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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診斷 聽診器打敗了B超機

第七章 診斷 聽診器打敗了B超機

趙步理似乎能感受到方鴻銘眼中閃過的悲傷。
但是,病人的生命,從來就沒有「如果」二字。醫生只能選擇將這生命的軌跡徹底扭轉,或者像方鴻銘一樣,眼看著她離去卻束手無策。
小雲手中的換藥盤差點掉到地上。
不對啊,不是叫「師父」嗎?為什麼突然覺得被叫成了打掃衛生的「趙師傅」了!信主任,你耍賴?
「我覺得還是神經內科的專家含金量高,拿個小鎚子在病人身上敲敲打打就能診斷了,一會兒咱也開開眼。」
「你說什麼?你到底有沒有好好看後面?」
方鴻銘打開了手提箱,裏面擺放著各種式樣的手術器械。他對著屍體鞠了三個躬,拿出一把柳葉刀握在手裡。刀子在姑娘的身體上方懸停片刻,艱難地劃了下去。
這是方鴻銘在筆記中,對「師父」的最後一段描述。
信主任越來越覺得不對勁,上前看著趙步理飛起的一撮鬍子,一把扯了下來。
趙步理始終油鹽不進,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道她在說什麼,氣得林小棠幾天沒有搭理他。
小茉緩緩站起身,用娃娃音說:「信主任,科里有特殊情況,趙步理是我請過來的。請你們先繼續討論吧。」

「要不你倆賭一個?」林小棠轉了轉眼珠,「就賭當時的B超有沒有錯?」
師父怒氣沖沖地上前幾步:「我只當你好奇心重,沒想到你竟敢做出如此傷風敗俗之事!你可知袁大總統剛剛下令尊孔復古,你難道還想步六君子的後塵嗎?你可是忘了你的好友汪道賢之父?!」
趙步理髮現,最近他的閱讀能力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這本筆記已經被他翻得差不多了,有些故事已經讀得滾瓜爛熟,還有些卻始終沒法參透。看來作者為了不讓後人看懂,煞費苦心。
「太慘了,什麼病這麼邪乎?咱們呼吸內科也算是全國數一數二的了,查了快一個月愣是沒查明白。」
方鴻銘把師父給的佛珠盤在手上,說了句「得罪了」,便照著解剖圖的樣子,打開姑娘的心包。
趙步理也覺得奇怪,怎麼越撓頭越癢?這才發現,假頭套徹底被自己薅了下來,只剩下一頭短髮,難怪頭頂涼颼颼的。
張教授不依不饒地回答:「所以我讓他們去做腦脊液的細菌培養啊,這麼多天也沒做,不知道是在幹什麼。」
從上學起,龍姑娘就是班裡的尖子生,特別是過目不忘的能力讓她在內科如魚得水。複雜的公式和數字對她來說全然不是問題。久而久之,就給人留下一種驕傲的印象。她戴著度數很高的眼鏡,常常被同學嘲笑是書獃子。曾有人問她:「你畫重點的時候,能不能把不是重點的也畫上?書都被你畫乾淨了!」
林小棠沒想到竟然遇到了書友,也激動地拉起小姑娘的手:「我也超喜歡!你知道我之前做夢都在想雲冥到底是用什麼手段懲罰那些壞人的,到最後真的是意想不到的爽啊!」
龍姑娘花了十分鐘介紹完病例,只見老專家們一言不發,似乎誰都不想第一個發言。他們心裏清楚,自己提出的那些,人家呼吸內科主任肯定早就考慮過了。
「天哪,才二十一歲,我同學說已經快不行了,人都不認識了。」
林小棠點點頭。
龍姑娘被噎得啞口無言,其實她內心明白,自己請來的這些大專家,很多是來走過場的,未必真幫得了自己。但是趙步理這個廢柴,就更幫不上什麼忙了吧?算了,反正應該也沒有胸外科什麼事,希望趙步理不要出洋相就好。
小茉對林小棠又招了招手。
呼吸內科組織了幾輪討論,也沒有確定病因。龍姑娘實在耐不住了,背著上級醫師向醫務處申請了一次全院會診,讓各個科都來看看,給點意見。
信主任馬上跳起來:「你是胸外科哪個大夫?」
一般來說,醫師在彙報病歷時,會根據自己的判斷主觀地突出一些病人的疾病特點,好讓上級醫師了解自己判斷的傾向性,並給出下一步的意見。但這次龍姑娘的彙報非常實際客觀,不帶任何傾向,以至於老專家們頻頻皺眉,一會兒覺得像這個病,一會兒又覺得像那個病。
老專家們點點頭,紛紛起立,一群人浩浩蕩蕩地走向病房。當然,這幾個老專家裡面,還夾著一個冒牌「老專家」趙步理。
耳邊傳來隆隆的聲音,像是火車駛過的轟鳴聲。聲音很響,趙步理的耳膜幾乎要被震破了。他閉上眼睛,突然閃回到了那個神奇的世界。
「你不想混啦?這是醫務處小茉處長!」趙步理給林小棠使了個眼色。

「你們看那個頭!」有好事者竟然撿起了聽筒,「頭上連個膜都沒有!聽個啥?」
張教授樣子做足也沒能看出個所以然,黑著臉把片子和報告甩給龍姑娘,走了出去。
小姑娘走到幾人面前,用尖銳細嫩的娃娃音說:「請問,等下是在這裏開全院會診嗎?」見龍姑娘點點頭,她便輕輕欠了下身子,九-九-藏-書靜悄悄地搬了把椅子在一旁坐好,掏出手機低頭看起來。
林小棠一聽有人和她搶第一粉絲的稱號,臉上立刻掠過了陰雲,拉住對方的手也鬆開了:「那不一定吧,雲冥和女二隻是萍水相逢,和女一才是換命的交情。女二估計就是隨便寫寫玩玩的。」林小棠說著,瞟了趙步理一眼。
全院會診的時間到了,專家們在前排落座,後面成堆的椅子則留給各科室的年輕醫生,一個小小的辦公室里瞬間塞滿了人。老專家們互相客套著問好,交換院里和學委里的各類動向,許久不見的住院醫師們也嘰嘰喳喳攀談起來。
醫生辦公室。
「喂!趙步理同學。」遠處的小茉走來,恢復了娃娃音,「幹得漂亮!不愧是雲冥第一死敵的裝扮,果然有智力加成效果。」她說著打量了一眼趙步理。
心內科的信教授主動上前,把手指頭按在小雪的腳踝上,再鬆開時,可以清晰地看見凹陷的手指印,這說明下肢的水腫非常厲害。病人的臉也浮腫著,外觀看上去像胖了幾圈。
風濕免疫科的萬教授也走上前,仔細端詳小雪的手,看著手指甲縫和皮膚的變化。然後把小雪的嘴巴打開,觀察裏面舌頭和口腔黏膜的狀態。他似乎發現了一些什麼,但是沒有說話,胸有成竹地退開了。
眼看兩人就要互毆起來,趙步理趕忙上去扯住林小棠:「小棠啊,你快去那邊坐好。小茉老師您先歇著,這是剛來的實習生,不懂事,您多包涵!」說著便拉著不明就裡的林小棠到角落坐好。
這一天,趙步理照常來到醫院,見辦公室里有很多護士,都圍著他平常查收會診單的小黑板。
一位眯著眼睛的老教授捋了下花白的短髮說:「我覺得神經系統的疾病不能除外,同時,結核也不能除外。」
如果,他能再早一點聽診一下心臟,而不是把這個姑娘的發熱當成普通的肺炎;如果,他能抽出一點時間,去看看姑娘的手掌心和腳趾,仔細去查體,而不是偷懶,照著病歷模板抄了一遍就草草交差;如果,他能多聽一聽姑娘的訴求,而不是把她當作一個矯情的小姑娘……
龍姑娘示意了一下,會診馬上開始。趙步理注意到,一位穿便裝的白髮老爺爺靜靜地走進了辦公室,他沒有去前排,而是在角落裡默默坐下了。一位老專家看到他,伸出手遙遠地打了個招呼。趙步理從來沒有在醫院見過這個人,卻覺得他身上的氣質絕不是無名之輩。
方鴻銘強忍著內心的痛楚,似乎每一刀都劃在自己的心口上。他熟練地剖開姑娘的腹腔和胸腔。除了肺里有一些實變的區域之外,沒有發現更多的信息。
接著上去的是神經內科的張教授。她拿著小鎚子,在小雪身上東敲西打,做了全套神經體格檢查,測試四肢的肌力和反射,接著又把叩診錘的反面在小雪的肚皮和腳上劃了幾下,測試一些病理性的體征。這些趙步理都只在實習的時候學過,現在早就不記得了。
信主任氣得忘了前輩尊嚴:「好你個臭小子,我今天就給你好好瞧瞧。給我推B超機過來!如果B超啥事沒有,你就給我去B超室打掃兩個月衛生!」
心內科的信教授說:「心臟稍微有雜音,可能和感染中毒的癥狀較重、病人的心臟功能開始衰竭有關係。之前的超聲心動提示沒有任何結構上的問題,所以心內科這邊還是建議維持現狀,在呼吸內科尋找感染原因,加強抗感染治療的同時,注意好心髒的負荷情況,量出為入,別一下子給心臟太大的負荷。另外,可以適當用一些強心擴血管的藥物。」
「走吧,今日還有手術。」
林小棠見趙步理撓頭,在旁邊使勁地扯他。
「別鬧,這些都是各科的大主任。我這啥也不會,丟人要丟到全院去了……」趙步理愁眉苦臉。
小姑娘也笑起來:「我是雲冥的頭號粉絲,從剛開始更新時我就在追了,一直追到現在!我覺得女一號鐵定要死,雲冥會和女二在一起!」
他身著襯衫領帶、西服皮鞋,外面套著白大褂。雖然這個男人的個頭兒不是很高,但給人一種穩重儒雅的感覺。
只見方鴻銘師父甩手扔下一串系了紅繩的佛珠,轉過身去:「此乃桃木珠,辟邪之物,你可不要被邪氣上了身!」說著便抖抖衣袖,揚長而去,留下了在雨中發獃的方鴻銘。他拾起佛珠,轉過身去,堅定地推開了太平間的黑色大門。
心內科的信教授是全國知名的心內科專家,他的發言讓旁人都贊同地點頭,這讓之前發表了一番雄辯的張教授很不滿,於是又開了腔:「這個病例就應該早點請我們神經內科會診。病人早就出現了神經癥狀,必須儘快處理,否則腦炎的情況會進一步加劇。」
趙步理看著林小棠,不知她這會兒又在想什麼鬼點子了。
「不是SIE。」龍姑娘擔心他被教授們拆穿,連忙打斷他,「我read.99csw.com們做過超聲心動檢查,沒有看到任何栓子。」說著便示意他趕快坐下。
龍姑娘眨了眨眼睛,又仔細多看了兩眼。「趙步理?」龍姑娘驚呼出聲。
趙步理覺得心裏一痛,他發現所有教授都沉默了,龍姑娘也有些難過,不知道是自責,還是遺憾。
萬教授面臨質問不甘示弱:「那你有證據證明是感染嗎?這麼多天了也沒有一個培養結果?」
這時候,門口進來了兩個人。其中那個標緻的小姑娘龍姑娘認識,聽說是一個很有名的實習小同學,但是後面那個走路彆扭的人,卻和自己認識的各科主任都對不上號。
「喲,師兄這是要去參加全院會診啊?好厲害!」林小棠一臉的幸災樂禍。

林小棠比了個大拇指:「贊同!」說著兩人便邪惡地笑起來。趙步理突然想離這兩個人遠一些,以免被抓了活剝。
「這個姑娘的心臟超聲是我親自做的,瓣膜沒有任何問題。你這聽診拿什麼聽的?難不成比我們超聲還厲害?」說著便帶著幾個教授笑了起來。
「你來幹什麼?這不是普通會診,而是全院會診,要求主任,至少主治級別以上的醫生參加!」龍姑娘的不屑立刻掛在了臉上,「你快走吧,趁大主任們還沒過來。省得待會兒難堪。」雖然她不得不承認,這個趙步理打扮了一下之後,還真是順眼了不少。
「師……師父。」一道雷劈下,電光照在師父冷峻的臉上,方鴻銘緊張得結巴起來。
這種複雜的疑難病例,沒有指向性百分之百明確的指標,因此診斷時不僅需要經驗,同樣還需要運氣。有時候診斷的方向不同,治療的路子甚至有可能完全相反。
「信主任,要不就再做一次B超吧,不然我心裏也有疑問……」旁邊的龍姑娘看了一眼趙步理,突然覺得,在這間屋子裡,也許趙步理才是唯一把小雪的生命看得比個人面子還重要的人。
趙步理揉揉眼睛,覺得那個桃木色的珠子,好像是……算了,那玩意兒又不是什麼稀罕東西,眼下診斷結果最要緊。
「據說還是大學的校花,現在水腫得都認不出來了。」
「好了沒有?教授們還等著討論呢。」龍姑娘催促道。
「你才沒好好看,你看當時雲冥……」
護士們看到趙步理來了,提醒他:「主任讓你今天替她去參加會診。」說完便紛紛嘆著氣離開了。
趙步理還沒有說話,旁邊的林小棠先不樂意了:「大姐姐,我覺得一切都得靠實力說話吧,又不是大主任就一定最牛。」
外面的大雨漸漸停息,天邊亮起了魚肚白。他抬頭,看見屋檐下還站著一個人。方鴻銘跪了下去:「師父!」
更重要的是,他把這些故事也安排在了自己的小說《大哥別殺我》的主人公雲冥身上。林小棠發現之後喜歡得不得了,不但給自己設計了一個人物形象的腳本,還花錢找人給自己畫了個漫畫形象,甚至以眾籌為趙步理出版小說、拍電影為誘餌,讓趙步理把她寫進故事里,要求也從女主角變成女配角再變成群演,姿態要多低有多低。
他不知道的是,在離他們不遠的學術報告廳里,一場角逐正準備上演。
這些子民有些跑到大腦當中造成血栓,有些跑到手掌和腳趾的地方,造成血栓或者小的出血點。正是這些全身播散的細菌引起了劇烈的高熱癥狀,一般程度的抗生素根本壓不住,因此造成了最強的抗生素都無效的局面。如果這個時候再用激素進行抑制免疫的治療,這個姑娘就會立刻死去。
他如何不知道,這是師父怕他出事,站在這裏幫他放風。如果事情敗露,也有師父幫他頂著。
「你就吹吧,在腎內科待得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是嗎?要真是肺炎,在呼吸內科那麼多大主任眼皮子底下,還能治不好?」
林小棠驕傲地揚起了修長潔白的脖子:「賭就賭。我反正是不會輸的,我有撒手鐧。」說著斜了趙步理一眼,嚇得趙步理趕忙扭頭裝沒看見。
神經內科的張教授看了看周圍,傲氣地仰起脖子:「你們治了一個月,有沒有查過腦脊液?這個病人的核磁明顯報了有輕微的腦梗死,我懷疑不排除細菌性腦炎的可能性。」
信主任臉上一陣青一陣紫。他嘆了口氣,小聲說了句:
座位中似乎傳出了幾聲沒有憋住的偷笑。
他的腦子「嗡」了一下,這畫面讓他想起來了——對!當時方鴻銘忍痛剖開姑娘的心臟,正是看到心臟瓣膜上的這一團東西,接著便抱著姑娘的心臟痛哭流涕。
師父緩緩轉過頭,問:「都明了了?」
趙步理一摸兜里,聽診器聽筒上傳導震動的薄膜果然還在兜里。他又尷尬地撓起頭來。
「看我幹什麼,我可是救了你啊。」林小棠像沒事人一樣理理衣服。
這時候,趙步理顫顫巍巍地舉起了手。
趙步理扔出來一個炸彈,立刻在教授當中引爆了。
一時間鴉雀無聲,只https://read.99csw.com有趙步理拿著一個聽診器耳管僵在原地。突然不知道誰忍不住笑了一聲,接著引爆了全場的大笑。
信主任的眼睛都要冒出火來:「賭就賭!」說完便擼起袖子,帶著一群人走出辦公室,向小雪的病房出發。他們一離開辦公室,趙步理的笑容立刻消失了,換成一張生無可戀的臉轉向林小棠。
呼吸內科,龍姑娘一邊整理投影儀,一邊有些傷感地檢查自己寫的病情摘要。她清麗的面容有些憔悴,似乎在為什麼事情發愁。她捋了捋長發,順手從一旁拿起一支鉛筆利索地盤在頭頂,心無旁騖地看著病歷。
一個花季少女,因為拔牙造成細菌入血。一個偶然的機會讓心臟瓣膜有些破損,於是這細菌邪惡地在上面定植下來,發展成一團細菌,把心臟瓣膜當成大本營,不斷地向外散播著子民。
方鴻銘查看了姑娘的手掌,全是一些散在各處的出血點,像是手掌被扎了無數針眼。她的腳指頭也有一些結節樣的隆起,沒有裹足的腳本來很是細膩,此時卻腫脹成鎚子的形狀。
「而且你們這麼久了也沒有給病人做過肌力和肌張力的實驗,我還是想在這裏和各科的主任說一說——也不算打廣告吧,就我們科做的這個測試在國內都是有名的,說不準就能發現什麼疑難疾病的端倪。」張教授說著便四處看著,似乎在等待讚美。
「你是胸外科的趙步理吧,你沒事冒充什麼專家?醫務處的人在吧,給他記上,回頭跟院長反映!」信主任氣得鬍子都飄了起來,他幹了這麼多年主任,還是頭一次被這麼小的大夫當眾質疑。
小雪的病房裡,趙步理鑽過層層看熱鬧的人群擠上前,在瞠目結舌的信主任面前,看到了B超機屏幕上顯示出心臟瓣膜上有一團邪惡的東西——細菌贅生物!
病床前,只見小雪臉上全無血色,眼睛緊閉著,對外界的聲音刺|激全然沒有反應。隱約能看出她在生病前是個美女,現在卻完全和美貌扯不上關係。
趙步理看著會診單,分析其背後的意思。一個女大學生,拔牙后出現感染,生命危在旦夕,這對任何一個家庭來說都是不小的打擊。但是這種癥狀一般和胸外科沒有什麼關係,現在發動全院會診,莫非呼吸內科也沒轍了?

提議被否決,趙步理立刻就要坐下,但腦海中好像有一個聲音在吶喊,急迫地讓他把民國時期死亡的那個姑娘和當下的小雪對比起來。他似乎看到方鴻銘哭紅的雙眸,以及緊緊摳著棺木的指甲。
但是快一個月了,小雪的病情非但沒有好,還呈急轉直下的趨勢。她來的時候除了發燒沒有別的不適,現在卻連睜眼都費勁,也無法正常交流,連爸媽都認不出來了。
趙步理這才發現,原來自己這一身裝扮,從髮型、鬍子到眼鏡和西裝的款式,完完全全都和自己筆下的雲冥死敵——「怪醫方一刀」一模一樣。他剛才光顧著發窘了,竟也沒好好照照鏡子。他看了看角落裡的女孩,正暖洋洋地沖自己笑。
趙步理趕緊把她伸出去的手指頭按下:「坐好吧你,醫務處處長可不是咱們能隨便得罪的,小心人家天天查你病歷扣你的錢,扣到你生活不能自理……」
「你也看《大哥別殺我》?」
方鴻銘猛然回頭,只見師父正在台階下冷冷地注視著他。
趙步理嚇得趕緊把會診單從小黑板上拿下來看。正巧林小棠也進來,便湊過來看。
信教授用聽診器在小雪身上象徵性地聽了幾下,搖搖頭,似乎沒有更多的發現。他若有所思地翻起小雪的眼瞼,又搖了搖頭。
旁邊的龍姑娘馬上把頭顱核磁的片子恭恭敬敬遞了過去。張教授把片子對著窗戶細細地瀏覽了一遍,翻頁時還發出嘩嘩的響聲,看完片子又問:「報告呢?」
「聽說這次好多退了休的老專家也過來了。」
「趙師傅。」
趙步理忍不住要笑,突然愣了一下。
在那個時代,無論是方鴻銘孩提時期父母的教導,還是百姓通常的認知,都認為心臟是人的靈魂所在,是儲存所有記憶的地方。隨著科學技術的進步,方鴻銘這代年輕人已經逐步接受了人的記憶存於大腦的事實。但是對於心臟,他們仍然抱著敬畏之心。
方鴻銘突然想到了什麼,看向姑娘的心臟。
這是?
還能是什麼地方的感染呢?
「看我的,我有辦法。」林小棠露出了令人發毛的笑容,接著又像突然想起什麼,讓他等一下,一溜煙兒跑沒影了。
「鴻銘。」
趙步理慌了神,旁邊的林小棠連忙幫腔:「這是胸外科剛引進的專家。」
龍姑娘有些無可奈何地再把報告遞上去。她心裏一直覺得這位神經內科的教授太能演了,此人能成為神經內科的大主任,並不是憑藉過人的醫術,而是因為發表了不少高質量的論文,結果輕而易舉地把原先技術高超的宋主任排擠到了門診。這位教授雖然文章寫得好,業務九九藏書水平卻實在令人憂慮。
「要不,我先帶大家看看病人?」
「醫務處……處長?」林小棠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少女,後者似乎已經忘了剛才的不悅,沉浸在手機的世界里。「這個二次元的小迷妹也能當處長?」林小棠悄悄指了指她。
姑娘長期發熱,常見的發熱部位首先是肺、腸和膀胱、尿道,其次是膽囊、肝臟。奇怪的是,沒有一處存在膿腔一樣的結構,這讓方鴻銘更加迷茫。
林小棠看著她,笑著對趙步理耳語:「她好像《大哥別殺我》裏面的那個殺手小妹啊。」
林小棠撇撇嘴:「你怎麼就確定你會丟人?說不定你發現了了不起的線索,救了這個姑娘呢。你在我眼裡可是天才。」
所謂「量出為入」,趙步理向旁邊一頭霧水的林小棠解釋,是指人體需要維持水的平衡,如果每天輸液過多,沒幾天就會因為心臟負荷太重出問題。所以每天都要保證病人排出的水量——如尿量、汗液揮發量——和輸入的液體總量持平。
風濕科的萬教授搖了搖頭:「我倒覺得不是感染性的問題。我仔細觀察了一下病人的手指,有Osler結節的出現,所以系統性紅斑狼瘡也是完全有可能的。我覺得應該在抗感染的同時,儘快用激素。」
趙步理趕忙收斂心神。他剛剛看到方鴻銘發現了什麼?一時想不起來了,似乎是非常重要的東西。他抱歉地點點頭,把聽診器收好。
「你是來尋那個女娃的?」
「老師們好,我是胸外科的,我有一個不成熟的小建議……這個,我覺得這個病人手掌上有一些出血點,而且剛剛萬教授也提到了,這個病人腳指頭上有Osler結節,所……所以我聽了一下病人的心臟,考慮她會不會是SIE……」
方鴻銘一臉死寂地從太平間里走出來。他剛剛花了兩個小時,細細地把姑娘的傷口縫合起來,不仔細看,甚至看不到明顯的切口。
龍姑娘也輕鬆下來,畢竟問題已經找到了,接下來只要讓心外科修復瓣膜,應該就能祛除病根了。至於小雪能不能從感染中恢復過來,就要看她的運氣了。
SIE,學名叫作亞急性感染性心內膜炎,是心髒的瓣膜上因為破損,之後產生細菌定植,又由於細菌不斷生長,以及菌團不斷播散,最終導致出現一系列癥狀。
小茉突然粗著嗓子喊:「我說他可以就可以!」
「太好了,我也超愛看!而且我覺得,裏面的女二號寫的就是我,因為我從小就愛這麼走路!我走路的時候,如果踩錯了格子,會特別難受!」
「各位老師,哪位可以給我們一點建議,看看下一步查點什麼或者做點什麼?」
這時,門口又走進來一個人,看上去是個剛畢業的小姑娘,戴著一副紅色框架眼鏡,扎著兩條馬尾辮,身材有些矮胖,眼睛小小的。她像一隻貓咪一樣向三人靠過來,林小棠注意到,如果把她的腳印連成線,那一定是條直線。這是個處|女座吧?而且她頭上的發卡都是動漫主題的,看來還是個二次元的小妹妹。
方鴻銘哭了:「明了了,師父。謝師父大恩,謝師父成全!」
「你說這個小姑娘到底得的是啥病啊,我看過病歷,難道不是肺炎嗎?」
半個小時后,正在換輸液的護士小雲看見林小棠一隻手提著大包,另一隻手把一臉不情願的趙步理拽進了換藥室,嘴裏還念叨著「坐在床上,把眼鏡摘了,把衣服脫了」。
龍姑娘在紙上飛快地做著記錄。
林小棠噘著嘴「哼」了一聲,沒再作聲。
突然又是一記雷鳴,趙步理豁然驚醒,發現自己正一隻手扶著聽診器的耳朵,另一隻手把聽診器的頭放在小雪的胸口上。一邊的龍姑娘正不耐煩地看著他。
「是的,師父,徒兒心有不甘。」
「你!」信主任火冒三丈。
「你給他的這身打扮不錯,果然也是死忠粉。我們之前的討論還沒分出勝負呢,接下來,就看雲冥到底在兩個女主人公里選擇誰吧。你不是願意賭嗎,我們也賭一把。輸了的人,只要答應對方做一件事就可以,敢賭嗎?」
趙步理掏出兜里的聽診器,赫然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用過這個聽診器了,上面的貼膜都已脫落,於是只好在龍姑娘無奈的注視下,努力把貼膜貼回金屬外殼上,撩開小雪的上衣,把聽診器放在了小雪心尖的部位。

「可不是嘛,哈哈,還有那個著名的結核老專家,對,就是那個老太太。你看著吧,她什麼病都一句話——『我覺得結核不能除外』!」
張教授冷笑了一聲:「現在風濕科的教授就是牛,上來就用激素,什麼都覺得是風濕免疫病。那萬一要是感染,你這read.99csw.com激素一上,把免疫功能完全打沒,病人豈不是危在旦夕?」
林小棠抱著頭在一邊坐好,趙步理一隻手拿著假髮套,另一隻手胡嚕著腦袋殼子,一臉訕笑。
會診的病人叫小雪,說起來還算是龍姑娘的街坊,就住在她家隔壁樓。剛得病時,他們以為是拔牙之後引起的感染,但口腔科用過葯,說局部已經沒有感染灶了。可之後小雪仍持續40℃高燒,父母帶著她尋遍寒城的大部分知名醫院和專家,都沒看出個所以然。他們得知龍姑娘所在醫院的呼吸內科不錯,趕忙找了來,此時正在龍姑娘所在的科室輸液。
趙步理不好意思地撓起了頭,卻被林小棠一把抓住手,惡狠狠地瞪了一眼。
信主任看出了一絲端倪,因為趙步理的頭髮……要掉下來了。
張教授敲打一遍之後,問:「片子呢?我要看頭顱的片子。」

趙步理實誠地以為信主任真的在提問,於是急忙從大衣兜里掏出自己的聽診器。他一緊張,聽診器的聽筒被甩了出去,叮噹作響地掉在不遠處的地上,滾了幾圈。
趙步理翻了個白眼就跟了過去。出門的時候,他突然注意到,之前牆角里的老人沒有等著看他們這場「賭局」的結果,只是背著手,佝僂著背,搖搖晃晃地走了。老人的手腕上,隱約戴著一串佛珠,系著紅繩。
全場爆發出了醫院史上最響亮的笑聲。龍姑娘黑著臉關上了門,以免影響到住院的病人。
「怎麼,你們醫務處也不管管?」信主任依然不依不饒。
趙步理感覺自己站在角落裡,靜靜地看著那個有些瘦削的年輕身影一步步向太平間走去,輕輕推開了太平間的門。
「你是……」信主任皺了皺眉頭,「胸外科那個二貨?」
坐在角落裡的小茉放下手機,扶了扶眼鏡,看著趙步理。幾位教授沒有再提異議,除了信主任。
「女,二十一歲,拔牙后出現高熱二十余天,近期出現持續高熱,意識模糊,心功能不全等癥狀,特請貴科參与下午兩點于呼吸內科醫生辦公室舉辦的全院會診,謝謝。」
幾個年輕的醫生沒有見過這位「專家」,也交頭接耳起來。
「可是,」趙步理心中突然有了一團火,讓他重新站起身,讓他不再像廢柴一樣隨隨便便地放棄,「可是我明明聽到了很響的二尖瓣雜音,至少4/6級,所以,心臟超聲,會不會也存在錯誤?」
只見馬尾辮小姑娘騰地站起身來,聲音比剛才高了一百個分貝。
趙步理定睛一看,傻眼了:全院會診!今天!今天不是他們微創比賽的日子嗎?主任、大師兄、二師兄都不在啊,難道要我單槍匹馬一個人去?
小茉也笑了:「不光你有,我也有。我早就隱約覺得,作者就在我們醫院,」說著還向空氣中嗅了嗅,趙步理渾身一哆嗦,「因為有一次我公布了一個醫務處的病曆書寫通知,很快,雲冥的小說里就吐槽了同樣的事,而且吐槽的正是我的安排。所以最好別讓我抓到他,不然一定綁起來,每天讓他寫十章。」
「師父,徒兒知錯,但徒兒仍不能不探尋真相。徒兒知道開棺驗屍是大不敬,但秦姑娘花季凋零,此事若不了了之,往後便會有更多的秦姑娘。徒兒心中難過此關,還請師父網開一面。」說著便跪下身去。
暗黑色的血液流了出來。
所有人都狐疑地看著趙步理。誰都沒聽說過胸外科有這麼一個教授。信教授在張教授耳邊嘀咕了一句,張教授恍然大悟,原來韓院長安排的那個空降的主任,這麼快就參加工作了。
又是一片死寂。住院醫師們難得看到自己的主任被一個小姑娘熊。信主任臉色更是難看到極點。礙於醫務處處長的職位不低,只得勉強別過頭。小茉乖巧地朝趙步理點了點頭,繼續安靜地坐好。
趙步理連忙低頭賠笑,可小魔女林小棠並沒有罷休。
幾位專家都已經離開,趙步理這才敢偷偷上去做個樣子。龍姑娘在一旁冷眼看著,也只能配合趙步理把戲演全套。
月黑風高,醫院太平間。
龍姑娘打開幻燈片,開始簡明幹練地介紹起病人的情況來。從影像學的片子,到化驗指標的曲線變化,介紹得十分有條理。
「信主任,我真的求您再做一次B超吧。也許是剛開始的時候,二尖瓣的栓子沒有呈現出來。」趙步理仍然沒有放棄,他也不知道是被方鴻銘附了體,還是有些東西正在自己的內心生根發芽。
場面一度陷入了尷尬。
話雖如此,但這傢伙的模樣倒還說得過去。一頭烏黑的頭髮梳得鋥亮,修長鋒利的眉毛下,白皙的面龐上戴著考究的金邊眼鏡。極短的絡腮胡似乎精心修剪過,不顯得邋遢,反而散發出幾分成熟氣息。
外面雷聲轟鳴,下著瓢潑大雨。
雷聲越來越大,豆大的雨滴砸下來,將二人淋得通透,一場大雨如約而至。
「聽診器頭都沒有!」
「那要是您輸了呢,信主任?要不……您管趙步理叫聲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