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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海外東坡 七 別海南

第十三章 海外東坡

七 別海南

蘇轍告授濠州團練副使、岳州居住,即自湞陽峽上溯韶州,度嶺,由章貢出九江而赴武昌。蘇軾赴廉,兄弟二人,不得越境相會。本來可能是一個最後見面的機會,格於法令,終未能得。
寫畢,自讀一過,大喜道:「吾歸無疑矣!」
皇太後向氏對宰臣哭道:「國家不幸,大行皇帝無嗣,事須先定。」
章惇言猶未畢,曾布叱道:「章惇未曾與臣商議。如皇太后聖諭,甚為得當。」
二月底、三月初,海南始得皇帝崩逝的消息,蘇軾遵製成服,因是罪官,不敢作輓詞。
醒來想想,意氣用事的皇帝春秋正盛,堅持「獨元祐臣僚不赦」的權臣依然在位,實在不能相信會有這種奇迹發生,然而心裏又不願不信。
章惇默不作聲。於是論定,即召端王入宮,即位於柩前。群臣請向太后權同處分軍國事,太后以帝已年長辭,帝拜泣堅請,太后才答應。端王,哲宗之弟,神宗第十一子,是即徽宗。

知君不再見,欲去且少留。
此詩寄意,平和深遠,意為不論怎樣的狂風暴雨,總有還晴的時候,雲散了,月亮也就重現光明,天和海,本身就是清澄不含渣滓的。雖然在南荒瀕臨死境,但不如此,也就失此海外奇游的機會。
「我何以屢遭險難,幸已平安渡海,到得徐聞,現在卻又要厄窮於此!」
晦夫檢出梅師所贈詩捲來給蘇軾看,求他題跋。中有「我家無梧桐,安可久留鳳。鳳棲在桂林,烏哺不得共」等語,觸動蘇軾早年的回憶。這位宛陵先生,是老蘇的朋友,他為蘇洵作《老翁泉》詩,中亦有曰:「歲月不知老,家有雛鳳凰。百鳥戢羽翼,不敢呈文章。」同樣以鳳凰來比擬軾、轍兄弟的傑出。
「此回與內翰相別後,不知甚時再得相見。」

「天若不要使此書從此喪亡,吾輩必濟!」九九藏書

「端王輕佻,不可以君天下。」


我本海南民,寄生西蜀州。
蘇軾在海南,要將所借的書歸還鄭嘉會,但已不知他的行蹤,見到雷守張君俞,始知鄭被中央派員刁難,已經罷官,現在到廣西去了。
元符二年,歲又將盡,蘇軾無聊益甚,夜間做了一個夢。夢中登惠州之合江樓,月色如水,韓魏公(琦)跨鶴來,對他說:「奉命管領天上重要曹事,故來相報,你不久就可以回中原去了。」
范祖禹歿于化州貶所,其子請求歸葬,朝廷未許。蘇軾對於這個平生知己流落異鄉的殯宮,念念不忘,一再函唁他的兒子,一再痛悼。此次赴廉,又不敢違法越境往吊,最為遺憾。與其子沖(元長)書言:
使命遠臨,初聞喪膽。詔詞溫厚,亟返驚魂。拜望闕庭,喜溢顏面。否極泰遇,雖物理之常然;昔棄今收,豈罪余之敢望。……
謫居海南三年,飲鹹食腥,陵暴颶霧,蘇軾認為如今幸得生還,皆叨山川之神的保佑,所以作《峻靈王廟碑》,西向而辭。
徽宗初即位,確也銳意圖治,虛心納諫,延用忠鯁之士,史家認為頗有一點慶曆之治的氣象,想不到後來卻壞在曾布、蔡京手上。
六月,將離昌化,向符、黎諸家辭行。見到黎民表時,為他寫了一首別詩:
赴瓊山,學生薑唐佐來見,約與同餐,又再親訪其家。《冷齋夜話》的作者釋惠洪後來往游海南,特訪姜唐佐,唐佐不在,只見到他的老母。她笑迎這位遠來的和尚,請他吃檳榔。惠洪問:「老夫人也曾見過蘇公嗎?」老夫人說:「認識。這位老先生真好吟詩,嘗策杖而來,自己坐到西邊那張木凳上,問道:『秀才哪裡去了?』我說:『到村裡去,還未回來。』座邊恰有一張包燈心紙,老先生就用手撕開,寫滿了字,交給我說:『秀才回來,給他看。』這張紙,現在還在。」惠洪要來看,醉墨欹斜,寫的是「張睢陽生猶罵賊,嚼齒空齦;顏平原死不忘君,握拳透爪」
消息傳布,鄰里來集,向他道賀。經營海舶的許珏首願載他們從石排渡海。蘇軾預算二十五六日間方可登船,沿海岸行一日至石排,渡海九九藏書亦須一日,但要候風色順利,才能過渡。蘇軾致函秦觀,約在徐聞相見,同時托徐聞縣令吳君為雇夫役二十人在遞角場相候,搬取行李。
「申王眼睛有毛病,依次應立端王佶。」太后說。
果然,一跨出新年,大局發生劇變,奇迹出現了。
章惇雖仍在位,但已喪失了權勢,如他的內應劉后,雖仍被尊為元符皇后,但已毫無作用,而內侍郝隨、劉友端等皆被逐出宮外。
蘇軾與過及吳復古同行,先抵澄邁。所畜一條土狗名曰「烏嘴」者,非常勇猛,途經長橋,它泅水過河,路人驚喜聚觀。過趙夢得家,宿澄邁驛,題通潮閣詩二首。稍後,有人見該地望海亭柱間,有擘窠大字一聯:「貪看白鷺橫秋浦,不覺青林沒晚潮。」即是詩中之語。
徽宗即位,大赦天下。封章惇為申國公,以韓忠彥為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李清臣為門下侍郎,黃履尚書右丞,蔣之奇同知樞密院事。一面則詔求直言,登進鄒浩、陳瓘、任伯雨、龔夬、張廷堅、陳祐為台諫官。其次是決定敘復元祐臣僚:范純仁、劉奉世、呂希純、吳安詩、韓川等,並任分司;呂希哲希績兄弟、呂陶等並給宮觀;蘇軾徙廉州,蘇轍徙岳州,劉安世徙衡州;王古、楊畏、晁補之、張耒等並與知州;黃庭堅、賈易等並與監當官的差遣。秦觀奉命放還,準備徑還衡州,所以蘇軾給他信中有「果行,沖冒慎重」的叮嚀,不幸他後來竟以跋涉長途,中暑死於道路。
雲散月明誰點綴,天容海色本澄清。
「聖俞之所謂鳳凰者,大概都是你我這樣的人。天下人都說聖俞以詩而窮,我們兩人則比聖俞還要窮,可不大笑嗎?」
元符三年(1100)庚辰正月初九,哲宗皇帝崩逝,年只二十五歲。上年九月,劉妃生子茂,遂得正位中宮,被立為後。但這皇子生后兩三月間即告夭觴。越年,帝崩。
「老身無子,諸王都是神宗的庶子,莫難如此分別。」
六月二十日登舟,是夜渡海。
「新釀甚佳,求一具理。臨行寫此,以折菜錢。」九_九_藏_書
某日清晨,他對蘇過道:「我曾告訴過你,我決不為海外人。近日胸中感覺有一種將還中州的氣象。」說畢,洗硯,索紙筆,焚香端坐,續言道:「我寫平生所作八賦卜之,果如吾言,當不脫漏一字。」
「論禮與法,當立母弟簡王似。」章惇抗聲道。
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
許珏船出航未歸,蘇軾不及等待,決定仍由瓊山出海。當離昌化時,當地土著朋友,皆有饋遺,一概謝辭不受。十數父老攜帶酒饌,沿途送別,執手涕泣言道:
蘇軾的希望非常卑微,只望能回到惠州白鶴峰去住,于願已足。他作《和陶始經曲阿》詩:「北郊有大賚,南冠解囚拘。眷言羅浮下,白鶴返故廬。」
空余魯叟乘桴意,粗識軒轅奏樂聲。
蘇軾將三年間,這一番海上來去的感慨,寫成一詩:
……別來百罹,不可勝言,置之不足道也。……某留此過中秋,或至月末乃行。至北流,作竹筏下水,歷容、藤至梧。與邁約,令搬家至梧相會。中子迨亦至惠矣,卻雇舟溯賀江而上,水陸數節,方至永。
在這次大赦中,蘇氏兄弟均蒙恩澤。蘇轍先已內遷岳州,由江西九行抵武昌時,途中奉到誥授太中大夫、提舉鳳翔府上清太平宮,外州軍任便居住的詔命。既蒙「任便居住」,他就折回許昌,回家去了。

宦海升沉,人間富貴,在一個飽經憂患的人看來,毫無真實的意義。只是那些為了鞏固權位、無所不為的人,今將安往?蘇軾不禁產生一股憐憫之情,作《次韻子由贈吳子野先生二絕句》之一,即雲:
答鄭靖老(嘉會)書中,述其計劃行程甚詳:

從雷州海康去廉州(合浦)陸行七百余里,連日大雨,橋樑崩壞,大水一望無際。蘇軾投宿于興廉村凈行院,作《雨夜宿凈行院》詩:「芒鞋不踏利名場,一葉輕舟寄渺茫。林下對床聽夜雨,靜無燈火照凄涼。」翌日,自凈行院下乘小舟至官寨,聽說自此以西,都在漲水,看不見橋,也找不到船。他聽別人勸說,改坐蜑船沿海前行,即是白石。舟小浪大,顛簸不堪,這一晚是六月月杪,陰暗無月,小舟碇泊在大海中,天水相連,星河滿天,蘇軾夜不成睡,起坐回顧,不禁嘆息道:
太后又曰:「先帝嘗言端王有福壽,且仁孝。」
其深欲一見左右,赴合浦,不惜數舍之迂,但再三思慮,不敢耳。……熱甚,萬萬節哀自重。謹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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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橫斗轉欲三更,苦雨終風也解晴。
汴京城中,陸續發布新政,充盈著一片祥和之氣。
蘇過在旁邊鼾睡,叫他也不醒。蘇軾把所撰《易》《書》《論語》稿,帶在身邊,此書世無他本,手撫原稿,嘆道:
元符三年(1100)四月丁巳(二十一日)詔范純仁等復宮觀,蘇軾等徙內郡。五月,告下儋州,蘇軾以瓊州別駕、廉州安置,不得簽書公事。軾進上謝表,有驚魂復甦、喜出望外之意。如言:

先生笑說江南事,只有青山繞建康。
文潛、無咎(張耒、晁補之)得消耗否?魯直雲宣義監鄂酒。廉州若得安居,取小子(蘇過)一房來,終焉可也。生如暫寓,亦何所擇。果行,沖冒慎重。

果然,七月初四那天,平安到了廉州合浦。廉守張仲修招待在官廨暫住。詩人梅堯臣(聖俞)的門生,現任石康縣令的歐陽辟叩門求見。歐陽辟,字晦夫,桂林人。
海外粗聞近事,南來諸人,恐有北轅之漸。而吾友翰林公,獨隔幽顯,言之痛裂忘生。矧昆仲純篤之性,感慟摧割,如何可言。奈何,奈何!……惟昆仲深自愛,得歸,亦勿亟遽,俟秋稍涼而行為佳。
先前,蘇軾已令次子迨到嶺南來相聚,計算程期,他也將到惠州。蘇軾就又通知邁,率領全家人到梧州相會,然後同赴永州。
「論長,則申王佖當立。」章惇再說。
陳瓘(瑩中)首先上書論國是。徽宗命取《編類臣僚章疏》那一百數十帙的陷人之具進宮,一把火全部焚燒掉。元符二年(1099)以前民欠的官債,完全蠲免。

軾居與黎家甚近,所以黎民表曾說:「東坡幾乎沒有一天不來我家,向我討取園栽的蔬菜。」此來辭行,民表置酒款待,蘇軾于詩後綴以跋語曰:
忽然跨海去,譬如事遠遊。
現在,梅聖俞死已四十年,歐陽晦夫也已六十六了,比蘇軾還大一歲,須鬢皆已皓白,而處境之窮,兩人也大略相似。蘇軾不禁與他執手大笑道:
二十一日登遞角場,作《伏波廟祀事碑銘》。徐聞縣令代雇的夫役已在岸邊等候,蘇軾很順利地到了徐聞,與秦觀和觀的好友海康令歐陽元老相會。
秦觀自橫州謫徙雷州,至本年三四月間始到,開始和老師通問。這時候,他先得到蘇軾內遷廉州的消息,立即專差送信來報告。蘇軾答書略雲:
在雷州逗留了四五天,師弟二人談了個痛快。秦觀心裏並不穩定,深怕前途還有變化,將行,取出一篇寫好的《自輓詞》來,請老師看。蘇軾認為秦觀今已齊死生,了物我,戲作此語,所以並不為怪,手撫其背道:「我常憂少游未盡此理,今復何言!我也自己寫就一篇志墓文,將付從者,不使過子知曉。」就那樣相與嘯詠而別,根本不知此會是永訣。九*九*藏*書


蔡卞、許將跟著說:「合依聖旨。」

蘇軾將向姜唐佐借的《煙蘿子》《吳志》《會要》等書,作書附還,鄭嘉會船運所借諸書,因為他已去官,所以只好海運寄與蘇邁,要他訪查鄭某現在的下落,妥慎歸納。
江令蒼苔圍故宅,謝家語燕集華堂。
但是,蘇門四學士中,也只秦觀能見上一面。黃庭堅徙戎州時,已起複為監鄂州稅,不赴,往游蘇軾的故鄉眉山去了;張耒先已起複為黃州判官,時方移知袞州;晁補之本在監信州酒稅,現已召還,遷官吏部郎中兼國史院編修:這幾個人都散在四方,不能與老師再見一面。
蘇軾於七月初四到廉州合浦,八月二十四日奉到詔告,遷舒州團練副使、量移永州。永州在湖南長沙附近,蘇轍如在岳州,本尚鄰近,而現在他已回到許昌去了,兄弟兩人的距離就又扯遠了。
四月,皇長子生,大赦天下。五月,韓忠彥建言:「元祐臣僚,生者即蒙恩赦,死者亦宜甄復。」於是,詔復文彥博、王珪、司馬光、呂公著、呂大防、劉摯、韓維、梁燾、趙瞻、王岩叟、范祖禹、錢勰、顧臨、孔文仲、孫覺、朱光庭等三十三人,凡生前官爵致仕,或遺表恩澤,一律追還其舊。
前所聞,果的否?若信然,得文字后,亦須得半月乃行。自此徑乘蜑船至徐聞出路,不知猶及一見否?……
平生生死夢,三者無劣優。
范沖在雷州等了很久,不及相見,趕回化州去辦理扶櫬還籍的大事,留書重申為其父撰傳之請;但是,范沖實在糊塗,不曾留下任何資料,使蘇軾無從著筆,只好托少游與他聯絡,議其詳錄。不料這樣一個轉折,就此失掉了機會。
吳復古在廣州,聽到朝廷敘復元祐臣僚,蘇氏兄弟有內遷的消息,又聽到司馬溫公贈太尉,曾布將為右相等等馬路新聞,他非常興奮,即刻再度過海,來報這個喜訊。
至八月二十九日,蘇軾偕兒子過離開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