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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食蓼少年 七 登進士第

第一章 食蓼少年

七 登進士第

宋代的科舉,以貢舉為常科,大體沿襲唐朝的制度,設進士、明經等科,皆秋取解,冬集禮部,春考試。明經科試「帖書」「墨義」,進士試詩、賦、論各一篇,策五道,帖《論語》十帖。策論驗實學,詩賦看詞章,前者定去留,後者分高下。

這個來自千裡外西南偏鄙之區的鄉野青年,雖然心知這紫陌紅塵里,住著好多一向景仰的國之大老,少年時期讀過的《慶曆聖德詩》,印象都還非常深刻,但是門牆高遠,無由晉接,心裏不免怏怏。有一天,蘇軾躑躅街頭,忽然碰上了丞相富弼和樞密大臣韓琦的車駕,他只得側身道旁,從行列中遠遠瞭望這兩個偉人的風采,覺得他們的容貌似乎都很寬厚,但有「見惡不怒,見善不喜」的莊嚴氣象,心想這豈不就是書上所說的大臣風度,禁不住有一種英雄崇拜的念頭,在這青年熱烈的心上升起。
舊制,殿試尚有黜落,臨時取旨,或三人取一,或二人取一,或三人取二,但自這一年起,詔進士參加殿試者,皆不黜落。三月十四日發榜,全部登科。
然後,他就帶了張方平和雷簡夫的介紹信,往謁歐陽。歐陽讀了蘇洵的論文,以為博辯宏偉,即使賈誼、劉尚亦不過如此。初見面,覺得他溫溫然不太善於說話,但是相處時間愈久,愈覺此人可愛,和他討論一個問題,往往愈談愈深入,愈深入則辨理愈為明晰。歐陽修嘆賞他是一個純明篤實的君子。
嘉祐元年(1056),暮春三月,三蘇父子啟程北向嘉陵江畔的閬中,自閬中登終南山,走上褒斜谷迂迴曲折、高懸天際的古棧道。此乃川陝間的交通要道,南褒(褒城縣)北斜(斜谷,在眉縣西)兩座山谷,壁立千仞,中間萬丈深坑下一道褒水,嘩嘩流過,沿途古木陰森,難見天日。這條鑿石架木的棧道,秦時即已開築,古道斜陽瘦馬,實是一場艱險的行役。
歐陽修讀書之日,偶于廢紙簏中得到一卷韓愈的遺文,取讀之下,明白曉暢,覺得必須循此途徑,才是文章之正道,於是竭力提倡恢復古文,期能革新文學的頹風。不料士人狃於舊習,束縛過久,一時不易變化,而又用意過當,作起文來,只求艱深和新奇,甚至不惜割裂文意,字雕句琢,弄到詭怪不通,迂僻難以句讀的地步。這種病態的文字,其為空文而無實用,與駢麗之作,也是一樣,所謂舊病未除,新弊更作,文風非常萎靡。
洪邁《容齋隨筆》說:
國朝自太平興國以來,以科舉羅天下士,士之策名前列者,或不十年而至公輔,呂蒙正、張齊賢皆是也。
梅堯臣是老蘇的老朋友,他看到軾、轍兄弟時,他們的年紀都還很小。後來作《老翁泉詩》贈蘇洵,有「歲月不知老,家有雛鳳凰。百鳥戢羽翼,不敢呈文章。去為仲尼嘆,出為盛時翔」之句,對蘇氏兄弟更是讚譽非常。
不論此傳說中的話語是真是假,想象蘇洵心中,正可有此感慨。
這篇謝啟里的話,豈不與歐陽修所要力矯時弊、重振文風的心意完全吻合!難怪歐陽修讀此函后,興奮得決欲放此人出一頭地了。
韓琦看了,雖然不大愉快https://read•99csw.com,但他是一個心胸開朗、以和氣出名的大人物,即使談到有人傾害他時,也辭和氣平如道家常,所以雖不贊成蘇洵的意見,但也不批評他。
仁宗一朝,十有三榜,數其上之三人,凡三十有九。其不至於公卿者,五人而已。蓋為士者,知其身必達,故自愛重而不肯為非,天下公望,亦以鼎貴期之,故相與愛惜成就,以待其用。
歐陽修不但介紹他晉見名公巨卿,並且叫他的門客晁端彥(美叔)去訪蘇軾,說這個人將來一定能夠盛名於世,囑與定交。
莫道登科易,老夫如登天。

軾不自意,獲在第二。既而聞之人,執事愛其文,以為有孟軻之風,而歐陽公亦以其能不為世俗之文也而取焉。……人不可以苟富貴,亦不可以徒貧賤,有大賢焉,而為其徒,則亦足恃矣。
七月,大雨雖止,而京城內繁華的九陌通衢,竟已完全看不到車馬的影子,路上到處都是小艇,在濁水裡划來划去。有天晚上,蘇軾獨自一人走上大內正對面的龍津橋上觀看夜市,雖然仍是滿街輝煌的燈火,卻照耀在黑黝黝的髒水面上,像無數蠢動的金蛇,抬頭上看,則星寒月皎,一片凄清,這豈是繁華的京城?宛然為江湖水鄉的風貌。「獨立市橋人不識,萬人如海一身藏」,蘇軾心裏有無限的寂寞、無限的鄉愁。
歐陽修以為讀書人求出路,必須通過科舉這條道路,而試官玉尺掄才,又具有至高無上的權威,所以樹立試場評文的新標準,是丕變文風的關鍵。當時風氣,天下的士子莫不事先猜測下一科的主考會是誰,則誰的文章就是仿照誦習的模板,主試官的好尚與意向,往往可以領導風尚開創文運。歐陽修決心乘主持此屆進士試的機會,建立標準,變革文風。入闈之初,即與同官協議,定下一個原則,凡是雕刻詭異之作,一例黜落。
蘇軾學為文章,本自孟子、韓愈文入手,而對於文體演變的途徑,也有非常清晰的認識,如及第後上《謝歐陽內翰啟》所言:
歐陽修就將蘇洵所作二十篇,上奏朝廷,作《薦布衣蘇洵狀》,略曰:
這樣做,當然會引起落第舉子的抗議,但是歐陽修望重士林,毫不顧慮。兩年後,劉幾改名劉煇再度應試時,則所作文字已經完全變了,如出二人之手。由此可見歐陽修以考試為變革文風的手段非常成功。
自昔五代之餘,文教衰落,風俗靡靡,日以塗地。聖上慨然太息,思有以澄其源,疏其流,明詔天下,曉喻厥旨,於是招來雄俊魁偉、敦厚樸直之士,罷去浮巧輕媚、叢錯采綉之文,將以追兩漢之餘而漸復三代之故。士大夫不深明天子之心,用意過當,求深者或至迂,務奇者怪僻而不可讀,餘風未殄,新弊復作。……伏惟內翰執事,天之所付以收拾先王之遺文,天下之所待以覺悟學者。恭承王命,親執文柄,意其必得天下之奇士,以塞明詔。……

這一年的四月,河北發生大水,商河泛濫成災。五月間京師又大雨不止,京畿的蔡河夜決,河水一直冒上岸來,泛濫入城,大水漲到與安上門的門read.99csw.com關相齊,城南全部浸在水裡,公私屋宇數萬棟都被大水沖壞。六月間連地基很高的社稷壇都淹了水。蘇軾等來時,看見沿河兩岸,密密麻麻地排列著鋤頭畚箕之類的工具,縣衙門裡日費千萬,忙著徵召民夫來抽水,沿途數十里,吆喝之聲,不絕於耳。
其時,老蘇對於自己的仕進還很熱心,聽說張方平已以三司使召還,便立即西出百余里前往迎見,希望得到他的幫助。《嘉祐集·上張侍郎第二書》中,形容往迎途中的辛苦道:「雪后苦風,晨至鄭州,唇黑面裂,僮僕無人色。從逆旅主人得束薪縕火,良久乃能以見。」出鄭州的路上,他又碰到樞密使宋庠的車駕,更使他自傷淪落,續曰:「出鄭州十里許,有導騎從東來,驚愕下馬立道周,雲宋端明且至,從者數百人,足聲如雷,已過,乃敢上馬徐去,私自傷至此。」
禮部試合格者,列名發榜于尚書省。蘇氏兄弟通過了禮部這一關,但已不免身心交疲,就住在興國寺里等候金殿御試。
蘇軾送同榜狀元《章子平(衡)敘》也說:


三月,禮部奏名,將省試中式的人,開列名單,奏請天子親策于廷,故又稱為廷試。這一科賜禮部奏名進士諸科及第出身八百七十七人。三月初八日,禮部引試,約集進士先拜闕下,然後引入金殿兩廡的考場,兩廡內臨時設置幾席,席上各標姓名,尋名入座。仁宗皇帝親御崇政殿。殿試以應答天子策問為主,試題是《民監賦》《鸞刀詩》《重申巽命論》。

至橫渠鎮,兄弟同遊了名為崇壽院的那座古廟,然後來到鳳翔。原期在此好好休息一下行腳,不料鳳翔的驛舍年久失修,破落得不能留宿,懊喪之下,只得將就在「雞聲茅店月」的小客棧過了一夜。再經大散關而至關中,蘇軾在關右見有一首題壁詩:「欲掛衣冠神武門,先尋水竹渭南村。卻將舊斬樓蘭劍,買得黃牛教子孫。」心裏生出一種無端的嚮往。但是人生自有使命,既然讀書求仕,便須把責任盡了,才能尋求水竹村居之樂,心裏不免悵然若失。
蘇洵後來就照通例,以投贄文字的名義,上書時相富弼、文彥博,樞密韓琦、田況。其時軍政廢弛,士卒驕情,韓琦欲稍裁製,但恐軍人悍怒生變,逡巡未發。蘇洵略聞其意,所以在致韓琦的書中說:「古者非用兵決勝之為難,而養兵不用之可畏。」他認為前任樞密狄青,過分寬厚,所以搞得兵驕將惰,紀律不振,因此力勸韓琦必須一反狄青之道,嚴格整頓軍隊的風紀。他認為天子有生殺大權,所以不可多殺以賈怨,人臣奉行天子之法,雖多殺,天下亦無以歸罪,此先王所以威懷天下之術,希望他要考慮長治久安之道,毋幸一時的稱譽,須盡至公之心,勵威武以振軍風的疲墮。
按房分卷,梅堯臣得蘇軾的《刑賞忠厚之至論》,立即呈薦主考。歐陽修讀得既驚且喜,本想將他置於榜首,但因試官所看的是糊名彌封的卷子,疑是門客曾鞏(子固)之作,為怕別人說閑話,抑置第二。
八月,蘇氏兄弟與林希(子中)、王汾(彥祖)、顧臨(子敦)、胡宗愈(完夫)等同應舉人試于開封景德寺。

最後說,明公認為廉潔有文可以上比司馬遷者,而困read.99csw.com窮如此,豈不為之動心,而予以援手。嘉祐二年正月,認以禮部侍郎兼翰林侍讀學士歐陽修知貢舉,以龍圖閣直學士梅摯(公儀)、翰林學士王珪(禹玉)、集賢殿修撰范鎮(景仁)、知制誥韓絳(子華)等四人同權知禮部貢舉。歐陽又舉辟國子監直講梅堯臣(聖俞)等為編排詳定等官,同入試院。
在這場兄弟同登進士第的喜慶中,傳說蘇洵禁不住有點遺憾的樣子,有人問他的感想,他道:
歐陽論薦,蘇洵止得試銜初等官,心裏大不滿意,據說是由於富弼的排斥。
以一代文宗的歐陽修如此大力推薦,蘇洵的文名遂起,朝中大老也都為之矚目。據說,九月九日重陽節,韓琦置酒私第,邀宴二三執政,歐陽修有意提掖,約了蘇洵同往,席間賦詩,洵有「佳節屢從愁里過,壯心時傍醉中來」句,雖入中年,當時的意氣還是非常旺盛。
「《刑賞忠厚之至論》中,有『皋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這兩句話,典出何書?」蘇軾坦然答道:「想當然耳。」
省榜一出,落第的舉子洶洶大鬧,指責試官挾有私見,評文不公,且在闈內唱和作詩。歐陽修摹寫考場即景,有「無嘩戰士銜枚勇,下筆春蠶食葉聲」句;梅堯臣有「萬蟻戰時春日暖,五星明處夜堂深」句。落第舉子便據此洶洶抗議,攻擊考官,說他們自命為五星,視我輩為蠶蟻。造為種種醜話,千百人聚於途中,包圍歐陽修的馬前馬後,群詬眾罵,甚至散布生祭歐陽的祭文,叫囂不休。但至殿試榜出,大家就都不敢再鬧了。
因是父執,蘇軾尊之為梅二丈,說他長身玉立,秀眉大耳,額頭泛著紅光,酒量很宏,飲過百盞,他就端坐高拱不語,此時算是醉了。
考畢,由內臣收卷,編排官編注字型大小,付封彌官校勘,用御書院印。
再考《春秋》對義,蘇軾得第一。

轟轟烈烈的考前考後的忙亂,到了是年八月,粗告靜定,但一不幸的噩耗,如晴天突生霹靂,忽自眉山傳來京師。軾、轍兄弟的母親程太夫人已於本年四月初八日卒于紗縠行的老家。


上富弼書,蘇洵則說天下人皆期望他有所作為,而一人慾擅天下之事,必須「政出他人而不懼,事不出於己而不忌」。當權的人,如前前後後有不平者在,則其身危,所以勸他要忍其小忿而容其小過,以杜絕他人起不平之心。主要的意思是勸他用人行政,必須擴大胸襟,才能做大事,成大功。富丞相看了,更不愉快。
歐陽修接到蘇軾的謝啟,拿給梅堯臣看,慨然道:
然而,國興百年,通行的文章體裁,卻仍沿襲五代的弊風,為文有如七寶堆砌,但求辭藻華麗,寧願使文字與思想脫節,陳腔滿紙,空無一物。早年雖有柳開、穆修等欲矯時弊,提倡古文,而力不能逮,影響薄弱。

兒子們已都突破了文官考試的第一關,已經具有應試進士的資格了,老蘇心裏放寬了一步。九月間,他就撿寫九九藏書了《洪範論》《史論》等七篇自己的著作,作《上歐陽學士書》。書中,除了盛稱歐陽的道德文章外,末言「洵也不幸,墮在草野泥塗之中,而其知道之心,又近而粗成」,所以要「徒手奉咫尺之書,自托于執事」。
歐陽修提攜後進,向來不遺餘力,對蘇軾更是用盡全力,到處揄揚。介紹他去見宰相文彥博、富弼,樞密使韓琦,大家都以國士待之,對他的印象很好。這些前輩對這位新科進士道:「唯恨你不能一識範文正公。」蓋因范仲淹已於距此五年前的皇祐四年逝世。蘇軾歸讀歐陽修所撰的《範文正公墓誌》,為他那「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責任精神,磊落的行誼而深受感動,不覺落淚,嘆道:「自讀石介《慶曆聖德詩》,中經十有五年,而不得一見其面,豈非命也!」
經過兩個多月的長途跋涉,到得京師,已經是榴花照眼的五月間了。父子三人,寄居於興國寺浴室長老德香的院中,侍者惠汶招呼他們的起居。


宋取進士分五等,上二等曰及第,三等曰賜進士出身,四等五等曰同進士出身。建安章衡(子平)得第一,為狀元;眉州蘇軾得第二,為榜眼,皆進士及第。其餘同榜成進士者有曾鞏、蘇轍、葉溫叟、林旦、朱光庭、蔣之奇、邵迎、刁璹、蘇舜舉、張琥(后改名璪,與李定同治蘇軾烏台詩獄,必欲置之死地以求富貴者,就是這個同年)、程筠、傅方元、鄧文約、馮弋、家定國(眉山西社劉巨門下的同學)、吳子上、陳侗、莫君陳、蔡元道、蔡承禧、張師道、黃好古、單錫、李惇(李方叔之父)等。
莫道登科難,小兒如拾芥。
蘇軾在《上梅直講(堯臣)書》中,也充分表現了他對歐、梅的知遇之感,如言:
宋重進士而輕明經,考進士登上第者,不數年就赫然顯貴。所以,主司對這兩科的應試舉子,待遇完全不同,考明經科者一入闈場,立即撤除帳幕氈席之類,以防傳遞作弊,其法甚嚴。場中也不供給茶湯,考生有渴到飲硯中墨水,弄得滿嘴烏黑出來的,傳以為笑。貢院試進士之日,例于階前設案焚香,主司與進士互相對拜,所坐設位供帳甚盛,有司具茶湯飲漿,垂簾講解,禮意周至。歐陽修有詩云:「焚香禮進士,撤幕待諸生。」即是指此。
蘇軾依例分別緻書謝各試官。《謝梅龍圖(摯)書》稱道考試的方法說:「簡且約,故天下之士皆敦樸而忠厚;詳且難,故天下之士虛浮而矯激。詩賦將以觀其志,而非以窮其所不能;策論將以觀其才,而非以掩其所不知。使士大夫皆得寬然以盡其心,而無有一日之間,蒼皇擾亂、偶得偶失之嘆。」這個意見,就是他後來反對王安石變科舉的濫觴。《謝王內翰(珪)啟》有「顧惟山野之見聞,安識朝廷之忌諱」之語,竟是後來身罹詩獄的語讖。
這次省試,鎖院五十日,闈內無事,歐陽修、韓絳、王珪、范鎮及兩梅(摯與堯臣)共六人相與唱和作詩。歐陽修《歸田錄》說:「餘六人者,歡然相得,群居終日,長篇險韻,眾制交作。筆吏read.99csw•com疲於寫錄,僮史奔走往來,間以滑稽嘲謔,形於風刺,更相酬酢,往往鬨堂絕倒,目為一時盛事。」這盛事後來遭人攻擊,朝廷明令禁止,以後試官在闈內不得做詩。
東向而至長安,行至二陵間(葬夏代帝王的南陵和葬周文王的北陵),作為乘騎的馬匹,因過分疲憊,病死中途,只好騎驢而至河南洛陽以西的澠池。澠池是戰國時代秦王大會諸侯,逼趙惠文王獻出和氏璧的名城。三蘇到此,疲乏不堪,就借了老僧奉閑的僧舍歇腳。這老和尚照顧周到,兄弟倆都在寺壁上題詩留念。
讀軾書,不覺汗出,快哉,快哉!老夫當避路,放他出一頭地。
宋代開國之初,為了開創一個文治國家,世代君主,莫不好學,而執政大臣也無一不是出身科第,以學問相尚的知識分子,所以歷史上,宋是一個文明精熟的文化大帝國。
所以請求朝廷,將他的文章下兩制看詳,如有可采,乞賜甄錄。
榜發后,蘇軾往謝這位父執,聖俞問道:
伏見眉州布衣蘇洵,履行淳固,性識明達,亦嘗一舉有司,不中,遂退而力學。其論議精於物理,而善識變權;文章不為空言,而期于有用。其所撰《權書》《論衡》《幾策》二十篇,辭辯宏偉,博于古而宜於今,實有用之言,非特能文之士也。其人文行,久為鄉閭所稱,而守道安貧,不營仕進,苟無薦引,則遂棄于聖時。

他得到一份薦卷,文字艱澀破碎,猜想是有聲場屋的劉幾之卷,決心拿來開刀,提起硃筆就在這份卷子上畫了一條極粗的紅勒,予以黜落,以示懲勸。
禮部屬尚書省,故其會試又稱省試。所試科目是詩、賦、論各一篇和時務策五道。蘇軾在場中騁其健筆,發為痛快淋漓的論議,氣象崢嶸,辭辯坌發。很多人以為蘇軾天才,「下筆千言,倚馬可待」,看得十分輕鬆,其實他也一樣需要苦心經營。據李廌說,王珪的兒子仲嶷告訴他,王珪當年同知這次貢舉,曾將蘇軾的論與策兩份原稿,帶回家裡秘密珍藏,論文《刑賞忠厚之至論》凡三次起草,雖然只是草稿,也結寫塗注幾字幾字,其慎如此。
其他諸人,對於歐陽學士竭力揄揚的人物,口雖不言,但都不甚領情。有人探問富弼對他的觀感如何,富說:「此君專門教人殺戮立威,豈值得如此要官做!」語意非常刻薄。不過,韓琦是與范仲淹同以文人治軍,聲震夷狄,人稱「韓范」的軍事家,而蘇洵與之大談兵事;富弼更是政壇老手,且具外交長才的政治人物,而蘇洵與之論政治技術,宜其所得結果如此。
一日,與兒子歐陽奕論文,說到蘇軾,歐陽修嘆道:「你們記得,更三十年,無人道著我也!」
待到發榜,四明袁轂(公濟)為榜首,蘇軾初露頭角,考了第二,蘇轍也榜上有名,都中了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