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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TWO 08

PART TWO

08

「知道,真抱歉,這種時候還來打擾你。我在查人員勤務表,那次會上硬派給咱們倆的事,記得嗎?嗯,我這兒發現一個問題。」奇維一邊說,一邊拚命動腦筋,想為這次通話找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最無關緊要的小謊話常常能把你搞得焦頭爛額,真慘。她嘴裏嘟嘟囔囔拖延時間,最後也只想出了個跟專家配備有關的傻問題。
「我沒說『殺害』,你的托馬斯也可能不知道這件事。跟你說,注意雕刻工的不止我一個。我在那兒見過里茨爾·布魯厄爾,見過兩次。有一次那些女人都在,他從後面打量她們……另外一次,那兒只有他和露安。」
一張臉飄過來。
「是啊。」對方的聲音帶著笑意,「我每次都想干提煉,這回總算如願了。當然啰,這樣一來就得在你手下打工。不過問題不大,只算是高興事兒里的小小不適。」
「哦。」聲音很輕。
「是啊。」兩人喝完茶,弗洛莉亞把自己記得的、看到的妹妹的情況全部告訴了奇維。她盡了最大努力保持平靜,卻掩飾不住內心的寬慰和緊張:說話的速度太快,手勢的幅度也比平時大得多。
奇維沒有直接回去,而是駕著交通艇停了好幾次,檢查山體,將問題和變化發給聚能專家協同工作網。與此同時,她的腦子急轉,設想著種種讓人毛骨悚然的可能性。好在有這段時間好好想想。如果弗洛莉亞的猜想是正確的,那麼,即使有托馬斯的支持,眼前的形勢仍然非常危險。里茨爾插手的事太多了。如果他能暗中破壞冷凍箱,或者偽造死亡記錄,說明托馬斯的管理網路已經遭到了暗中破壞。
弗洛莉亞嚴肅地注視著她,然後伸出雙臂,緊緊摟住她。奇維感受到她的身體傳來的顫抖,但弗洛莉亞沒有哭。過了好一會兒,弗洛莉亞開口道:「謝謝你。謝謝你。最近這一兆秒,我真是太害怕……太羞愧了。」
距「無影手」號一千六百米。奇維拉下兜帽式頭盔,將交通艇的自動導航系統設為循環式。頭戴式系統計算出了從盲區躍向「無影手」咽喉的軌道,和她憑直覺判斷的方位相符。她彈開交通艇艙門,靜靜等待著,直到自己雜技藝人般的直覺下達命令——奇維一躍而起,縱身躍入虛空。
弗洛莉亞提出一大堆技術上的難處,另外,清單上還有些東西,必須先滿足某些必不可少的先決條件才造得出來。她當然要儘可能強調難度,拿到儘可能多的利潤,但清單上的要求確實難度很大,這也是實情。這次飛行之前,奇維還沒到七歲,有一次爸爸把她帶到特萊蘭的一個提煉站:「奇維,菌囊依靠的就是這裏的產品。提煉站的產品支撐著菌囊,就像菌囊支撐著公園一樣。每一個層面都比在它下面的層面漂亮,但即使是處於最底層的提煉站,做好它也是很不容易的,是一種藝術。」阿里熱愛自己處於高端的工作,但他向來很尊重在他下面的各個層次。弗洛莉亞·佩雷斯是個天才化學家,提煉廠黏糊糊的產品,只要出自她的手筆,都是妙不可言的頂級製作。
四千秒后,兩人敲定了弗洛莉亞這一班的交易:好處換好處,大家得利。新沏了一道茶,兩人坐著聊了會兒閑天,隨意說著這次交易完成後下一次怎麼合作。奇維把特林尼所說的定位器告訴了弗洛莉亞。
奇維飄浮在一扇艙門上方。突然間,肩膀和雙臂綳得緊緊的,腦海里掠過一個奇異的念頭,捉摸不定,一閃即逝。我一定要記住。我一定要記住。什麼亂七八糟的念頭啊,真要命。
「我是說,我尊敬他。他在最困難的時刻幫助了我,救了我,就是吉米殺害我母親的時候。可——」把這些告訴弗洛莉亞,感覺很奇特。這些話她一直藏在心裏,對誰都沒有提起。托馬斯需要她。他是個好人,只不過生在一個可怕、邪惡的制度中。他理解自己文明的邪惡,盡了最大努力消除它,這種行為最清楚地證明了他的善良。奇維心想,如果換了自己,她做的肯定不如托馬斯。她會像麗塔和喬新一樣,懵然不知,只能接受現狀,同時慶幸自己逃脫了被聚能的命運。而托馬斯·勞卻真心實意地想改變這一切。但她真的愛他嗎?雖然他是那麼風趣、有愛心、有智慧,可她對他只有隱隱約約一點愛的影子。但願他永遠不知道她對他的感情。但願弗洛莉亞這個破壞分子有本事破壞里茨爾的監控設備。
弗洛莉亞鬆開奇維的手,拭了拭眼角的淚水。她的聲音差不多完全平靜下來了:「是啊。從前,我在心頭加上一把鎖,蓋上蓋子。我對自己說:『別出頭,別引人注意。只管做個小小的、被徹底征服的買賣人好了。』這方面我們天生很能幹,你說是不是?或許是因為我們能從長遠角度看問題。可現在……我在艦隊里有個親妹妹,你知道嗎?」
伊澤爾做了個鬼臉:「那你可有得等了,我這次要下崗五十兆秒。」將近兩年。
「我沒有證據。我看到的只是一個動作、一個神態、他臉上的表情,其他什麼都沒有。所以當時我沒吱聲。而現在,露安死了。」
耳機里傳來一記悅耳的鈴聲:「你好,我是伊澤爾。」真該死,給他發信本來只是個偽裝,好找個借口下載巨量數據,審查露安的記錄。可這傢伙居然回電了。起初,他的影像質感極強,好像跟她一塊兒坐在交通艇上似的。但沒過多久,她的頭戴式顯示系統便發覺自己無力維持這種虛擬場景,影像閃爍起來,最後,系統只得老老實實傳送實時圖像。他身後是哈默菲斯特頂樓藍綠色的牆壁。對了,他在特里克西婭那兒,不用看都知道。
弗洛莉亞一聲不吭,彎腰枯坐。過了一會兒,她一把抓住奇維的手,雙手握住,頭埋在手上抽泣起來,哽咽著吐出含混的字句:「不怪你……真的不怪。我知道你父親的事。」哽咽的抽泣打斷了她的話,片刻后,聲音清楚了些,「我知道你愛那個托馬斯·勞。沒關係,沒你,他可能管不了這麼一大攤。沒你的話,我們可能早就死了。」
這是伊澤爾頭一次請求她的幫助。
「可許多易莫金人確實是體面人呀,弗洛莉亞!」
奇維無法轉頭,只能看到正前方的情況。托馬斯,仍是那麼從容不迫,始終那麼從容不迫。他朝拉著她的馬里點點頭。奇維想放聲嘶叫,卻發不出半點聲音。托馬斯會殺了我,像殺其他人一樣……會不會不殺我?只要我留下一條命,這個宇宙中沒有什麼東西能救得了他。https://read.99csw•com
報告是偽造的。只要她一指出來,托馬斯馬上就能明白。
伊澤爾望著她的目光變得有點奇怪。他聳聳肩:「這個問題恐怕只有等到流放期結束時才說得清。誰知道和蜘蛛人接觸時需要什麼類型的專家!不是有計劃嗎?到時候只能讓所有專家上崗,來個全體出動。」
弗洛莉亞狹小的控制間在提煉站最後面的塔狀結構底層,是過去青河設備的一部分。本來只是個可以在裏面吃點東西、打個盹兒的加壓密封艙,但不斷變化的主人給它添加了不少東西。從底層進去……奇維不禁愣了一下。她的一生大都在兩種環境中度過,或是封閉的艙室、管道,或是空曠的開闊空間,但弗洛莉亞卻把眼前這個小間變成了介於二者之間的某種東西:看上去既像個小小的艙室,又像童話故事里的小屋。遙遠的往昔,白雪覆蓋的小山下那種農夫小屋,旁邊是反射著白雪亮光的森林。不知伊澤爾見了會怎麼想。
「這個嘛……我們是這麼想的,只要你喜歡,以後做買賣就方便了。」兩人坐下,弗洛莉亞拿出事先說好的茶——同樣來自岡勒·馮的培養菌,而培養菌之所以能製造出茶葉,又是因為提煉站周圍的揮發礦和鑽石。兩人開始圍繞本尼和岡勒共同提出的清單討價還價。清單上開列的不僅是他們自己訂的貨,還有他們當中介替別人訂的貨(跑合拉縴的事,本尼的酒吧里天天有)。有些貨主要供給易莫金人。嘿,有些東西連托馬斯都用得著。還有那個裡茨爾·布魯厄爾,一準用得上這張清單上的某些貨色。
「我忍下來了,但始終關注露安的消息。她被聚能在他們所謂的藝術上。她和她的同伴一班又一班接連不斷值勤,在哈默菲斯特大大小小的門框上精雕細刻。你說不定見過她上百次。」
弗洛莉亞點點頭:「是啊。這樣一來,我們的班次岔開了,但我還是很留心露安的消息。班次重合的時候,我常常在甬道附近轉,只要有其他人來往,我就裝出正好路過的樣子。我甚至還跟她聊她喜歡的那種骯髒的『藝術』——她只能說這方面的事。《征服弗倫克怪獸》。」弗洛莉亞像吐口痰一樣吐出這個名稱。她的怒火消失了,整個人彷彿枯萎了:「不管說什麼,我總算還能看到她。我總是想,如果我當個恭順肯乾的小買賣人,說不定哪天他們會放了她。可現在……」她望著奇維,聲音再一次顫抖起來,「現在……她死了。花名冊上已經勾銷了她的名字。他們說她的冷凍箱出了故障,說她死於冬眠。這些無恥、下流、滿嘴謊言的……雜種……」
「是……木頭的。」被盆景迷得神魂顛倒的弗洛莉亞吃了一驚,伸出手,手指輕輕撫過光滑的木紋。
「但是,這會兒就開始不是太早了嗎?」再說,五十兆秒未免太長了,她真的沒想到。
弗洛莉亞掃視著自己的控制間,配合著奇維改變了話題:「我能做到。你跟她說,或許我能和她做筆交易。」
「行啊,我這兒有點兒你用得著的東西。咱們做個交易?」
青河冷凍箱的安全程度無與倫比,只要使用方法得當、冬眠期不超過四千兆秒,所謂故障率只是統計學上的猜測。但易莫金人的設備卻脆弱得多。還有,經過那場戰鬥,沒有誰的設備稱得上百分之百可靠。露安的死很可能是一場可怕的意外,跟那次幾乎殺死所有人的大瘋狂一樣。但我怎麼才能讓可憐的弗洛莉亞相信呢?「不能別人說什麼我們就信什麼,這方面你說得對,弗洛莉亞。可是……很長一段時間里,我的上崗率是百分之百,即使現在還保持在百分之五十。我幾乎什麼事都知道。告訴你,這麼長時間里,我從沒發現托馬斯撒過一次謊。」
「新面孔太多,得讓他們適應,之類的。這些你不是都知道嗎?」輪值圖上他這一枝中有些人上崗時間不足,托馬斯和艦隊管理委員會——奇維和伊澤爾都是委員!——認為有必要讓全體人員熟悉情況,進行必要的常規業務培訓。
「你想,有誰會殺害露安呢?」
「我愛露安,但聚能把她變成了一個我不認識的陌生人。聽到她的死訊,我應該放聲大叫,讓每個人都知道這是一次謀殺。該死的,一看到布魯厄爾跟她在一起,我就該說點什麼。可我太害怕了,現在……」她鬆開手,勉強沖奇維笑了笑,「現在,也許我又讓另一個人擔上了風險。但你至少還有機會……要知道,奇維,她甚至有可能還活著。得儘快找到她。」
奇維在離提煉站幾米的地方泊穩交通艇,把裹著隔熱材料的貨物從小艇里搬出來,拉著導向繩朝入口走去。周圍是殘存的揮發礦:從阿拉克尼表面弄來的水凝冰和氣凝雪,飄起一股細細的粉塵。這些揮發礦經受了許多考驗,折耗了許多。起初還不算少,但很大一部分在點亮階段和光明初期損失了,特別是氣凝雪,損失最大。剩下的都被推到最安全的背陰處小心保存起來,但數量仍在不斷下降——被融解成黏合劑,徒勞地想把這堆亂石頭粘在一起;供應人們呼吸、食用、生活。托馬斯曾想把鑽石一號掏空一部分,建一個真正安全的儲備庫。這倒沒有必要。太陽的強度越來越弱,保存剩下的揮發礦應該比原來容易。與此同時,提煉站緩緩地吞吃著這一堆堆凝成固態的水和空氣,以每年十米的速度前進,在身後留下一片光禿禿的、閃閃發亮的鑽石,以及一排排駐錨孔,指明它過去的停靠地點。
奇維·林·利索勒特大多數時間都在戶外度過。掌握老特林尼說的定位器以後,她待在屋裡的時間或許會多一些。奇維低低飄過鑽石一號與二號的交界處。這裏現在暴露在陽光之下,早些年堆積的揮發礦或是挪走,或是蒸發,露出了略呈乳白色的鑽石表面,長期日晒之後,表層一毫米左右已經變成了石墨,像為巨岩披上了薄薄一層風化岩,遮蓋著下面閃閃發光的鑽石。每隔大約十米,便有一處石墨層被鑿開,下面的鑽石發出虹彩——這便是感測器的埋設地點。電子噴射式恆定器埋設在兩側更遠的地方。奇維飄得雖近,但仍然看不出巨岩有什麼動靜。不過她對自己管理的設備了如指掌:恆定器隨時隨地都在噴射,間隔時間只能以毫秒計,控制這些恆定推進器的程序不斷傾聽著她感測器的報告,時刻調整巨岩的方read.99csw.com位。現在的問題是仍然缺乏精確性。奇維每次輪值都要花三分之二的時間巡遊龐雜體,調整推進器,可巨岩的震動仍然大得足以引發危險。有了特林尼所說的精度更高的感測器網路和控製程序以後,她就能夠更精密地調整噴射時間。那樣一來,巨岩隨時都在震動,但這是無數微小震動,大家甚至察覺不到。到那時,她就不用在這上頭花這麼多時間了。奇維心想,不知和大多數人一樣低頻度值班是什麼滋味?會節約一部分醫療資源,但可憐的托馬斯卻會更加孤獨。
奇維在交通艇里動了動,用肉眼直接觀察「無影手」號。她離它只有不到一千七百米了。再要找個這麼好的機會,最快也是幾天之後的事了。短粗的星際飛船彷彿觸手可及,連緊急修補的焊點、戰鬥中被射線束燒灼起泡的凸出部分都清晰可見。奇維對「無影手」號的結構了如指掌,旅程中她在那上面生活過許多年,學習過程中時常以這艘飛船為實例。她知道「無影手」號的盲區……更重要的是,她有統領級進出許可權。托馬斯很信任她,給了她許多特別許可權,這就是其中之一。到現在為止,她從來沒有運用過這些特權……至少在大事上沒用過,但現在——

做交易從來都是一件樂事。她費了好大的勁兒,想讓托馬斯明白其中的樂趣。可憐的人,一個好人,可惜來自一種無法理解這種樂趣的文明。
奇維極力甩開這些念頭。兩個女人一時間四目相對,獃獃地盯著對方,吃驚地發現對方對自己敞開了心扉。她輕輕拍了拍弗洛莉亞的肩膀:「共同值班的時間加在一起,我跟你認識也有一年多了,今天才知道你的心思……」
所以,一定要非常、非常小心。一定要找個借口,掩飾她現在做的事。有了。交給她和伊澤爾的個人研究項目。她不是正在檢查山體嗎?正可以借這個理由調用她需要的資料。她向伊澤爾發出一條低優先順序信息,要求和他通話,隨即下載很大數量的輪值情況及個人資料數據。裏面肯定有露安的記錄。資料現在已經保存到本地,至於處理過程,她有托馬斯的加密許可權,不會被人察覺。
奇維深深吸了一口氣。一次解決一個問題。先假定弗洛莉亞猜得沒錯,露安還活著,成了任憑里茨爾擺布的玩物。真要這樣又如何?對同屬統領階層的里茨爾,托馬斯不可能當即採取對策。如果她向托馬斯投訴,托馬斯又不能立即行動,露安就會送命,毫不摻假、真的送命,證據也就……從此消失。

奇維伸出手去,輕輕拍拍對方的手,拿不準弗洛莉亞會不會甩開她。她在許多人身上看到過同樣的痛苦,其中有些人向她傾吐過,而另一些人,比如伊澤爾,卻將這種痛苦牢牢鎖在心底。在這些人身上,她偶爾能感受到一絲壓制不住噴涌而出的怒火。
托馬斯轉過身,他身後是頭髮蓬亂、衣冠不整的里茨爾·布魯厄爾。「里茨爾,這是不可原諒的錯誤。我們之所以給她進出許可權,目的就是在發生這種情況時能事先防範,輕而易舉地逮住她。你明知她來了,卻敞開大門,沒有採取任何措施。」
「看情況,或許吧。」弗洛莉亞值的是十分之一的低頻班,但兩人從前也玩過交易這一套。再說她是青河人,這一套駕輕就熟。「過一兩千秒到下面提煉站那兒找我,咱倆喝杯茶。」
她調出露安·佩雷斯的材料。沒錯,報告上說她死於冬眠期。奇維跳著讀完下面的內容。充斥著術語,全是對設備發生故障的原因的推測。奇維在運行冷凍設備方面有多年經驗,但她的經驗僅限於前端操作的技術員。報告中的話她只能看懂個大概,但也看出這份報告出自聚能者之手,枝枝蔓蔓無所不包,事無巨細羅列詳盡。未免過分花哨了。如果你命令聚能者編造一個說得過去的事故,得到的就是這種東西。
奇維來到艙室門口,拉下全封閉工作服的兜帽。憂慮又出現在弗洛莉亞臉上:「千萬小心,奇維。」
佩雷斯搖搖頭,嗓門一下子抬高了:「也許吧。也許這才是最恐怖的。像麗塔·廖、喬新那樣的易莫金人,都是沒什麼毛病的普通人,對吧?可他們每天都在奴役其他人,待他們連動物都不如,把他們當——當成機器零件。最可恨的是,這就是他們的日常生活。廖是『編程主任』,喬新是『飛航主任』,對不對?宇宙中最邪惡的行為,他們卻欣然接受、不以為意。跟我們一塊兒在本尼酒吧里廝混,而我們呢,我們接受了他們!」弗洛莉亞的聲音尖銳刺耳,然後突然陷入沉默,她緊緊閉上雙眼,淚水簌簌淌下,飄向空中。
里茨爾會不會懷疑我知道這些事?奇維滑下分隔三號鑽石與四號鑽石的峽谷。阿拉克尼的藍光從身後直射過來,照亮山石之間崎嶇不平的地面。這裏出現了一些水凝劑的升華結晶體,顆粒太細小,連感測器網路都感應不到。但只要飄在空中,當她把臉湊到離地面只有幾厘米的地方,就能直接看到這些結晶體。這是個應該上報的問題。但就在她彙報的同時,意識的一部分已經轉到一個更加致命的問題上:弗洛莉亞很聰明,肯定會掃清自己控制間里的監控設備,甚至不會放過控制間外的地方。奇維對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同樣謹慎。托馬斯早就特許她關閉衣物上的監控器材,不管是公開的還是秘密設置的。但只要上了網,情況就大不一樣了。如果里茨爾真的在干弗洛莉亞所想的那種事,他很可能會監視一切,連統領通信都不放過。很難在他不察覺的情況下發現什麼秘密。
奇維幫她把盆景及木架安在房間主照明燈下的一個支撐架上:「我可以給你弄一大堆木料。岡勒非常、非常需要你替她生產一批高純度聚合物。到時候,你可以用真正的材料做牆板,像古代船長的艙室一樣。」
「露安是個小混混,不算太聰明,但跟各種人都處得來……高明的艦隊司令選拔人員時總會挑幾個她那樣的,讓團體更融洽。」一縷笑意剛剛浮上弗洛莉亞的臉龐,痛苦的回憶又將其淹沒,「我是化學工程博士,可他們聚能的偏偏是露安,而不是我。本來應該是我呀,他們卻抓了她。」
奇維從隔熱包裝里拿出支付弗洛莉亞近期產品的部分報酬:一個直徑二十公分的盆景,爸爸花了幾兆秒才做出來。裏面有縮微級的蕨類植物,枝葉交迭,形成一個https://read.99csw.com個天棚。弗洛莉亞將盆景湊近艙室頂燈,細細端詳著這一團翠綠。「蟲子!」亞毫米級的昆蟲,「彩色翅膀!」
奇維抬起手掌:「也許,只是也許,還得看我能發現什麼情況。」
奇維真希望這會兒在他身邊,能伸出手去,好好安慰他:「沒人會傷害她的,伊澤爾。」
「要是那個老傢伙沒撒謊,這倒真是個好消息。說不定你以後再也用不著這樣頻繁當班了。」弗洛莉亞以一種奇異、傷感的眼神打量著奇維,「以前你還是個小丫頭呢,現在卻比我還大。真不該這樣,生命一下子耗光了,僅僅為了平衡幾堆石頭。」
房間里光線一變,房門打開了。傳來了聲音,來自現在的聲音:「對,她來過這兒,馬里。」
「也——也沒那麼糟。該做的就得做,哪怕沒有最好的醫療手段也得做。」再說,托馬斯始終當班值勤,他需要我的幫助。「大多數時間都醒著,其實也有好處。所有活動差不多都有我一份,我知道該找誰做交易,上哪兒找好處。有利於提高貿易技巧嘛。」
奇維富於經驗的雙眼一一審視著這裏的配置,頭腦中考慮的卻是種種陰謀破壞。前青河星際飛船「無影手」號居於這雜亂無章的一堆的最外側,那是里茨爾·布魯厄爾的私有領地,離她的交通艇只有不到兩千米。如果繼續飄行,她便會橫穿其咽喉要地。相距不到一千五百米。嗯,里茨爾會不會暗中綁架了露安·佩雷斯?真要那樣,這肯定是迄今為止對托馬斯權威的最大挑釁。也許還不止這一樁。能把這件事瞞天過海,里茨爾肯定還有其他見不得人的勾當。伊澤爾,你說對嗎?
沉重的負罪感扭歪了她的臉。其實她不必內疚,也許弗洛莉亞像許多青河人一樣,具有免疫力,蝕腦菌無法永久性地感染她。還有一種可能。托馬斯既需要聚能者,也需要正常狀態的專家。不然的話,專家們全都糾纏在細節中,整個體系終將被拖垮。奇維想張嘴解釋,可弗洛莉亞不想聽。
他朝馬里和唐一揮手:「把她裝進盒子,送到哈默菲斯特。告訴安妮,按老辦法處理。」
「是啊。但總得有個開始的時候吧。」他的目光轉向攝像頭外。在看特里克西婭?重新望著她時,伊澤爾的聲音不像剛才那麼不耐煩了,但不知怎的,語氣反而變得急迫起來:「你瞧,奇維,我會凍起來整整五十兆秒,醒來之後值的也是低頻班。」他抬起一隻手,好像預計到她會說什麼,事先便把她堵回去一樣,「我不是抱怨,這些決定是在我本人參與的情況下做出的……可這段時期內,特里克西婭始終在值班,又沒有我陪她。以前她從來沒有一個人熬這麼長時間,如果有什麼事,沒有人會出頭替她說話。」
托馬斯怒視著他的副統領:「上一次是運氣不好——這種事你應該事先防備著。至於這一次……」他的目光落到奇維身上,怒氣沖沖變成了若有所思,「讓她採取行動的是一個我們沒有意料到的事件。讓卡爾查查她跟誰談過話。」
夠了,該離開這個瘋人院了。但奇維稍稍猶豫了一下,這裏列著這麼多名字,熟悉的名字、熟悉的臉,來自遙遠的過去。每張臉旁邊都有一個註明死亡的記號。上一次看見這些人時,她還是個小孩子,但那時的他們不是這個樣子……眼前這些臉有的陰沉,有的處於睡眠狀態,有的帶著可怕的青腫或燒傷。有的圖片是活著的時候拍攝的,有的明顯攝於死亡后,有的受過嚴刑拷打,有的殘留著拚死抵抗的傷痕。這是吉米·迪姆事件之前的圖像。戰鬥之後到恢復正常輪值這段時期有過審訊的事,這些她知道,但是……奇維只覺得小腹中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恐懼。她不斷翻頁,調出更多名字。凱拉·利索勒特。媽媽。一張遍布瘀傷的臉,眼睛直直地瞪著她。里茨爾對你幹了什麼?托馬斯怎麼會不知道?不知不覺中,她下意識地打開圖片的相關數據鏈接。突然間,頭戴式系統在她眼前展開了一段視頻記錄。仍舊是這個房間,但充斥其中的卻是往昔的影像和聲音。喘息聲、呻|吟聲,好像就在那個架子的另一側。奇維側過頭,圖像隨之變化,配合得近乎完美。架子邊的角落裡,她和另一個人正面相對……托馬斯·勞,一個比現在年輕的托馬斯·勞。他的手從腰際伸出去,伸向架子。臉上是狂喜、陶醉。奇維曾經無數次見過同樣的表情,他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做|愛的時候。但眼前這個多年前的托馬斯手裡握著一把小刀,殷紅的血不住滴落下來。他向前傾過身去,靠近看不見的某個被折磨者,後者的呻|吟突然變成一聲凄厲的慘叫。奇維伸手一拉架子,飄向前去,從上方俯視著過去的真相,俯視著勞正在切割的女人。
「呸,什麼髒東西,真噁心。」兩個人走過來,從聲音判斷,離奇維的藏身處越來越近了。她想都沒想,抽身後退,降到那個可怕的支架下方,抓住地板上一個支撐點,身體低低伏下。
「好,我派阿恩和迪瑪去處理,我看今天能早點兒收工。」她暗自笑了,剩下不少時間干真正有意思的項目。她從維修隊公開頻道切換到一對一頻道:「哎,弗洛莉亞,這一班由你負責提煉站,對嗎?」
從這一點再向前走,能使她不被別人發現的唯一保障便只有她掌握的統領級進出許可權了。這點保障很可能不夠。但我只需要幾秒鐘。奇維最後一次檢查了自己的記錄儀和數據鏈接……然後輕輕滑入艙門,飄進一條乘員走廊。
奇維一直謹慎地不動聲色,仔細觀察朋友的反應,這會兒再也綳不住了,笑道:「我還擔心你看不見呢。」這個盆景比爸爸平時做的小些,但也許是他的作品中最漂亮的一個,比奇維在資料庫中看到的任何盆景美得多。她從隔熱包裝里掏出付給對方的另一部分報酬,「岡勒私人給你的,是這個盆景的架子。」
「嗯。」弗洛莉亞轉開視線,又猛地回過頭來,「可這不是貿易!只是傻裡傻氣的小把戲!」她的聲音柔和下來,「我不該這麼說,奇維,你是不會明白的……可我知道真正的貿易是什麼樣子。我去過基勒,去過堪培拉。而這個……」她一揮手,彷彿把整個L1包攬在內九九藏書,「這裏只是假象。知道我為什麼要求來提煉站嗎?我把這個控制間改裝了一番,現在這兒有了家的樣子。在這兒我可以生活在假象中,假裝我是孤身一人,在遙遠的地方。我不想住在營帳里,跟易莫金人混在一起,騙自己說他們也是體面人。」
弗洛莉亞的疑心病一下子有了依據。里茨爾·布魯厄爾的確是個魔鬼,統領體制只能勉強約束住這個魔鬼。奇維從來沒有忘記兩人的那次交鋒,他大發雷霆時金屬短杖敲擊掌心發出的叭叭聲仍舊迴響在奇維耳邊。那一次奇維壓倒了他,她既感到憤怒,又充滿了勝利的喜悅。事情過去之後,她才意識到自己當時是多麼害怕。如果沒有托馬斯,她肯定會死在那次交鋒中……甚至比死更可怕。但里茨爾知道,如果托馬斯發現他的所作所為,他會落得什麼下場。
「呸。」唐惱火地說。
「媽媽!」已逝的過去聽不見她的呼喊。勞繼續乾著他的殘酷勾當。奇維蜷縮著,哇的一聲吐了出來。嘔吐物飄過架子,飄向前方,她再也看不到他們了,但來自過去的聲音還在繼續,就在下面的支架邊。奇維一把扯下頭戴式系統,猛地摔開。她哽咽著,喘不過氣來。恐懼攫住了她,她全身都麻木了。
「我會照看她的,伊澤爾。」奇維柔聲道,「我保證。」
奇維猛地向上一躥,揮出的手掌沒有擊中對方的脖子,重重地落在他身後的隔牆上,震得手臂劇痛。
「沒關係。」弗洛莉亞的聲音恍恍惚惚,「岡勒還跟我打過賭呢……她贏了。嗯,應該說你爸爸替她贏了。真了不起,批量製造真正的木材,不只是盆景里的小樹枝,營地園子里那幾棵樹。」她望著奇維容光煥發的臉,「她肯定以為這下子把以前欠我的全付清了,還綽綽有餘。對吧?」
交通艇飛出龐雜體的陰影,迎面而來的陽光將阿拉克尼的藍光掃得一乾二淨。龐雜體向陽的一面完全是光禿禿的石頭,石墨化的金剛石。奇維將視域亮度調暗一些,繼續研究有關露安的報告。這份報告幾乎無懈可擊,如果不是事先就起了疑心,或者對易莫金醫療程序不完全了解,她肯定會被蒙過去。按照要求,必須進行第三、第四次屍檢複查。複查數據在哪兒?複查工作由雷諾特手下的聚能者負責。這個女人平時做事就一板一眼,涉及聚能者死亡的事,她更會嚴格依照操作規程,不會打半點折扣。
奇維看見了走廊,還有拖著她飄動的手。我有過多少次相似的經歷?不管怎麼努力,她都無法調動一絲肌肉。但在內心深處,奇維不斷呼喊著:這一次我一定要記住!一定要記住!
她沿著走廊前進,飄過一扇扇艙門。這些原本是軍官艙室,這次旅途中用作值班人員宿舍。她在倒數第二間里住過三年時間。那間房子現在變成了什麼模樣,她不敢想,也不願知道。拐個彎就是艦長的計劃室。她在艙門前一亮通行碼,門滑開了。裏面……再也不是計劃室了,像健身房和卧室的綜合體。四壁同樣貼著圖像牆紙。奇維輕輕抓住一個樣式奇異、帶護套的架子,選了個從門外看不見的地方輕輕落地。她碰了碰頭戴式系統,要求強行切入本艦網,建立網路鏈接。本地系統開始檢查她的方位和許可權,稍稍一頓,奇維眼前出現了一排排姓名、日期和圖像。找到了!原來里茨爾在「無影手」號上搞了一套自己的小型冷凍系統。露安·佩雷斯名列其中……仍然活著,而且正好當值!
沒等有條有理地推導出結論,奇維的手已經移動起來。她鍵入與托馬斯單獨交流的密碼,輕聲描述了自己發現的情況、她的懷疑,以及下一步的打算。她用一個短促式噴射通信流發出信息,先儲存在一個保留區,一旦有事,這條信息便會直接發送給托馬斯。不管一會兒發生什麼,托馬斯都會知道她的想法。而且,萬一被裡茨爾抓住,她也有了一張可以威脅他的王牌。
天哪!一時間,奇維驚得目瞪口呆。走廊的大小寬窄仍舊跟她記得的一樣:向前十米向右拐,通向艦長的居住區。但里茨爾將整個走廊全貼上了牆紙,圖像是一種渦流狀的粉紅色塊。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刺鼻的動物體臭。這裏已經成了另一個天地,完全不同於她記憶中的「無影手」號。她拚命鼓起勇氣,慢慢向前飄行。前頭什麼地方傳來音樂聲,是嘭嘭嘭的打擊樂,還有人唱歌……像吠叫似的刺耳尖音,配合著打擊樂的節奏。
奇維加快了速度,胸中又湧起了許久以前跟里茨爾·布魯厄爾對峙的怒氣——只是現在理智多了,相應地,也害怕得多。自從公園交鋒之後,只要兩人同時值班,她總覺得里茨爾的眼睛在盯著自己。她始終有一種直覺,會跟里茨爾再次正面對決。奇維在健身房裡下過苦功,一方面是尊重母親過去的教導,另一方面是為了對付里茨爾和他的金屬短杖。要是他拿一把電擊槍,一下子就能把我收拾了。但里茨爾是個地地道道的白痴,絕不會想到用這種辦法簡單地解決掉她。他折磨人的目的是取樂。而現在,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她會為自己爭取時間,用留給托馬斯的信息威脅他。奇維甩開恐懼,摸索著向傳來哭聲的地方前進。
奇維摟住弗洛莉亞的肩:「我並不愛他。」這句話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弗洛莉亞同樣吃了一驚,抬起頭來。
是的,可以肯定。雕刻工是聚能者中地位最低的,不像阿里·林或譯員們,從事的是創造性的工作。易莫金人死板的「歷史傳奇」毫無創造性可言。雕刻工們在鑽石甬道里成群結隊忙碌著,根據圖案的要求,用小小的鑲片一厘米一厘米裝飾牆壁。里茨爾原來的安排是用這種項目耗掉「沒用的人力資源」,不為他們提供任何醫療救助,聽任他們工作至死。
「抓住了——」
伊澤爾切斷通信之後,奇維好幾秒鐘一動不動。真怪呀,隨便一次通信,而且是編出來的瞎話,竟然讓她這麼感動。伊澤爾對她一直有這種影響力。十三歲時,她覺得伊澤爾·文尼是全宇宙最有吸引力的男人,當時她只有一種辦法能吸引他的注意力:激怒他。少女時代的愛情早就煙消雲散了,對嗎?有時候,她覺得自己的成長在迪姆事件發生的那一刻被強行中斷了,遽然中斷。親人之死的瞬間,純真時代永遠結束了,凝固在那一刻……不管是什麼原因,能為九-九-藏-書他做點什麼,她覺得很開心。
「什麼?」怎麼會那麼長?是他從前下崗時間的四倍。
布魯厄爾抱怨道:「瘟疫在上。她不是才來查過嗎?以前從沒有過這種事,剛查過又來。還有,你剛發出警報她就到了,我只有不到三百秒。以前從來沒有出過這種事。」
「可是他們已經沒有連續值班了,弗洛莉亞。」這還是奇維在跟里茨爾·布魯厄爾的對抗中獲得的第一個勝利呢。雕刻工的值班強度大為減輕,所有人當班時都能獲得醫療保障。他們可以活著看到這個流放期結束,最後獲得托馬斯許諾的解放。
提煉站在龐雜體的背陰面,矮矮地蹲伏著,背後是一道它緩慢爬過的印跡。塔狀結構和蒸餾器矇著一層霜,在阿拉克尼反射的光芒中閃閃發亮。蒸餾及整合工序段是熾熱的暗紅色,從這裏出來的產品就是供應工廠和菌囊再加工的原材料。L1點提煉設備的核心器材來自青河艦隊,易莫金艦隊本來也隨船帶了類似裝備,但在戰鬥中損壞了。多謝老天爺,倖存下來的是咱們的東西。東修西補,重新建造,設備全是從各飛船上拆下來的。如果提煉設備核心用的是易莫金人的蹩腳貨,能有什麼機器運轉得起來,那非得是碰上了天大的好運氣才行。
奇維的交通艇繼續緩緩向上飄行。從遠處來看,龐雜體只是參差不齊的一大堆頑石,陽光照耀下的鑽石二號發出璀璨的光芒,掩過了除幾顆最亮的星星之外的一切星光。要不是旁逸斜出的青河營帳,這裏簡直是一片蠻荒。藉助圖像增強器,奇維可以看到L1系統的幾十處倉庫。龐雜體的陰影處是哈默菲斯特和提煉站,還有L1-A點的軍火庫。環繞營帳的軌道上雜亂無章:倉庫、廢棄和半廢棄的星際飛船(載著他們來到這裏的正是這些飛船)。奇維充分利用了這些飛船,將它們當作輔助推進器。從整體上來看,這裡是個運行狀態良好的動態系統,當然,跟流放早期相比略顯蕪雜。

「嗯。」弗洛莉亞怨恨地哼了一聲。
「羞愧?」
「我會的。」
「大人,從什麼時段清除記憶?」
一陣刺痛,是電擊槍發射的飛鏢。她一個轉身,想借反衝力撲向攻擊者,但雙腿已經麻木了。對方謹慎地又等了一秒鐘,開槍的馬里才笑著一把抓住她緩緩轉動的身體。奇維動彈不得,氣若遊絲,但還沒有喪失知覺。她感到馬里把她拉過去,抓住她的乳|房。「行了,動不了啦。別擔心,唐。」馬里大笑起來,「不過,你倒真該擔心才對。瞧她在牆上砸的那個大洞。只差四公分,你就得衝著你的脊梁骨出氣兒了。」
「當然,計劃是這麼安排的,但還有些細節問題——」奇維竭力讓自己的問題聽起來合情合理,並且儘快結束這次通話,「嗯,我再想想吧。你下次上崗時咱們面對面好好談談。」
「還是那些老問題。」耳機里響起弗洛莉亞·佩雷斯的聲音。弗洛莉亞正在巡視鑽石三號的「山頭坡地」,也就是說,在龐雜體平面的上方。那兒每年都要損失幾台恆定推進器。「三處山體鬆動……幸好我們來得及時,晚一步就塌了。」
「是,這我知道。她是一項寶貴資產,損失了太可惜,跟你父親一樣。」眼神里,某種東西一閃而逝。不是平時那種怒氣。可憐的伊澤爾,他在懇求她:「他們會保證她的身體能夠繼續運行,不影響她的工作;他們會馬馬虎虎給她洗洗乾淨。可我不願讓她比現在更操勞,眼下她已經夠累了。請照顧她,奇維。你手裡有權,至少可以管束像特魯德·西利潘那種小角色。」
奇維爬過舷外支架、固定纜樁——也就是那片童話般的森林的邊緣地帶——敲了敲艙門。
她的思緒繞開這個讓人放不下心的難題。有些事你有辦法,有些沒有辦法。特林尼所說的定位器能幫上大忙,你就知足吧。她從裂隙處向上飄去,和維護隊員們一塊兒檢查山體。
「不知道。」真慚愧。旅程開始時,艦隊里有那麼多青河人,年幼的奇維認識的人太少了。
「抓住她了?很好。」門口響起托馬斯的聲音。馬里的手一下子從奇維的乳|房上縮了回去,他拉著她繞過架子,來到房間空處。
奇維手指攀緣,進入「無影手」號的貨艙。憑藉托馬斯的許可權,加上她對這艘飛船的了解,奇維順利進入了「無影手」號的生活區,沒有觸發任何音響警報。每走過一段距離,奇維都會把耳朵貼在艙壁,凝神諦聽。已經接近值班區了,她能聽到值班人員的動靜,沒有誰揚聲示警……很好。可怎麼有哭泣的聲音?

「我會親自告訴安妮。還得先查查記錄。」
她的雙肩彷彿有了自主意識,緊張得近乎抽搐,一心想在牆上一撞,借反彈力逃出這個地方。我真的需要拿到更多證據嗎?是的,需要。只要手動切入,看一眼本艦數據系統。那才是扎紮實實的證據。而里茨爾選擇什麼音樂、圖像卻算不上什麼證據,怎麼說別人也不會相信。
也許疑心病有傳染性。露安·佩雷斯死了,現在伊澤爾又將長時間離她而去。安排輪值表的到底是誰?奇維檢索著自己的儲存緩衝器。從名義上來說,負責輪值安排的是值班管理委員會……那個委員會,最後說了算的是里茨爾·布魯厄爾。這種事沒什麼特別的:輪值變更之類的大事必須由統領階層的人簽字生效。
「我們現在已經可以批量生產了,相當於把乾燥過程整個反過來。不過這是岡勒從細菌大缸里培養出來的,模樣有點怪。」它的木紋和年輪是用生化技術在木質里製造的。「只要有地方有時間,肯定能弄出真玩意兒來。」也許用不著。爸爸認為,他可以誘導細菌,使木頭形成足以亂真的年輪。
圖像清晰極了,她能清楚地看到他臉上的不耐煩:「我想儘快給你回電。要知道,我六十千秒后就下崗了。」
偽造一起死亡事故,或者未經許可擅自處決某人。這種事是相當難辦的。即使是統領,一舉一動也會記錄在案,只不過記錄方式不同於常人罷了。除非里茨爾狡猾過人,否則一定會留下線索。「聽著,弗洛莉亞。我有些辦法,可以查查這件事。你的估計有可能是對的,不管對錯,我們總會查明真相。要是真像你想的那樣——嗯,草菅人命這種事,托馬斯絕不會聽之任之。他需要全體青河人跟他們同舟共濟,不然的話,無論是青河人還是易莫金人,誰都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