這樣的一組固定號碼,叫作『MAC地址』,全名是『媒體存取控制地址』,它會在機器出廠時分配到這機器的網路組件上。簡單來說,香港市面有一千萬支智能手機,那就有一千萬個MAC地址,像人類的指紋一樣,每個MAC地址都不同。」
「我就知道你對這全不了解。不過老實說,今天大部分智能手機用戶也不了解,只知道從長長一串Wi-Fi網路中挑出自己要連接的名字,按下后便能上網。」阿涅指著櫃檯后一張告示,「你看到那兒寫著什麼嗎?」
阿涅摸著下巴,沉默數秒,再說:「好吧,姑且讓你開開眼界。你看看那邊。」
「打擾你,不好意思。」阿涅隨手將悼念冊放在桌上,騰出雙手,從褲袋掏出皮夾,一邊取出兩張鈔票一邊說,「小雯曾向你借了兩百塊,對不對?我們在她離開后才知道,原來她有時會問同學借錢周轉,畢竟她零用不多。雖然她人不在,債仍是要還的。」
「之前的是推論,我現在說的是客觀證據,」阿涅將視線從手機移到阿怡身上,「『決定性』的證據。」
「不,日系的。我跟你年紀差不多時,坊間正流行X、聖飢魔Ⅱ、BOØWY等。」
「我不大記得,就是慰問之類……」
「噢,那可能是她吧。她跟小雯熟嗎?」
「那又如何?」
「嗯……有,有一個『張敏兒』。」
「莫先生?」
郡主臉色一沉,雙臂交疊胸前,說:「我不知道。」
阿怡聽到「援|交」二字,頓時想起那篇文章的指控。
「不一定,但訊號最早在教室收到,所以我們的確要集中調查你妹妹的同班同學。」
「走吧,」阿涅向校門踏前一步,「你不跟上來,我便乾脆自行調查了。別忘了我今天姓『王』。」
「嘿,跟你一樣。」
「我不想讓她妨礙我們,所以打發她了。」
看著國泰離開咖啡店的背影,阿怡思緒一片混亂。在校園期間,她幾度認定某人是kidkit727,可是如今她感到迷惘,每個人都似乎有嫌疑。在態度上,「郡主」黎敏表現出犯人的特徵,對阿怡和阿涅很不友善;在動機上,「犯人是舒麗麗」的說法卻更站得住腳,正所謂愛的反面就是恨,昔日好友反目——尤其因為感情問題而反目——會令人做出殘忍的事情。然而,國泰最後對杜紫渝的指控也教阿怡意外,不由得猜想這個外表柔弱的圖書館員會不會有另一張不為人知的面孔。最令阿怡頭痛的是,也許犯人在這三人以外,是小雯的其他同學,只是一連串巧合令他們誤中副車,錯將焦點放在這三個女孩身上。
「所以我聽到你們說杜紫渝出席了小雯的喪禮,覺得很詫異。那傢伙平日對人漠不關心,會去小雯的喪禮,一定是貓哭老鼠。」國泰悻悻地說。
「對,對。」
阿涅將那支白色的迷你手機放在桌上,跟小雯的紅色手機並排,說:「因為在學校時我的手機一直冒充站台,記錄了附近所有手機Request訊號。剛才忘了說明,Probe Request的資料里,包含MAC地址。」
「四樓的活動室,就在樓上。」阿涅指了指天花板,「郡主是戲劇社的,今天她會跟其他社員排練,預備一個月後的聯校戲劇表演。」
阿怡看到這串照片后,眼前一黑,不願意接受妹妹出賣身體的「事實」,反胃感、悲傷和憤恨交錯。然而她冷靜下來,再次將視線放在這些照片之上時,她才察覺自己擺了個大烏龍——那女孩子不可能是小雯。小雯比照片中的女生矮小,胸部要小一點,而且垂在肩頭的頭髮長度也不一樣。最重要的是,阿怡自小照顧小雯,曾每天替年幼的妹妹洗澡,她很清楚妹妹胸口和腰間有多少顆痣,這跟相中裸女身上的特徵完全不同。
阿涅點開相簿,將他提到的照片遞給阿怡看。那是小雯和麗麗的合照,兩人都穿著校服,背景是學校走廊一角。從角度看來,那是麗麗伸長手臂的自|拍照,兩人臉孔湊得很近,而且都笑得很燦爛。照片中麗麗的髮型跟今天阿怡看到的不一樣,那時候頭髮較長。
以諾中學的圖書館位於西翼大樓五樓,就在戲劇社的活動室正上方。五樓整層有一半是圖書館,而另一半是化學實驗室,阿怡經過時看到偌大的水槽、實驗桌和桌上一台台本生燈,不禁回憶起自己的中學歲月。她念的中學的圖書館也是跟實驗室相鄰,每次到圖書館借書她也通過窗子看到相若的風景。
「啾一下算什麼醜聞?」阿涅奇怪地問。
「除了他們之外,小雯還有好朋友嗎?跟其他同學關係如何?」阿涅問。
站在門旁那個一頭灰發、年約五十的男人,是Wendy的堂姑丈莫偵探。
登上樓梯,來到咖啡店門前,阿怡發覺這家店的確在模仿星巴克,裝潢、色調都有點相像,門口旁有收銀機和放茶點的櫃檯,連點餐都像星巴克是自助式。油麻地和旺角一帶租金高昂,咖啡店獲利不多,除非是大型連鎖店,否則難以在大街上經營,所以彌敦道九成的咖啡店都開在二樓或三樓。
國泰坐下啜了一口冰咖啡,然後稍稍低頭,一副想開口卻又不懂如何開口的模樣。良久,他瞧著阿怡,問:「小雯她……有跟你們提起我嗎?」
「我那棵萬年青,我今早出門前忘記澆水了。調查有進展我再聯絡你吧。」阿涅話畢,頭也不回地離開咖啡店。阿怡覺得阿涅不過是找借口逃跑,她記得阿涅家中窗前那棵觀葉植物,可不像少澆一天水便會死的品種,更重要的是,她不認為阿涅是個會替盆栽起名「芭芭拉」的男人。
阿涅似是回應地露出笑容,正要開口卻又突然止住,表情帶點落寞。
雖然阿涅說調查有進展會主動找阿怡,但事隔兩天,阿怡的老毛病又發作。她這兩天上班都心不在焉,腦袋裡只有麗麗和郡主等人的影子。她再次咀嚼阿涅的話,發現對方可能有意誤導,因為阿涅說的是犯人在他們當天碰過面的人裏面,換言之,kidkit727可能是袁老師或趙國泰,甚至可能是帶他們到教員室的校工、戲劇社的眾人、在圖書館看Newton的男生或咖啡店裡平板被黑的陌生女性等。阿怡愈想愈糊塗,也因此愈渴望阿涅跟她解惑。然而阿涅音信杳無,過去兩天阿怡就只得干著急。星期三這天下班較早,阿怡離開圖書館后,不自覺地坐上電車,準備前往阿涅家中追問進度。
「那個表弟叫什麼名字?跟小雯同班嗎?」
「對……不起。」阿怡靜默半晌,終究吐出一句道歉。縱使她討厭阿涅的態度,但她也有自覺,知道這回責任要算在自己頭上。
「別胡說。」國泰打斷麗麗的話,「怡姐姐,Lily一直後悔自己跟小雯疏遠,沒有跟她一起分擔煩惱,每天都責怪自己。」
「你要知道這個幹什麼?」阿怡感到奇怪。
「嗯……沒什麼特別的,還好吧。不過去年『那件事』發生后,我們都不太懂如何應對。區雅雯她好像沒受影響,但同學們因為怕觸及話題,就少了跟她說話。『後續事件』發生后,老師更禁止談論,班上就更少同學接近區雅雯了。」
雖然像是小孩子玩家家酒,但阿怡也明白小雯他們三人當時面對的困難。十三四歲的孩子最愛鑽牛角尖,他們之間的友情亦很脆弱,再小的事情也足以做成裂痕,要修補卻難若登天。她猜午飯時麗麗可能有衝動向他們坦白,但國泰為了保護女朋友,不讓她承受責難,於是阻止了她,寧可之後私下約阿涅見面說明一切。
國泰從口袋掏出面紙,給麗麗擦眼淚。
「嗯……叫什麼來著……啊,對了,那個姓氏蠻特別的,姓舒,叫Lily舒。」
「為什麼不一定?」
「沒有?我們在小雯的遺物中看到她向同學借錢的記錄,雖然那一頁沾了水,字有點糊,但我應該沒弄錯。」
阿涅稍稍皺眉,盯著阿怡雙眼,再慢慢地說:「區小姐,你有心理準備聽壞消息嗎?」
環顧著四周,阿怡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孤寂。她想起在球場中鬧哄哄的排球隊,想起活動室里大聲吆喝的戲劇社導演,圖書館里的寧謐宛若創造出與世隔絕的天地。可是,這股幽寂感覺冰冷,就像置身沒有生氣的陵墓。她不知道是圖書館里的裝潢還是窗子射進來的光線令她產生這種錯覺,而她更不知道這是否來自心底里對妹妹的思念。
「一定是郡主!」麗麗突然說。
「不,在那之前機器們早已交流不少訊息了。事實上,即使手機已連接上某個Wi-Fi網路,它還是會每隔一陣子發出訊號,收集附近的其他站台資料。這種手機發射的訊號叫Probe Request,就像在說『我是一台手機,請問附近有沒有可以跟我交談的站台?』而站台聽到這訊號后,便會發出Probe Response,就像回答『您好,我叫PiscesFreeWifi,是可以連接的站台』。如此一來,你才能在手機上看到它的名字。」
「莫先生,我很感謝你的通知。不過我想先說一下,我從你口中聽說事情后已第一時間解僱了Victor那傢伙,我亦仔細詢問過他泄漏的資訊,確認過不會構成任何法律問題。」
「略知一二吧,就是專門替人解決疑難雜症。」
阿怡無奈地站起身,往玄關走過去。這時候她才留意到,才不過幾天,阿涅的房子已回復到原來的凌亂狀態,雜物和垃圾膠袋隨便塞在大廳一角。她往廚房偷瞥一眼,發現那天早上她用過的茶壺和杯子,原封不動地擱在流理台上,她猜想裏面仍盛著泡了多天的茶葉。
「她就是犯人吧?」確認身旁沒有閑雜人等后,阿怡對阿涅說。
「你想告訴我小雯抽煙?」阿怡問。
「而現在我做的,便是穿上圖書館員制服,在入口弄了一個假的櫃檯。客人以為我是館員,告訴我想讀《哈利·波特》,我知道后便脫掉制服,走到真正的櫃檯,向你要求同一本書。你把書給我后,我再轉交給那位客人,那對你和那個讀者來說,都不會察覺當中有異。」
「那不打緊,請別放心上。」阿涅說,「小雯走得突然,離開前一直被謠言折磨,所以我們想儘可能替她多做一點事。」
「上星期剛考完期末考,這兩個禮拜下午都是自由活動。」國泰說,「我們還可以多坐一會兒……」
「所以班上有霸凌嗎?」阿涅問。
「你說過會找熟悉旺角的人調查那紅髮小子的底細,」阿怡不客氣地坐在阿涅對面,「那就是莫偵探吧。」
「Liam好像蠻多人喜歡的。」阿涅咬一口豬排,再說,「說起來,我有個英國朋友的女兒最喜歡Zayn,為了他退團的事,足足哭了兩天哩。」
「應該被人下了葯。」
男生回頭大喊一聲「郡主」,然後回到同伴身邊,一位女生向阿怡走過來,雖然對方穿著校服,臉上不施脂粉,但阿怡認得這個梳妹妹頭的女生便是之前在照片中見過的郡主黎敏。
「你們之間遇上什麼問題嗎?」
阿怡啞口無言。她明白阿涅是對的,而且阿涅一再強調由他主導帶話題,就是為了避免自己犯錯。
「嗯,不過當中也有過風https://read.99csw•com波,就是當我知道事情的原委時,」國泰深深嘆了一口氣,「去年5月,我留意到小雯有點不對勁,從老師那邊打聽到她媽媽因病去世了……我覺得這時候應該拋開心結,盡道義去關心一下、支持一下。我曾經應承過Lily不會再為小雯操心,但小雯喪母,正常人也需要朋友安慰啊。當我告訴Lily我們一定要跟小雯重修舊好,Lily卻依舊不願意……我以為她是不肯原諒小雯之前傷了我的心,到頭來被蒙在鼓裡的人,是我。」
阿涅撿起白色手機,輕輕一推,從手機底部推出一個小小的鍵盤。阿怡這時候才明白這迷你手機有兩公分厚的原因,而阿涅拿著手機,拇指飛快地移動,像是在操作什麼。
「你自己聽。」
「那麼,當你按下手機或平板,指示它連上Wi-Fi網路時,中間發生什麼事?」
「啊,午飯時間差不多完結吧。你們要回去上課了?」阿涅瞧了瞧牆上的鍾,說道。食堂里的學生已走得七七八八。
「雞蛋番茄三明治,就是怡姐姐正在吃的那種。」國泰回答道。
「那麻煩您了。」
「咦?」
阿怡驚訝得差點站起來,脫口嚷道:「那我們快回學校想方法檢查那十八個人的iPhone的什麼MAC地址啊!」
阿怡內心交戰多時,電車已駛進西營盤的範圍。最後理性戰勝了感性,她放棄了跑上第二街那棟唐樓追問黑客偵探的調查進展,選擇在屈地街的電車站下車。
聽到對方提起母親,阿怡心裏一陣黯然。
「我也學過吉他哩,不過放下多年,現在連和弦都忘光了。」阿涅淡然地說。阿怡想起阿涅家中那支電吉他,不知道他這話孰真孰假。
阿怡明白「那件事」指的是地鐵猥褻案,「後續事件」便是花生討論區的文章。
正當阿怡想臨走前吐槽一下阿涅的邋遢個性,譏諷一下莫偵探來他家談公事卻連茶也不端一杯,卻猛然察覺有點不對勁。
「練球?」阿怡問。
一股挫敗感湧上阿怡心頭。
「阿涅要我替他查一些細節,我今天便來給他結果。」莫偵探邊說邊從桌上的筷子筒取出免洗筷,「他說我將你的案子丟給他,我就有義務提供一些『售後服務』。不過這傢伙很龜毛,明明是個電腦專家,卻要我親自跑一趟,說什麼網路上傳送文件不安全……」
「不,我們有充電服務。」杜紫渝指著櫃檯下一個像蜂巢的小木架,每格都附上編號,大小剛可以放手機,而木架旁有一堆電源線。大部分電源線連接著一個灰色的、十多個USB接頭幾乎全插滿的排插板,還有一條接上一個獨立的黑色充電器。「我們學校參加了什麼電子學習計劃,所以每個教室都有這種小木架和充電器,讓同學們替平板和手機充電。後來連圖書館和社團辦公室也增設了。」
「別胡說,我只是剛才將東西放在桌上后,『大意地』把這劇本當成你妹妹的遺物所以帶走了。我之後還會很體貼地再次來到學校,親自交還給對方。」阿涅笑道。就在他們跟郡主走到房間角落時,阿涅已看到桌上放著黎敏的劇本,於是耍了點小手段,掏皮夾時利用手上的悼念冊和作文功課掩護,蓋在劇本之上,離開時順手牽羊偷走了這份裝訂成A5大小、不過二三十頁的小冊子。
「不知道啊。」國泰皺著眉,顯然因為此事而苦惱,「我打死也不信小雯會跟那種人來往,但他們那天的確一起就是了……我跟Lily吃飯時一直心緒不寧,最後終於忍不住,趁著上洗手間打電話給小雯。我打了兩次小雯才接,但她當時口齒不清,答非所問,我唯一聽得出來的是她在一家卡拉OK。我擔心她出事,於是對Lily說不可以放任小雯不管。」
「謝謝。」阿涅接過膠袋。
「你好。」阿涅先跟杜紫渝打招呼,對方抬頭,看到不是學生的阿涅和阿怡顯得有點意外,不過目光落在他們胸前的訪客名牌,反應就和走廊上那些學生沒大差別。
「可是——」
「中等,不算好也不算差。」袁老師微笑著回答,「大部分孩子都未有能力寫出好文章,雅雯的強項在理科,作文寫得不夠好,也能理解。」
國泰點點頭:「小雯的語氣太怪異了。我本來以為Lily會叫我不要理會,但她卻同意了,只是補上一句『可是以後別再管她了』。我們匆匆結賬后,便跑到瓊華中心那家卡拉OK找小雯。」
「叫我『誠哥』就可以了。我們來學校取回小雯遺下的課本,想到不如跟小雯的同學見見面,問袁老師小雯跟誰最要好,她便告訴我你們的名字了。說起來,你們曾到過喪禮送別小雯吧?謝謝。」阿涅說明后,國泰和麗麗茫然地點點頭。阿怡留意到他們聽到阿涅提及小雯時,眼神有一點變化。
「我……我怎知道那麼多啊?你……你明明一早知道這事卻不告訴我,怎可以怪罪我?」阿怡反駁道。她想起在阿涅家通宵等結果的早上,從照片認得國泰和麗麗時提起前年聖誕的事,阿涅一再詢問,說明當時阿涅已知道兩者有關,卻隱瞞不說。
這一夜阿怡再次夢到小雯,可是夢境卻叫她從沉睡中驚醒。她在夢裡看到一個臉上掛著馬賽克的胖子在一家夜店裡抱著小雯親熱,旁邊還有一群看不清臉孔的男人圍觀,拿著手機拍照和拍影片。露出嫵媚表情的小雯任由那胖子為所欲為,為自己寬衣解帶,更似乎享受著對方在身上各處的揉搓。眼看胖男人壓在妹妹身上,有所動作之時,阿怡急得大聲喊叫,可是躺在沙發上、已被脫|光的小雯沒有理會,還對姐姐投下嫌惡的眼神,就像在說:「你管什麼?你真的關心嗎?」
阿怡有點奇怪為什麼阿涅以兩種截然不同的方式接近郡主和杜紫渝,他對郡主謊稱小雯說過對方的事,在杜紫渝面前卻恰恰相反。然而她細心一想就覺得這頗合理,麗麗提過郡主因旅行一事和小雯有過摩擦,阿涅便以此作餌誤導郡主,但他們對杜紫渝和小雯之間有什麼關係一無所知,自然不能以相同手法套話。
阿怡很意外阿涅會單刀直入問這個問題,但她也很想看看袁老師的反應。
「Liam.」麗麗回答,表情帶點靦腆。
「你知道嗎?即使是言不由衷的文章、虛構的創作,作者還是會在字裡行間流露出個性。」阿涅說話時仍繼續翻閱悼念冊,「不過對行外人來說,花一百年也看不出這些細節吧。」
阿涅點點頭,向郡主告辭。阿怡不明所以,但她應承了阿涅不插手,只好附和著,同樣向郡主點頭道謝。郡主垂下雙手,禮貌地點頭,不過阿怡猜她這動作毫不由衷,心裏一定恨不得這兩個麻煩鬼快點離去。
「小雯當時神志清醒嗎?」
「我不是說姓杜的。」阿涅停下腳步,回頭直視著阿怡雙眼,「你今天聽過你妹妹的同學對她的看法,親身走過她生前走過的路、待過她待過的地方、見過她見過的景色,你認為真實的她跟你心目中的她是否相同?」
「我剛碰到莫偵探。」
「當她聽到你說小雯想跟她道歉時,她變得急躁,一定是因為害死了小雯感到內疚。」
「可、可是……」國泰就像無法釋懷,對阿怡那些老掉牙的說法通通聽不入耳。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
「你們同學之間沒有談論過這事嗎?」
「我不大清楚,我不是每天當值……但發生事情后,我每次當值都看到她。」杜紫渝指著長桌遠離圖書館入口的一個座位,「她每次也坐在相同的位置。」
看畢名單上嫌疑者的社交網頁后,阿怡不死心,決定將阿涅給她那張紙上其餘無關的鏈接全數檢閱。她想起跟舒麗麗一起出席小雯喪禮的趙國泰,說不定阿涅判斷錯誤,kidkit727或共犯在這些不是使用iPhone的學生之中。有些網址由無意義的數字和字母組成,把它們逐個輸入瀏覽器並不容易,阿怡好幾次將小寫的「L」當成「1」、英文字母「O」當成數字「0」,一個網址可能要鍵入兩三次才能打開,但這無阻她發掘嫌犯的決心。
「沒有,因為學校怕弄成醜聞嘛。不過說『猥褻』也太嚴重了,因為我聽說不過是接吻而已。」
「我看你的左手手指頭起繭,」阿涅指了指國泰的左手,「吉他?」
「我們有按照教育局的危機處理指引辦事,所以一切也在控制範圍之內。」袁老師悄悄瞥了阿怡一眼,再說,「去年雅雯在地鐵遇上事件,我們已啟動了相關機制一次,四月那篇文章在網路流傳時,我們也成立了處理小組進行協調。除了有一些不明事理的家長指責我們沒能預防事件發生,同學們的情緒大致上平靜,也算不上什麼麻煩。」
「簡單說,假如你想用這家咖啡店的免費Wi-Fi上網,你只要打開手機,選擇名字叫PiscesFreeWifi的網路,那便完成。」阿涅將小雯的手機放在桌上,讓阿怡看到畫面上的一串名字:「PiscesFreeWifi」「CSL」「Y5Zone」「Alan_Xiaomi」……而在「PiscesFreeWifi」旁邊寫著「已連接」。
國泰稍稍一怔,然後點頭,說:「是的。那次有點危急,所以我完全無視Lily意思……」
「他說三四次。他說,對方告訴他打算將來念法律,有畢業進了法律學院的學姐提點她,教她多接觸一些現實的案子,了解一下律師的工作,將來大學入學面試便很有利。」
「嗯。你一定查過她的背景吧,她現在在哪兒?是什麼社團的?」
「我真的要回去,不然芭芭拉要死啦。」
「她幹了什麼?」
「橫豎來到西環,吃碗面當晚餐吧。」阿怡心想。她想起來記雲吞面的美味,這陣子節衣縮食,實在沒吃到什麼又便宜又好吃的東西。她打開錢包,確認一下餘下的鈔票足夠多撐一個星期——距離發薪日還有一個禮拜——然後橫過馬路,往來記面家走過去。
「我在檢查kidkit727在地鐵站以Wi-Fi連上網路的IP地址時,其實已取得那支iPhone的MAC地址,網路供應商有儲存這筆資料。3E06B2A252F3。」阿涅面不改色,背誦出一串混合英文字母和數字的編號。
「我……我們曾經交往過。」國泰頹然地說,「可是半個月便分手了。」
「就是這麼簡單。」
「她迷迷糊糊的,像是被灌酒或下藥了。」國泰提起這點時依然極之氣憤。
「怎麼了?你想起班上有討厭小雯的同學嗎?」
「不過去年郡主提議班級旅行去迪士尼,女生里就只有小雯投反對票,結果以一票之差改去馬鞍山郊野公園。」麗麗一臉不快地說,「郡主是個大嘴巴,最愛搬弄是非,她九成因為旅行投票一事對小雯心懷怨懟,他人問起小雯的事,她便抓住機會報復,亂說一氣抹黑小雯……」
「麗麗跟小雯之間也發生了什麼事情吧?」阿涅問。
「你妹妹有多少零用錢?」轉進梯間時,阿涅問道。
「對啊。」
「核心?」
「好,就算這些都說得通,最重要的是她對來過殯儀館一事撒謊啊!」阿怡丟出她心目中最具「決定性」的事實。
「那她……」阿怡不忍心把問題說完。
「LINE?」
「貓、狗、兔子,你給我選一個。」阿涅邊按鍵盤邊說。
「我跟她說你有病。」
「我有好好穿鞋子啊。」阿涅舉起右腳,讓阿怡看到他穿上了休閑鞋,而不是平日穿慣的露趾涼鞋,「這身打扮是休閑時尚風,你不懂的。」
「你看到什麼?」
天空就像配合阿怡的心情一樣,烏雲滿布,一副快要下雨的樣子,可是偏偏沒灑半滴下來。站在以諾中學校門外,阿怡眺望馬路兩邊,希望看到前來的阿涅,可是她只看到一個貌似拾荒為生的老婦、一個站在路旁正在等車的西裝男,以及兩個看來像退休人士、邊走邊閑聊的大叔。在這個時間,學校區的路上行人不多,即使以諾中學對面是一家叫「天景國際」的四星級酒店,早上11點多仍未到退房的時間,所以只有一輛旅遊巴士停在路邊,不見那些聒噪的內地旅客的蹤影。
「喔,這真是學校的德政啊。」阿涅邊點頭邊盯著那個小木架,像是很欣賞似的,「剛才是用學生證來認領手機,以免搞混嗎?」
一口氣衝上六樓后,阿怡死命按住門鈴不放,只是那串吵耳的鈴聲仍無法充分表現她焦灼的心情。不一會兒,白色木門輕輕打開,鋼閘后露出阿涅不快的面孔。
在麗麗的臉書頁面上,阿怡看到很多一世代的新聞轉帖——她周末進行相同的「偵查」時都一一無視——以及不少菜肴的照片,當中又以日式料理較多,阿怡估計那是跟國泰約會時所拍下。阿怡其實不理解替晚餐拍照有什麼意思,不過她看到似乎很多人也這樣做,猜這是在網路流行的做法。郡主的臉書則充滿自|拍照,猶如偶像明星的網頁,每則帖文的贊好數目比麗麗的多上百倍,而且照片下的說明文字都用上大量可愛的表情圖符,阿怡很難想象那個高傲的郡主真人能以這種可愛的語氣說話。杜紫渝只有一個部落格,裡頭都是讀書心得,之前阿怡檢查時因為沒看到生活記事,她就直接跳過;如今再看,除了知道杜紫渝偏愛村上龍、張愛玲、卡洛斯·魯依斯·薩豐、吉莉安·弗琳等作家的作品外,她仍然無法在這些簡短的心得文里看出半點跟小雯有關的跡象。
「這三明治分量這麼小,小雯吃得飽嗎?」阿涅再問。
「手機里沒有任何簡訊。」阿涅用手指邊按動手機屏幕邊說,「就連電信商的廣告也沒有,你妹妹似乎將它們都消除了。她有安裝LINE,可是我檢查過,裏面沒有加任何聯絡人,也許之前有加過,只是後來連同通信記錄一併刪掉。考慮到她在事發期間的心理狀態,她害怕接觸他人,於是將聯絡人或簡訊刪掉也不無可能。」
「好,細蓉一碗……」老闆走到鍋子后煮麵,再回頭問,「你不用替阿涅買外帶嗎?」
一時間,阿怡內心五味雜陳。她覺得阿涅的說法未免太極端,但她的確從來沒有以這個角度去思考。她自小便接受了「努力念書、努力工作,在社會當個有用的人」的說法,認定這才是理想的人生,但如今經歷了母親和妹妹急逝,她不禁想到底「當個有用的人」有何意義。
「但她跟小雯沒有不和吧?郡主至少試過因為旅行投票一事而不滿小雯啊。」
「唉。」阿涅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緩緩地說,「假如小雯還在,今天我就不會來到這學校,沒機會跟你聊吉他。或者本來我們會在將來才相遇,可能是你的樂團在校慶表演,而我和怡姐姐當觀眾,亦可能是你們來家裡做客,小雯介紹我們認識。也許今天我們見面,是小雯在天上安排的吧。」
「我不知道,只是我見過不少好朋友反目,做出可怕的事情,更何況這年頭人人也懂在網路散播謠言,任何人都能輕易歪曲事實、誣衊他人……」
「嗯。」國泰接下餐巾,「你們現在回去嗎?」
「不要緊,謝謝老師您拿這些文章給我。」阿怡微微點頭,以示謝意。她彷彿從稿紙上看到她不熟悉的妹妹,能藉此追憶故人。阿怡這時才想起,小雯自升上中學后便再沒有向她請教學業上的問題,功課溫習全靠自己,所以她不知道近年小雯的成績如何。
「國泰,你有玩樂團嗎?」阿涅突然改變話題。阿怡錯愕地瞥了阿涅一眼,奇怪對方為什麼不繼續追問小雯和麗麗的關係。
「你們直到現在還是情侶嗎?」阿涅淡淡地問道。
國泰和麗麗聞言,神色變得黯然。
「你仍然認為麗麗是『演技高明』的女生?」阿怡問。
兩人走進學校,向一位校工道明來意,對方便給他們別上訪客名牌,再帶他們到中央大樓三樓的教職員室。以諾中學有三棟主要建築物,分別是東翼大樓、西翼大樓和位於兩者之間的中央大樓。袁老師正等待他們,所以阿怡剛露臉,袁老師便主動離開座位,上前迎接。
「小雯好像很喜歡『一世代』?」阿涅一副輕鬆的樣子,就像沒留意到面前二人神色有異,談起其他話題。阿怡不知道「一世代」是什麼,但在這話題轉變之下,麗麗的表情明顯放鬆下來。
「第二,這會是一盆冷水,」阿涅苦笑一下,「MAC地址不像指紋,是可以修改的。」
「你是三年B班的杜紫渝同學嗎?我們是區雅雯的家人,這位是她的姐姐。」阿涅說。
「區小姐,幸好你不是公司老闆,否則你的員工一定被你弄死了。」阿涅站在桌子旁,微微彎腰,低頭對阿怡說,「你不過付了我八萬多,別想佔用我全部時間。」
阿怡不動聲色,默默地聆聽著阿涅與國泰他們的對話。阿涅就像擂台上的拳手,以彈跳步圍著對手繞圈,漫談著年輕人有興趣的無聊話題,再偶爾切入,拋出兩記刺拳,有意無意地提起小雯的名字。阿怡看得出,國泰和麗麗在談到小雯時仍有所避諱,但比起剛碰面時已卸下心防。當阿涅跟他們聊到臉書推行實名制和某知名網路歌手涉嫌偷竊等新聞之際,阿怡沒想到阿涅會猛然轟出一記上勾拳。
「你剛才說我很幸運,是因為他很少接受委託嗎?」
阿怡努力回想,可是她無法想起前年夏季小雯平日的生活模樣。對在中央圖書館上班的阿怡來說,暑期是工作特別繁重的時期,除了學生不用上學,平日上午有更多人使用圖書館,更有好些年長者享受免費冷氣消磨時間,她和同事的休息時間也因而減少。阿怡想不起那個夏天小雯是否經常外出,畢竟她上班已很累,回家也鮮少跟妹妹或母親閑話家常——事實上,她驚覺自己對那段日子的記憶近乎空白,每天公式化地起床、上班、回家跟家人吃飯、睡前讀讀小說、入睡。單調而重複的生活,就像純粹將時間兌換成金錢,目的只為增加銀行存款支撐家庭,過程毫不重要。
「小雯平時午飯愛吃什麼?」阿涅問道。
「可能之後被性侵了。」
阿怡聽到「夏洛克先生」這名字,一開始以為這些學生們在演《福爾摩斯探案》,可是多聽幾句台詞,才認得這是莎士比亞的《威尼斯商人》。阿怡讀過《威尼斯商人》好幾遍,這幾個男學生的對白似乎跟原著劇本有點不一樣,她猜可能是為了調節長度而改編過。
「小雯以前在班上乖巧嗎?」阿涅問。
「下次再找她聊聊便可以了。」
「他要你調查什麼?」阿怡緊張地問。
「她在班上有沒有知心朋友?她曾提過一兩個名字,但我記不起來……」阿涅繼續裝作區家的熟人。
「因為你說那天晚上11點,國泰和麗麗扶你妹妹回家了。古惑仔對迷昏了的女生下手,不會這麼快放人的。」
這天她本來要上班,但為了調查,只好向主管要求調班。主管對阿怡近來的工作態度頗有微詞,可是幾年來阿怡在崗位上沒犯過什麼大錯,平日做事又勤快積極,加上他知道阿怡家中遭逢巨變,唯有睜一眼閉一眼,口頭上提醒阿怡儘快處理好私事。阿怡也很清楚,她不能老將工作推給同事,只是她現在殫心竭力于找出害死小雯的兇手之上。
「你說謊。」
阿怡偷瞄了阿涅一眼。阿涅正襟危坐,神態從容,恰如其分地飾演「自殺少女家人的親友」的角色。阿怡這時才發覺,阿涅這天的打扮並不算太糟,雖然七分褲跟運動外套未免太隨便,但這身裝扮其實跟一般人沒大分別。阿涅也有刮乾淨鬍子,消除了那股流浪漢的邋遢感。阿怡回想,大概是先入為主,她一直覺得阿涅不修邊幅,事實上除了初次見面外,每次跟阿涅碰面,對方臉上也沒有留著難看的胡碴。從剛才他跟袁老師的對談來看,阿涅的外表更使對方卸下心防,阿怡想,假如阿涅穿上正裝,問長問短的搞不好惹來袁老師猜疑,偵探的身份會暴露——畢竟沒有偵探會穿七分褲和運動裝,跟客戶一起進行調查吧。
「那怎麼辦?」
「怎麼做到的?」阿怡以為黑客要用上很多工具或儀器,又或者像電影一樣,要潛入機房接上一堆電線,才能做到剛才阿涅所做的事。
一串電話鈴聲劃破圖書館里的寂靜。阿怡從逝去的追憶躍回現實,她抬頭髮現阿涅不在附近,獨個兒站在房間另一個角落的書架前,檢視著正在奏出音樂鈴聲的手機。
「確認kidkit727是你妹妹的同學。」
「這就好。」
「這女生是那名單上十八個iPhone使用者之一。」阿涅說。阿怡驚覺阿涅記憶力之強,他顯然聽到國泰提起郡主的名字時已發現這事實。
「學校下了禁令,她自然不願意談,更何況我們彼此不認識,萬一我們向老師提起,她便有可能被責罵。以諾中學的校規蠻嚴的。」
「你還想待多久?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我要回去了。」
「什麼?」
「這也對吧……我想,她仍未原諒我。」國泰一臉哀愁道。
「我負責說話。」在袁老師步近時,阿涅對阿怡命令道。雖然阿怡想反抗,但眼見袁老師已來到面前,只好無奈接受。
「人啊,就是一種既善忘又自私的動物。」阿涅語氣平靜,表情跟之前沒兩樣,但阿怡隱約覺得他暫時卸下了面具,「尋求他人原諒,不過是一種利己主義的投影,因為得到對方的諒解,自己就可以洒脫地大步向前走了,但說到底,那不過是偽善。你覺得小雯不會原諒你嘛,那你就背負著這份愧疚,無時無刻記住你曾經虧待了一位好朋友,而且你永遠無法補償。你餘下的人生永遠無法擺脫這罪惡感,你可能會不時反省當年為什麼沒多走一步、多說一句話,後悔得心裏絞痛,但你同時要記著,你有責任好好活著,因為你只有通過傾聽自己的內心、做正確的決定,來消減心裏的苦、贖自己的罪。這份沉重的愧疚會成為你的血肉,也會成為你是一個好人的證明。」
「不算熟。」杜紫渝搖搖頭,神情有點落寞,「她下課後不時來圖書館做家課,所以我們碰面機會很多……我想,雖然我們沒說過幾句話,但她不幸走了,同學一場,道義上我該去送別一下。」
「區小姐,」阿涅皺起眉頭,瞅著阿怡,語氣冰冷地說,「我說過由我負責說話,假如你再自作主張,破壞調查增加我的麻煩的話,我就立即罷手。」
阿涅與阿怡離開活動室,沿著露天走廊走到四樓另一端。阿涅停下腳步,站在石欄杆前,掏出那支白色手機,似乎在檢查訊息。越過欄杆,阿怡看到下方有一個球場,一群穿運動服的女學生正在打排球。
「中杯裝的冰拿鐵。」阿涅走到櫃檯前跟店員說道。他沒有問阿怡要喝什麼,不過阿怡也料到他才不會好心替她點飲料。阿怡看了餐牌一眼,發覺價錢不便宜,一杯咖啡索價三十元以上,最便宜的熱茶也要二十元。這個月她仍是靠Wendy借來的八百塊度日,本該量入為出,可是為了從阿涅身上敲出情報,只好忍痛花這二十塊買一杯成本不到兩元的熱茶。
「袁老師真體貼……」阿怡說。
再會了。我本來不相信有天堂地獄之說,但現在,我只能祈求那個世界真的存在。希望你能在那邊好好生活。
「你不是一早推斷出這事實嗎?」阿怡對阿涅的說法感到不理解。
阿怡想起她為什麼對這照片有印象——她就在昨天看過。「郡主」黎敏手上用來自|拍的手機,是一支iPhone。
「你說什麼?」阿怡對阿涅的話覺得費解,袁老師明明很親切地回答他們的問題,還有求必應,既拿了作文作業給他們,又允許他們跟小雯的同學見面。
阿涅從座位站起來,一臉不在乎地對阿怡說。
郡主整個人愣住,身子微微一震,呆然地瞧著阿涅兩秒才說:「沒有,你認錯人了。」
「Victor有沒有提起這個女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