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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風雨京華 一 元祐更化

第八章 風雨京華

一 元祐更化

「如主意出於大臣,應該公開奏舉,為何密薦?」章惇反問。
仁宗無嗣,以濮安懿王趙允讓第十三子趙曙嗣位,是為英宗。英宗多病,仁宗后慈聖光獻曹氏暫攝,方才歸政。
司馬光復奏,特別保薦者六人:劉摯、趙彥若、傅堯俞、范純仁、唐淑問、范祖禹,認為可處台諫,或侍講讀,必有裨益。其中劉摯、范純仁二人,與呂公著推薦者同。
司馬依禮往謁現任宰相時,老百姓爬上相邸對面人家的屋頂,騎在屋脊上,爬到樹上看他,相府的衛士們阻擋不了,老百姓說:「我們並不要看你家相公,我們只要瞻仰司馬相公的風采。」那些附近人家的屋瓦都被踐碎,樹枝都被踏斷。
「實皆大臣所言,無關左右內侍。」太皇太后說。
蘇軾於十月下旬自登州還京,途中也遇著上千老百姓,攔住他的馬頭,向他呼籲:「請您轉告司馬相公,不要離開朝廷,好自珍重,才可以活我百姓。」老百姓都相信蘇軾會替他們講話。蘇軾舊有《詠獨樂園》詩:「先生獨何事,四海望陶冶。兒童誦君實,走卒知司馬。」確是實言。
十月,以中旨詔范純仁為諫議大夫,唐淑問、蘇轍為司諫,朱光庭、范祖禹為正言。「除目」(授官文書)已經由宮裡發出來了,太皇太后問宰執道:「這五個人怎麼樣?」大家都說:「甚洽眾望。」
後來王岩叟有奏:「風聞章惇于簾前問陛下御批除諫官事,語涉輕侮。又問陛下從何而知,是不欲威權在人主也,乞行顯黜。」
https://read.99csw•com從這兩份奏狀所列的名單來看,絕大部分是仁宗、英宗兩朝的老臣,為反對新政致被排斥或消極退讓,于熙豐年間陸續退出中樞政治的保守分子。他們之中,大多數人都有極好的家世背景,而個人立身處世,品德謹嚴,學問淵博,都是以尊重傳統為重要立場,視疏減民生疾苦為自己本分的君子。所以歷史家籠統地稱譽他們為「元祐賢者」,稱元祐為「賢人政治」。
宣仁太后的恢復工作,最重要的是如何著手廢止不合傳統的新法,要做這件大事,唯有熙豐時代的元老舊臣,才能幫她去新復舊,實現她的理想。
太後部署人事,非常穩重,一面按照程序,起複舊臣;一面因王珪病卒,乘機將現任大臣,互作調動,穩住原來的朝局。五月間,以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蔡確,調為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以知樞密院事韓縝,為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以門下侍郎章惇知樞密院事;同時召司馬光過闕入見。
太后深知人才是政治的根本,同時為尊重司馬光起見,特將上述札子密封,專差送往洛陽,要司馬光詳再審核,將所陳更張利害,直書以聞。
舊臣中最初被考慮到的,是仁宗朝名相呂夷簡的兒子,現以資政殿大學士知揚州的呂公著,詔兼侍讀,命即「乘傳赴闕」,來京陛見。公著,字晦叔,東萊人,初以進士通判潁州,與當時的郡守歐陽修,交誼很好。神宗朝,做過翰林學士、開封府尹、御史中丞。因為反對新法,才被出知外郡。

雖然,太皇太后對此彈章「留中不報」,然而朝中的御史官和台諫們認為國家安危,繫於大臣。而現在執政大臣中,姦邪過半,如蔡確為左僕射,韓縝為右僕射,張璪為中書侍郎,李清臣為尚書左丞,章惇為知樞密院事,實九-九-藏-書際政權完全在他們手上。舊派的一二元老何以得行其志?這是當時熱衷更化的朝士們一致的認同,他們在積極醞釀,只侍時機成熟,非要伐倒這幾棵「敵派」的大樹不可。
宣仁太后且有「女中堯舜」之稱,這也是宋史上的一大特色。
另外則作一般的推薦,其人選為呂大防、王存、李常、孫覺、胡宗愈、韓宗道、梁燾、趙君錫、王岩叟、晏知止、范純禮、蘇軾、蘇轍、朱光庭等,請求太後記其名姓,各隨器能,隨時任使。
最後他說:文彥博、呂公著、馮京、孫固、韓維,都是國家的元老,應該命令他們各舉所知,以便參考異同,無所遺逸。
「韓縝、司馬光、呂公著必不至於徇私,但如他日有懷奸當國者據此為例,引用親黨做台諫,恐非國家之福!」章惇理直氣壯地奏說。
太后追念神宗皇帝的遺意,先已復官蘇軾為朝奉郎,隨又詔知登州。
次為退居洛陽,在獨樂園中努力著述的司馬光,朝廷依照例定的起複程序,第一步詔知陳州。
孫覺方正有學識,可充諫議大夫;范純仁剛勁有風力,可充諫議大夫或戶部右曹侍郎;李常清直有守,可備御史中丞;劉摯資性端厚,可充侍御史;蘇軾、王岩叟並有才氣,可充諫官或言事御史。……
政治革新,自以人事調整為先。以後數月間,朝廷便陸續起複舊臣,如八月以蘇轍為校書郎,九月以秘書少監劉摯為侍御史,十月二十日告下,以朝奉郎知登州蘇軾為禮部郎中等。這使得蘇軾到登州任只有五天,就又匆匆進京,投身到這個熱烘烘的政治洪爐中來了。
入見后,立即上疏薦舉人才,實即網羅熙豐以來,因與新政不合而散在四方的舊臣。他舉:
章惇所爭的,是政府重要人事的任命,不經過宰相的審核進擬,徑由「宮廷」除目,顯九*九*藏*書屬侵害了相權,並非沒有道理,無奈說話的態度有欠莊敬,台諫們就抓住這一弱點,對他開始攻擊起來。
至此,呂公著因為范祖禹是他的女婿,司馬光、韓縝因與范純仁各有親戚關係,立刻起來自動聲明。
司馬光受命知陳州,過闕入見,當即被太皇太后留為門下侍郎。
不過這班元祐朝士,不是沒有缺點,缺點在於過分持重,守成有餘,進取不足,誠如當時論者所說:「元祐執政,類豐于忠信而廉于才智。」不足以符時代的要求。因為宋室到了元祐朝時,經歷多年邊患,被契丹和西夏交相剝削和侵略,大宋帝國實在已經只剩了一個掏空的殼子,軍備不足,國庫空虛,民生窮困,士氣低落,早已失去了從前那樣的國力,所以消極的保守,既不足以振奮宋室的貧弱,也不足以匡救天下的凋敝。
劉摯和朱光庭則攻擊蔡確于神宗皇帝靈駕發引時,既不遵禮入宿幕次,復先馳數十里之遠以自便,「為臣不恭,莫大於此」。
司馬光名滿天下,他來京師,轟動社會,老百姓跟著他的行蹤,疊足聚觀,壅塞道路,竟使馬不能行。在他們質樸的心地里,認為司馬光應該是真正的宰相。
宋神宗趙頊在位十八年(治平四年至元豐八年),既薨,太子趙煦嗣位,是為哲宗。哲宗嗣位時,年只十歲,不能親政,於是遵照宋室傳統,尊神宗母后高氏為太皇太后,是為宣仁,權同聽政。
「故事:諫官皆由侍從推薦,然後由宰執稟奏。現在除目既然用中旨發出,不知陛下從何得知此五人可用。莫非左右所薦?此門不可開。」
接著,太皇太后毅然先以中旨遣散修造京城的役夫,停止製造軍器,放寬民間保馬戶原先苛刻的規定,罷京城邏卒,免行錢等,作為接納輿論、與民休息之始,為停罷新政,開其先河。
宋朝自太祖、太宗、真宗三朝read.99csw.com而後,因故不得不由母后暫行攝政者,非自宣仁始。第一次是仁宗即位時,年只十三歲,真宗后章獻明肅劉氏垂簾臨朝者十一年,至景祐元年方自親政。
宣仁太后尊重祖宗成法,厭聞革新,是個穩健保守的老太太。她雖深處宮闈,但歷經她的丈夫英宗、兒子神宗的兩朝政事,又非常嚮往公公仁宗嘉祐時代的太平安樂,嘉祐時代那種寬厚雍睦的政風,所以定年號為「元祐」。她認為神宗皇帝用王安石、呂惠卿變成法,行新政,顯然已經失敗了,對於邊臣無端挑起征西夏的軍事,招來敗戰的損傷,使神宗驚悸悔咎,奪走了他正在英年的生命,更是痛苦難忘。所以,一旦臨朝攝政,這位老太太早已成竹在胸,她要立即召用熙(寧)、(元)豐時代的舊臣,恢復熙豐以前的舊政。她的國策是一切遵循祖宗成法,她的目標是要重拾大宋帝國如嘉祐時代一樣的和平與安樂。
這是一個被鼓勵起來的「不滿現實,人心求變」的輿論浪潮,也可以看作是國策將變的一個政治訊號,以這樣開明的態度,揭開「元祐更化」的序幕。
司馬光忍受不住,接著奏道:「純仁、祖禹做諫官,甚合眾望,不可因臣之故,妨礙賢路,臣寧願避位。」
這場爭論的結果,改范純仁為天章閣侍制,范祖禹為著作佐郎,其他三人順利通過。蘇轍於他老哥奉旨起複時,先已移知歙州的績溪縣,不久又以校書郎自績溪被召入京,至此則已躋登諫垣了。蘇轍初得校書郎時興奮非凡,作《初聞得校書郎示同官》詩:「讀書猶記少年狂,萬卷縱橫曬腹囊。奔走半生頭欲白,今年始得校書郎。……」這也難怪,蘇轍十九歲成進士,廿三歲登制科,淹滯於九品小官者達二十余年,到此才稍揚眉吐氣。

神宗接位的時候,年紀雖輕,但已二十一歲,朝氣蓬勃,果敢有為九-九-藏-書,確是一個英主,不料得年卻只三十八歲,西征失敗,齎恨而歿。哲宗沖齡踐祚,就又不得不由祖母英宗后、宣仁聖烈高氏垂簾攝政。真宗朝後六十年間,這已是第三度母后臨朝了。
歷史上母后當政時代,常見朝綱不振,大權旁落的現象,或則奢逸享樂,有政失修明之弊,唯有宋朝攝政的這三位母后,卻都知人善任,精勤政事,以厚德深仁,著譽後世。
司馬光于熙寧三年(1070),因與王安石議新政不合,堅辭樞密副使的詔命,出為西京留台。他在洛陽私宅中,網羅了一代史學好手,專心編撰不朽巨著《資治通鑒》,甫于上年(元豐七年),脫稿進呈。三月間,自洛入京,專程弔唁大行皇帝之喪。為避免政治嫌疑,既吊即歸,不敢在京逗留。太後來不及召見,他已匆匆離去,只得特遣內侍梁惟簡和勞光二人,一路追蹤前往,口傳諭旨就詢:「目前為政何所當先?」
六月,呂公著應|召至京,詔授尚書左丞。
司馬光復奏:「請廣開言路,不論有官無官,均許將朝政缺失及民間疾苦,封狀進聞。」太後接受此一建議,詔求直言。短短時間內,收到封事數千件,而內容幾乎全部都是指摘前朝實行新法的不當,訴陳新政下的民生疾苦。
章惇說:「台諫之設,是朝廷用來糾繩執政之不法的,所以按照制度,執政初除時,凡是他的親戚或他從前所保舉過而現任台諫者,都該轉徙其他官職。現在,天子沖幼,太皇太后同聽萬幾,一切都該按照制度行事,不可違背祖宗成法。」
司馬光一入中樞,便被朝廷倚為柱石,太皇太后對他言聽計從,一切大政賴他擘劃。眼前即將更新的政治,將為怎樣一個局面?全國都在注視著司馬相公的舉止,仰望他的創造。
當時,繼續留任中樞的新政派章惇,認為這個樣子的除官方法,違背祖制,破壞相權,挺身反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