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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編 抗日戰爭時期之前 記彭翼仲先生——清末愛國維新運動一個極有力人物

上編 抗日戰爭時期之前

記彭翼仲先生
——清末愛國維新運動一個極有力人物

而且其字體特用了大號鉛字印出,格外觸目。這是遇到了甘心做洋奴的中國人(翻譯或雜役)藉著外人勢力欺壓本國同胞,或其他的令人傷痛之事而出此,自然極不多見,卻亦非止一二見。
(一)報上無論是記新聞,是作演說,其筆鋒上總帶著感情,語氣上總有抑揚——有指斥貶抑或稱讚表揚。有時甚且是極其重的抑揚。例如它竟有這樣字句出現:
當時鴉片煙正流毒社會,貽害甚深,報上總勸人斷煙和鼓吹禁煙,其例不勝舉。
俄國兵照舊逞凶(一八八號報)
大呼四萬萬同胞(一九六號報)
醉洋兵(一七八號報)
當我將要撰寫此文,我先邀請彭先生的子女們會談。這就是一位七十二歲的老姐姐彭清緗,還有清傑、清頤兩弟兄,亦各六十歲了。向他們徵集些材料並請其幫助作些回憶。又恐怕我們這關係太親密的人敘述易流於溢美或偏於主觀,我特訪老舍先生,徵求意見。老舍大為贊成,鼓勵我放筆寫,還又介紹我訪問了徐蘭沅、蕭長華、郝壽臣各位先生,都請他們說一說當年對於彭先生及其報紙印象如何,感想如何,希望從旁面得到一些印證或矯正。本文在後面都分別引用了他們各位的談話。
當時清廷已有諭旨停止刑訊——就是在審問訟案時不許再用刑逼供。但京內京外各處官衙很多仍然不改,《京話日報》若有所聞,必予以揭出,斥為「抗旨」。
……丑……更丑!
總結一句話:在距今五六十年前的那時代,彭先生的言論主張和行動乃處處見出有其進步性,有其人民性,實在難得。
總之,其好惡之心太強,衷懷所感,恆不覺形於筆墨。舉此一端,其他可以想知。
當時濟良所的開辦費和經常費是一面靠了報紙鼓吹勸募,一面靠了官府沒收的張傻子的財物房產作一點基礎。管理上則推舉幾個紳董負責(彭先生居其一),官府立於監督地位。後來規模逐漸擴大,完全改歸官辦,陸續收容的人很不少。凡明暗娼妓受欺壓虐待的,或厭苦這種生涯的,都可自己投所請求收容,無論何人不能再追她回去。有人願領取某一所女的,得其本人同意,經過一定手續核准,即可領出。這樣,確實救了一些人。
《京話日報》和《中華報》之所以被封,彭先生之所以得罪,可能由於招人忌恨已久,而《中華報》的一篇報道卻為事情爆發的導火線。有康、梁一黨的吳道明、范履祥二人由日本回國內有所活動,在天津被袁世凱的北洋營務處(相當於軍法處)秘密處死,經《中華報》以「保皇黨之結果」為標題揭發出來。據彭先生的自述:
戈著所說,有的對,有的不對。其他各書則更疏漏或有誤,尚不及戈著。這就使得我今天不能不來寫此一文了。
當時不是沒有支持彭先生的那一面人來營救,無奈清廷頑固派總把維新和革命連通一氣來看待,難於進言。
當年對於北京社會乃至廣大北方社會起著很大推動作用的,卻是《京話日報》。它是全用白話文的小型報紙,內容以新聞和演說(相當於社論)為主。新聞分為本京新聞、各省新聞和緊要新聞。緊要新聞包有國內和國際的大事。它原是給一般市民看的,但當時社會的上層人士看的亦不少。彭先生所致力的愛國維新運動,主要憑藉於此報。本文隨後將特加敘述,這裏且不說。
更大的社會阻力卻與其報紙作風有關。我們來說一說其不平常的作風。
這就要說到他當時辦報的艱難及其報紙的特殊作風。
(二)報紙的編者與讀者之間,往往結成了許多同志好友,而亦不免有所結怨。報紙使得社會上有許多人支持它、擁護它,而亦使得一些人怨恨它、咒罵它,幾乎像是要形成兩大壁壘的樣子。
可笑的是,巡警部命令和奏摺上只空洞而抽象地用了「妄議朝政,捏造謠言,附和匪黨,肆為論說」十六個字,而不具體指出犯罪事實。而且這十六字明明加於《中華報》頭上的,而另一《京話日報》竟亦憑空連帶被封。封閉報館的處分和彭、杭二人「即日遞解回籍、交地方官嚴加禁錮」的處罪,皆未經任何審訊,就在命令中先予決定了。——部令到廳,廳里發出傳票,票上錄有部令原文,付給被拘傳人閱看,所以知其如此。其上奏於朝是在下命令之後了。權臣的威力真好大呀!
「知己」指英國公使。為什麼說他是知己呢?彭先生文中自述他在辦不辦《京話日報》這問題上原有些猶豫未決,只為這年(1904年)五月間親見一批華工被送出洋,其狀甚慘,深受刺|激,才促成了他決心辦這個報,末后就結束說:「這是我辦《京話日報》的始末根由,卻從沒有向人說出過,現在被薩道義公使看透我的心事,豈非是一位知己嗎?」
郝壽臣先生曾向我陳說,當年戲劇界一位名角田際雲,是能配合彭先生搞這運動的人,應當表揚。郝本人見過彭先生,便是曾在田家一同吃過一次飯。在彭先生的鼓勵和幫助下,田把杭州惠興女士毀家興學並以身殉學的一段時事(見前)編成劇本,他自己扮演惠興女士,就是當時新戲之一。事前向官廳申請,所有演此戲的全部收入都捐助杭州那個女學。有人說北京市上之有「義務夜戲」,即開始於此;但郝先生則說義務夜戲是為了國民捐而開始的。不管哪個說法對,總之不出乎彭先生搞的那些運動開始的。
至於那反對它、怨恨它的一面,只舉出一事可以概見。有一位劉瀛東先生獨力出資設立貼報牌三十處,分佈於內外城各通衢要道,屢屢被人推倒砸毀。初時沒有好辦法,只有自己修復重設。幸得後來巡防局承認保護,哪知依然不行。據三五八號報所載「五城防局賠補報牌」一條新聞內說,三十處報牌經檢查被毀的共達二十五處之多。
再一點是,彭先生雖只不過倡導維新改良,而在老頑固守舊者卻把他混到革命方面去而分不清,問題之落歸嚴重在此。有兩個鮮明事例。
然而要緊的還在於把愛國反帝形成一社會運動,指導人們如何去實踐。這卻有待于機會,看題目行事;大題目可以大作文章,小題目小作。例如:留學日本的中國學生被辱激出風潮,陳天華蹈海,遺血書以告國人;杭州惠興女士熱心教育,以身殉學;南昌知縣江大令在外國教堂不屈被害,老百姓仇教,又殺了洋人。這些都連續報道其事,號召人們開會演說追悼,以至集資募捐等等,便算小題目小作。其較大的,有如美國禁止(排斥)華工,中國駐美公使與美政府交涉相持經年,不得解決,沿江沿海各埠發起抵制美貨運動,北京方面就全靠《京話日報》來響應,來宣傳號召。我還記得連我們這樣小學生都走上街頭散發傳單,並向各「洋貨店」(當時商店招牌即如此)檢查勸告。那一次運動頗不算小,延續了亦很久。從其震動朝廷,清帝出了上諭來說,「抵制風潮過激,應加意防範,以維大局」(見三七二號報),就可知道了。
然而後來竟亦沒有事。
《京話日報》截至被封為止,共出七五一號,這裏不過僅就其一小部分報紙來摘取的。
我先父亦是當時力贊這改良戲劇運動的,曾取古書上魯漆室女憂魯的故事,編「女子愛國」一劇本,由名角崔靈芝演出多次。其劇本全文就披露在《京話日報》上。
抵制美國禁止華工續約(二八二號報)
告我國人(一二六號報)
由於朋友通財之義,彭先生此種困難,我先父自不能置身事外,前後接濟款目立有借字折據。彭先生被罪后,先父于折據上批註「同心救國,何意求償」。事實上仍得到償還的,那是在彭先生回京后了。然可見當年報館一直負有債務的。
又彭先生常常說,他原沒有積極要求辦第三種報紙的,《中華報》之辦起來,是有外因湊成。當1904年秋《京話日報》銷路擴大,原有印刷力感到緊張,適有廣東人朱淇要舉辦一個大型報紙叫《北京報》,來與彭先生商量增加機器設備和工人,給他代辦印刷。既經簽訂合同,接受他的委託和資金,乃知他是以「德商」申請登記的,似另有背景。這就與彭先生在思想上不大投契,卒于言語鬧翻,取消了合同。而機器設備和技工多人卻已從天津到達北京,不能退回。於是自己才加辦了第三種報紙,並特定名《中華報》。因他久已厭聞北京市面上把他的報紙呼為洋報,所以要如此定名,而一面恰亦有激於朱某之事而出此。彭先生末后不去東交民巷託庇于外人勢力,蓋早決定於此時了。——此亦應補入本文。九-九-藏-書
其後德使又有另一次向外務部麻煩的事情。那是有一天彭先生在東交民巷口遇見德兵趕車運貨回營,嫌其前面的一個中國人力車遲滯,連連舉鞭痛打那車夫和車上一老者。彭先生憤其凶暴,特尾隨到德國兵營,就其門崗對一對錶,知是午後二時又十分鐘。次日將其事在報上登出,痛論德兵無禮,警告德使非懲罰那個兵不可。德使這次還算未作過分無理要求,只說要彭先生親去辨認那打人的德兵。外務部當然更是要彭先生自了其事。彭先生就在報上作答覆說,自己當時尾隨在後面,未能看見那個兵的面貌。但可指出是兩個德兵的右邊一個,而且出事的時間地點既然都言之明確了,諒德兵營的官長應不難據以查出其人來。後來德兵營居然認真查追,懲戒了那個兵。
1913年春,彭先生回抵北京稍事休息后,曾將《京話日報》恢復出版。但沒有多久,又逢袁世凱以武力解散國會和削平南方革命黨,報紙言論觸犯忌諱,再遭封閉。經過了一個時期之後,還曾作第三次出版。
我本人沒有見過彭先生;但我師兄徐寶芳(蘭沅之父)卻在一次彭先生邀集戲界同人談話之後,把彭先生對大家談的話講給我聽,我真是萬分贊成和佩服。彭先生要唱戲的朋友們不要自輕自賤,在演戲中負起社會教育責任。要引導人們學好,不要引導人們學壞。第一不要唱「粉戲」——那亦就是今天所說的黃色戲文。記得當年在彭先生提倡下,就禁演了三十多齣戲。
當巡警部命令外城警廳逮捕彭先生時,其內部就有人把這消息送給彭先生。這正是本文一再說過,他是一面遭到一些人忌恨,另一面又獲得人們同情的。消息到來,彭先生何以處此呢?據他自記:
膠濟鐵路(德國修建)擾民實情(一一九號報)
敬賀各國新年並預告各國使館衛兵長官(一三五號報)
彭先生提倡白話文早於胡適等十幾年。報上演說有「文言不喻俗」一篇,另一篇又曾指出白話文有八大好處。但報上卻總還免不了有文言出現,有讀者來函請他們自己注意。(就像「文言不喻俗」這題目便非白話。)本來中文不同西文。西文走拼音的路,用筆寫與用口說是合一的。中國文字既以形體為主,筆寫口說難以合一。於是彭先生又寫「語言和文字不同的病根」一篇答覆讀者,承認自己舊習未凈,要與朋友們共相勉勵著改造。
《中華報》又是別一類型,不同於前者。本來彭先生念念在開民智,其眼光總是向下看廣大群眾的,不像康、梁之向上看朝廷政府。彭先生又是力倡白話文的(詳后),認為文言極不便於大眾,必須要改。但《中華報》卻全是用了文言而命意「開通官智」。——這句話是彭先生自己說的。所以其內容除新聞消息外,以論政為主。它是專為當時社會的上層人士看的一種報。因我那時年幼,不大能看懂,就不多看它,現在對它已經印象模糊了。只記得它是訂好薄薄一本的而不是一單張紙印的。北京圖書館雖存有前兩種報,但卻沒有此報存本,大約現在無可尋覓的了。
忠告日本內田公使(一一二號報)
在類此反帝運動中以及南昌教案風潮中,愛國的基督教徒往往和外國教會或其教士有許多矛盾發生。《京話日報》不止一次刊出中國人要自立教會的消息,並演說鼓吹自立教會,以擺脫外人勢力(見五八四號、五九〇號報),這與今天的「三自運動」,頗有些暗合。
彭先生所辦報紙先後計共有三種,最先辦的是《啟蒙畫報》,開始於1902年夏間出版;其次是《京話日報》,開始於1904年陰曆七月出版;又其次是《中華報》,于同年陰曆十一月出版。就在《中華報》出版后,感覺到三種性質不同的報刊難於兼顧得來,於是把《啟蒙畫報》停刊了。此後便是《京話日報》和《中華報》兩種在發行,直到1906年陰曆八月十二日同時被封為止。
還有以廟產興學,亦是彭先生在他報上提倡之一事。南下窪龍泉寺道興和尚辦的孤兒院,即其一例。孤兒院內容辦法大致像個小學堂,收容無依無靠的兒童,供給膳宿書籍等一切。開辦的一天,彭先生親去指導並演說。
保皇黨被捕殺一案,京津各報無敢言者。《中華報》訪員由天津來稿,詳述黨人口供並曖昧處死之情形,附註雲「事關重大,不負責任」。杭辛齋以稿示余。余曰:必專員赴津調查再登。專員往返五日,來稿不虛,遂決然宣布。蓋當時方奉預備立憲之明詔,乃復有此曖昧殺人之事,立憲希望,豈非虛語。寧犧牲報館之營業,以杜絕其將來,維持人道即所以維持政體也。(見《彭翼仲五十年歷史》第46頁)
更妙在彭先生的應付很得法。他對五城公所的勒令具結難以當下反抗,便先口頭應承,卻馬上自己去見英使。英使派員接見。彭先生指出,當初中英訂約招工,限定在通商口岸招募,所以你們在此外地方招工我就非反對不可,至於所傳虐待各情,倘非事實,請來函本報指明更正。若三日不見來函,仍將接續登下去。其結果是英使竟不再問。而官府——五城公所,倒因報紙之鼓吹,最後亦張出告示來禁止其招募,告示還在一三七號報上登出。
經過這幾樁事情,《京話日報》在社會上的信譽和聲價頓為之一再增高,銷數由五千驟升八千,由八千而超過一萬多份
一點是他的不畏強御,招致了權威方面的惱怒忌恨。譬如當時駐在北京的薑桂題軍隊(屬淮軍系)是一般商民們最怕的,而報紙屢次指斥「姜軍野蠻習氣不改」,甚且說到了薑桂題本人。又如當時制度上以兵力統治北京的是「步軍統領」,又稱「九門提督」,可以隨時捕人治罪。而報紙竟以「提督衙門的弊病」為演說題作了長篇大論(見七〇六號報)。在此之前,還指責了刑部的積弊。刑部和提督衙門俗號為「南衙門」、「北衙門」,那是極黑暗凶慘可怕的。後來制度漸改,由巡警部直轄內城警廳、外城警廳以統治北京地面,彭先生又去觸犯巡警部(詳后)。這樣積恨已久,如何能逃其毒手。
一、《中國報學史》,戈公振著,1927年初版,解放後有三聯書店1955年新版
(三)讀者來函和投稿特別多,形成了報紙與讀者間一種文字往來,精神交流。有時並且從而發生了實際行動。例如前述之國民捐運動就是這樣發生的一樁事。
在當時辦報既是新鮮事,給報紙投稿更少經驗,曾有投稿人詢問是否需要付出刊資的。報上答覆說,報館本來應該付給稿費,今無力支付,哪裡還有取刊資之說。又於二二九號報上發表彭先生一篇給投稿人公開的信,信中大意有幾點:(一)來稿言論皆有功大眾,非止幫我們報館的忙,打算約期聚會訂交;(二)請將姓名、住址、籍貫詳細開明,不必隱名或寫假名;(三)稿件登報后,有什麼是非皆歸本報一面承擔;(read.99csw.com四)千萬不要講些誇獎讚揚本報的話,若是再來誇獎,我只好把原稿焚化成灰,用眼淚和成丸子,吞到肚裏去。這末一點是因為來稿每每從讚揚報紙、恭維彭先生說起,而他感觸到社會上那些反對的怨恨的情緒之高,再登許多恭維自己的話,反更招嫉忌惱怒,於事有損無益。
這樣,《京話日報》就成了人民的喉舌——一個公眾的言論機關。
我查閱的計有下列各書:
(四)以辦報發起和推進社會運動,又還轉以社會運動發展報紙;把辦報與搞社會運動結合起來而相互推進。這是彭先生不自覺地走上去的道路,其報紙後來所有之大發展,全得力於此。
法國兵不法二則(一七七號報)
外國府(使館或兵營)的勢力可怕(一五四號報)
彭先生念念在開民智,其意所指是很寬的,在一七四號報的演說中曾提出過五個項目:一、多開工廠,人人自食其力;二、改良戲曲,激發人心;三、多作對眾演說;四、廣傳白話報,教人人明白大局;五、多設蒙學堂,從小時就教他愛國。大約許多維新和改革事項,他皆認為是開民智,初不止此,而大都類此。
三、《中國新聞事業》,黃天鵬著,1932年現代書局出版
本報出版以來,幸得英、德兩公使的提倡。假如是因此封了門,把這《京話日報》永遠停止,也算中國的國民與外國人爭權的紀念。將來外交史上必要說道某年月日因《京話日報》記載英屬南非洲招工的事,與英國欽差如何交涉,又某年月日因其記載德人在山東的勢力,又與德國欽差如何交涉。怎樣個起頭,怎樣個結果。本報就只出這一百多號,總算沒白費工夫,豈不是兩位欽差大臣的成全。
《啟蒙畫報》最初是日刊一張,后改半月刊,又改旬刊,每冊約二三十頁。畫圖出於永清劉炳堂(用烺)先生手筆。劉先生作畫不是舊日文人寫意一派,他雖沒有學過西洋畫法,而自能得西畫寫實之妙。可惜當時只能用木板雕刻,不免僵拙,又墨印沒有彩色。北京圖書館現存有此報1902年和1903年的,而缺1904年份的,約計所存不足其全數三分之二。
《啟蒙畫報》開辦未半年,賠墊約千金。弟有急需……設法籌還后獨力支撐,備嘗艱苦。售去永光寺街房產,典質衣物,勉強度歲。……至甲辰七月創辦《京話日報》……是年仍有賠累。歲除之夕,避債無台。家有鑽石表,先君一生僅留此物。……擬以此為質暫押數百金,向吳幼舲籌商,得其慨允。而此物又不在己手,取之極難。不得已函乞吳君憑空暫假二百金。一面遣人送信,一面即作殉報之準備。倘吳不應,決計一死。蓋有所激而然也。用裁紙刀刻字壁間雲:「子子孫孫,莫忘今夕」。吳君交原人帶回二百金。此二百金之關係與庚子年洋兵之槍彈同一生死關頭,而性質不同矣。一仇一恩,皆終身不忘之紀念也。(見原書第37頁)
本文至此,要轉回來說它這種作風招出來的社會阻力,以致報紙如何被封。
這裏見出彭先生的氣概、節操和定力,應須補入本文。
舊日社會還有早婚的陋習,報上演說它的種種害處,力勸人不要早婚(見五二五號報)。
然而戈著對於彭先生之被罪和他的報紙如何被封,卻又言之錯謬,如原書說:
我和彭先生的關係非同泛泛,是有責任來作此記述的。他和我先父從年輕便交好,換帖訂盟如兄弟。因為交好,彼此又作了兒女親家,他的長女就是我的長嫂。在辦報的同時,他又辦了「蒙養學堂」,親自教育兒童。學堂同報館即設在一處(前門外五道廟路西),我就是那裡的小學生,課餘常常看到排版印刷。《啟蒙畫報》便是我自幼心愛的讀物。1942年在桂林我五十歲時,曾寫過一篇《我的自學小史》,敘說我既沒有受過四書五經的舊教育,所受新式學校教育亦很少,一生全靠自學。而自學每每是先從報章雜誌吸取常識,引起了某一方面問題的興趣和注意,然後再尋求專書研究。彭先生所出各報正是最初助成我自學的好資料。彭先生當年的事業和他致力的社會運動,原都有我先父一分贊助力量在內,而到後來我之所以投身社會政治運動,自然亦是受他們兩老的啟發和感召。試問像這樣,我焉能忘懷於他,不為他盡這份筆墨之力?
第三次出版時,彭先生精神氣力已有所不逮,加以北京的小型報紙此時很發達,都很講「生意經」,使得《京話日報》甚感經營費力。有一友人吳梓箴願意接辦,即付託於他,自己退休。吳於1918年身故,彭先生自己重行接過來。到1921年冬彭先生病故,我和先兄試來接辦。但人力財力兩難維持,卒於1922年上半年停刊了。以下將就彭先生愛國維新運動分為兩段敘述。
始而報上辟出一些篇幅,標題「國民義務」四字,每天專登各方認捐的銜名、姓名或集體(仍註明各個人名)和捐款。由於認捐一天踴躍一天,所佔篇幅愈來愈大,勢非另想辦法不可。到四二六號報上(距其開始不過五十天)即宣布其暫停,將其另印出一附張,隨報附送。此後除有關國民捐的特殊提倡消息在新聞欄登出外,報上即不再見認捐人名和數字。從後來新聞中知道一些貧苦人願捐的感人事迹,而達官貴人自捐和出面提倡的倒亦很多。例如:以慶親王為首的五位軍機大臣就都捐了;管理內務府大臣世續下堂諭于內務府三旗來提倡;學部尚書榮慶獨捐一萬兩;吉林達將軍自捐一萬兩,還募集了四萬多元;廣東岑制台、河南陳撫台皆各捐一萬兩。北京的佛教八大寺廟出頭號召全體僧徒開會認捐,而直隸(今河北省)同鄉京官全體則集合在松筠庵會商認捐及向全省勸捐事宜。如此之類,不必悉數。意想不到的是涿州在監囚犯亦有三十一人投函認捐,而遠遠的南洋群島華僑亦聞風響應。舉此二例,其如何澈上澈下和由近及遠,均可想象,不煩多說了。

彭先生的家世、為人、辦報的艱難及其特殊作風

此外還有許多話,這裏不必全引來,原書俱在,讀者不難取閱。這事出在清末(1906年),而把它編戲演出卻在民國二年(1913年)。作為一個新戲來說,不能算在彭先生戲曲改良運動之內。但這一事件本身卻應該認為是彭先生所倡導的社會改革中的一事。
光緒三十二年《中華新報》以登載軍機大臣瞿鴻禨衛兵搶掠事被封,主筆杭辛齋、彭翼仲遞解回籍。
論近十年來中外通商情形(一四四號報)
外患圖說(一五七號報)
原來在九十五號報上的緊要新聞登了「德國人在山東的舉動」一段,其中說:
隔不久,又以彭某在押所行兇為借口,轉送刑部監獄。刑部改了法部,由法部奏明判發新疆監禁十年,於1907年被解往新疆。到1911年革命后,清廷既倒,民國元年彭先生才得赦回來。

維新和社會改革運動

再一件事是,有一台灣人任文毅,日本名字叫藤堂調梅,偕其日婦到京,經朋友介紹借住報館內。巡警部的探訪局把他認為是革命黨首領孫文而捕去了。任文毅原自認為是中國人的,一向不願作日本人。彭先生根據事實為他力爭無效,卒由其日婦訴于日本使館,還是作為一個日本人而由使館出面交涉,才得開釋。釋放的第二天,《京話日報》上登出一行大字:
讀者投稿之多,是由於編者歡迎人們投稿,取了一種獎掖態度。只要其稿命意確有可取,稿中有錯別字或文句欠通順,不能自達其意,必替它潤色修改登出(註明其經加修改)。最可注意的,是投稿的各式各色人無不有之,而偏以不能文的居多數,大半是識字可以看懂白話報而不大會寫的人,質言之,不是知識分子,不屬知識階層。往往這種粗俗不文的人,易受彭先生的感動而胸中有其要吐的話,就來投稿。似此修飾過的來稿,報上常常見。九九藏書
他的思想大致不外乎那時一般維新人士的思想,並無獨特的見解和主張。他的妹夫杭辛齋先生可能有革命意識,而他則沒有,他始終只是一改良運動者。既然在思想主張上無以異乎當時一般維新人士,而何以他表現得有些突出呢?這就為別人仍然不免在仕途中或舊社會各種生涯中混來混去,自為身家之謀者多,而他卻不是。他敢想就敢作,勇於實踐,不怕犧牲。似乎不妨說:他雖無革命意識,卻有革命精神吧。
支持擁護它的人就替它推廣和宣傳。例如:有的人辟設「閱報室」,買來報紙供眾閱覽,並備茶水座位,不取分文。有的人在街道旁邊設立「貼報牌」,讓行路人隨意停立閱看。還有的設立「講報處」,為的是有好多人不識字,不能看報就可以來聽。在前曾提到王子貞的尚友講報處即其一。而多數是說書的茶館改設或兼辦。還有自號「醉郭」的一老人,原來流動街頭說書賣唱,後來專講《京話日報》。
德國駐京公使持此報紙到清政府外務部提出了交涉。
現在我把他自述其艱難的幾句原文引錄于下:
二、《中國新聞發達史》,蔣國珍著,1927年世界書局出版
新近出版的梅蘭芳《舞台生活四十年》第二集第一章,梅先生自述其初次試演新戲《孽海波瀾》的事,有涉及彭先生的一段話:

彭先生所辦的三種報

反對舊日的私塾而鼓吹多辦學堂,是那時維新運動最主要的事。改用些什麼新教材呢?記得最初用的有上海澄衷學堂的《字課圖說》,有《地球韻言》,有《格致讀本》等等。彭先生和先父都認為四書五經不適於給兒童去讀;為此,我和彭清傑、清頤弟兄竟一直未曾讀經書。對於經書,我只是後來自己看的。
彭先生的辦報,全由庚子年(1900年)八國聯軍入京,他身受洋兵欺侮,險些喪命,那一大刺|激而來。他常常說,如果那次不是勇往拼性命以爭,此身早已不存,現存這條白撿來的性命正好再勇干一場,一切無所吝惜,一切無所計較。於是他豪勇地走上愛國維新運動的道路。

愛國自強,反對帝國主義

這裏《中華新報》實為《中華報》之誤。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當時北京並沒有什麼《中華新報》。而且向來軍機大臣在京亦未聞有什麼衛兵,更沒瞿的衛兵搶掠之事。當時彭先生所辦《中華報》和《京話日報》同時皆被封,實別有其原因,如我後文所述。彭、杭二公最初定罪雖同是遞解回籍,嚴加禁錮,但後來只杭公遞解回籍,彭先生則是發往新疆監禁十年。所以戈著說的大多不對。
再忠告內田公使和日本兵官(二五一號報)
洋老爺(三〇八號報)
以上這一小段話,見於一〇八號到一一三號六天報上的一長篇連載演說中。演說的題目是:「本報得罪了德國欽差」。
我們在彭先生自辦的學堂中,是男女同校而且合班的。有不少十幾歲的大姐姐和我們一起上班學習。這在當時的社會上,沒有一種魄力是作不出來的。
這裏說作風,主要就《京話日報》而說。本文在前曾說過《京話日報》對於社會起著很大推動作用,其作用正從其作風而來。這作風約可分列出下面幾點:
說到《啟蒙畫報》,徐蘭沅先生極有印象,自稱幼年非常愛看它。這恰同我一樣。他指出它給了我們許多自然界現象的科學說明,獲得一些常識而免於糊塗迷信。它與今天的連環畫、小人書略相近而又不同。少有國王、公主、老虎、狗熊的童話,卻把科學道理撰成小故事來講。講到天象,或以小兒不明白,問父母,父母如何為之解答。講到螞蟻社會,或用兩兄弟在草地上玩耍之所見來說。作算術習題,則以一個人買賣東西為緣由。講歷史,則先講些較近的清史以至最近如庚子義和拳的經過。開初還有一門「蒙正小史」,專選些古時人物當其兒時的模範事迹來講,兒童們看了很有益。至於名人軼事,則有如諸葛亮、司馬光、范仲淹很多古人以及外國的拿破崙、華盛頓、大彼得、俾斯麥、西鄉隆盛的種種故事,長篇連載。它行文之間,往往在人的精神志趣上能有所啟發鼓舞,我覺得好像它一直影響我到後來。
對於迷信神佛、燒香還願、求仙乞葯、迷信風水等等,往往隨時在新聞報道中切實指出它的害處,驚醒一般人;而作專題演說亦有的。
彭先生辦報的艱難,非止在經濟上;社會上的阻力更居重要,而且它又影響到經濟。首先是社會上不習慣,群呼為「洋報」。有些老年人戒其子弟不要看。竟有人付過訂報費,送去報紙而被其家老人嚴詞拒絕不收(見二六四號報)。報紙取價雖不多,但無論鋪戶或人家初時總不想增多此一項開支。報紙的經營是要銷路多和廣告多才行的,而這兩者當初皆不可得。陷於經濟困難者正在此。然而待風氣慢慢轉變開通,這種阻力可消,還另有更大的阻力。
在出版屆滿兩周年時,報紙已得暢銷,而那篇紀念演說文末還結束說,「但願從今以後罵報的人一天比一天少,中國可就算進步了」(見七一七號報),足見其時咒罵的人仍然很多。
雖被捕、營救各事從未見報,除此一行大字外亦不說旁的,而只此一行大字給官府的刺|激亦就很夠——夠他們惱羞成怒的了。
在此事之前,就有一次英國公使行文外務部為《京話日報》的言論提出交涉了。那是因為英屬南非洲虐待華工,慘無人道,報紙揭載並極力反對其在京津一帶以及附近各地招工,同時還將洋商漢奸在閩粵一帶勾結販賣華工的慘劇編成小說《豬仔記》,加畫圖連載多日。外務部為英使所迫,札飭五城公所(一種舊警政機關)勒令具甘結以後不再登載。彭先生一面從容應付,一面在報上發表一長篇演說(見於七十三號到七十六號四天的報上),其標題竟是:「本報幸逢知己」。
《京話日報》開頭一篇演說,只平泛地說明出報之意,不足以見其激動著的內心。真正的發刊詞卻見於出報七十多天後和一百多天後的報上。試摘如次:
巡警部拿獲的孫文已經釋放。中國人的事本可自了,而竟作了國際交涉。哭!哭!(見七二九號報)
我說它真正的發刊詞在出報七十多天後和一百多天後,正為此。
所以等到袁世凱的電報一來(見上文),巡警部馬上動手。所以彭、杭二人先則同罪,后則異罰。——非借口其他的事加重其罰不解恨。
讀者結合前述德兵打人之事,再從上列許多標題上一看,不難看出庚子后外國洋兵在中國的驕縱橫暴,是當時令人十分頭痛的一個問題。既然官府怕他們在先,散散漫漫的普通人民還有誰敢抗一抗?況且受欺的大多是勞苦大眾,那是更難出頭來抗的。唯獨彭先生本人的俠勇,配合他的報紙這一文明武器,卻讓各外使不能不有所忌憚,讓中國人民的積憤稍得抒快。《京話日報》和彭翼仲的名聲所以傳遍京城內外,首先在此。
彭先生雖沒有明白提出女權運動來,而其鼓吹男女平等,力倡要興女學,那是旗幟鮮明的。他反對舊日婦女纏足九_九_藏_書的陋習,倡導已纏足婦女的放足運動。這些都見於報紙。
好霸道的日本人(一九五號報)
有一次內外城各閱報社——如前所說的閱報室、講報處,此時很發達,統稱閱報社,約不下四十多個——約期各派代表到「首善閱報社」聚齊,商量為馮、陳、潘、惠四烈士合開一個大追悼會的事。而屆期竟未得聚商,因到場的人太少。查其緣由,是許多閱報社有巡警前來探問查詢,又像是通知的樣子,說據報革命党進了京,訂期二月二日起事,而你們怎麼要二月三日聚齊呢?所以嚇得許多人不敢到場了。
就這些書來看,對於過去各地報紙,還要算戈著《中國報學史》記得較詳。原書第四章題為「民報勃興時期」,在北京出的日報方面,首列《京話日報》,叢報期刊方面首列《啟蒙畫報》,而於《中華報》亦沒有漏掉,這就很對。戈著把中國民間自出報章標為「民報」,以別於官報和外報——外國傳教士或洋商辦的報,這種分別亦極好。官報、外報、民報其背景立場本來是迥然不同的。例如不加區別的話,北京之有近代報紙,日商《順天時報》還早於《京話日報》。但那是有日本帝國主義作背景的,別有作用的。北京有官報則更早。唯獨從中國的民間立場來說,彭先生之在北京辦報乃具有首創精神,不容埋沒。
……可哭……更可哭。
他自是那時中國封建社會中一個世家子弟,但他為人富於感情而體壯氣豪,稱得起血性男子。在遭際到帝國主義侵凌,我民族陷於頹敗和危難並直接地給他以刺|激時,他不能不動心,不能不用思想,從而就不能再安於其累代相沿的仕宦生活。故爾一度很短的嘗試入仕途之後立即放棄,而卒歸走上他自己辟創的這條道路。
論國債(一六六號報)
據郝壽臣先生對我談,他曾是《京話日報》一個熱心的讀者,每月累積裝訂成冊,都保存起來,只為年代太久,又歷經變亂,而今已沒有了。其實這在誰家,亦難以保存得下來。幸好我從張申府先生處得悉北京圖書館有存本,還是解放后他為圖書館從舊書攤販手中購置的。這便讓我在此文撰寫上得有所資據。
四、《中國現代報刊史講義》,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系教研室編稿
捐款總經收處設在戶部銀行(戶部即當時的財政部,戶部銀行后改大清銀行)。戶部銀行對於收款即行生息,聲明如國家將來不提用,便本息一併發還。計為期約整一年而彭先生被罪,這運動就自然停止,隨後由銀行出來宣布發還捐款
彭先生名詒孫,號翼仲,原籍江蘇長洲縣(今蘇州市)人,世居葑門磚橋,是當地數百年名門望族。祖父彭蘊章曾任清咸豐朝武英殿大學士軍機大臣領班(相當於首相地位)。1864年,先生即生於其祖父的舊宅中,一直在北京長大起來,說北京話而亦能說蘇州話。其熟悉于北京社會,遠過於其故鄉的蘇州。
首先說,辦報是需要一些資本的,而他並沒有什麼錢。因他祖父下面有八個兒子(他父親居第七),到他這孫輩上人更多,分不到什麼遺產。而他父親又幼患耳疾,一生只有個官銜,實際沒有做官。他本人是非自謀生計不可的。這資本(據他自述)是將他堂弟彭谷孫售出房產的一項存款挪用而來。像這樣借貸投資于毫無把握的事業,除了彭先生誰肯干?
這裏說的某些戲禁演自必有當時地方行政方面之力,不能全歸功彭先生。不過戲曲改良確是彭先生所致力的一種運動;所要改革的亦還包含鬼怪迷信和情景凶慘可怕的戲。同時當然更積極提倡有教育意義的新戲。
當我訪蕭長華老先生,問他對彭先生曾有何印象時,蕭老問答大略如下:
官話字母是當時一種有助於文字改革的運動。所謂「官話」,就是大致以北京口音為準的普通話,官話字母即是其拼音的工具。彭先生為了開民智,極力贊助這一運動。
投稿踴躍,難以全登,亦且難於估計哪篇何日登出。但又怕久不給登將使投稿人懸望不安,曾用「來稿題名」的辦法,選擇一批(十二件)可用的稿件披露了其論題和撰稿人姓名(見三五一號報)。稿多,於此可見。
德國人經營山東,最注意軍政上一切布置,其次便是商業。……(膠濟)鐵道經過的地方皆有德國陸軍來往,其用意可想而知。……請大家閉眼想一想德人在山東是怎樣舉動。
先一日(1906年陰曆八月十一日)友人望桂臣約飲于正陽樓。酒半酣,報館來人,踉蹌奔入,謂:禍將不測,速速藏避,萬不可歸。余謂辛齋曰:「『保皇黨之結果』發作矣。」蓋《中華報》所登保皇黨吳道明、范履祥一案標題為「保皇黨之結果」也。座中有人獻策,囑急入使館界暫避,再作計議。辛齋不答。余曰:「平日自命何如?事急而託庇外人,華商之名掃地盡矣!余決不往。」於是置若罔聞,飽啖痛飲,歸報館坐以待捕。久之寂然。十二日黎明入城至道勝銀行清理賬目,不談昨夕事。又至各債戶處問明欠款數目,午前即歸。靜候至申刻。汪士元(警廳僉事)持傳票來,面作哀惜之色,嗟嘆無詞……(見《彭翼仲五十年歷史》第47頁)
再則,除了排印時把某幾個字突用大號字體之外,有時文字右旁加圈加點,甚且連圈密點,以表示其重要,希望讀者特予注意。這亦是一般報紙所少見,仍不外報紙編輯人感情要求迫切的一種流露。
請試想一個報紙出版不過二三個月,便引起了外強迭向這弱國政府提出交涉,其愛國反帝的精神氣魄豈不可見。
徐蘭沅先生就曾給我指出說,彭先生有一種面對舊社會而孤軍奮戰的精神和他不畏強御的膽量,這是不錯的。他在一般具有維新思想的人士中不見其新鮮,而由於他力行其所知,不顧一切險阻和人們非笑,在廣大的頑舊社會中卻顯得他新鮮別緻而不能不落於孤軍奮戰了。
當然,能文會寫的人投稿亦不少,頗有人由於投稿漸熟而經常負責撰稿,變成了報館內部人一樣。那些文字欠通而經修改登出的投稿人,又每每來面見彭先生,認老師
他反對在兒童教育中用體罰——打孩子。報上每每見有某處學塾的老師用了體罰、八旗某某學堂用了體罰這一類新聞揭出來,加以指責。
彭先生的報紙既然有所主張,有所反對,好惡愛憎,隨事揭露無隱,當然引起了社會上擁護他和惱恨他的兩面。后一面即其阻力所從來,可無待言。但有兩點還待剖說剖說。
及至這次德使來向外務部麻煩時,外務部就有了經驗,不再施用壓力,而囑人示意報館自行了結。彭先生又親訪德使館,說明本報所載各節,皆從上海某某中外報紙採摘而來,只不過簡略地演為白話而已。原報如其更正,本報自必更正。同時就在那篇「本報得罪了德國欽差」演說文中,堅決表示不能屈服於帝國主義。原文說:
再說明白些:社會運動當然是從其社會存在著問題而來的。有些先知先覺把問題看出得早而切求其解決,就提出一條要走的路號召于大眾,而報紙恰是作此號召的利器。身在問題中的眾人響應了這種號召,便形成一種社會運動。報紙以運動招徠讀者,以讀者推進運動。以當時存在的問題而論,一面是封建制度的積弊,一面是帝國主義的侵略;其可能走的路,一條是維新自強,一條是大革命。彭先生從其感性認識到的問題,取了切近易行的前一條道路,是適於北京社會乃至北方社會這土壤來滋長發展的。1902年開創后不到兩三年,在北京便聲動宮廷,西太后亦要看看這報紙;在北方則東至吉林、黑龍江,西至陝西、甘肅,都在傳播。到它報紙被封前夕——1906年下半年正是其發展的最高峰,而這一發展亦就戛然而止了。九*九*藏*書
其緣故是這樣的:有一位熱心的讀者王子貞先生(基督教友,開設尚友照相館),自己出資成立了「尚友講報處」,專替《京話日報》做宣傳。他在一次演講中偶然提到庚子賠款四點五億銀兩,莫如由全國四億同胞一次湊齊還清的話。這話原是報上曾有過的話,他就寫成一篇講詞,請彭先生閱正修改,隨即作為彭、王二人合稿登出來。不想馬上有太醫院院判張仲元投函說自己首先捐銀二百兩,促請速訂章程辦法,早見實行。接連投函者紛紛而來,有個人,亦有集體(如消防隊全體官兵),不出五天時間,累積認捐數字便達七百多兩。於是一篇篇議論就這樣行動具體化起來。那篇講稿大意說:庚子賠款言明四點五億兩,分年償付,要到光緒六十幾年上才得還完,連利息一起便是九億兩。這是中國人的沉重負擔。現在東亦加捐,西亦加捐,要皆為此。為了抽捐,設局所,派員役,薪水工飯開支而外,還不免若干中飽,末后民間所出的恐怕一百億兩不止。民間負擔不了,難免抗捐。官說「土匪抗捐」,民說「官逼民反」。前途痛苦,不堪設想。何如全國四億人齊心合力,趕快一次自動地湊出來,救國救民即以自救。——這樣就叫它為「國民捐」。
五、《中國近代出版史料初稿》,張靜廬編,中華書局出版
本文既將他愛國反帝劃分在上面說了,這一段要敘述他所倡導的一些維新改革運動。
我實實在在對眾位說,我們出這《京話日報》的本心,原為的是我四萬萬同胞糊糊塗塗的倒有一多半,不知如今是怎樣一個局面。外國人的勢力一天增長一天,簡直要把我中國人當做牛馬奴隸,要把我國的礦山鐵路都作為他們的產業。你想想,等到那時候中國人都得聽外國人的號令,如同現在埃及人、印度人一般,還有什麼人味兒?但凡稍明時勢的人不能不著急。心裏著急,由不得嘴裏要說。但單憑嘴說,能有幾個人聽見呢?所以賠錢費工夫做這《京話日報》,就是想要中國的人都明白現在的時勢,知道外國人的用心。然卻不是叫我同胞仇恨外人,學義和拳那樣舉動。……要人人發憤立志……不要把國家的事當作與自己無關。
當1913年彭先生由新疆回京后,《京話日報》二次出版時,曾有《彭翼仲五十年歷史》一書出版。書為一友人所編次,內有一部分出於彭先生自己撰述,又彙集了很多有關文件。本文的這一段有些處自不能不資取於此書。但此書論體例既說不上是什麼體例,內容亦不見佳。它于彭先生所儘力的那些社會運動既未加敘列,亦未能表出彭先生的為人行事及其報紙作風。關於那些運動,本文既經在前兩段扼要敘說了,這一段主要在把彭先生的為人及其報紙的特殊作風簡略表一表。
辦報之初,是委託他家印刷廠代印,托鐵老鸛廟報房代為發行。後來一步一步自辦印刷,自辦發行,又由辦一個報而辦兩三個報,其投資乃愈投愈多。當時北京鉛字排印機尚不多見,技工不易覓。記得彭先生還是請得一日本人叫米田的來擔任印刷技工。自辦發行,亦是備受舊報房之欺而後迫得自己來經營的。
從《京話日報》自身來說,它所倡導的各次運動中聲勢最大的,得到了廣泛響應的,莫如國民捐運動。
凡自幼居住北京而年在六旬以上的老輩人,一提到「彭翼仲」三字,大概沒有不耳熟的。其人其事雖已過去五十多年了,而在不少人中間仍然留有印象。他於1902年為北京社會首創了第一家民間報紙,隨後又陸續出版了兩種報紙,倡導愛國反帝和維新改革運動,遭受摧殘,身被重罪,如我後文所述。然而我今天查閱那些講到中國報紙歷史的各書,或則漏掉不提,或者止於提及報名,或雖則言及某報被封、某人被罪,卻又錯謬不合。至於其所從事的社會運動曾有若何影響成效,就更無隻字道及。
《孽海波瀾》是根據北京本地實事新聞編寫的。故事是敘說一個開妓院的惡霸叫張傻子,逼良為娼,虐待妓|女,讓主編《京話日報》的彭翼仲把張傻子的罪惡在報上揭發出來,引起了社會上的公憤;由協巡營幫統楊欽三訊究結果,制裁了張傻子。同時採納彭翼仲的建議,仿照上海成例設立「濟良所」,收容妓|女,教她們讀書識字,學習手工;最後這班被拐騙的女子由她們的親屬到濟良所領回,骨肉得以團聚。

補記二則

此外,如一青年熱心講報而被老父知道,不許其講(見二八七號報);如有人在路旁廣場講報多日,忽有巡長來干涉不準,並且說出的話很難聽(見七一七號報);如有練勇劈毀報牌並從牆外向報館內拋磚辱罵(見三五一號報)等等。像這類事情,其不見於報上的當然還多。
試更舉一小事為例。彭先生因為每值陽曆新年各使館洋兵放假,出來縱酒鬧事,常常打人,特撰「敬賀各國新年並預告各國衛兵長官」一篇演說,向他們致意勸告(見一三五號報)。結果很好,各國洋兵居然受到約束,東城市面為之平安許多。事後就有崇實學堂同人寫信給報館,稱頌致謝。過了不久,陰曆年來到,便有人投函報館說,各王公大臣府第的轎夫馬夫等人,每值年節亦是容易鬧事欺人的,希望為此再撰一篇演說。於是一五八號報上就發表「奉告各王公大臣左右留意」一文,以應讀者的請求。
愛國反帝的言論在他報上隨處可見,本文無須亦不可能詳述。下面大略摘列其新聞或演說的一些標題出來,便可想見其概:
這一揭發對於袁世凱,實在是他無可忍的刺|激。恰好此時北京政府新設了巡警部(后改民政部),尚書徐世昌,侍郎趙秉鈞,皆袁系人物。特別是趙不過一候補道員,先在天津為袁編練巡警,主持警政,遽以袁之特保,越級升任侍郎。所以袁一個電報到巡警部,巡警部就命令外城警廳(當時北京分內城、外城)封報抓人。隨後乃又由巡警部奏明清廷封閉報館,將主筆人杭辛齋、彭翼仲一同課罪。
報紙的被封,彭先生的得罪是用不著惋惜的。在「它」和「他」不是都已經盡了那時節的歷史任務嗎?所可惜的是彭先生還不能深刻地認識社會問題,當他二次辦報時候沒有他認真要搞的一種社會運動在胸中,從而其報紙亦就缺乏生命力。這樣,他的報紙亦就辦不下去,而彭先生這個人物亦就止於此了。
愛國和維新在當時直是不可分開的事情,卻是先出的《啟蒙畫報》代表著維新,而稍後出的《京話日報》則愛國反帝的色彩極其濃厚。因為他感到庚子義和拳雖代表著民族反帝正氣,卻可惜迷信幼稚,無補於國,所以他認定開民智最為急務。《啟蒙畫報》正見出他想引進科學而破除迷信這一要求。在畫報中雖亦偶有「時聞」一欄對兒童談及時事,究竟還未能隨時針對當前具體問題向廣大社會倡導愛國反帝運動。於是他就再創辦了《京話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