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渾蛋，歪腦筋居然動到人類的起源上去了。製造出來的種族很少，但也不是沒聽說過。高呼「消滅害蟲」的傢伙竟把尼喬拉的奇迹說成某種致命的邪惡事物。

傑弗里和他的困難只能算瘟疫災變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條腳註，說不定連腳註都算不上，因為根本沒人知道他的存在。但在拉芙娜·伯格森多現在的生活中，只有和他的對話才是唯一的亮點。

新聞組就更不用提了……從某些方面來說，最讓人害怕的就是新聞組。「死亡種族」理論一天比一天流行，越來越多的人認為人類正在不遺餘力地傳播瘟疫。

現在他正坐在艦橋上。那女人經常帶他上這兒來，好像知道他喜歡這裏似的。四面艙壁同時也是大幅顯示窗，比他在青河艦隊里見過的漂亮多了。當通過船外鏡頭顯示外面時，景色之壯觀，恰如在青河艦隊時從飛船透明罩下向外面瞭望所見的景象。

四面閃現出彩色圖像，范雙眼前方的顯示窗上也一樣。色彩平滑改變，沒有濺射狀亮斑，也沒有條紋。

呼籲種族屠殺的只有消滅害蟲一夥，但就連正經帖子的內容也曲曲折折表達了對這類行動的支持。

「我知道，我知道。」綠莖說，一個人承擔起雙方對談的任務，「飛船的分析系統還在處理數據，但只要進入我們一百光年的範圍內，不管是什麼，我們都能發現。要是他們在一百光年之外，嗯，他們也許發現不了咱們ｒｅａｄ.９９csw.ｃom。」

鐵先生又問我了，說有沒有什麼辦法讓飛船飛起來，哪怕一丁點兒都行。我不知道怎麼飛，著陸時我們差點墜毀了。我們需要大炮，有了大炮我們就得救了，可以堅持到你來的時候。他們有弓和箭，跟古時候的尼喬拉一樣，但是沒有大炮。他讓我問你，問你能不能教我們造大炮？

眼前的景色彷彿幻象，或是不真實的虛擬圖像。只要坐得稍久一點，他甚至可以親眼看到星星在天空中移動。目前飛船每秒鐘大約做十次超空間躍遷：一躍，重新計算，再躍。在飛躍界的這個區域，每一次躍遷可以躍過千分之一光年。本來還可以更遠些，但重新計算所需的時間長得多。每秒十次躍遷，也就是說，時速超過三十光年。船員感受不到躍遷，上一躍與下一躍之間飛船做慣性飛行，保持著他們離開中轉系統時的速度。所以，相對飛行中沒有多普勒偏移現象。星星極其純凈，彷彿從沙漠中遙望星空時的景象，也與低速穿梭飛行中見到的一樣。星星平靜如恆，輕盈地滑過太空，離飛船越近，星星的速度便越快。半小時里，他飛過的距離超過了青河艦隊半個世紀的航程。

一天，綠莖飄上艦橋，調整顯示窗。和平常一樣，她一面工作一面跟范嘰嘰喳喳，好像聽她說話的是個真正的人似的。

連支持人類者發出的某些信息也讓拉芙娜心裏泛起陣陣寒意。

木女王的部隊還會再次入侵，這一次將來勢洶洶，足以踏平鐵先生小小的王國。前一段時間這個危險看來還不大，當時他們以為四十天就能到達。可是現在……等拉芙娜到達，木女王的殺戮恐怕早就結束了。

這是一個真正的中世紀星球，一個嚴酷無情的世界。雖然傑弗里落到了好人手裡，他所處的嚴酷環境仍然沒有改變。當地人與尼喬拉人也只略微有些相似之處。爪族的共生體思維模式連老格隆多聽了都大為吃驚。

恐慌在拉芙娜·伯格森多心中緩緩生長，越來越強烈。不是晴天霹靂般驟降災禍，而是內心的希望慢慢消失。她每天都擠出時間和范·紐文在一起，握住他的手跟他說話。他從來沒有做出任何反應，除了很少幾次——也許是偶然吧——他連看都沒看過她一眼。綠莖也在努力，雖然她和人類大相徑庭，但范以前似乎真的很喜歡車手們。他現在已經不需要任何醫療支持系統了，卻還是跟植物人沒什麼兩樣。

范呀，親愛的范。如果你還能回來，請立即回到我的身邊吧。中世紀堪培拉的范·紐文——爬行界貿易商人范·紐文……在這種情況下，像你這樣的人會怎麼辦？嗯，有了。

「飛船一次躍遷之後，它們重新進入正常空間，這時的超波掃描圖就好像潑出一盆水一樣，水花四濺。我正在檢查，看有沒有人跟蹤咱們。」

發不發現都不要緊。范根本不願意考慮這個問題，但現在沒星星可看，他只好瞪著閃爍的色彩，開始思考起這個問題來。思考。真是笑話。在這麼低的層面上，沒有任何人做過任何思考。中轉系統毀滅后可能有一萬艘飛船逃了出來，敵人大概還沒來得及將逃亡者分門別類整理出個頭緒。摧毀中轉系統只是殺害老頭子的ｈｔｔpｓ://ｒeaｄ.9９ｃsw•com過程中順便搞的一個小動作。敵人很可能沒有注意到「縱橫二號」的逃亡。老頭子遺留下來的最後記憶逃向何方，敵人何必在意？這艘小小的飛船逃到什麼地方，敵人壓根兒不在乎。

通過傑弗里的來信，拉芙娜能夠感受到鐵先生一方的恐慌情緒。

一陣顫抖傳遍他的全身。動物的反射功能，真是的。

「瞧，中央這個顯示窗是一幅我們前方地區的超波掃描圖。」綠莖的一根須蔓滑過控制面板，其他艙壁上也顯出彩色圖像，「這些也一樣，是其他五個方向的掃描圖。」

老頭子死亡帶來的痛苦、徘徊在死亡線上的日子，這些，范·紐文幾乎完全記不起來了。只有模模糊糊的鬼影、擾亂他寧靜的聲音。有人說他在飛船醫療艙里活下來了，他卻一點兒也不記得。他們為什麼還要維持這具軀殼的呼吸，這是一個謎，也是對他的侮辱。終於，軀體恢復了動物的反射功能，開始不再藉助工具自己呼吸，眼睛張開了。大腦沒有損傷，綠莖（？）說他徹底複原了。這具行屍走肉開口說話了，有條有理，沒有自相矛盾的地方。

到頭來居然落進潮蟲肚子里。對於一個死人來說，這地方倒真合適。

除了這些喧囂，還有那個陷在深井裡的小男孩兒的聲音。有的時候完全失掉聯繫，還有的時候，「縱橫二號」的天線陣列不偏不倚正好對準，加上界區各種條件最有利於通信——拉芙娜便會收聽到他的飛船。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信號也很微弱，扭曲得很厲害，有效的信號發送率只有每秒幾個比特。

與此同時，他們的下潛速度也很慢，總是比藍莢預計的更慢一點。

范·紐文的軀殼常常在「縱橫二號」的艦橋上消磨時間。這艘船從前讓他想起胖乎乎的潮蟲。他父親在堪培拉的城堡大廳地板上鋪滿草墊，下面有很多這種蟲子。小孩子常常逮潮蟲玩。這東西連條像樣的腿都沒有，只有角質胸腔伸出十多根細細的脊骨。哪怕把它弄個底朝天，這些脊骨（觸鬚）照樣划拉，蟲子照樣爬來爬去，根本不知道跟剛才相比，自己已經是肚皮向上了。「縱橫二號」的超能動力脊看上去很像潮蟲的脊樑，只不過沒有關節。船身也像潮蟲，胖胖的，又很光滑，腰部略窄。

那孩子很孤獨，不過她覺得現在好多了。她了解了他的朋友阿姆迪，還有那位不苟言笑的泰娜瑟克特、了不起的鐵先生，以及大量驕傲的爪族的生活細節。看著這些，拉芙娜不時獨自微笑起來。她的艙室四壁顯示著一幅壁畫，畫著平面形式的森林。昏暗潮濕的背景上是一個規則的暗影——建在一棵巨型紅樹根上的城堡。這幅壁畫很有名，是兩千年前一幅名畫的仿製品，畫的是尼喬拉的蒙昧時代，其年代當然更加久遠。童年時她常和林恩幻想自己被傳送到那個年代。現在的小傑弗里卻實實在在地陷在真傢伙里了。木女王手下殘暴的屠夫們當然算不上星際間的邪惡勢力，但對當地人來說，他們代表著無邊的恐怖，可以隨時奪走他們的生命。感謝上帝，幸好傑弗里沒有目睹那些殺戮場面。

在范聽來，這些話全是毫無意義的雜訊。他明白她的意思，但一點兒興趣都沒有。車手停了停，又繼續說起來，和那個叫拉芙娜的女人一樣，做著徒勞無益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