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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魯利亞的小修女 一

伊魯利亞的小修女

如果說我這輩子中有傑作的話,可能就是那未完成的七集系列小說《黑暗塔》,它講述的是吉里德的羅蘭·德斯崔以及他尋找他視為生存目標的黑暗塔的故事。在1996、1997年,拉爾法·威西那扎(我以前的代理人和國外版權經紀人)問我,是否願意為羅伯特·施爾文伯格正在編輯的奇幻小說特集寫一篇關於羅蘭年輕時的故事,我滿口答應了下來。可苦於沒有題材,無從下筆。正準備放棄,有天早上我醒來后構思另一部小說《護身符》時,想到了傑克·索耶初次見到疆土女王時所在的大帳篷。在淋浴時(我一直在想——認為這是個題材),我開始想像廢墟中的帳篷,裏面都是正在竊竊私語的女人、鬼魂、吸血鬼、小修女,把人帶入死亡而非挽救生命的護理者。從這想像擴展開來是非常困難的事,可我有很大的自由度——施爾文伯格要的是短篇小說而不是短篇故事,可寫起來還是很難。那時有關羅蘭和他朋友的小說不只是長,還要有史詩的風格。本篇的一個好處是不必先看《黑暗塔》就可以直接讀。對《黑暗塔》的愛好者順便說一句,《黑暗塔》第五集現已完成,共有900頁,名稱是《卡拉之狼》。
[作者注:《黑暗塔》系列是以吉里德的羅蘭為中心人物——他是「逝去」的荒廢世界中最後一個槍手。小說以他尋找穿黑袍的魔法師沃爾特為開篇。羅蘭長期追尋沃爾特,在那個系列小說第一集中他最終找到了他。本篇小說講述的是他在搜尋沃爾特蹤跡的途中發生的事。
斯蒂芬·金

羅蘭還沒說完,一個胸脯厚實的綠妖揮舞著像鋼琴腿一樣的東西撲上前來,他細細的脖子上長著一張撅起的蛤蟆嘴,看起來像魚鰓。他用高亢而緩慢的聲音咯咯地叫著,可能是他們的一種笑聲吧。
他寧願看到一個耶穌教的十字架——被稱為苦像或受難像,但這是小小的長方形牌,看起來是純金的,上面刻著:
他走出屋子回到灼|熱的陽光下和悅耳的鈴聲里。托朋西麻木地看了看羅蘭,又垂下頭,好像商業街的塵土裡有草吃。
羅蘭牽著他那匹垂死的馬,穿過廣場朝鐵木結構的水槽走去,想看個究竟。
纏繞在鎮大門裝飾鐵柱上的鮮花枯萎已久。
羅蘭開槍了,蛤蟆先生的胸脯如一片屋頂般塌陷下去。他後退幾步,想保持平衡,那隻沒拿武器的手抓著胸脯。兩隻腳絆在一起,他摔倒在地,發出一聲古怪而孤獨的吼聲。他扔開棍棒,滾到一邊去,還想站起來,但又倒下去了。毒辣辣的太陽刺入他睜大的眼中。羅蘭看見白色的水汽從他皮膚里一條條地冒出來,皮膚很快變成淺色,發出噝噝的響聲,像熱爐上的一口痰。
他儘可能仔細地照料這匹馬,一邊聽著遠處縹緲的鈴聲和奇怪的敲打木頭聲。過了一會兒,他不再梳理鬃毛,而是若有所思地看著那敞開的大門。
托朋西又打噴嚏了——「窟」,疲憊地垂下了頭。
于神之年
他舉槍再射,但子彈卻打入馬車一隻輪子的木輻條上,把輪子打得吱吱直轉。在他身後,他聽到那些在街道上的綠妖發出嘶啞的歡呼聲並沖了過來。
槍手抓起韁繩,在褪色的牛仔褲上拍去塵土,繼續沿街走去。
他走過去,在門口沉思了一會兒,拔出別在臀后的大左輪。他又站了一會兒,上前拉開木栓(他的老朋友卡斯伯特說他的腦子轉得不快但非常精確)。他打開門馬上後退一步,舉起槍,預想一具屍體(希望是鎮長的)躺在房間里,喉嚨被割斷,眼睛鼓出,是需要矯過罪行的犧牲者。
他應該開槍,嘗過人肉的狗對其他人也沒什麼好處,但不知何故他不想開槍。殺害這鎮上惟一一個活著的東西(除了鳴叫的蟲子外)似乎會招來厄運。
羅蘭所發現的都是普通的小罪,有幾個卻不那麼小——一樁謀殺,一樁盜馬,一樁凌|辱婦女(那可能是強|奸)。謀殺犯被送到一個叫列剋星沃斯的地方執行絞刑,羅蘭從未聽說過這個地方。最底下一條記錄是「綠人從此處被逐出」,他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最新的記錄是:12/Fe/99,查斯,自由民,盜牛未遂。
他們站在那兒盯著他,身後是曲扭古怪的影子。接下來怎麼辦?告訴他們從哪裡來回哪裡去?羅蘭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服從。最後決定讓他們就這麼站著是最好不過,至少現在不用再考慮是否埋葬那叫詹姆斯的男孩,難題解決了。
羅蘭連忙扣動左輪手槍的扳機,朝他們開火。這次不是打在狗爪前面,而是戴帽子的綠妖的破鞋子前。
為了騰出另一隻手拔第二隻槍(以防綠妖不聽勸阻),羅蘭把從男孩身上摘下的金鏈牌塞進牛仔褲的口袋,再把斷掉的鏈塞進去。
裏面空蕩蕩的。
嗯,五六件骯髒的工裝放在那裡(長期服役的犯人可能要穿這些工裝),兩個弓,一袋箭,一台破損塵封的馬達,一把可能在100年前用過的來複read•99csw.com槍,一支拖把但在羅蘭的眼中,這些東西都微不足道,這裏只是一個儲藏間。
羅蘭舉起槍,瞄準隊伍正中的那個傢伙,此時他已能聽到他們拖著腳走路的聲音和他們像是得了重感冒似的呼吸聲。
但戴帽子的綠妖從側面狠狠給了他一棒,羅蘭一下子倒在還在慢慢轉動的馬車後輪上,無法繞過後輪。他倒下去時還想掙扎著爬起來繞過車輪,還想躲開如雨點般落下的棒子,此刻他看見起碼有30個綠妖從街上向廣場湧來,有男有女,不是一個家族,而是一個部落,在光天化日之下活動!按羅蘭的經驗,這些行為遲緩的變異妖人喜歡黑暗,像有腦袋的毒菇。以前他從未見過像這樣的綠妖。他們——穿紅背心的是女綠妖,她半裸的乳|房在骯髒的紅背心下晃著。
他牽著馬穿過裝飾著枯萎花朵的大門走到商業街上。在貨棧的長廊上,有一排空搖椅(老人們應該聚集在那討論作物收成、政務和年輕人乾的蠢事),一張搖椅下面丟著一個燒焦的玉米穗軸,像是不經意拉下的;「忙碌豬」酒吧前的拴馬架空蕩蕩,酒吧里黑糊糊的,一扇蝙蝠翅膀狀的門被拉斷,從房子邊緣伸出來,另一扇門半掩著,門上綠色的細板條褪色了,上面有褐栗色的東西,可能是刷上去的,也可能不是。
似乎沒人動,他們只是站在那兒望著他,並沒撲過來,但也不往後撤。他想(就像之前對那隻狗一樣)應該把他們全殺掉,只需拔出另一支槍把他們個個擊斃。對他那神奇的槍法來說這隻是小兒科,幾秒之內就可以完成,即使有人逃跑也可以擊斃。但他不想這麼干,不想這麼殘忍。他不是殺手,至少還沒到那地步。
他走進去,慢慢地、一點點地呼吸裏面沉悶的空氣。他突然聽見了蚊蠅的嗡嗡聲。
他開槍打在狗好的那隻前爪前的土裡。槍聲在炎熱的空氣里炸開,一下子使鳴蟲安靜下來。那狗似乎能跑,而那一跛一跛的跑動讓羅蘭看了不是滋味,有點心酸。它跑到廣場遠端,在一輛翻倒帶貨斗的馬車(貨斗邊上濺著血)旁停下,回頭看他,發出一聲凄凉的嚎叫,這使羅蘭頸上的寒毛豎了起來。那狗轉身繞過破馬車,一瘸一拐地跑進了兩個貨攤之間的巷子里。羅蘭猜想那巷子可能通到伊魯利亞鎮的後門。
棍棒重重地落在他身上,全身上下都挨打了,那些綠妖好像要把他往死里打,而且還要折磨他。他眼前一片黑暗,相信自己已經死了。他聽到蟲子的鳴叫,他沒殺的那隻狗的叫聲,掛在教堂門口的鈴鐺丁丁作響,這些聲音匯聚成新奇而甜美的樂聲,然後也消失在黑暗中。
羅蘭尋思它為什麼不後退幾步跳上水槽直接咬呢?鋼管里沒有水流出來,它不用擔心被淹著。
「這是給你的最後一次警告。」他用很慢的語速說,不知道他們是否理解,但他不在乎這個。他猜他們應該明白這個警告。「下一顆子彈我會打中某個人的心臟。就這樣,你們別動,我離開,這是給你們的一個機會。如果還跟著我,你們全都得死。太熱了不想陪你們玩,我沒——」
羅蘭躲過開頭的一兩棒,他想他可以繞到馬車背後,避開他們開槍還擊。他肯定可以做到,他探尋黑暗塔的旅程不會在這偏遠西部的伊魯利亞鎮上斷送于這一撮綠妖手中。命運不會如此殘酷。
那狗一直退到後腿頂到它咬的靴子上。read.99csw.com它害怕地盯著羅蘭,但它顯然想堅守陣地。羅蘭手上的左輪手槍對它沒有什麼意義,對此他也驚奇,他猜那狗從未見過槍,不知道一槍就能要了它的命。
羅蘭想如果在其他環境里那隻狗早就把靴子扯下來了,但現在靴子里的腳和小腿下部已腫了。那狗乾脆就咬去靴子麵皮,再咬住靴子前後甩動,靴子的跟部撞在水槽一側的木頭上,發生空洞的撞擊聲。羅蘭聯想到有人在敲棺材蓋似乎也沒什麼不對。
羅蘭把手伸入水裡,雖不願意這麼做,但感到這是一種義務。

他正看著,最邊上那個臉像熔化的蠟燭的變異妖人死了,或者倒下了——他(羅蘭很肯定他是男性)低叫一聲跪倒在地,手摸索著去抓身邊的同夥(禿頭凹凸不平,脖子上紅色的瘡噝噝作響)。
他起先還不想把手伸進浸了屍體的水中,現在他很高興拿到這個金鏈牌。或許他永遠不會遇到這個男孩的家人,但他認為冥冥之中會有安排。他想把屍體體面地埋葬掉,如果能把男孩從水槽里抱出來而不弄壞他的屍體。
在福爾大陸的那一天,天氣異常炎熱,似乎要把羅蘭還沒來得及利用的空氣又吸出來。羅蘭來到位於德撒托亞山中的一個小村鎮前。這些日子里,他獨自趕路,也許不久后只能徒步旅行了。一周來,他一直希望能找到一個獸醫給他的馬治病,但也明白,即使這小鎮里有獸醫也沒用,他的坐騎——兩歲的棕黃馬快不行了。
羅蘭心想:這裏很不正常,有股血腥味。
敲擊木頭的聲音越來越大了(他離開鎮長辦公室時就沒有把槍插回槍套里,現在也不必插回去)。當他走近鎮廣場時,他想本來那裡應該是伊魯利亞鎮的交易市場。在廣場上他終於看到會動的東西了。
傾覆的馬車
這匹雜色馬咔嚓倒地時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羅蘭轉頭看見八個人出現在街上,一字排開向他走來,像獵手驅趕飛禽或小獵物。

那鈴鐺在他身後時急時緩地響著。
他非常緩慢地後退,先是繞過水槽,讓水槽隔在他和綠妖之間。戴帽子的綠妖上前幾步,羅蘭不想讓其他同夥也學他,就朝那綠妖跟前開槍警告他。
「站住!」羅蘭喝道,「小心我開槍,如果你想活的話,要小心我的子彈!」
「喂,喂,有人嗎?」羅蘭喊道,望著街對面的牆面招牌:「好床旅店」。
綠色的妖人
這東西並不在意倒下的同夥,只是用模糊的眼睛盯著羅蘭,與其他同夥邁著艱難的步伐蹣跚著走過來。
除了丁丁當當的鈴聲、悅耳的蟲聲和奇怪的敲木頭聲,無人應答,沒有動靜但這裏一定有人,有人或其他東西。他覺得自己正被人偷窺,頸上的寒毛豎了起來。
他主要是對隊伍正中那傢伙說的,他穿著一件破爛的襯衫和老舊的紅色背帶褲,還戴著圓頂禮帽。這傢伙只有一隻眼睛是好的,那眼睛帶著令人恐怖的貪婪準確無誤地盯著羅蘭。他旁邊的那個綠妖(羅蘭相信這是個女人,在背心下吊著一對退化的乳|房)擲出手上的桌腿,可能桌腿離羅蘭還很遠就墜地了。
「站好了,」他緩緩地說,開始後退,「第一個移動的傢伙——」
這時,像蟋蟀一樣的叫聲仍能聽得到,還有夢幻般的鈴聲,古怪的敲木頭聲像在捶門,或捶https://read.99csw.com棺材蓋。
那些綠妖沒像狗那樣跑開,但停了下來,帶著一副陰沉而貪婪的樣子盯著他。伊魯利亞鎮失蹤的居民都被這些東西的腸胃給消化了嗎?羅蘭不敢相信,雖然他完全了解這樣的東西會毫不猶豫地吃人肉。(也許他們不是食人怪,不一定,不管他們過去是什麼,這種東西怎麼能稱為人呢?)但他們行動太遲緩,太愚昧。如果被鎮長趕走後還敢回到這裏,他們可能會被人燒死或用石頭砸死。
伊魯利亞
隱隱的鈴聲
現在,他至少知道了這個鎮的名字——伊魯利亞,蠻不錯的名字,可也有不祥的感覺。但羅蘭想在這種環境里任何名字都會讓人有不祥的感覺。他轉身打算離開時,看見了一扇由木閂閂著的門。
那躲在傾倒的馬車下的東西是一個長著兩個頭的怪物,其中一個頭上是一張已退化而毫無生氣的死人臉,另外一個頭也是綠色的,比其他綠妖更有生氣。他舉棒再打時,厚厚的嘴唇張開,歡快地笑著。

他胯|下的雜色馬托朋西打了兩個空洞的大噴嚏——「窟窟」,並向一旁搖擺著。羅蘭下了馬,一方面是馬累了,另一方面主要是為了使自己不會因馬倒下而摔斷腿。
「趕緊走開,快!」羅蘭對它說,但那狗仍沒動。
至少我不用多說了,羅蘭心想。他掃視著他們,「好了,他是第一個動的,誰是第二個?」
廢棄的小鎮
那不是成人而是個男孩。排除在夏日的陽光下在近一尺深的水中浸了不知多久而身體發生浮腫的因素,羅蘭從外形上判斷他可能剛剛開始發育。
某根棒上的釘子扎進他左小腿下部,那生鏽而愚昧的釘子深深陷入羅蘭的肉里。他再次想拾起那隻大左輪(他的視覺已開始模糊,但不妨礙他開槍,他對用槍有很高的天賦。傑米·德庫里曾說羅蘭可以閉上眼開槍,因為他的手指上有眼睛),可槍被踢到地上,儘管他的手還能觸到檀香木的槍柄,可已經沒用了。
咬靴子的是一隻巨大的狗,毛色比燈心絨褲子的顏色灰得多。
羅蘭牽著馬繼續朝鎮中心走去,在商業街上揚起一陣塵土。大約走了40步,他在一個低矮的房子面前停了下來,房子上標著一個生硬的「法」字。這個鎮長的辦公場所和教堂很相似——漆成深褐色的石地基木板房。
他回到桌邊打開登記簿瀏覽裏面的內容,連登記簿都是熱的,好像被烤過似的——在某種意義上他認為是這樣。如果商業街的格局不是那樣,他會預計在登記簿內有很多違反教規的記錄,但登記簿里沒有此類記錄,他一點也不覺得奇怪——耶穌教的教堂能和兩個酒館共存說明教徒是相當理智的。

在廣場遠端有個長長的供水槽,外觀是木鐵結構的(其他地方稱那種木頭為西冠木),供水槽南端的上方有根生鏽的鋼管。原本水應該從鋼管流到水槽里,現在卻沒有一滴水。在鋼管中段橫著一條穿著淺灰色燈心絨褲子的腿,腳上穿著一隻被咬得不成樣的牛仔靴。
矯罪錄

這時他看到街中段右側有兩座建築,街兩側長滿了草。鎮會堂和教堂是分開的,教九-九-藏-書堂邊上的小屋是給牧師和他的家屬住的(如果耶穌教允許神職人員有家庭,那屋子就是給他們的,其中一些人明顯被那愚昧而霸道的禁慾教規所束縛,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兩邊的草叢裡長的花一副枯萎的樣子,但大部分仍活著。這個地方被廢棄的時間不長,也許是一周,最多兩周。
他們很可能是從礦洞里來的,羅蘭想,這附近有鐳礦,這就能解釋他們的膚色了。奇怪太陽怎麼曬不死他們。
小村鎮的大門有花朵裝飾著(可能是因為什麼節日或其他的儀式),敞開歡迎他的到來,但鎮里一片寂靜,令人感到不對頭。槍手羅蘭聽不到馬蹄聲、車輪聲、集市裡小販的叫賣聲,只聽到蟋蟀的低鳴聲(也可能是某些蟲子,叫聲比蟋蟀悅耳些)、奇怪的敲打木頭聲和縹緲的鈴聲。
這是一個寬敞的單間,沒什麼擺設,裏面一道木柵門開著。一張粘滿和房門上一樣的深褐色東西的床鋪,上面標著「忙碌豬」的字樣,床底下是一雙骯髒的便鞋,有一隻還開了線。蒼蠅就在床鋪上,爬在那深褐色污物上吃著。
從胸膛里發出的咆哮和它轉動著的眼睛並無善意,它翹起上唇,顫抖地冷笑著,露出一排利牙。
在福爾大陸
男孩的死屍
他們揚起的灰塵像一層霧靄一樣浮著。狗被趕走了,如果不是托朋西在關鍵時刻倒地,也許他們到了眼前,羅蘭才會發現。他沒看見槍,他們都拿著棒。那些棒大都是椅子腿或桌子腿,但羅蘭看見有一個是特製的、不是從桌椅上折下來的——棒上豎著生鏽的釘子。他猜想那可能是酒館保鏢的東西,也許保鏢在「忙碌豬」酒館里藏了很多這樣的武器。
他聞到了強烈的腐肉味,是綠妖身上的氣味,還是他無力地抬起雙手保護自己的頭時聞到手上的氣味?他的手曾伸入浸著男孩屍體的污水中,水裡都是他的皮屑和浸出物。
詹姆斯
家人之愛,上帝之愛
羅蘭看見了發出丁當聲的地方。在教堂的十字架上,一條繩垂成淺淺的弧度,繩上掛著可能有二三十個小小的銀鈴。今天幾乎沒什麼風,但足夠使這些小銀鈴搖動了。羅蘭想如果真正颳起風來,鈴鐺發出的丁當聲可能就沒這麼好聽了,更像流言者的舌頭在刺耳地鼓噪。
羅蘭抽出沒有受傷的左手。他本來有時間給那個伏擊他的綠妖一槍,打得他人仰馬翻的。但此時其他綠妖已經衝上來了,給他一頓暴打。
他剛轉身,一根棒子砸在他肩膀上,使右肩到腰部都麻木了。
桌子上有一本登記簿。羅蘭把登記簿轉過來,看見紅色的封面上用浮凸文字印著:
羅蘭不理解12/Fe/99的含義,但這個記錄時間離2月(February)很遠,他想Fe可能代表福爾大陸(Full Earth),無論怎麼看這墨跡都和屋裡床鋪上的血跡一樣還很新。他猜盜牛未遂的自由民查斯已經到了生命終點的空曠處。
托朋西又打了一個空洞而疲憊的噴嚏。那隻狗聽見聲音蹣跚著跑了過來,羅蘭明白了它為什麼那麼費力地咬——它的一條前腿彎得很厲害,幾乎折斷了,走路都困難,更別說跳了。在它的胸前有一塊髒兮兮的白毛,九-九-藏-書這塊毛外的黑毛長成一個粗略的十字形。耶穌狗,也許期待著找到聖餐。
車馬店的店面完好無缺,像一個衰老女人臉上的濃妝,但店后的兩個穀倉只剩下燒焦的屋架。羅蘭想這一定是在雨天起火造成的,否則整個鎮都會被燒掉。在穀倉燃燒時一定有人在跳著歡樂的舞,看著熊熊大火。
門楣中間那個十字架非同尋常,如果沒有那十字架,它就是普通的門,一個西部地區平常的門,沒有實用性,只是傳統上用來裝飾的。過去十個月來,他所經過的小鎮都有這樣的門(很宏偉),你可以從這裏進鎮,還有一個出鎮的門(沒那麼宏偉),沒有一個是用來阻擋外來者的,這個當然也不是。門的兩邊分別立著一道粉紅的磚牆,有六米長,一直延伸到路兩旁的碎石堆里。就算關上門並用很多把鎖鎖住,也不過讓人走一小段路繞過其中的一道牆。
「撲嗚」一個響亮而黏濕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聲音里無疑含著興奮。羅蘭看見一個黑影從傾倒的運貨馬車的陰影里衝出來。此刻他就在馬車邊上,才意識到一個綠妖一直躲在馬車下面。
他們的皮膚是綠色的,有蠟質光澤,也許能在黑暗中發光,像鬼一樣。羅蘭很難分辨出他們的性別,可這並不重要。他們是動作遲緩的變異妖人。他們彎著腰緩緩地走著,像是被某種神奇的魔力激活的死屍。
他讓馬站在街當中等著,自己踏上台階走進鎮長的辦公室。太陽熱辣辣地照在背上,汗順著身子兩側淌下。門關著但沒有鎖。他推開門,聚在屋子裡的熱氣像無聲喘氣般呼出來,他退了一下,手稍稍抬起。他尋思如果所有關閉的房屋都這樣,車馬店的穀倉就不會是惟一被燒掉的大東西了。而沒有雨水澆滅大火(鎮上一定沒有自願救火隊,也不再會有),整個鎮子用不了多久就會化為灰燼。
「快走開。」羅蘭說,「趁你還能走。」
羅蘭穿著滿是塵土的靴子和褪色的牛仔褲站在灼|熱的陽光中,撫摸著馬的背部,不時地用手指梳理它的鬃毛或驅趕聚集在它眼角的小蠅,以免小蠅在它的眼角產卵再孵出蛆來。
他抓住鏈牌一扯,鏈斷了,他把滴著水的鏈牌拿了起來。
羅蘭正這麼想著,權衡著在這樣的情況下是先埋屍體還是直接出鎮。就在這時候托朋西倒下死了。
小鎮上,羅蘭看到一個小旅館,兩個酒館(一個稱為「忙碌豬酒館」,另一個招牌上的字很淡看不清),一個貨棧,鐵匠鋪,會堂,像一條非常完整的商業街。街上還有一個相當精緻的小木閣,頂上掛著優雅的鈴鐺,下面墊著堅固的基石,木閣的雙開門上用金色繪了一個十字架,這十字架跟門口的那個一樣,標示著這裡是耶穌教教徒拜神的場所。這個教在中土世界里不是一個普通的教,頗有知名度,在那時的中土世界里有很多教派、拜各種神,包括對巴阿爾神的崇拜。信仰像當今世界的一切事物一樣都不斷在變。在羅蘭看來,在十字架上的那個神只是另一種宣揚愛與屠殺密不可分的宗教,到最後神總要飲血。
男孩的眼睛成了乳白色的球,茫然地睜著,像雕像的眼睛;頭髮像老年人似的那麼白,但這是浸在水裡而引起的視覺錯誤,他頭髮的顏色可能是淡黃色的;他一身牛仔裝束,儘管他最多14或16歲。在夏日的陽光下,水像燉東西一樣浸入他的皮膚里,在他的脖子上,有個東西在水裡隱隱地閃著光,是一個金鏈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