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呼吸監護室說有床，問你們要不要過去那邊。」

婦產科。

男人溫柔地低下額頭，抵著孕婦的腦袋。

秦紅艷默契地回應：「沒問題啊！」

秦紅艷趕忙過去：「韓院長，您真是我們的主心骨，韓冰在我們手術室也是人人都喜歡，技術好，人也漂亮，也不知道是遺傳的誰！」說著便咯咯笑起來，然而韓雨沉下了臉，看了一眼正在忙碌連頭都不抬的韓冰，對秦紅艷笑了一下，轉頭便走了。

李有才為難地說：「主任，這……副院長未必會批准吧，風險太高了……」

方老的爹死於醫鬧？

「什麼……什麼？」

那個時候，方老的手術間也常備一台留聲機。他會在手術的不同環節指示護士放不同的音樂，而放音樂的目的，其實是為了節奏。

這時候，李有才突然大喊。

韓冰臉上也陰雲密布。她回頭看了一眼計時器：「全肺粘連，那手術時間……」

這段時間，韓雨沒少和他家裡人走動。不得不說，韓雨確實幫了他們不少忙，尤其是解決了小孩的學區問題，一所特別好的小學校長甚至主動發來邀請，讓孩子去上學。這是他們連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李有才沒有任何力量去拒絕。他不得不承認，除了那些看起來很骯髒的手段，韓雨確實是一個對自己人好到極致的老大哥。

趙步理看到林小棠的臉離自己只有幾厘米，感受到她頭髮上面傳來的洗髮水的香味，趕忙回道：「不是……其實手術也不是完全不能做……這個瘤子長的位置雖然不太好，但還是屬於早期的肺癌，只是，手術需要冒很大的風險。」

「嗯。」李有才也沒有多想就應了一聲，突然想起不對，趕忙改口，「不對！打那個進……進口的！」李有才有些氣急地說道。他沒有注意到一旁龍森浩犀利的眼神。

龍森浩這時接過話來：「就打有才平時用的那個，快打上來。」他等著看李有才的反應，但李有才正專註手術，沒有回應。

男人也向趙步理點了點頭，一隻手扶著孕婦的後背輕輕摩挲著。

趙步理期待地睜大眼睛看著柳晴川，不知道為什麼，他太在意她對自己的評價了。

柳晴川歪著頭看了他一會兒：「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你不像這個時代的醫生。這個時代的醫生浮躁、焦慮、功利、高傲，這些你一樣都沒有，你有著這個時代所不具備的一些品質，比如說……」

趙步理看著孫慧，發現她正在對自己溫柔地笑著，邊笑邊嘆氣。這個笑讓他覺得很熟悉，他甚至覺得，這個笑在剛剛的孕婦臉上也出現過。他本以為那是一種視死如歸的悲壯，但又不完全是。

龍森浩也疑惑地搖搖頭：「但是呼監確實離婦產科更近一些，有什麼問題婦產科倒是能儘快處理。也許是呼吸科主任想通了呢，畢竟孕婦生命是大事。」

趙步理正想退縮，轉頭髮現林小棠正殷切地看著他，小聲催促：「獃子，你倒是說話啊！」

左全肺切除術是最簡單的手術。就像砍樹一樣，從樹的主幹砍，是最無所顧忌的。與此相比，袖式切除術是最複雜的手術，相當於截袖子一樣，從中間把含有腫瘤的一段氣管和腫瘤所在的上葉切掉，然後還要把健康的下葉重新縫回氣管的主幹去。

「孫主任，這真是大陣仗啊。電視台也聽說您這大工程了，特地來採訪咱們，一會兒他們就來拍攝您做手術的樣子。您太厲害了，巾幗不讓鬚眉啊！」

算了，管不了那麼多了。

「你沒有醫生的那種高傲，你很平和，就像病人身邊的朋友一樣，讓人覺得舒服。我覺得你比任何一個醫生都讓人覺得可靠，加油吧！我的主刀醫生。」

趙步理終於理解，為什麼只有在最重大的手術上，孫慧才會這樣做。她的U盤裡的每一首歌都是自己精心挑選過的，什麼環節該放什麼音樂，她都有自己的設計和考量。

只是，要突破這層底線，李有才仍然有些顫抖。他知道自己這次不用做任何違背良心的事情。可是，未來呢？病人去到呼吸科，到底會怎麼樣？老師和師兄弟們的不懈努力，孕婦和家屬的期待，難道都已經坐上了一列死亡列車，駛向一個黑色的終點？

趙步理飛快地敲擊著鍵盤，查到第一台呼吸機是在1935年誕生的。既然方老大是1890年生人，而當時應該是1930年，方老剛好四十歲。一般來說，這個年齡正是一個外科大夫最為激進的時候。

現在，左肺上葉就只剩下氣管和人體連接著了，這才是手術最難的部分。因為瘤子就卡在上葉的根部，馬上就要長到主氣管，也就是上葉和下葉交界的部位了。

手術室自動門緊緊地關上了，男人默默蹲在地上，雙手時而攥著拳，時而合十，像是不知該向上帝禱告，還是該求菩薩保佑。

趙步理回味了一下，也就是說，方老也給一個孕婦進行了左全肺切除的手術，但是當時沒有呼吸機……

「什麼？！」女人道。

支氣管袖式切除手術，平時怎麼也要做四五個小時，而這次婦產科給他們的時間是絕對不能超過兩個小時，不然麻|醉|葯物的增加，可能會造成胎兒宮內窘迫，甚至導致發育畸形。

「我就是個打雜的……不過，會加油的。你今天就要出院了吧，那你，出院之後……好好照顧自己……」

「可是主任，您剛才不是還說我們……沒床？」

此時，門口進來了一個人，戴著金邊眼鏡，帽子和口罩武裝了他的大部分面龐，這人正是韓雨。

「老頭兒，我不怕，我不怕！要是出了問題，你要保孩子！別保我！你要是不保孩子，我和你拚命！

「主任，這胸外科要做手術，讓咱們也準備好，咱們有啥好準備的呀？」

「有才，你還想坐到什麼時候？！非得我下去請你，你才上來嗎？！快幫我把粘連分開！」

「勢必是一場血戰！引產了以後再懷不就得了，這孕婦傻呀，非要跟自己過不去。關鍵大夫還跟病人一塊兒犯傻。我說啊，這主任倆熟歸熟，到時候不管你們誰跟台，都得把會診意見寫清楚，我們不建議手術，建議引產，他們科後果自負！」

「男孩子，長大了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著裝。」他還記得這是孫慧和他說的第一句話。

「你說的是……後來呢？」孫慧微微皺了下眉。

李有才也接到了一個很不喜歡但又必須接的電話。

孫慧視線沒有離開病人的胸腔，貌似不經意地問：「怎麼，你就用你平時用的唄。」

「韓院長，您說。」

「你這是把咱們科往火坑裡推！虧你想得出來，孕婦死亡可九九藏書是會上全寒城的新聞的，所有的熱搜榜第一就是咱們了，你還怕不夠出名？咱們科本來就很少接收孕婦，每接收一個，都巴不得像送佛一樣給請走，你還往咱們手裡招，瘋了吧你！」

趙步理深深地低下了頭。怎麼辦，怎麼才能說服領導？如果自己為病人拼一把，對方會不會感激他？如果出事，又會不會真的賴上他？

林小棠在台下看得驚心動魄。趙步理的電刀經常離自己的手只有區區幾毫米，只見他把手指頭墊在肌肉組織下，電刀劃開肌肉，精準無誤地停留在手指頭上。

這段筆記的後面沒有了文字。不過趙步理隨手向後一翻，有兩頁紙被膠水粘上了。他小心地把兩頁紙分開，發現這是方鴻銘對自己生平的描述，但是由於時間久了，墨跡已經因為紙張的粘連看不清大半。他在能夠看到的隻言片語中，想象了一幅方鴻銘的個人畫像。

韓雨看到孫慧，打了聲招呼，孫慧也隨意地揮了揮手。

「迅速關胸！」

此時，台上沒有一個人說話。孫慧分離較淺部位的粘連，而李有才用電鉤伸進另一個小孔洞去分離深處的粘連，龍森浩則一心兩用，左右開弓，幫著兩人暴露好組織，提供組織的張力，趙步理則用胸腔鏡幫李有才提供視野。幾個人一起在一個不大的切口裡工作，誰都沒有說話，但是彼此間配合得非常默契。

趙步理看到幾個人瞪住自己，也一個激靈。

孫慧深深地呼了一口氣，雖然胸腔的粘連始料未及，但好在有驚無險。她看了看李有才，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這時電話響起，秦紅艷接聽了片刻就匆匆掛斷了。

「有才，你去醫務處備個案，這算是重大手術，需要醫療副院長簽字的。」

只見線逐漸收緊，下葉的氣管環和上葉嚴絲合縫地對接在一起。龍森浩飛速地打上線結，孫慧把水倒進去，韓冰很有默契地讓病人左側的肺重新膨脹起來。

「小姑娘，到時候來看手術。」說著翻了一個白眼，手插著兜走了。

李有才突然想起，自己當年從一個醫學院畢業之後，沒有後台關係，也身無分文，碰巧來投奔孫慧。孫慧沒有在意那時的他多笨、多愣，而是在第一天就帶他去商場買了一套衣服，還帶他去家裡吃飯。

「今天召集大家開會，是要說個事，你們看誰有興趣誰接。我們收到胸外科龍森浩大夫的會診單，他們要給一個孕中期的肺癌病人做手術，而且是袖式切除，還可能會做左全肺切除。風險確實比較大，但胸外科執意要做，你們誰有興趣？」

「師兄，你有什麼證據，別誣陷人啊，我是和師弟講道理，就事論事，沒有針對任何人的意思。」李有才一副委屈的樣子。

幾個人屏住呼吸看著胸腔里的水面。

兩個小時，連開胸加關胸都要耗掉不少時間，這就意味著手術中每一個動作都要一次成功。否則，即使手術成功做下來，病人也可能熬不過手術后的過程，胎兒也難以存活。

那個時候就有醫鬧了？

林小棠不由自主地驚呼出聲。趙步理抬頭看了她一眼，笑了：「這是高頻電刀，本質是電啊，小同學。我的手套是橡膠做的，燙不壞的！」

趙步理驚呆了，龍森浩也瞪大了眼睛，李有才一臉不可置信。

「這傢伙……」龍森浩心中感嘆。

「那，要是，能直接手術呢？」

「院長……您讓我把龍森浩弄髒，我可以接受，是他欺人太甚在先。但是……孫主任畢竟是我的老師……」

李有才沒有說話，謙虛地低著頭。

看到趙步理來了，林小棠趕忙招呼他進來，向一臉蒙的趙步理解釋：「兩人和好了。這先生莫名其妙地就想通了，明天就帶愛人出院，並且約好了咱們醫院的婦產科，等孕30多周的時候儘快剖了，再來咱們這裏手術。」

「你說什麼？！」林小棠道。

「咚——咚——咚——咚——咚——咚——」

孫慧點了點頭：「那就去呼監吧。」

「不過，聽說這個手術做起來特別慢，而且只有非常厲害的人才能做好。」

秦紅艷也配合地把音樂的聲音調小。除了關胸的兩個人以外，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努力傾聽。

李有才隨手搬了一個高腳凳，有些失落地坐在一邊，靜靜地注視著孫慧的背影，那是自己曾如此仰望的身影。

「老公，準備好了嗎？」

「孫主任，你加油，我就不打擾了。有任何要求隨時和我提，咱們要盡一切努力，保證孕婦和孩子的安全，讓寒城人民也知道咱們寒城市人民醫院的辦院宗旨！」

李有才心中也是同樣的觀點。既然龍森浩說了，他便不再作聲。

「嗯，那個，你一會兒過去寫會診意見的時候，就寫建議術後轉到我們的監護室來。」

林小棠能夠看到，在胸腔當中，一個環狀的管道敞開著。這個管道是主氣管，也就意味著，左肺下葉現在也已經完全沒有任何功能了。下葉能不能接回去，就決定了這台手術的成敗。

他剛一出門，孫慧便下令：「婦產科，幫我們確認下胎心。麻醉科，幫我們把肌松葯給到位，我們會開得很快。趙步理、龍森浩，你們兩個跟我上台。」

「領導，如果孕婦出現任何問題，我願意立下軍令狀，科室所有的賠償我一人承擔！而且我可以在賠償之後主動辭職！」趙步理其實心裏沒什麼底氣。他不知道要賠償多少，甚至也不知道自己辭職之後能做什麼。但是他說出這句話之後，他看見林小棠露出了鼓勵的笑容，心裏立刻溫暖起來。

鋪單完畢，無影燈打開，趙步理鄭重地又核對了一下病人，深吸一口氣。

「不能去！」

李有才看了看這兩個人，發現他們都在面無表情地工作，一點沒有讓他覺得奇怪的地方。

「哦對對，你看我這腦子。李有才，就是最近在網上科普特別厲害的那個。用現在的時髦話來說，你是我們的『網紅』啊，是不是？」

「你聽我說，男人要成就事業，就一定不能心軟。你們主任還有你大師兄乾的工作，既不利於病人，也不利於醫院。換你在這個位置上，一定會有更大的建樹。做人要不拘小節，你看，韓冰非要接這個手術，我罵她她還敢跟我頂嘴。倒也好，這手術要是出問題，我正好把她從臨床撤下來，給我好好相親嫁人去！」

「你個豬腦子，咱們走個形式不就完了。你去象徵性地寫個會診意見。這胸外科也是，化療本來應該是咱們內科的事，他們也搶。現在有雷了才想起我們，我們內科算什麼，就負責給他們擦屁股嗎？」

柳晴川笑了笑，沒九-九-藏-書有回答，只是說：「喂，一會兒手術要加油哦！」

趙步理急忙對她比畫「噓」的手勢，但林小棠一臉天真，好像真是在認真思索。孫慧知道這是激將之計，淡淡地笑了：「咱們這可是讓人家小同學都瞧不起了。步理，按手術準備吧，記得一定要和家屬談好了。森浩，你去發一份會診單，然後聯繫婦產科、監護室、心內科、呼吸內科做好準備。這些科室的主任除了呼吸科比較麻煩，剩下的應該還會給我點面子，咱們可好久沒做過這種大手術了。」

一旁的孕婦拉拉他的手，搖頭說不做手術。但男人還是期待地看著趙步理。

「你別多想，這都是為了醫院能夠長遠發展。我知道你最近手頭緊，已經派人去你家，給弟妹送了點東西。這麼大人了，給孩子置辦點好的，窮養兒子富養女才對，別讓小姑娘從小就看著寒磣，長大了心理有問題。」

沒有一個氣泡。不漏氣。成功！

這麼快就想通了？……趙步理有些奇怪，他想起那個跟著男人一起走向天台的身影，若有所思。

「有才，好樣的。」

最後一句話戳到了李有才的痛處，他正要發作，被孫慧打斷了。「等等，你說的這個人，我好像也聽陳老大夫說過……」李有才暗瞪了龍森浩一眼，龍森浩也毫不相讓，高傲地用目光回敬。

林小棠手捂著眼睛，從手指縫裡確認趙步理的手指頭完好無損，撫了撫胸。

手術室里此刻人頭攢動。病人已經麻醉，趙步理剛剛和護士把病人擺成胸科手術的體|位。

男人緊張地問：「什麼風險？」

他手裡握著大刀，知道倒計時已經開始了，開胸關胸的部分，要由他和大師兄來完成。他不能耽誤一分一毫的時間。

「我們繼續。」孫慧頭也不抬地回答道。

「比如說什麼？」

「我就這一個願望了，儘管有點自私，但是我好期待能看到他出世的樣子。」孕婦凝望著自己的丈夫，享受在此時的甜蜜當中，「一定要像你多一些，這樣你就甩不掉他了。」

趙步理似乎也被熱血的音樂所鼓舞，全神貫注地投入其中。他拿起電刀，從大刀劃開的地方，把皮下組織切開。龍森浩努力幫他把血洗乾淨，他發現，趙步理只是眯著眼睛看了一眼，似乎就把視野當中的七八個出血點全記在了腦海里，幾下麻利的電凝動作，閃電般地就把血凝住了。

但這次還需要考慮到胎兒，因此他們只是將病人側卧過來固定好，沒有大幅度地摺疊手術床。

「韓院長，我叫李有才。」李有才趕忙接下韓雨這場戲。

孫慧看向趙步理的眼神逐漸變得溫柔。

孫慧拿起電刀迅速地分離粘連，龍森浩也盡全力幫她提供張力，把粘連的纖維絲繃緊，好讓孫慧一刀斬斷。他們分離粘連的速度很快，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和胸壁分離開來，但是越往深處，操作就越困難。

林小棠順著趙步理的腔鏡視角看過去，全是一根一根縱橫交錯的縫合線，根本分不清楚，但是龍森浩和孫慧不用說話便能知道。兩個人把縫合的幾根線分開打結，換成別人，以這麼快的速度，也許早就成了一團亂麻。

李有才呆住了，他本能地想用手機錄音，又怕韓雨有什麼手段能夠發現。韓雨的所作所為，已經越發超越了自己的底線。

原來，老師心裏還是有我的。

應該是我想多了吧，李有才心想。他心中此刻更多的是感激，他只要一想到主任心裏還有他的位置，想到自己居然還有這麼不可替代的價值，就覺得激動不已。

孫慧皺了皺眉：「呼吸科是怎麼回事，平時對我們恨得不得了，總說我們搶他們生意，現在怎麼倒趕著幫忙了？」

大刀迅速劃開一道二十多厘米的切口，皮下的血呼地冒了出來。孕婦的血容量和血壓都會比正常狀態要高，因此出血量多也是一定的。孫慧直接選擇了最大的切口，為了追求胸腔里最快的操作速度。

「趙醫生，我們想再等三個多月就去做剖腹手術，所以這段時間也不用化療了，隨緣吧。小傢伙如果真的出點什麼事，她心裏也過不去。」

李有才見龍森浩這麼說，又看孫慧的表情比剛剛稍微輕鬆了一下，便順勢說道：「師弟啊，師兄理解你的想法，本意肯定是好的，就是這個孕婦做肺癌手術的死亡率你查過沒有？如果說孕婦不做手術就馬上要死，比如外傷，那咱們肯定該做也得做。但是這個肺癌手術，又不是急診，做了手術萬一出事，是要被人罵死的。你龍師兄做倒可能沒問題，但是萬一出了問題，打起官司來，咱們科的獎金可是得一起扣的呀。」

婦產科醫生把探頭輕輕放在肚臍下方。

這是趙步理第一次看到，傳說中孫慧主任火力全開的狀態。他的內心止不住感嘆：「真帥啊！」

「老頭兒，一定要再找一個老伴兒！一定要找一個對孩子好的，哪怕帶孩子的也行，能讓孩子吃母乳最好！你一定要再找一個！

林小棠無奈地嘆氣：「唉，好可惜，要是能有什麼辦法控制控制就好了，真希望這幾個月能讓孩子快快長大，但腫瘤可千萬別長太快！」

柳晴川捂著嘴笑：「比如說，我覺得你很廢柴啊。」

這是醫院最大的手術間，在塞進這麼多人之後，還是顯得有些擁擠，但現場十分有序。當已經刷好手的人要經過狹小的地方時，秦紅艷會提前幫他們清除前面的障礙，讓他們時刻保持無菌狀態。

手術室里，不但孫慧第一時間來坐鎮，她手下的三個徒弟也都已站在一旁。除此之外，還有麻醉師韓冰和麻醉科主任、婦產科小醫生和主任、幾個手術室的護士和護士長等人。林小棠則藏在一個不會妨礙任何人的角落裡。

她熟練地把U盤插|進身後的小音箱，手術室里立刻響起一首汪峰的老歌《飛得更高》。

「就說咱們科床滿了，讓他們自己去ICU找床去！你等會兒，我接個電話。哎，韓院長，韓院長您說，不忙不忙，哦，哦……行……那就按您說的辦。」

趙步理想了想，搖了搖頭：「老師，我不知道是什麼代價。但我覺得，如果我們總是本著省事、不惹事的心態做醫生，那這個醫生做得也……挺沒意思的。」說著便低下了頭。

「趙醫生，其實現在我最信任的是您，因為我覺得您一直願意聽我說話。我有個請求，您能不能幫我？無論結果如何我都很感激您。」

「好，就是李大夫平時用的那個國產的，叫派森的牌子是吧，那我打台上了啊！」秦紅艷說。

李有才有https://read.99csw.com些尷尬地解釋：「呃，我其實平時也不怎麼用這些東西，還是用進口的好些吧……」

婦產科的醫生這個時候趕忙跑了過來，從無菌單的下面伸進去一個探頭，探測了下。

趙步理咽了下口水，撓了撓頭：「老師、師兄們，我剛剛查過文獻，做手術的案例還是有的，成活率還不低。我知道那都是說的肺葉切除術，咱們這個至少要做左全肺切除術。但是病人的腫瘤很小，手術治療的效果會很好。而且我相信，即使手術結果不理想，孕婦和她的愛人也一定不會告我們。」

「哎，你聽說了嗎，胸外科那個孕婦，孕中期得了肺癌，他們居然要做手術切肺癌？」

「後來……那個孕婦死了。」龍森浩聞言，笑著搖搖頭。趙步理著急起來，「那是因為當時沒有呼吸機！如果有呼吸機的話……」

龍森浩聽到自己被提到，眼神都沒有捨得瞥過去，只是看著趙步理，希望他趕緊把討論終結了。

「他們都說媽媽自私，但是媽媽活了三十多年，認識了你爸爸，認識了這些好醫生、好護士，認識了這個美麗的世界，媽媽也好希望你能睜開眼看一看這個世界。

那個揮著手向自己微笑打氣的女孩在趙步理腦海中揮之不去，他體內彷彿多出了使不完的力氣，在龍森浩的配合下，只用了七八分鐘就把胸完全開好了，但是……

柳晴川把雙手在身後藏好，向前探著身子一臉壞笑。趙步理髮現，她居然有一顆非常可愛的小虎牙。

孫慧語氣也有些無奈：「你放心吧，那位副院長……不可能不批的。他估計高興還來不及呢。」孫慧著重強調了「那位」兩個字。

「袖切？我知道，是那個很厲害的手術吧！」好久沒有說話的林小棠突然發聲了，她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見到這熟悉的笑臉，趙步理知道，這個傢伙又要開始使壞了。

孕婦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那也就是說，孩子出問題的概率相對小一些，而且很大的概率是我和孩子能一起活，只要我能扛得過去，孩子也可以，是嗎？」

孫慧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龍森浩沒有再說什麼，李有才心裏卻一陣打鼓。

辦公室里，坐著孫慧和師兄弟三人，幾人都冷著臉沒有說話。孫慧坐在桌子的一角，似乎在等其他人先表態。林小棠也主動湊了進來，乖巧地坐在辦公室的一邊。

「孫主任，要不直接關上吧？雖然看起來沒有做什麼，但病人風險小一些。」婦產科的主任趕忙提醒孫慧。作為孫慧的老友，這次她一直沒有停止過勸孫慧收手。

這時，角落裡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

孫慧用小刀把氣管切開，把左肺上葉含有腫瘤的標本從傷口當中拿出來，像是一團深紅色的海綿。

「孩子，這是媽媽給你錄的第一段視頻，未來還會有第二段、第三段。媽媽可能永遠都會活在這部手機里，而且永遠都年輕貌美。等你長到媽媽這個年紀，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媽媽這樣的女生，希望你不會和爸爸一樣瞎才好。

方老啊方老，你沒有成功的事情，要不小的就代您完成吧。不過，您可千萬不要坑我啊……

孫慧突然沖秦紅艷喊：「來點給勁兒的吧，老夥計！」

孕婦臉上全然沒有陰影，非常平和地微笑著。趙步理覺得她比自己見過的任何一個癌症病人都要坦然。

「什麼？！」男人道。

李有才微微低下頭，有些為難地擦了擦額頭上冒的汗。龍森浩一直在搖頭，最後還是鼓足勇氣小聲說：「主任，這個特殊時期，您……這犯不上啊……這……」

李有才在台下看著，也不由得著急。他心裏非常清楚，對於處理深處的操作，胸腔鏡是最佳的手段。雖然龍森浩在之前的腔鏡比賽中得了第一名，但論實操技術，還是自己更勝一籌。

手術室的門漸漸關閉，男人被攔在手術室門口，拚命向里張望，想最後再看妻子一眼。

「好的，打哪個夾子？」秦紅艷問道。

只見孫慧從兜里扔過去一樣東西，然後頭也不回地去刷手了。秦紅艷此時竟也像換了個人，意氣風發，全然沒了平時碎嘴大媽的模樣。她精準無誤地把孫慧扔來的東西夾在指間，那是個U盤。

說著，孫慧便站起身，走到林小棠的面前。

麻醉科。

李有才聽明白了。虎毒況且不食子，現在韓雨連自己的女兒也往渾水裡扔，或許在他看來，女兒在麻醉科的事業也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聽著孕婦情真意切的話，看著林小棠投來的殷切的無法拒絕的目光，趙步理又點了點頭。不過他內心知道，搞定主任，可是一件再麻煩不過的事情。

「趕緊給孕婦辦出院吧。她不想治療咱們不攔著，病歷里寫清楚家屬自己放棄引產，並且建議她再去婦產科門診看，就這樣吧。」

林小棠站在趙步理身後，有些不明所以。趙步理見狀，和她小聲解釋。

「到時候，你就建議你們主任把病人轉到呼吸科監護室去。那邊我都安排好了，不用你真的做什麼，到時候病人如果有什麼不適，你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另外，手術你也千萬別上，小心這些人使壞把鍋扔給你，他們可不是什麼善茬兒。」

韓雨又看了眼旁邊的趙步理，直接忽略了他，把趙步理剛憋出來的一句自我介紹生生噎了回去。

「陳老大夫？」趙步理耳朵一下子立了起來。

趙步理灰心地垂下了肩膀。他也料到是這個結果。醫院的人都知道，孫主任再過兩年就要退休了，她現在的手術非常保守，能不做的手術盡量不做，能小做的就小做，全然沒有了昔日那般知難而上的勁頭。眼下這種風險，她是沒必要去冒的。她更在意的，應該是一個完美的晚節吧。

我的確不會上這台手術，而且我也準備了好幾個不上手術的借口。但是為什麼，為什麼你直接跳過了我？韓雨說得對，既然你怎麼也不會看上我，不如就趕緊讓位吧。

趙步理心中默念著，合上筆記，把它放在一邊的小柜子里，然後直接出門去找林小棠。護士見他四下尋找，便指了指孕婦的房間。趙步理走到門口，發現病房裡面除了孕婦，還有她的愛人，以及林小棠。林小棠此時正坐在旁邊的椅子上，而夫婦兩人正緊緊抱在一起。

「喂，那個孕婦的愛人突然態度變了，是不是你搗的鬼？」趙步理早上查房的時候，試探地問柳晴川。

「……」

他穿好手術衣，看到龍森浩自覺地向病人的頭側閃了下身子，自動給他讓出一個位置來。他雙手拿好腔鏡用的電刀和吸引器，輕鬆地把長長的器械九-九-藏-書深入到了粘連最深的部位，挑起、切斷，挑起、切斷……

林小棠湊近趙步理：「你說能手術是什麼意思？不是一直都說孕婦不能耐受這個手術嗎？」

他在1890年前後生於一個中醫世家，自小耳濡目染。父親在他年幼的時候因醫鬧去世，從此家道中落。他漂泊到冬城，機緣巧合地被一名醫生看中，領入了西醫的領域，並且迅速成長，進入了冬城的中央醫院，很快成為醫院的核心外科醫生。之後好像發生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也就是筆記中連續寫了三個「後悔不已」的這件事情，導致他辭職之後，一直在……寒城任職。

「這話說的，」龍森浩直起了身子，「也不知道是誰和病人家屬偷偷講的出血原因？」

趙步理點點頭。

韓冰拿起那張會診單，上面清晰地簽著龍森浩的名字，那個剛勁有力的簽名，她再熟悉不過了。這還是當初，她在上課的時候開小差給他設計的簽名，滿心歡喜地送給他，結果他看了一眼就毫無表示地扔下了，讓韓冰好一陣失落。

「趙步理，你總得對你自己的老師有點信心，她當年叱吒風雲的時候，你可還沒出生呢！」

「孩子，媽媽真的要走了，你放心，媽媽會盡全力保護你的。等你長大了，你也來保護媽媽，好不好？」

趙步理突然想起，就在剛剛上手術前，也有另一個人和他這麼說過。

李有纔此時卻在咬牙切齒。

趙步理感覺被十萬伏特打到了地上，只能尷尬地傻笑。

「那必須聽說了啊，就憑咱主任和他們主任那個關係，咱到時候肯定得在手術室候著。一旦有任何問題，就準備直接剖了把孩子給新生兒科吧。」

看似一個小小的決定，卻讓醫院各科室炸開了鍋。

粘連分離了將近一半，孫慧實在夠不著最裡面的粘連了。她猛地一摔鉗子，沖一邊大吼。

隨之而來的，是手術間所有人的歡呼。胎心正常！孕婦一切正常！手術進行了一小時十五分鐘就完成了，加上麻醉蘇醒的時間，有希望在一小時三十分鐘內全部結束！

方老居然還選擇當了大夫！

「行了。」孫慧打斷了兩人的爭論。最近這段時間，她覺得李有才總是話裡帶刺，一股酸味兒。孫慧面子薄，最聽不得外人說自己偏心，也時時自省要一碗水端平。但最近，院里的這種閑話似乎越來越多。

「全肺粘連的情況很罕見。正常人的肺和胸腔是不挨著的。這一側肺停止通氣之後，肺和胸腔就分開了，肺就像是一棵樹，而胸腔就像外面的一個罩子。胸腔粘連相當於這棵樹的枝丫鑽進了罩子里，我們先得花好多時間把這個罩子和樹分開才行……這樣手術時間將大大延長。」

門就快關上的時候，孕婦突然大哭起來，像個因為怕黑而大哭的嬰兒。

後來她才發現，龍森浩的所有簽名，全是她設計的那一款。

「主任，那更不行了吧，這個手術比切左全肺要複雜得多，耗時也更長，孕婦根本沒法耐受。一旦不順利，孕婦甚至有可能就撂（死）在台上了。」龍森浩毫不客氣地指了出來。

「孩子，媽媽要去做個手術，這個手術不只是為了你，也是為了盡量能讓媽媽在你的生命中多陪伴你一些日子。媽媽膽子一直很小，但是有了你之後，媽媽一點也不怕死，可是媽媽怕讓你一個人孤獨地活，害怕你被別的小朋友說沒有媽媽。媽媽又怕傷害到你，怕你未來一生都活得痛苦。媽媽真的好糾結。

龍森浩沒有說話，但是也沖李有才點了點頭。

趙步理吐了吐舌頭，那可不是嘛，這些握鉗子的姿勢，還有對鉗子這種器械的依賴和執著，可不就是方老教的，畢竟那個時候最好使的就是鉗子啊。而且那個年代也沒有電刀，例如肌肉的出血，現在的醫生會用電刀把肌肉燙煳來止血，而趙步理總是麻利地縫合一針，雖然不簡潔，但是十分有效。這些在孫慧看來，顯然不都是自己教的。

「其實，我聽說很久以前，在協和醫院，就有人曾經嘗試過給孕婦進行左全肺切除手術。」趙步理低聲說。

他們是不是知道了什麼？李有才趕緊讓自己打消這個念頭。不可能的，韓院長說過為了確保這件事情萬無一失，除了那個公司的代表和他們兩個人知道以外，不可能有第四個人知道。

「我其實也一直覺得自己這個選擇太自私了，孩子如果真的失去媽媽，對他來說太殘忍。誰不想活下去呢？我當然更希望能和孩子一起活下去，陪著他一起長大。您能不能幫我好好和孫主任說說，如果她同意手術，我願意自己承擔全部後果。我可以簽同意書，絕對不會影響到你們，也絕對不會賴上你們。」

「沒事，就安排我吧，到時候把您排成我的二線就行了。您放心，出問題了我不來麻煩您。」韓冰毫不客氣。

「確實是有胎兒死亡的風險。我之前查過文獻，發生率10%左右，不算很高。風險最高的，其實是孕婦會和胎兒一起死亡。因為這個時候孕婦的循環血量相當於一個半人的，那麼，如果少了一部分肺組織，剩餘的肺組織就要能夠承受這些血容量，好比把原本兩個游泳池的水放進一個游泳池當中，就有可能出現肺水腫、肺瘀血，造成呼吸衰竭，最終讓孕婦有生命危險。」

孫慧面無表情，韓雨討了個沒趣，轉而看向三兄弟：「真棒啊，這三個小夥子。我知道，這是龍森浩，腔鏡技術不錯，真不錯！這是，李什麼來著？」韓雨故作思考狀。

孫慧搖了搖頭：「沒事，你不認識。但是步理啊，左全肺是一定不能做的。」

當趙步理打開肋骨之間的肌肉，進入胸腔的瞬間，孫慧破口大罵：「該死，居然，全肺粘連！」說著立刻走上前去，站在趙步理的位置上，趙步理連忙退到第二助手的位置。

呼吸內科。

韓冰握著會診單，心中暗自歡喜。這時，來了一個電話，屏幕上顯示「爸爸」兩個字，她的心情立刻墜落到了谷底。

「拍完了嗎？關上吧，快關上，我要進手術室了。你別哭了，你哭得我都想哭了。」

「孫主任是瘋了嗎？聽說她要用袖切，我都忘了袖切是啥了，就記得上學的時候，一個主任做了六七個小時都沒做完。」

他覺得心裏不像之前那麼難受了。就算韓雨可能對病人做一點點手腳，那又和他有什麼關係呢？他只是一個旁觀者而已。

看著已經泣不成聲的老公，孕婦的聲音也有些沙啞和哽咽，但依然堅持著沒有流下淚來。

「有才，這次可就得靠你了。你不是https://read.99csw.com最近在互聯網上做科普做得比較好嗎？也算是小有名氣了吧，你把咱們醫院做這個手術的消息散播出去，讓社會也關注關注。你們主任說得沒錯，我肯定會批准的，這人想往高處飛，就得清楚自己的斤兩！」

「主任，讓我來吧。」

李有才突然心中感慨：他們三個人已經多少年沒有這麼配合過了？那時候的每一台手術，無論時間多長，也都讓人備感興奮。那個時候手術做得很大，多難的手術，孫慧也帶著他們兩個往前沖，而現在他們都能獨立手術了，就好像多年配合的樂隊解散分飛了一樣，每個人心中都留下了太多的落寞。

「韓冰，你這……我是說你年資還稍微差一些，這次屬於全院高度重視的重大手術，副院長特別交代要副主任醫師以上才行，我覺得他的意思應該是……」

趙步理猛地一拍桌子，寒城？！那不就是自己家門口嗎？

孕婦眼神不停地閃爍著，她艱難地看了看丈夫，又看向趙步理。

「但是，袖式切除術倒是可以試一下。」

孫慧和龍森浩以常人不可想象的速度，用了二十分鐘就把所有連接左肺上葉的血管都斷掉了，兩個人的器械來回穿梭，配合著汪峰的音樂，稱得上近乎神技的操作。

「是！」趙步理和龍森浩齊聲回答，手下絲毫沒有停頓，迅速把胸腔關好了。

但是一屍兩命，對他來說，想必也是一次不小的打擊吧。在自己的父親因為這件事喪命之後，他還能這麼選擇，也真是像羅蘭所說的，是一位在認清生活的真相之後依然熱愛生活的英雄主義大師。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看你……」主任又看了一圈，發現所有人都在迴避他的眼神，特別是副主任和主任醫師們。他索性也不再問下去，點了點頭，讓大家散了。

林小棠扮了個鬼臉，趙步理卻心潮澎湃。他看到了孫慧下定決心時眼底的光彩。趙步理知道，她是做過袖式切除術的，但要在極短時間內完成這台高難度的手術，且不出現絲毫偏差，就像高手對決般你死我活。這樣的挑戰，讓她止水一般的心境再次掀起波瀾，彷彿年輕了二十歲。

孫慧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我是說，左全肺確實不能做的，但是……」

什麼地方要舒緩，什麼地方要激昂，什麼地方要律動，手術醫師操作的是一種節奏。音樂有其自身的節奏，當兩種節奏完美契合的時候，就交織成一曲絕美的樂章。

孫慧已經穿好了衣服，看著趙步理利索地開胸，忍不住開口道：「趙步理，你這些動作，總讓我覺得你不是這個時代的人，特別像……老爺爺做手術的樣子。」

李有才落寞地玩著手指頭，嘆了口氣，畢竟自己有力也使不出來。

「那主任，到時候他們如果說要轉來咱們科監護室上呼吸機怎麼辦？我是說如果。」

龍森浩毫不客氣地開了腔。

李有才笑了笑：「師弟啊，你真是善良，但是善良也要注意保護自己。你知不知道，上個月你急診的那一台出血的病人，是你大師兄的病人。最後病人要求我們賠償不少錢呢，要不是孫主任出面擺平這件事，估計你上個月都要喝西北風呢。」

「趙步理，你知道如果孕婦出了問題，我們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嗎？」孫慧說。

「你個豬腦子！讓你辦就去辦，哪兒那麼多廢話！」

「怎麼？韓院長有啥吩咐？」

聽到主任的吼聲，李有才不知道為何熱淚盈眶。他趕忙喊了聲「是」，出去刷了手進來，把韓雨警告他不要上手術的話忘得一乾二淨。

主任環顧了一圈，大家紛紛竊竊私語，但誰都不表態。

以前的趙步理完全不理解這種習慣，只猜測手術時聽聽歌能夠緩解疲勞，也不至於太悶。昨天晚上，他偶然看到《怪醫筆記》當中，方老也一直有這個習慣。

趙步理繼續翻看筆記，這部分筆記似乎是方鴻銘在晚年時所寫。

「幫我打一個可吸收夾子，這個地方的血管我夾一下。」李有才的工作已經基本完成了。

孫慧如同出征的將領，全心投入了手術。趙步理知道，在這樣的狀態下，她甚至可以十五個小時不吃不喝不上廁所。但是這次他們要打的，是一場閃電戰。婦產科的醫生曾經警示過他們，手術的時間每延長一分鐘，風險就會增加一分。

他努力讓自己不去想這些。他只是一個局外人，連手術都不會上的局外人。

李有才訕訕地笑了笑，內心不知什麼滋味兒。

而這一縫，全是技術。縫得緊了，氣管會狹窄，肺這個氣球就癟了；縫得鬆了，則會漏氣。而且這個縫合進針基本只有一次機會，否則，針進錯了再拔|出|來，就多了一個漏氣的針眼。

所有的這些，他都未曾忘卻過。

趙步理沒想到她會這麼問，思考了一下，點點頭，但又有些犯難地說：「但這隻是理論上。我們醫院，還有我們主任，未必會同意做這個手術。這個手術很有可能要切除你左邊整個肺組織，以後你只能靠右邊的肺呼吸。手術的死亡率很高，而且孕婦的死亡是一件大事，非常棘手，很少有醫生會願意冒這個險。所以說，這個手術方案，我一直沒和你提過，因為就算你同意，領導也未必同意……」

孫慧顯得興奮起來，眼神像被點亮的煙火。她又轉頭看李有才。

龍森浩忍不住了：「趙步理，你說的都是什麼年代的故事了，那個年代有醫鬧嗎？那個年代醫生說什麼就是什麼，而且在你說的沒有呼吸機的時代，人命哪有現在值錢？說句不好聽的話，就跟現在鄉下人的風氣一樣，女人、孩子死了就是死了，能埋在祖墳里都算是福氣！」

趙步理不解地看著她。

一般情況下，病人都要折「胸橋」，就是從正對病人肋弓下方的位置，把手術床摺疊起來。目的是把病人「掰彎」，從而讓病人手術的一側儘可能伸展開，這樣能夠讓肋骨和肋骨之間的縫隙增大，而手術正是要從肋骨之間進入。

說完，韓雨便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