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PART TWO 30

PART TWO

30

「她究竟出了什麼事?」
西利潘站在酒吧門廊中間,仰頭望著大家。他身上還穿著昨天那套易莫金屬民的絲綢乞丐服,現在,衣服上已經沾了不少污跡,而且不是特意做出來的藝術效果。
日常工作繼續進行,但二十千秒之後,對兩個研究團隊的聚能支持停止了。類似再常見不過的小故障,換作雷諾特,幾秒鐘就能解決,但弗恩和西利潘埋頭苦幹了六千秒,然後宣布,當天餘下的時間內,所有相關聚能者都將脫離工作,下線調整。這批聚能者不包括譯員,但特里克西婭正在與其中一人協作,那位聚能者好像是個地質學家。伊澤爾想去哈默菲斯特探望探望她。
但現在,伊澤爾有了其他視覺手段……他向鬢角邊的定位器發出信號,眼前隨即出現隱隱約約的圖像,稍帶淡黃,手指輕壓眼珠一側時便會出現這種色彩。和按壓眼球不同的是,這一片黃暈並不是隨機閃光。伊澤爾按照范的指令,在定位器使用方面下過苦功。黃光中漸漸浮現出營帳內層氣囊的弧形牆面,以及外層的殼體。圖像有時會發生扭曲變形,有的時候,視角甚至在腳底或腦後。但只要指令適當,集中注意力,他能看到不懂這種技術的人完全無法看到的東西。范這方面仍然比我強得多,看到的比我多得多。這些年來有不少跡象證明了他的猜測。定位器彷彿是紐文的私人僕役,而他是它們至高無上的君主。
「喪失了近期的記憶。」
近處最後幾點微光映照出對方嘴角一縷扭曲的冷笑:「沒有定位器,我們死定了!死吧,小文尼,我已經不在乎了。」
「封閉多長時間?」
喬新歡樂地在湖上泛舟泛了幾千秒。至少三個人失足落水,濺起的水花寬達數米,懸在湖面上,久久不散。統領大人邀請大家上岸,去他的小屋休息,讓湖水平靜下來。聚會上有豐盛的美食——好幾百人攢了一年的好處券全用在這兒了。眾所周知的那伙傻瓜們喝得酩酊大醉,最引人注意的就是范·特林尼。
每個人都會經歷夢想的幻滅,每個人都有衰老的時候。早在生命之初、前面彷彿一片光明時,這一切便註定了。伴隨著年華老去,起初大有希望的前途必然越來越黯淡。
鄰近桌旁一個人叫起來,打破了沉寂:「喂,特魯德!」

但范的夢想不是這樣。他在五百光年範圍內上下求索,經歷了三千年的客觀時間,始終苦苦追求著這個夢想。這個夢想便是:人類成為一個凝成一體的種族,在這個種族中,正義不再是偶爾出現、忽明忽滅的閃光,而是一道持續不斷的強光,燭照整個人類的生存空間。他夢想著這樣一個文明:這裏的大陸不再有戰火肆虐,不再有把自己的親生兒女拱手送出當成人質的暴君。當薩米把他從盧辛達的墓穴里掘出來時,范正在死去——但他的夢想沒有!即使那時,這個夢想仍舊燃燒在他的腦海中,鮮活無比。
「沒錯。但他給我看的那些記錄,很大一部分是真的。范,你和我已經合作了好幾個班次。我的叔叔嬸嬸還有叔祖父,他們常常提到你。我仔細考慮過他們的話。我已經過了英雄崇拜的階段,現在,我非常清楚你對聚能是多麼……熱衷。你給過我許多承諾,說了不少漂亮話。你確實想打敗勞,奪回我們損失的一切……可是,你最大的目的是掌握聚能技術,是不是?」
夢想破滅之後,你會怎麼做?
范沉默了一秒鐘,只怒視著他,嘴角抽搐著:「你是個蠢貨,伊澤爾·文尼。勞給你的記錄你讀過了,可還是什麼都不九*九*藏*書懂。從前我曾經被一個你們文尼家的人出賣過。這種事絕不可能發生第二次。如果你敢背叛我,你以為我會讓你活下去嗎?」
范仍然可以實現他的夢想……只要他放棄思考。
「萬能的貿易之神啊,你們放過這夥計吧!」范拉開嗓門,不耐煩地大喝一聲。這是特林尼慣用的伎倆,急轉話題,說大話放大炮,朝哪個方向開火無所謂,只要能讓自個兒的形象高大起來就成。不過,伊澤爾留意到,這一嗓子確實起到了讓大家安靜下來的效果。
「經過昨天的事?」范的聲音近在咫尺,怒氣沖沖,「文尼,你這個蛇窩子里拱出來的小雜種,昨天的事,你他媽知道個屁。」
喬新正訴說著自己的不幸:「雷諾特本來應該重新調校我的飛行員,倒不是什麼大事,可沒有調校,我們的訓練全泡湯了。」
入睡前不久,他想起了岡納·拉森,想起了老人溫和的嘲諷以及對人力有限的提醒。現在,他接受了那位老人的意見。現在看來,或許他是對的。想想真奇怪:這麼多年,他睡在這間小屋裡,夜不能寐,咬牙切齒地思考著自己的計劃,幻想著今後利用聚能幹出的大事。現在他放棄了夢想,但仍在計劃,前面仍然存在可怕的危機……但是,這麼多年來第一次,他感受到了……寧靜。
這個晚上,他夢到了蘇娜。這個夢裡沒有痛苦。
范大聲呻|吟起來,兩隻手抱著腦袋:「別吵了。出了這種事兒,我真搞不懂易莫金人的『高明之處』到底在哪兒。一個人出事,你們整幢紙牌搭的房子全塌下來了。算什麼狗屁高明?」
終於,客人們搖搖晃晃地離開了,山坡上的大門在他們身後關閉。伊澤爾心裏明白,對普通下層民眾而言,這是他們最後一次受邀進入統領大人的私人領地。正是因為民眾,才會有今天的聚會。奇維顯然樂在其中,但聚會快結束的時候,托馬斯·勞卻明顯有些不耐煩了。好一個狡猾的渾蛋。一個下午,一點點不足掛齒的努力,統領大人便贏得了群眾的感激。單就這方面而言,一場聚會所得到的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多。幾十年專制統治不可能讓青河人忘記自己的傳統……但勞的手法實在太巧妙了,成功地模糊了專制與非專制的界線。聚能是奴役。但托馬斯·勞許下諾言,流放一結束,馬上讓聚能者重獲自由。許多原本是自由的社會也曾接受過暫時的奴役。但是,無論如何花言巧語,勞的諾言只是一文不值的謊言。
「不,不是那麼回事。」特魯德搖搖頭,勉強笑了笑,「雷諾特會複原的,不過可能會抹掉她最近一年的記憶。在我們把她調整好、讓她重新上線之前,事情會有點棘手。停工的事兒,我很抱歉。嗯……我本來應該已經調整好了,」——過去自鳴得意的語氣又有點恢復了——「可我被調去處理更要緊的問題了。」
西利潘重新拿起叉子,卻再一次放下。他望著盛蝦須的餐桶:「老天,我真是累壞了。再過二十——該死,十五千秒,我又得開工了。」
就在這時,手鬆開了。在他四周是一片閃閃發亮的光點,好像一群螢光蟲,閃耀著白熾光點,不斷響起噼噼啪啪的爆裂聲。他喘著粗氣,目瞪口呆,拚命尋思出了什麼事。范正在炸毀附近定位器的電子元件!閃耀的光點照出范的面容,他的眼睛閃閃發亮,是一種瘋狂的閃光。伊澤爾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
「特魯德,你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讓聚能者重新開工?我這兒積壓下來的工作一大堆,就等他們了。」
或許。
read.99csw•com還有他的手下。」伊澤爾身後一位青河人補充道。
光點向遠處擴散,定位器的損毀範圍越來越大。伊澤爾嚇得哽咽起來:「范……我們的偽裝!沒有定位器,我們——」
「這個自然。聚能者畢竟不是硬體,我可沒辦法給他們做備份。」

桌邊眾人發出一陣不安的嘟囔,最後還是麗塔正面提出了那個問題:「這未免也太湊巧了。看上去,好像有人有意讓她下線關機似的。」她猶豫了。有關里茨爾·布魯厄爾的猜測正是源自麗塔。對於易莫金人來說,探頭探腦打聽統領之間的爭鬥,下面這句話已經達到了最大極限,「勞統領查過副統領的休眠狀態沒有?」
他們的命運不應該如此,他們理應過上更好的生活,比托馬斯·勞為他們安排的好得多的生活。安妮理應有更好的命運。
他的意識在網路中延伸出去,輕輕碰了碰伊澤爾·文尼,示意他站開。他接過了小夥子的工作,把他此前的努力聯結起來,形成有效的彌補手段。還有些細節留待以後處理:文尼脖頸上的瘀青,在營帳中布設上萬個新定位器。沒問題,他可以完成,從長遠看——
伊澤爾只好來到本尼的酒吧。酒吧里人頭攢動,伊澤爾擠到喬新和麗塔的桌旁坐下。范也在那兒,一副宿醉未醒的模樣。
在這裏,他終於找到了能夠將這個夢想化為現實的利器:聚能。絕佳的自動化工具,強有力,同時具備高度的智力,足以管理一個跨越星系的文明。它能夠創造出一個「由對你敬愛到五體投地的奴隸組成的種族」(蘇娜為此嘲笑過他,認定這是絕對不可能的)。就算這是奴役,那又怎樣?聚能可以將更多、更可怕的不公正行為化為烏有。
「她怎麼樣了,特魯德?」喬新用關心的語氣輕聲問道,「我們聽說……聽說,她腦死亡了。」
眾人叫嚷起來,提出各種問題,最後,他們請特魯德過來坐,以便跟大家說明情況。特魯德拉著藤蔓,朝喬新桌邊飄升上來。桌邊已經沒空位了,大家又搬來一張桌子,拼成上下兩層。這樣一來,伊澤爾幾乎跟西利潘四目相對,只不過兩人站的方向上下顛倒著。其他桌邊的人也擠了過來,鉤在藤蔓上穩住身體。
而今天,又來了伊澤爾·文尼和他小小的說辭:「代價實在太高昂了!」伊澤爾·文尼!
范·紐文就在前頭,站在牆面一處支撐點后。要不是他身後存在一批定位器,為伊澤爾提供了從對方身後向前看的視角,他是不可能看到他的。伊澤爾飄過最後幾米,視像忽然抖動起來——紐文改變了他身周那一群僕從的排列方式。
最終,安妮·雷諾特也會從他的打擊中恢復過來。之後,貓捉老鼠的遊戲會重新開始。但這一次,他會保護她,還有其他所有聚能奴隸。今後的一切會比從前艱難得多,但他可以和伊澤爾·文尼攜手,他們倆也許會真正地精誠合作……一個又一個計劃在范腦海中形成、完善。和過去那些試圖打破人類歷史周而復始、無限循環的大計劃相比,現在的安排算不上宏偉,但他卻有一種奇異的、逐漸高漲的喜悅:他在做完全正確的事。
夢想破滅之後,你會怎麼做?范孤獨地飄浮在自己黑漆漆的房間里,想著這個問題。他的態度近似於好奇,並不怎麼在乎。意識邊緣,他能察覺到自己在定位器網路中捅出的大洞。這個網路真結實啊。網路故障並沒有自動傳遞給易莫金人的嗅探器和監控人員,但最終,經過層層過濾,故障情況肯定會送達他們。他們會察覺的,甚至無須特別留意。他模糊read•99csw•com地意識到,伊澤爾·文尼正絕望地掙扎著,試圖彌補定位器大面積焚毀造成的漏洞。這小子居然沒有把事情越弄越糟,這倒挺有意思,但是,他根本無法承擔這種高端補救工作。再過最多幾百秒,卡爾·奧莫便會向布魯厄爾發出警報……這場捉迷藏遊戲便告結束。沒關係,現在已經沒關係了。
麗塔伸手拍拍他的胳膊:「嗯,我很高興你能上這兒來跟大伙兒談談,謝謝。」周圍眾人小聲嘟囔著,表示贊同。
夢想破滅之後,你放棄自己的夢想。
特魯德「啪」的一聲放下叉子。他的聲音既氣惱,又緊張:「你們以為會怎麼樣!統領大人考慮了各種可能……考慮得非常仔細。」他深吸一口氣,好像意識到為了眼下暫時的重要性所付出的代價太大,「你們可以百分之百地放心,統領非常重視這個事件。聽著,原因很簡單,用藥過量。具體情況還不太清楚,所有事故都這樣。失憶這東西很不好處理,真要有誰搞破壞的話,不會笨到用這種辦法。弄死她不就完了?一樣可以裝成意外事故,何必多此一舉。」
夢想破滅之後,你會怎麼做?
伊澤爾聽到對方一撐,飄然遠去。剩下的只有一片黑暗,絕對的沉寂——死亡就在眼前,距他不到幾千秒。伊澤爾竭盡全力試著聯通定位器,但無論他怎麼努力,仍然發現不了任何可以支持自己的定位器。
聚會結束四千秒后,不省人事的安妮·雷諾特被人發現。接下來整整一天時間里,謠言蜂起,一片恐慌。有人說,雷諾特已經腦死亡,公告只是讓大家安心的假話;還有人說,里茨爾·布魯厄爾其實沒有下崗休眠,他對雷諾特下手了。伊澤爾卻有他自己的想法:隱忍不發這麼多年以後,范·紐文終於出手了。
「聚能就是奴役,范。」這句話,伊澤爾說得很輕,「不用說,這些你最清楚不過。我相信,在你心底深處,你同樣憎恨這種技術。在范·特林尼的表皮之下,你還有一層偽裝,贊姆勒·恩格——我相信,那一層偽裝暴露了你的潛意識,你的心靈。你憎恨人奴役人的制度。」
「這段時間,聚能者由比爾和我負責。這方面全靠我們了。」特魯德依次望著大家的臉,尋求支持和安慰。他的語氣既自負,又驚恐。
本尼端上來一盤蝦須,這是他最拿手的一道菜。西利潘貪婪地大嚼起來,像是沒聽見大家的問題似的。眼下這一群人是特魯德平生所遇到的最急切的聽眾,他們真的屏住呼吸,等候他的高見。伊澤爾明白,這傢伙再清楚不過了,此刻他正樂不可支地享受著自己突如其來的重要地位呢。不過,與此同時,特魯德幾乎累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前一天還乾乾淨淨的制服這會兒一股臭烘烘的味道。從餐桶到嘴巴的一路上,他手中的叉子一直哆哆嗦嗦,甚至還不受控制地拐了好幾次彎。過了一會兒,他抬起昏昏沉沉的眼睛,望著提問的人:「出了什麼事兒?我們還說不準。過去一年左右,雷諾特的聚能一直有點散焦。當然,仍然保持著聚能,但沒調好。這裏頭的區別可太難拿捏了,只有真正的專家才瞧得出來。連我差點都沒發現。她似乎被某個附屬項目纏住了。你們也知道,聚能者很容易陷進去。問題是,一直以來,雷諾特都是自己給自己調整的,所以我也沒辦法。告訴你們,這個問題讓我一直放心不下。本來打算直接向統領大人彙報——」
麗塔·廖平常是個好脾氣的女人,可這會兒,她惡狠狠地瞪著范:「我們的『高明之處』被你們青河人破壞了,謀害了read•99csw.com。難道你忘了?剛來這兒的時候,我們手裡的聚能設備比現在多十倍。要是那些設備還在,艦隊系統會跟易莫金老家一樣牢靠,絕不會這麼脆弱。」
西利潘感激地望了范一眼。這位技術員總是一副自高自大的神情,可今天,這種態度有點綳不住了。他黑眼圈很重,端起本尼放在他面前的酒時,手也不住地哆嗦。
「得了吧,他們正常運行時你怎麼沒想到早點過來——」
一時間,沒有人再開口。特魯德的目光掃過大伙兒的臉。
「好吧,說快點。」范從藏身處走出來,面對著他。虛擬的黃光勾勒出他的面容,枯槁,煩躁。難道他這會兒還沒甩掉特林尼的偽裝身份?不,乍看之下,有點像宿醉未醒、頭痛欲裂的特林尼,但細看之後便會發現,那人身上還存在著更深一層的東西。
范蜷縮起來。他突然發現自己在抽泣。不算上以眼淚作為工具的時候,他有多久沒哭過了……記不清了……或許是自從他生命的初期——第一次踏上「重奏」號的時候。
「勞是個滿嘴胡說八道的騙子。」
「對,可情況變了,你瞎了嗎?沒發現?」
「我的許可名單上沒有你,夥計。」交通艇泊位有個警衛這麼說道——他是奧莫指揮的打手之一,「你不能去哈默菲斯特,封閉了。」
「我發現了不少情況。這些事,我想我們應該攤開來,好好談談。勞那個人,他是真的崇拜你……這你也知道,對嗎?」
北爪的開園儀式是這一班次的高潮,也是迄今為止所有班次的最高潮。直到流放結束,這樣的大事都不會再出現了。就連親手將湖泊園變為現實的青河人都震驚不已:如此之少的資源,卻能造就如此輝煌的奇迹。托馬斯·勞的話或許真的有點道理:聚能系統加上青河的創造力,這種結合會迸發出無與倫比的偉力。
他強迫自己對伊吉爾·瑪里視而不見,此人現在僅僅是一台掃描裝置;他強迫自己對被禁錮在小小囚室里的特里克西婭·邦索爾視而不見,還有許許多多和特里克西婭一樣的聚能者。但是昨天,他不得不正視安妮·雷諾特。這個人曾經孤獨地對抗聚能的全部威力,用她的一生同它戰鬥。他一直在欺騙自己,相對於夢想的實現,聚能的代價並不算太高。但安妮的經歷震撼了他。安妮就是數千年前不顧一切要拯救他的辛迪·杜坎,她就是大寫的辛迪·杜坎。
「只用普通硬體資源,我們能做的太有限——」
曾經,也有一個名叫文尼的人擋在他和最後的成功之間。讓文尼這一窩毒蛇死吧。讓他們都死吧。讓我死吧。
寂靜。然後,黑暗中響起一個聲音,彷彿痛苦掙扎的動物發出的聲音。驀地,伊澤爾的雙臂被猛然甩開,兩隻鐵鉗般的手突然扼住他的喉嚨,用力擠壓。震驚,眼前一片昏暗,漸漸暗下去……
特魯德遲疑了一下,看來意識到牛皮不能這麼吹,說不定會招來麻煩:「不管怎麼說,看樣子好像是這麼回事:她想調校磁核成像儀的某個控制線路,或許她自己也知道她的自我調校沒做好。到底怎麼樣我也說不準。她打開了安全盒,正在運行診斷程序。似乎軟體內部本身就有點小毛病,我們正在儘力複製她的運行過程。反正,她迎面挨了一記脈衝,後面的控制台上還殘留著她的一點點頭皮,估計是痙攣之後撞在那上面了。幸好蝕腦菌接受刺|激后產出的藥物還算溫和,她只是大腦受了震動,再加上用藥過量……我剛才說過,完全可以治好。再過四十天,咱們過去那位可愛的雷諾特就會再次出現在大家面前。」他勉強笑了笑九-九-藏-書
放棄之後,還剩下什麼?很長一段時間里,范的意識中一片虛無。接著,漸漸地,圖像又回來了,來自圍繞著他的定位器網路:下面的巨岩龐雜體內,數以百計的聚能奴隸擠在哈默菲斯特蜂巢般密集狹小的囚室內,其中一間安置著安妮·雷諾特,她的囚室和其他聚能者的完全一樣。
伊澤爾靜悄悄地飄過馮的菜園,將明亮的陽光和植物的氣息拋在身後。前面是深重的黑暗,沒有輔助手段的裸眼只能看到一片漆黑。八年前,他第一次和紐文會面時,這裏還有些許陽光。現在,營帳塑殼外面只有黑暗。
伊澤爾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范的聲音里有某種東西,一種無法解釋原因的深仇大恨。雷諾特的事到底是怎麼回事。肯定出了大事,可怕的大事。但他有的只是幾句話,幾句早就想好的話:「你沒有殺她。我相信特魯德的話,殺掉她更容易,一樣可以偽造成事故。有了這件事,我想,我能從勞給我的記錄里分辨出哪些是事實,哪些是謊言。」伊澤爾伸出雙臂,雙手正落在范的肩頭。他極力注視著黑暗中他的大腦想象出來的對方的臉:「范!整整一生,你都被一種無比強大的動力驅策著。正是這種動力,加上你的天才,才造就了今天的我們。可你想要的不僅僅是今天的青河,你想要的多得多。具體是什麼,青河歷史中從來沒有說清,只能隱約其詞。但勞的記錄讓我明白了。你有一個美好的夢想,范。聚能或許能讓這個夢想變成現實……可是,代價實在太高昂了。」
桌邊一陣讓人尷尬的沉默。范怒視著麗塔,卻沒有跟她爭辯下去。過了一會兒,范聳聳肩。這個動作大家再熟悉不過:特林尼自知理屈,嘴巴上卻不肯認輸,更不肯道歉。
「你——你向我保證過,就在兩千秒之前。」
「不知道。自己看通告吧。」
范飄身靠近,伊澤爾的視像遽然消失。他與定位器的鏈接突然間全部切斷了。伊澤爾抬起雙手,掌心向前:「你怎麼打算我不知道,但我的確是文尼家的,是蘇娜的嫡系子孫,也是你的。我們這一家裡有許多秘密。也許很久以後,他們才會告訴我在布里斯戈大裂隙究竟發生了什麼,告訴我真相。但是,即使在我很小的時候,我也四處聽說過隻言片語。家族沒有忘記你。家族中甚至有一句從不在外人面前提起的家族誓言:『善待范·紐文,我們所有的一切均得自此人。』所以,就算你想殺我,我還是要把我的想法老老實實告訴你。」伊澤爾盯著那一片無聲無息的黑暗。現在他甚至無法辨別對方的方位。「還有,經過昨天的事之後……我想你會聽我的話,我覺得我沒什麼好害怕的。」
當天晚些時候,他們會面了。地點在營帳內外帷幕之間的緩衝區。這次會面很久以前就定好了,早在湖泊園開園儀式之前。伊澤爾一直盼著這一刻,既期待,又害怕。他已經打定主意,要在這次會面中向范·紐文清楚表明自己對聚能的態度。小小的說辭準備好了,小小的威脅也準備好了。可是,單憑這些,夠嗎?
沉默。沉默時間長達五秒。直截了當的問題,他會怎麼回答?最後開口時,范聲音里一股咬牙切齒的味道:「聚能是關鍵。只有聚能,才能使一種文明永遠延續,橫跨整個人類生存的空間。」
「你有什麼好抱怨的?你的設備還能運行,對吧?可我們正忙著分析蜘蛛人的太空飛行項目呢,分配給我們的聚能者卻下線了。唉,我自己倒也懂一點化學啊工程啊什麼的,可我壓根兒沒辦法把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