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回刑一處后，王科達馬上把楊奎叫進了處長辦公室，他看起來有些興奮：「顧耀東的事就到此為止了。報社已經作了安排，他那些話見不了天日。這段時間別老盯著他了。」
顧耀東很意外。
劉警官假惺惺賠著不是：「您別生氣，我也是不得已，楊隊長讓我看門，誰來都不許開，您是隊長，他也是隊長，我不知道該聽誰的啊！再說，顧警官真的走了！」
楊奎皺著眉頭乾咳了兩聲。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趕緊很識趣地離開了，屋裡只剩夏繼成和顧耀東二人。
過了片刻，門開了。
春林酒樓，上海市警察局和南京政府內政部的數名官員正歡聚一桌，觥籌交錯。齊昇平、夏繼成和王科達都在座。
王科達意味深長地說道：「保護，那是有條件的。去，要把他們一個不漏地送去。但是哪些人能回，就不一定了。」
第二天，顧耀東去了警察局。按照夏繼成之前的交代，他穿了一身工裝類型的便服。
齊昇平：「這是分內的事。王處長會親自帶隊去莫干山，確保參會者在路上和會場的安全。」
劉警官和另外幾名警員去門口守著，楊奎將門從裏面反鎖了。趙志勇躲在遠處看見這一幕，轉身就跑。
「聽說過莫干山文化交流會嗎？」
沈青禾放了幾盒葯在桌上：「跌打損傷的藥膏。知道怎麼用吧？」
「夏處長經常關照我的生意，幫他照顧手下，算是還他人情。」沈青禾曬著衣服，彷彿是閑聊一樣問道，「你一丁點還手的能力都沒有，就不怕真的被人家打出毛病來嗎？」
「哦，那就把希望留給別人吧。」丁放繞開他想走，但男人今天鐵了心要把秘書處交代的事情辦成了。他拉著丁放不依不饒，遊說漸漸變成了糾纏。
顧耀東：「那我先走了。」
顧邦才卑微地朝各個方向賠著笑：「不會的不會的，年輕人，可能沒聽明白記者的意思，講錯了話。」
顧耀東：「知道」。
吳太太：「我們是平頭老百姓，惹不起你們這些吃官糧的人！」說罷她使勁拽著兒子離開，男孩被拽走了還回頭嚷著：「當警察就可以睜眼說瞎話嗎？」
「你知道了？」
沈青禾心情複雜地笑了笑：「我只是想起很久以前認識一個朋友，他也很喜歡這個作家的書，還有這句話。」
「這不是政治大會，主旨還是交流學術。您現在是上海文壇最受歡迎的年輕作家，您要是不去，那就顯示不出這個大會兼容並包啊！」
剛把衣服泡在水盆里，沈青禾從屋裡出來，徑直走了過來。
夏繼成望著她的背影，不禁笑了。
顧耀東一臉倔強，但半個字都不辯解，只是悶頭脫掉病號服，重新換上警察制服。
夏繼成「啪」地拍了一下他的警帽：「說誰呢？」
趙志勇會意，悄悄退後，瞅準時間，從人群後轉身就跑。
趙志勇看顧耀東挨罵也不吭聲，有些不忍心，替他解釋道：「耀東這個人沒有壞心眼，他就是人太老實了，不會撒謊。」
夏繼成：「還有心情洗澡？」
門輕輕推開了，是沈青禾。
劉警官裝傻：「顧警官不在啊！裏面只有楊隊長一個人。」
楊奎委屈地說：「我說得很清楚啊！讓他按照採訪稿回答，不該說的別說。」
顧耀東看著她，似乎明白了什麼，小聲問：「『生意』……是不是一個暗號？」
刑二處氣氛有些古怪，好幾名警員在看了報紙以後，都偷偷瞟著顧耀東。顧耀東一向遲鈍，自然毫無察覺。下班時間到了，他背著挎包正要出去，小喇叭拿著報紙從外面進來。
沈青禾聽見動靜，從樓上匆匆下來，看見顧耀東腫成豬頭的樣子，也愣住了。
顧悅西火冒三丈地吼了回去：「你們一家人什麼毛病呀！上次朝我們家耀東吐口水就沒跟你們計較，今天又無緣無故罵人！誰虧欠你們吳家啦？」
「內政部要辦交流會。上海這邊有影響力的作家，還有民盟、報社、各大學校，都會派人參加。我們要負責送他們去，送他們回。」王科達從抽屜里拿了一張名單給楊奎：「這是參加大會的人員名單。」
沈青禾明白了，他聽到了剛剛在弄口的談話：「其實有時候，我寧願他是個渾渾噩噩的笨蛋，或者哪怕是個混蛋，我都不用這麼糾結。」這話像是解釋給夏繼成聽的，又像是自言自語說給自己的。
肖大頭：「讓裏面開門！」
小喇叭張著嘴半天沒把話說出來，最後只說：「算了，沒事。你回去吧。」
夏繼成：「趙志勇，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劉警官大叫：「攔住他！」
趙志勇有些尷尬，「我是趙志勇，刑警二處的警員。」見丁放還是一臉不認識的樣子，只好又補了一句，「顧耀東的朋友。」
「也不是什麼秘密，夏處長告訴我了。」
顧耀東：「在床上。」
男人臉上堆著笑：「丁小姐，你不答應參加莫干山交流會，我回秘書處交不了差啊！」作為上海市政府秘書處的第一秘書，他已經低聲下氣請了丁放好幾次，次次都碰一鼻子灰。被政府邀請參加大會，是多少作家求之不得的機會，這女人竟然還裝清高。
小喇叭又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麼。
大學生瞪著他又氣又恨，說不出話來，顧耀東以為他嚇著了，還在解釋：「我前兩天剛學的反手擒抱，剛才你衝出來我以為……」
顧悅西回了家，和耀東母親在門口洗衣服，沈青禾在天井裡擇菜，正好聽見兩人聊天。
顧耀東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沈青禾一把推開了。他疼得小聲「哎喲」了一聲。沈青禾看了他一眼，默不作聲地挽起袖子，替他洗起衣服來。
「打他又怎麼了？遊行隊伍里開黑槍的人肯定是他！打他算便宜他的！」
昏暗的澡堂里，顧耀東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鼻青臉腫，滿臉是血。他倔強地扶著牆站好，擦掉鼻血，默默看著二人。
「你家人不在上海？」
肖大頭：「再臭也比你們一處正大光明！」
「爸，我當時不是這麼說的。」
楊奎：「王處長，夏處長。」
「下次記住了。」
周圍不斷有人附和：「白紙黑字能作假，錄下來的話還能作假嗎？」
「顧警官，不好意思，我要走了。」
顧耀東：「等伯母來醫院看你這樣，肯定不相信你受傷了。」
「想過。」
耀東母親：「看見耀東了？」
一進去，門「啪」地關上了。
顧耀東鼓起勇氣：「沈小姐，其實我知道你……上次在電車站附近，我說雖然我們走的路不同，但我們的方向是一樣的，我是認真的。如果你需要幫手，能帶我一起嗎？」
顧耀東無精打采地進了刑二處。夏繼成隨後進來，看了他幾眼，裝作若無其事地泡茶。
夏繼成一直在觀察齊昇平和王科達。齊昇平說這句話時，王科達笑著不經意地看了夏繼成一眼。就是這一眼，讓他忽然意識到王科達早就知道警局要負責安全工作，而且一定是由刑一處來負責。
「我相信。」
「那為什麼還要這麼固執？」
沈青禾觸到顧耀東的眼神，一時有點慌亂，「我是說……萬一我去的時間太長，或者……有別的更合適的房子了。你們也知道，跑單幫的人總是來來去去，很難穩定下來。」她看了看表，「我得走了，再晚就趕不上長途客車了。顧先生顧太太，悅西姐，顧警官，謝謝你們，我走了。」她最後看了眼顧耀東，拎著行李走了。
沈青禾被說得啞口無言，憋氣地下了車。
夏繼成把雞腿扔回飯盒裡：「顧耀東，在你眼裡我是不是除了吃烤雞什麼都不會？」
「去哪兒？」
「可是記者會把我說的話登在報紙上，所有人都會看到，這樣對那些人不太公平。」
齊昇平皺緊了眉頭：「二位，這些是你們的人？」
楊奎放下襯衣袖子，無所謂地說：「和顧警官練練手，切磋一下格鬥技巧。」
齊副局長顯然很不想聽見顧耀東的名字，他不客氣地朝夏繼成一揮手：「正好，你去，讓他解釋清楚報社採訪是什麼意思。要是對局裡給他安排的任務不滿意，可以另謀高就！」
剛一進門，一家人就看到沈青禾拎著行李匆匆下樓。
直到黃昏時分，夏繼成才從看守所把顧耀東領出去。顧耀東是站著走出去的，這讓馬武山和夏繼成都有些意外。一路上，他著了魔似的跟在夏繼成後面不斷比畫擒拿動作，一邊比畫一邊問道：「處長，你真的要給他申請釋放令？」
趙志勇看見齊副局長和王科達，有些不敢開口了。
「哦……顧耀東。」夏繼成轉向顧耀東。
沈青禾驚了一下：「你說什麼？」
趙志勇氣喘吁吁：「顧耀東……要出事！」
「哎呀！」
顧耀東看在眼裡，很是心酸。
顧耀東見王科達和楊奎盯著自己，只好支吾道：「昨晚沒睡好……」
顧悅西剛要還嘴，被父親使勁往後一拽，只得忍了回去。
澡堂里，顧耀東好容易才緩過氣，捂著肚子爬起來。
然後沈青禾聽見顧耀東小聲說：「真正勇敢read.99csw.com的人，可以用生命冒險，但絕不會用良心去冒險。」
沈青禾愣住了。
丁放將鋼筆插回筆帽，收拾稿件：「不好意思，這招對我不管用。你要是再纏著我，我就去警局告你騷擾了！」她把錢放在桌上，抱著東西起身就走了。
沈青禾大概明白了怎麼回事，也忽然意識到顧耀東正在經歷什麼。而自己偏偏在他被栽贓被誤解的時候離開顧家。
「一路順利。」
「不好意思副局長！」王科達趕緊瞪了二人一眼示意放手，「拉拉扯扯像什麼話！」
夏繼成：「馬武山從前是個鏢師，後來在大世界當守門人，被抓進來，是因為他打了侮辱舞|女的官員公子。你覺得我應該給他申請釋放令嗎？」
趙志勇聽得尷尬，小聲說道：「丁小姐，其實刑二處還有別的警員，也不一定非得找顧耀東……」話沒說完，丁放轉身就走了。
顧耀東回了福安弄。弄堂里沒什麼人，他一邊朝家走，一邊琢磨今天練的動作。忽然，一個人影從角落閃出來，舉著拳頭就朝他撲過來。他條件反射地一個反手擒抱制住對方，這才發現是弄堂里吳太太的兒子，那個遊行中遇到的男大學生。
「千萬別告訴我爸媽，還有我姐。我怕他們擔心！」
顧耀東拉著沈青禾胳膊的手，終於放下了。
說完這番話，兩個人心裏大概都明白了怎麼回事。
楊奎滿頭大汗地站在門邊，身上只穿了襯衣，已經濕透了，看起來像是剛剛跑完長跑，唯一的區別是襯衣上有血跡。
王科達自覺理虧，小聲訓斥楊奎：「搞什麼名堂！」
趙志勇：「行啊！哎，我媽做陽春麵的手藝也是一流的！在我們那片，我媽的小麵攤是生意最好的！附近幾條弄堂的人都愛來我們家吃。等出院了，我請你吃面！」
氣氛頓時冷了下來。
李隊長：「沒有。」
趙志勇有些不是滋味：「他們不是那種關係。丁作家是來報案的。」
顧耀東以為是自己的警服皺了，站起來整理。
於是顧耀東又把自己餐盒裡的點心塞了兩個到趙志勇餐盒裡：「你喜歡吃，以後我讓我媽多做點帶給你。」
現場氣氛僵住了。王科達鐵青著臉轉身離開了病房。
趙志勇領著丁放去了刑二處，丁放等在門口，趙志勇進去沒看見顧耀東，便問小喇叭：「顧耀東呢？」
顧耀東立刻起立。
趙志勇很氣憤：「我明明看見顧耀東被你們帶進去的！」
顧耀東轉身就跑，沒命地往弄堂口追去。
「讓你開你就開。後果我負責。」
街上依然每天都有大批民眾遊行示威。他們舉著橫幅，高喊著：「反對飢餓！反對內戰！反對迫害！」「我們要用汗和血去換取一個真正獨立、民主、和平、康樂的自由新中國！」顧耀東躺在床上，每天都能聽到從遠處傳來的激烈而振奮人心的吶喊。他在家裡躺了好幾天。頭上挨那一悶棍的劇痛還很清晰，而外面的世界已經在悄然發生變化。
「這麼害怕家人擔心，採訪的時候何必逞能呢？」
顧耀東壓低了聲音：「『馬先生』是我們之間的秘密。我不會說出去的。」
楊奎照準他的臉又是一拳，顧耀東被打得撞在門上。
小喇叭看他離開了刑二處，嘆了口氣：「那傻子白挨這頓打了。」
雙方推搡得越發厲害，眼看要打起來，小喇叭後退兩步躲到于胖子身後，小聲對趙志勇說：「處長可能在副局長辦公室。」
老董給了他一張名單：「莫干山的事，我已經向組織彙報了。我們擬了一份名單，警委行動隊不熟悉莫干山的情況，所以上級決定聯絡莫干山當地的同志，由他們對名單上的人提供全程保護。」
「那就是說，參加遊行的人用武器襲擊警察，然後你們才不得不採取自衛措施？」
顧耀東像是猛然回過神來，幾步衝上樓去。亭子間里收拾得乾乾淨淨，一切都恢復到了沈青禾搬進來之前的樣子。角落裡放了一隻箱子，應該就是她的所有私人物件了。
「組織對顧耀東的考察，很快會有結果。從莫干山回來之後，希望你也能給我一個答案。如果真的覺得他不合適，我會讓他死心的。」
顧耀東起身去拿制服，楊奎沒有讓路。二人就這樣對峙了片刻。楊奎看了看周圍，一圈刑二處警員，全都看著他一個人。
王科達：「幹什麼？洪門還是青幫？」
夏繼成下了車，沈青禾也跟著下了車。他將行李拎下來，交到她手中。
二人邊說邊吃著進了病房，一進去，就看見楊奎在裏面。
趙志勇出外勤回來，剛到警局大樓門口，就看見丁放遠遠地走了過來。他趕緊整理衣領和帽子，挺胸收腹地走過去：「丁小姐。」
李次長：「我這次來上海，就是為了落實這個名單。上海是文化重鎮，我們當然希望名單上的人都能悉數出席，只不過人越多，各位就越要費心了。」
馬武山不卑不亢地看著二人，問道：「什麼意思？」
丁放第一次正眼看他了：「哦，這麼說如果我提要求，你們有能力滿足了？」
夏繼成將名單還給他：「知道了。我想辦法在警局裡弄清情況。莫干山那邊，誰去聯絡？」
夏繼成猶豫了一下，說道：「他身上有傷，對他用五成力就夠了。開始吧。」說完，他便離開房間，鎖了房門。
顧耀東沒說話，這是默認了。沈青禾一臉的不可思議。
顧耀東和趙志勇剛進警察局大樓，兩名刑一處警員就迎了上來。
記者：「你不用緊張，錄音只是為了讓大家相信這篇報道不是我杜撰的。顧警官，你只需要實事求是回答就好了。請問，那天在報社門口發生騷亂，是因為有人動手打人了嗎？」
「是。」
沈青禾一時間有些恍惚，彷彿和自己說話的是另一個人。
刑二處的警員已經不忍直視。
「仗著有夏處長撐腰，就敢糊弄我？就因為你這坨屎，我在王處長面前被罵得像狗一樣！你算個什麼東西？」
王科達大概猜到了怎麼回事，心裏咯噔一下，低聲喝道：「讓他把門打開。」
顧耀東猶豫了一下：「沒有。我沒看見。」
「這樣能讓你學會嗎？」
楊奎離開時，在顧耀東身邊停了一下，低聲說道：「你是你們夏處長的掌上明珠，但在一處你就是個屁。說話當心點。」
顧耀東：「媽，不是醫院，我……不小心摔的。」
「眼睛別總在二處這麼個小地方打轉，我們的目光，都要放遠一點。」
記者接連給顧耀東拍了好幾張照片，然後拿出筆記本，並且打開了微型錄音機。「今天來，主要是想聽您講一講那天的事情經過，讓市民了解實情，防止以訛傳訛。」
登記室值班的依然是徐三。他按照夏繼成的要求，打開了十九號牢房門。屋裡關著一個精瘦挺拔的中年男人。他是刑二處的犯人，叫馬武山。夏繼成要見的人就是他。
「不教他點真本事，將來怎麼委以重任？」
夏繼成：「切磋完了，回去吧。」說完他便轉身走了。
「跟馬先生比差得遠，但是下次再去維持秩序，我覺得起碼能保護自己不被一棍子打暈了。說不定還能再保護一兩個人。」顧耀東說話時像塊勁頭十足的麵筋。
這天下午在牢房裡的兩個小時，對顧耀東來說完全是另一種人生——麵糰一樣的人生。他以上百種姿勢，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地被馬武山摔在地上。他出了幾身汗，喝光了徐三放在牢房裡的水。摔來打去，擠干汗水，他彷彿變成最後剩下的那團麵筋，韌勁十足。
顧耀東趕緊起身：「沈小姐！」他想起自己腫成豬頭般的臉，使勁埋下頭恨不得藏起來。
沒有回應。
「有什麼區別嗎？」
吳太太狠狠瞪了她一眼，警惕地拉著兒子就走：「走，回家去！」
兩人漸漸走遠了，男學生回頭朝顧耀東重重地「呸」了一聲，罵道：「黑皮狗！」
王科達領著記者進了病房。只見顧耀東穿著病號服坐在床上，頭髮亂糟糟，胳膊纏著紗布吊著，一副憔悴不堪的樣子。
「好，我馬上把情況彙報給老董。」
夏繼成：「不必多了，只需要您的反手擒抱這一招。」
夏繼成竟然被她咄咄逼人的質問給問結巴了：「那那那，你要我一個處長去跟楊奎打一架嗎？」
「讓我試一試！做生意我可以學！你做的事情我都可以學！」
李隊長看了看他：「病號服呢？」
楊奎恍然大悟：「明白，要看他們的態度。」
他沒命地衝進二處，大喊著：「處長！」
飯桌上一派祥和。王科達和齊昇平在提前密謀什麼？夏繼成一邊和王科達喝著酒閑聊莫干山的風景，一邊思考著。
她從警局大樓一出來，男秘書果然立馬現身，笑臉相迎地杵在了她面前：「丁小姐，你再考慮考慮？」
「貨平安送到了，就給老董打個電話。」夏繼成交給沈青禾一本證件，「這是會場的通行證，大會期間，可以用它進出會場。」接著是一張許可證，「這是放在卡車上的進九*九*藏*書山許可證。警局在山腳設了關卡，許可證只能管兩天。到期之後你就不能再進山了。」
夏繼成立刻猜到了原因，不動聲色地問道：「顧耀東呢？今天的採訪瞎胡鬧，讓他來見我！」
耀東母親更加痛心地哭天喊地：「這叫什麼世道啊！被人欺負成這樣了，回家還不敢說！可憐我的兒子……」
顧耀東樂呵呵地：「我就是找弄堂口修車的老伯借的！」又走了幾步，他好奇地問：「我們去看守所幹什麼？」
顧悅西掙脫二人：「真晦氣！莫名其妙被人罵一通！走走走，回家去！」
顧耀東看著他，不說話，眼神里竟有一絲惺惺相惜的意味。
「實在抱歉，我對貴黨操辦的活動沒有一絲興趣。我是無黨派人士，不過寫點風月小說而已，為什麼非得讓我去參加那種大會呢？」
小喇叭：「沒關係，我們家耀東還是太年輕，受點委屈，以後慢慢就好了。」
楊奎冷冷看了他片刻，李隊長臉上帶著息事寧人的笑，但沒有躲開他的眼神。畢竟是隊長，楊奎多少要顧忌，於是也呵呵笑了兩聲，說道：「出院了，恭喜你啊，顧警官。」說完皮笑肉不笑地轉身走了。
顧耀東看著他，一時有些走神。他當然知道對方等的是什麼答案，區區兩頁採訪稿，看第一遍時他就已經背下了。紙上的答案印在了腦子裡，可還有一個答案印在心裏。
楊奎很不理解：「前幾天還恨不得見一個抓一個，現在又變成保護他們，這不是打自己臉嗎？」
這下趙志勇不吭聲了。肖大頭憤憤然離開，于胖子和小喇叭也跟著走了，李隊長搖頭嘆氣，也走了。
顧耀東：「沒事了！處長，這身衣服行嗎？」
終於車停在了車站外。
顧耀東：「我明白。」這也是真心話。
夏繼成抄著手靠在門邊：「李隊長，帶他們先回去。」
「我說了，生意的事。」
夏繼成一行人走到澡堂門口時，正在吵鬧拉扯的警員們趕緊分開，各自站好。劉警官狠狠瞪著去追趙志勇的兩名警員。
沈青禾心想顧悅西是剛從醫院回來的，又說得這麼肯定，那應該就是沒事了。再想著前兩天去醫院看顧耀東時，確實也能吃能喝，便放下心來。至於為什麼之前心裏會懸著……大概是因為害怕他總賴在醫院，夏繼成又得差遣自己去送吃送喝縫縫補補吧！
徐三有些猶豫：「這個……怕不安全啊。」
「他們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對於處長的反應，二處警員都很意外。
顧悅西去醫院給顧耀東送了換洗衣服，還有母親做的點心和小菜，裝了滿滿兩個大餐盒，其中一份是給趙志勇的。她看顧耀東也沒什麼大礙，手也能動，便放下心來，走時還嘀咕著哪有傷好了還不回家的道理。
吳太太一邊拽他一邊說：「跟這種人講什麼理？搞不好人家直接把你也抓進去！」
齊昇平：「恐怕還輕鬆不了。這次受邀參加的文化人士里，上海的佔了三分之二。所以行政院要求由我們上海市警察總局出人，負責這部分人的安全。」
趙志勇有些心酸地笑笑：「她不會來的。」
顧耀東：「不，不是那個人。他只是站在我身邊，但不是他用刀划傷我的。」
耀東母親：「我還是去看看吧，總覺得不放心！」
小喇叭和于胖子一看就知道怎麼回事，二人好心地圍到顧耀東身邊，小喇叭說：「他們在磁帶上動手腳，把自己撇得乾乾淨淨。你是被他們當槍使了。」
夏繼成：「馬先生，我想請您教這個年輕人幾招擒拿技巧。」
顧悅西十分篤定：「沒有啊！頭上也消腫了。你就放心吧，過兩天就回來了。」
顧耀東指著上面幾行字：「楊隊長，這上面寫的『遊行人群先動手襲警，引發騷亂』，好像不對啊。」
楊奎：「人緣不錯，這麼多人來接你。」
顧耀東不太習慣這樣，紅著臉說：「你好。」
楊奎從暗處走出來，抬腳照準顧耀東的肚子就是一腳。
「你說你是什麼處的？」
趙志勇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拚命往樓上爬，兩名一處警員緊追不捨。
到底有什麼好？這天，趙志勇問了很多遍這個問題。對他來說，一個人做一件事一定是因為這件事對他有好處。什麼好處都沒有，為什麼要做？他實在不能理解。他關心顧耀東，對他懷有天然的親近感，但更多時候，顧耀東對他而言是一個超出認知範圍的存在。
顧耀東很誠懇又有些靦腆：「我不是在誇自己勇敢。但是我想努力成為這樣的人。」
「不要自作聰明，也不要對別人說你這些所謂的猜測。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沈青禾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這是真心話。
顧悅西和母親也跟了上來，兩人站在亭子間門口，顧悅西小聲問她：「沈小姐搬走，會不會也是因為採訪的事？她想跟耀東劃清界限？」
「這麼巧。」
李隊長：「開門。」
趙志勇簡直痛心疾首：「跟長官作對，最後還不是自己吃苦頭？這麼倔有什麼好呀？到底有什麼好呀？」
「楊奎，顧耀東他就是個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要讓他聽話得用手段！手段，明白嗎？」
趙志勇高興地說：「托你的福，在醫院這兩天我都長胖了。這裏簡直就是世外桃源，我都不想出去了。」
這股倔勁讓肖大頭看得冒火：「自從你來了二處，我們就沒安寧過一天！你成天跟警局作對，到底安的什麼心哪？」
肖大頭實在氣不過：「處長……」
沈青禾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採訪？」
這天午飯時間，顧耀東到食堂買飯，他見夏繼成一個人，便端著飯盒坐了過去。看周圍沒人注意他們，小聲問道：「處長，您幫馬先生申請到釋放令了嗎？」
趙志勇：「我找刑二處夏處長！」
「為什麼？」
「你當時就在現場，看見是誰先動手的嗎？」
沈青禾要了一杯咖啡，小聲問道：「最近幾次遊行和罷工，現場都只來了幾名交通警，而且只佩戴警哨，連警棍都沒有。怎麼突然就變態度了？」
「你看過他的書？」
夏繼成：「真的說服不了嗎？」
趙志勇衝到齊昇平辦公室門口，直接推開門就沖了進去。
「我看二處這麼多人就你一個人閑著。人閑久了容易出毛病，去干點體力活吧，出出汗，振奮振奮！」
他回了屋，關了房門，小小世界總算安靜下來。不想說話，不想思考，很疲憊，疲憊到想一覺睡去，再也不去警察局，再也不指望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指望。
齊昇平：「總署長主張『公秘分家』，不想讓警察總署成為保密局的外圍組織。保密局的地位，已經大不如戴局長時期啦！這次警局主導，保密局協助，是我們替總署露臉的機會，可別演砸了。」
屋裡只少了一個人，但顯得格外彆扭和冷清。
耀東父母聽見尖叫聲，趕緊從屋裡跑出來。顧耀東遮遮掩掩，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一屋子人都傻了眼。
好半天，夏繼成憋紅了臉，憋出來兩個字：「幼稚！」
顧耀東有些靦腆地說：「謝謝。」
夜晚的曬台靜悄悄的。弄堂里的路燈已經滅了，只有不遠處大街上的霓虹燈在閃爍，映在曬台上忽明忽暗。沈青禾一個人曬著衣服，連碰也不讓顧耀東碰。顧耀東杵在那裡像只被嫌棄的跟屁蟲，於是只好到旁邊澆花，假裝有事可做。那幾盆月見草在夜風裡輕輕搖著，它們只在暮色里綻放，悄悄地，像極了在心底開出的花。
沒有人理他。人們一邊憤憤然議論著，一邊散去。老劉對旁人說道：「我看不光政府混蛋，現在的警察也早不是從前的警察了！」
劉警官絲毫沒有要讓開的意思：「不好意思啊，楊隊長在裏面洗澡。不太方便。」
趙志勇快哭出來了：「去哪兒了？」
顧耀東：「幹什麼？」
夏繼成和老董在米店商討莫干山交流會的同時，王科達和齊昇平也在辦公室密謀著同一件事。
顧耀東：「我不會撒謊。」
夏繼成不禁笑了。
「嗯，可以。就是有點像修車的。」
顧耀東沒吭聲。
「知道。警委本來要轉移一批進步人士去解放區。但是現在大家都不願意，就是為了去莫干山。」
肖大頭：「是他光著屁股不好意思見人，還是在干見不得人的事情啊？」
肖大頭：「得了吧，趙志勇，他遲早連你一起拖下水！」
顧耀東不敢回答。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問道：「處長，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二處除了我不會用槍，是不是還有……其他人，也不會？」
沈青禾還在狡辯：「我替他打抱不平的時候多了！他基礎那麼差，我是怕將來搭檔被拖累！」
顧耀東已經在醫務室上完了葯。
「是！處長，什麼行動啊？」
夏繼成也默默看著他。
「那你為什麼突然要走？」
夏繼成很意外：「我要回警局。」
「我傷已經好了，我自己來吧。」沈青禾沒說話，於是顧耀東又說，「你看我！明天我就可以去警局了！」沈青禾懶得理他，他只
九九藏書好乖乖坐在一旁，看著她洗衣服。顧家三個人一頭霧水。
「處長——！處長——！」趙志勇不管不顧地大喊著，掙扎著往夏繼成身邊跑，兩名一處警員拚命把他往地上按，三人撕扯成了一團。
肖大頭：「處長出門還得跟你通報一聲啊？」
顧耀東愣住了。
「昨天去澡堂，裏面亂糟糟的。負責打掃的人呢？」
劉警官趕緊敲門，大聲喊著：「楊隊長，處長來了，夏處長也來了！您開一下門吧。」
顧耀東：「是。我的胳膊被人用刀划傷了。」
兩名警員擠開他，「親熱」地摟住顧耀東的肩膀，一人說著「茶都泡好了」，一人說著「就是喝喝茶聊聊天，很快回來」，兩個人看似搭著顧耀東的肩膀，實則挾持著他去了警局澡堂。
楊奎：「我今天不拿隊長身份壓你。有本事把我打倒，你隨時可以出去！」
顧耀東愣住了，收音機里的對話似曾相識。聲音是真實的，每個字甚至每個詞都是真實的，可連在一起卻字字句句都不對。
所有人同情地看向顧耀東。
記者心想可能這小警察太緊張，忘了稿子，於是換了個問法：「顧警官，那天你在維持秩序的時候被人刺傷了？」
夏繼成的車就停在福安弄外的拐角。沈青禾拎著行李走到弄口，再往前走兩步就能看見車時，顧耀東忽然從後面追上來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顧邦才賠著笑朝鄰居們的背影喊道：「老劉，晚上來家裡喝兩杯？」
眾人不再說話了。
「李隊長。」夏繼成開了口。
丁放抬頭一看，頓時有些惱火：「你怎麼又來了？」
「哎喲，您還是有些憔悴，看來確實傷得不輕啊。」
「聽說管澡堂的人生病了。」
記者趕緊暗示他：「你不用緊張，錄音只是為了讓大家相信這篇報道不是我杜撰的。顧警官，你只需要實事求是回答就好了。」見顧耀東點了點頭，他開口問道：「請問，那天在報社門口發生騷亂，是因為有人動手打人了嗎？」
沈青禾心裏有股無名火，忍不住問道：「怎麼會被人打成這樣？你是警察，實在打不過……你可以往警局裡跑啊！」
其中一人說得很客氣：「顧警官，有時間嗎？楊隊長請您喝茶。」
夏繼成對徐三說：「把他的手銬腳銬都打開。」
「沈小姐，你怎麼了？」
澡堂里已經瀰漫了一絲血腥味。顧耀東擦了擦鼻血，依然倔強地站起來。
沈青禾根本不理會，開門見山問道：「來的時候就想問你，顧耀東到底怎麼回事？」
澡堂里沒有開燈，光線很暗，只有牆頂通風口透進一道微光。過了一會兒，顧耀東才看清澡堂里站了幾名一處警員。
他又領著丁放去了澡堂。門開著，楊奎和幾名刑一處警員圍在門口看笑話。兩人走到人群後面，朝澡堂里一望，只見顧耀東挽著袖子和褲腿，正在賣力地洗刷澡堂地板。
于胖子朝一屋子人抬了抬下巴，小聲說：「一見報，都看了。」
任伯伯家的二喵又在弄堂里神出鬼沒了。貓似乎有詭異的第六感，走在街上，它好像總能看見人間的千萬絲氣息在流動，有的僵冷，有的喧騰，有的鬱鬱寡歡，有的氣若遊絲。二喵上了年紀，喜歡溫暖柔和。它輕輕地從這兩個人中間踱過，用尾巴蹭了蹭顧耀東的腿，安心地趴了下來。
「我當時不在啊！」
「這個你不用知道。」
「到！」
「我只是個穿著警察外套的普通人，不想因為這身衣服，連福安弄都沒臉回去。」他抬起頭，鼻青臉腫地擠出一個笑容，「處長，其實我現在挺高興的。說了自己想說的話，我能心安理得回家了。」
夏繼成打斷了他：「技不如人，有什麼好不滿的？以楊隊長的身手，這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採訪的時候想過後果嗎？」夏繼成問道。
記者諂媚地笑著：「明白，您對我一向關照，我當然不會拆您的台了。就是不知道那位警官準備好了嗎？」
男秘書立刻來了精神：「當然當然！一定滿足！」
于胖子走過來：「你說醫院的採訪？」
夏繼成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我釋放他當然有正當理由。不需要你保密。」
「他和王處長陪副局長出去了。」
顧悅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哎，今天這是什麼日子啊，沒一件開心事！」
「大會還設了各種獎項，你是很有希望拿獎的！」
對於這個談話結果，夏繼成並不意外。他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灰，很隨意地說道：「給你放幾天假。等傷好了，穿一身方便活動的衣服來警局。」
「是。我的胳膊被人用刀划傷了。」
趙志勇趕緊接話：「他在澡堂！」
男秘書很是自豪：「上海市政府秘書處。給您發邀請函的是國民政府行政院內政部。」
沈青禾：「你也覺得是司馬昭之心？」
夏繼成的辦公室空著。
離開病房后，楊奎站在醫院門口被王科達一頓痛罵。
顧悅西哼著歌從二樓下來倒水喝，剛一下來，就看見顧耀東從門口回來。
王科達既惱火，又有些無奈：「讓你對付他要用手段，不是讓你把他打一頓！」
「那你幹什麼去了？」
王科達推開他快步走進去，夏繼成不慌不忙跟在後面。
片刻的沉默。
趙志勇見狀不妙，趕緊拉住顧耀東，賠笑道：「我們知道了，楊隊長。耀東會好好接受採訪的，不該說的一個字都不會說。」
過了一會兒，顧耀東小聲地說：「處長，我覺得你這個人……有時候像處長，有時候像警察。」
正說著，吳太太跑過來一把將兒子護在背後：「你想幹什麼？」
三人經過任伯伯家時，見一群鄰居圍在門口聽收音機。顧邦才也在其中，臉色不大好看。這時，收音機傳出顧耀東和醫院那名記者的採訪對話：
「你還不如流氓！穿件警服就當自己是警察了？你能幹什麼呀？」
顧耀東：「我是警察，不是流氓。」
很快，這場採訪就在極度尷尬中草草結束。記者也走了。
顧悅西高興地朝他揮手：「顧耀東！」
顧悅西先開口問道：「不回來了是什麼意思？」
顧耀東悻悻地「哦」了一聲，夏繼成拿起雞腿繼續啃。顧耀東吃著飯，不時偷偷看他，夏繼成只當不知道。
她拎起行李要走，顧耀東期待地拉住她：「最近我學了反手擒抱，每天都在練習！我現在能保護自己，萬一你遇到危險，說不定還能幫上忙！」
顧耀東：「是。」
「明知道他什麼都不會，脾氣還倔，你就應該多看著點！自己的人，在警局裡居然都能被打！」
耀東母親：「伙食費？我沒說過吃飯還要收錢的呀！」
「出院啦？」
「沈小姐，你批評得對。顧耀東基礎確實太差了，得給他找個老師，下點猛葯才行。」
沈青禾怔了怔，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是你這麼說的！」
夏繼成不置可否，只轉頭問顧耀東：「顧耀東，是切磋嗎？」
沈青禾努力平復心情，離開了曬台。
王科達：「這是好事啊！大家坐下來談，我們警局也不用城東城西地維持秩序了。」
劉警官：「肖德榮！你嘴巴還是這麼臭！」
屋裡只剩趙志勇和顧耀東，他還在絮絮叨叨著：「哎，大家都是為你好。你說你，這麼倔到底有什麼好呢？」
顧耀東和趙志勇一邊吃點心，一邊從醫院的小花園回病房。
李隊長看著他輕輕嘆了口氣，示意二處警員動手。小喇叭和于胖子上來就脫顧耀東的警服，肖大頭走過來，三兩下撥亂了他的頭髮。顧耀東一頭霧水。
顧耀東：「媽，我沒事——」
顧耀東剛抹掉鼻血，又是一拳。
王科達將車停在了醫院門口。下車前，他給了後座的記者一台德國產的波茨坦微型磁條錄音機：「一會兒就按我給你的採訪稿提問。」
沈青禾盡量小聲說話，但依然能聽出她的憤怒：「在警局裡被打的？」
沈青禾嘀咕著：「反正顧耀東要是我的人，我不可能讓他被欺負成這樣！」
馬武山：「我是犯人，沒有義務為警察隊伍培養人。」
顧耀東很平靜：「楊隊長是這麼說的。」
趙志勇怔了怔才反應過來。也是，丁放這樣的女孩，有才華有名氣人又漂亮，怎麼可能記得住自己？這太正常了。他很快就安撫好了自己的情緒，依然熱情地說：「我這就帶你去。」
顧耀東沒說話，幾個刑一處的人倒是回答得很積極：「怪可憐的。乾脆帶他一塊兒去莫干山幫我們打打雜吧！」
顧耀東「哦」了一聲，回頭看著一屋子無所事事的二處警員，此刻他比任何時候都渴望能有人塞給他一堆事情。
趙志勇：「處長呢？」
「對不起，處長……」楊奎的臉因為極度克制而微微發抖。
回刑二處的路上，夏繼成走在前面，趙志勇和于胖子攙著顧耀東跟在後面。
顧耀東一抬頭，顧悅西嚇得差點摔在地上，水灑了一地。
「帶他去醫務室。」夏繼成說得太無所謂，輕巧到令人心寒。顧耀東望著他的背影，沒有任何表情。
楊奎冷笑九_九_藏_書：「我看夏處長對他也沒那麼上心，被打成那樣，他一句話沒說。估計他心裏也只有生意和麻將了，顧不上這點小事。」
一個中年男人情緒激動地把報紙塞給他：「那是記者亂講的嗎？報紙上寫了，你控訴參加遊行的人是暴徒，可吳太太的兒子說是警察先動手打人。我認識的工廠和學校的人都說是警察先打人！你說我們相信誰？」
顧耀東有些不理解：「隊長，穿制服好像更莊重一些啊。」
這時，敲門聲響了。
「其實您也可以學學這招。要不等我練得再熟練一點，我來教您！」
顧悅西：「沈小姐，你這是……」
楊奎和李隊長帶著刑二處警員再來病房時，顧耀東已經換上了警察制服，正坐在床邊穿皮鞋。楊奎瞄了他兩眼，對刑二處的人說道：「王處長和記者一會兒到，趕緊給他收拾收拾。」
馬武山打量顧耀東：「他恐怕不是那塊料，我教不了。」
趙志勇：「出什麼事了？我馬上幫你立案！」
顧耀東正要說話，李隊長先開了口：「畢竟是我們二處的老幺。」
「我要出一趟遠門。」沈青禾將一個信封塞給耀東母親，「顧太太，我著急走，本來想放在桌上的。這是我這段時間的水費、電費、伙食費。」
所有人都轉頭看向顧耀東。
顧耀東被踢得往後飛出一截，趴在地上，好半天喘不過氣。
王科達：「但他畢竟是夏繼成的人，你要注意分寸啊！」
顧悅西：「我去醫院看他的時候，明明好好的呀！」
夏繼成：「好。我儘快給她弄到會場通行證。」
當天夜裡，顧耀東按照馬武山的要求做了五十個俯卧撐，然後自己又加了五十個。第二天天一亮，他就穿著修車服，拎著水壺興沖沖地去了十九號牢房。一進去，先朝馬武山鞠了一躬，然後便又開始了被人摔打的麵糰人生。
他獃滯地坐在床邊胡思亂想了一會兒，然後翻出鏡子照了照，居然被鼻青臉腫的自己驚了一下。
夏繼成坐在車裡，默默聽著這一切。
「我看他就是存心作對。」
「說清楚了？那他剛才是什麼意思？」
沈青禾慌了：「首先，他還在考察期；其次，你說過這件事的決定權在我。我還沒有同意接受他！」
去布蘭咖啡館的路上，沈青禾每隔一段就能看到執勤的交通警察。他們銜著警哨站在路邊，只是看著遊行隊伍經過，沒有任何動作，甚至連警哨也懶得吹響。沈青禾從人群旁經過，看了幾眼交通警，進了咖啡廳。夏繼成已經按時到了。
李隊長：「我不找楊隊長，我找二處的顧耀東。」
顧邦才笑呵呵地搓著手：「沒事了，回家，回家。」
楊奎給了他一拳。
從咖啡館出來以後，夏繼成上了自己的轎車。沈青禾原本朝另一個方向走了，忽然又追過來上了車。
「一處安排他接受報社採訪，把打人和開槍的事推到請願人群頭上。他不肯合作。」
王科達「哼」了一聲：「現在就算去鬧，副局長也沒工夫搭理他們。局裡有大行動，你要跟我去趟莫干山。」
一群人七嘴八舌，夏繼成的眼睛一直沒離開顧耀東。
男學生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他甩開母親的手，沖顧耀東大聲喊：「那天我也在！我親眼看見是怎麼回事，你是在幫他們說謊！」
約定的老時間，夏繼成去了鴻豐米店。
顧耀東鬆了口氣，笑著放開了沈青禾的胳膊。是自己急糊塗了，竟然忘了她是家裡唯一知道這個秘密的人。
衝到警局大樓門口時，剛好幾輛轎車停下來，齊昇平帶著夏繼成和王科達下了車。趁趙志勇停腳的空當，一處警員衝上來按住了他。
「到時候就知道。」夏繼成沒頭沒腦地扔下這一句，轉身走了。
顧悅西：「不用了媽，我看他紅光滿面，日子過得舒服著呢。根本沒多大傷，人家警局重視他，才讓他在醫院多住幾天的。」
肖大頭聽到門被人從裏面撞得「嘭」的一聲，撥開劉警官就去開門，發現門反鎖了。
「啊。就算不用來抓犯人，關鍵時候也能用來保護自己。」顧耀東說得一臉真誠。
王科達：「你到底怎麼跟他說的？」
楊奎：「二處又去副局長面前鬧了？」
夏繼成有點不放心：「她一個人去？」
「如果這段時間我讓你產生了什麼誤會，希望我現在解釋清楚了，你也不要再胡言亂語給我添麻煩！」
馬武山起身，慢慢走到顧耀東面前。顧耀東被他看得有些發怵，轉頭求救般望向夏繼成：「處長……」話音未落，馬武山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他的雙手鎖在背後，並勒住了顧耀東的脖子。顧耀東很快就憋紅了臉連哼都哼不出來。馬武山這才鬆了手。
警局走廊里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李隊長帶著肖大頭四人一路小跑趕到澡堂門口。劉警官帶著一處警員守在外面，見刑二處來了五個人，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夏繼成：「顧耀東這幾天還好吧？」
他趕緊鬆手：「對不起！我不知道是你！沒弄疼吧？」
夏繼成：「當然。」
「什麼意思？」
眼看刑一處警員要追來，趙志勇拔腿就沖了出去。
沈青禾拎上行李，隱沒在客車站的人來人往中。
沈青禾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察覺到了異樣：「是在警局裡被打的？」
「對啊。就是因為他們有話要講，所以才請去，大家坐在一起開誠布公地慢慢講。」
徐三隻得照辦，給犯人鬆了鐐銬。夏繼成又讓他送了一壺水過來，然後從他手裡拿了鑰匙，把他支出去了。牢房裡只剩夏繼成和顧耀東。
楊奎：「你是背不住採訪稿，還是不想背？」
「可能是一場百家爭鳴的盛會，也可能是鴻門宴。跟他們講清楚形勢，最好是能說服這批人放棄莫干山之行。」
李隊長：「劉警官，我畢竟是隊長。再不起眼也比你官大一級，這樣敷衍我不大合適吧？」
丁放淡淡地說：「顧警官在嗎？我想找他。」
在那之後，顧耀東經常一個人站在刑二處的角落暗自比畫擒拿，嘴裏還念念有詞。大家都很擔心，怕這老幺是被楊奎打壞腦子了。
楊奎：「到外面等我。」
楊奎走了。趙志勇湊過來隨便看了兩眼：「行了，一處怎麼可能自己擔責任。他更不可能提自己開槍的事。糊塗點吧。」
顧悅西：「嗯。他說快出院了。」
「讓你背下來，不是讓你糾錯。」
夏繼成從後視鏡看著她，語氣有些冷：「青禾，你應該知道，不管有沒有顧耀東，我都會離開上海吧？」
她愣住了，回頭看著他。
沈青禾：「那我也不能白吃白喝呀。這段時間沒少吃您做的飯，謝謝你們一家人的照顧。屋裡的東西我都收拾好了，放在一個箱子里。萬一我不回來了，會有朋友來替我處理這些東西。」
丁放這才想起來：「哦，趙警官。我來報警。」
老董：「對。莫干山那邊，會提前安排一名聯絡員混進會場後勤，青禾把名單交給他就回來，後面的任務由當地同志執行了，她不參与。訂貨單、貨款，我們都會準備好。放心吧。」
王科達：「是！刑一處保證完成任務。」
記者：「會不會是因為民眾情緒失控，所以他們先襲擊了警察？」
「哎！可別嚇我！你姐剛剛也說了，伯父伯母還等著你回家呢！別讓老人家擔心！」
顧耀東看著錄音機，有些緊張。
夜裡，顧耀東洗了澡，換了一身睡衣。趁父母在灶披間燒水洗腳，姐姐在房間給多多縫衣服，他輕手輕腳抱著臟衣服去門口的水門汀池子，打算自己洗了。在家躺了幾天，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他也想自己做點事情，不再讓家人擔心和辛苦。
耀東母親聲音哆嗦了：「顧悅西！你不是說你弟弟紅光滿面好好的嗎？」
老董：「警委一直在和他們接觸，但他們還是堅持要到莫干山和內政部對話。」
「哦，那就行。」
顧耀東：「李隊長，今天有任務嗎？」
「死扛著，什麼都不肯跟家裡說。」沈青禾埋頭喝了口咖啡。
趙志勇不敢多說，急了半天憋出來一句：「處長，您快去看看吧……」
記者上來就殷勤地握手：「您就是顧警官吧？你好，我是《正言報》的記者。」
楊奎：「我早看不慣他那一副假正義的樣子了！就他一個人高尚，我們都是小人嗎？被這種人糊弄，我氣不過。」
夏繼成裝無辜：「不管最後你接不接受，我都應該培養他作為警察的基本能力啊！這次的事情對我也是個教訓，要想不被欺負，靠我不行，他得學會自己保護自己。」
咖啡館里瀰漫著香氣和若有若無的音樂聲。丁放獨自窩在角落裡喝咖啡、寫稿。一個男人忽然唐突地坐到她面前。
顧耀東吐掉嘴裏帶血的唾沫，還是那句話：「我不是流氓。」
顧耀東不敢再說話了。沈青禾看著他，心裏說不出的難受。
顧耀東被她吼蒙了，正好耀東母親和顧悅西從外面買菜回來，一進弄堂就看見顧耀東在和吳家母子說話。
「有點。」
楊奎顯然不耐煩了read.99csw.com：「是警察局在養著你，不是那些窮學生酸文人。明白嗎？」
齊昇平：「這位是行政院內政部李次長。今天諸位坐在這裏，是因為馬上要在莫干山召開的文化交流會。」
沈青禾苦笑：「你在警局被人打得鼻血流了一身，我當然相信了。」
「記者那邊知道該怎麼寫，你找人把磁帶處理一下！別再出差錯！」王科達惱火地交代完，上了車，又忍不住朝楊奎吼道，「居然蠢到被他糊弄！要不是今天來的記者是自己人，你離撤職也不遠了！」說罷一腳油門離開了。
顧耀東不好意思地趕緊解釋：「別誤會，這話不是我說的，是一個叫席勒的人說的。」
「有飯局。應該快回來了。」
顧邦才不想聽了，他關掉了收音機：「耀東啊，這個……你說的……」
馬武山：「你說話算話嗎？」
楊奎看了幾眼：「好些都是前段時間遊行請願的人啊！」
顧耀東：「應該！他是條好漢。」
「沒什麼。」
齊昇平：「那天警察總署來人，你也聽見了，這件事不光總署，整個內政部都盯著。分量不輕啊！」
劉警官：「可他早就走了。沒回二處嗎？」
楊奎眼神有些發直了。他幾個大步跨過來，用皮鞋頭最硬的部位照準顧耀東的肚子踹了下去：「想當警察？那我今天就教教你最基本的警察技能，擒拿格鬥。」
沈青禾也從後視鏡中看著他的眼睛：「你想說什麼？」
劉警官毫不示弱：「楊隊長洗澡呢！不方便！」
李隊長：「怎麼了？慌慌張張的。」
「被楊奎打了。」
楊奎給了顧耀東臉上一拳。
顧耀東一言不發回到病床上。
「你也看了？」
「我只寫自己喜歡的東西，去我想去的地方。這有什麼說不過去？」
「廢話真多。練得怎麼樣了？」
王科達：「聽說總署和保密局在打架？」
李隊長嘆了口氣：「哎……收拾東西，出院吧。」
「現場很亂，我不知道是什麼人。」他最終還是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因為這個問題的前提並不成立。
王科達：「老夏，實在抱歉！我真沒想到他們敢這麼放肆！是我管教不嚴，回頭一定處分！」
夏繼成想了想：「如果一定要去，謹慎起見，最好聯絡當地組織，提前做好應對。」
耀東母親哭喊起來：「這叫好好的嗎？那是什麼醫院啊！他們是救人還是殺人啊！」
夏繼成笑眯眯地感嘆著：「不可思議啊，這還是你第一次為顧耀東打抱不平。」
「高才生，背下來應該不難吧？」
耀東母親：「吳太太也在呀。你今天去逛菜場了沒有？茭白和薺菜又漲價了！你看看，上個月買十斤菜的錢，現在就只能買這麼一點點啦！」
夏繼成領著他朝看守所走：「確定沒事了？」
肖大頭脫口而出：「放他娘的……」李隊長趕緊拉住了他。
肖大頭的火爆脾氣頓時上來了，上去就推了他一把。雙方推搡起來。
顧耀東急切地說：「我真的沒有撒謊，我不知道為什麼收音機里放出來的對話變成那樣了。弄堂里的人誤會我不要緊，至少希望你能相信我。」
「這個會以前是民間自發組織，但是今年內政部要介入，由他們主辦。上海這邊有影響力的文人作家基本都受到了邀請。局裡讓王科達到莫干山負責安全工作。」
趙志勇立刻反應過來，賠笑著把顧耀東往自己身後拉：「他剛出院，要不……讓我們先跟夏處長請示一下？」
耀東母親：「臉上留疤了嗎？」
「恢復得不錯啊。」楊奎從兜里拿了一張紙給顧耀東，「顧警官，過會兒報社記者就來了。該怎麼回答，我都寫在紙上了。」
「上面下了死命令，最近一段時間不得發生任何衝突事件。刑一處和刑二處都取消出警了。」
劉警官擋在門前面：「處長，楊隊長在裏面洗澡，讓我們在這兒替他看門。」他一邊說話，一邊悄悄用手在背後的門上敲了幾下。
「處長讓他刷澡堂子。」小喇叭看見了門口的丁放，「他那個紅顏知己又來啦？」
從福安弄到客車車站的路上，只有沉默。
「他拿到的採訪稿和你的一樣，會乖乖配合的。」
「要我去莫干山可以，但我確實有個條件。」
「在倒是在。家裡就我和我媽兩個人。她開了個小麵攤，一個人從早忙到晚，沒時間來看我。」趙志勇很快就讓自己熬過了這種有些難過的情緒，笑著大口吃東西：「這點心味道真不錯。」
楊奎站在車屁股冒出的一溜黑煙里，覺得自己像條狗。這樣的羞辱，竟然是因為他最不屑的顧耀東。
楊奎冷哼一聲：「莫干山的會是內政部主辦，有的是打雜的下人，他去了連刷澡堂子都排不上號。」
記者納悶地看了眼王科達和楊奎，只得又換個問法：「聽說行刺的人當時就被一名警察按住了。」
李次長：「以前這個大會都是民眾自發舉辦的。前幾年因打仗停辦了，現在又準備恢復。不過這次，政府希望由我們內政部來主辦，也是為了給雙方一個坦誠相見、暢所欲言的機會嘛！」
顧耀東還是不說話。
男秘書追到門口攔住她：「內政部專門從南京派人來上海落實名單，李次長再三叮囑一定要邀請您參加。畢竟您是年輕作家的代表，又在學生里很有號召力，不出席太說不過去了。」
顧耀東一個人趴在曬台邊，望著遠處的霓虹燈發獃。霓虹燈映在他臉上，明暗之間顯得稜角越發分明了。他有乾淨的眼睛，鼻樑有好看的弧線，鼻尖微微翹著，透著稚氣。也許是忽明忽暗的光線製造了交錯感，他的稚氣褪去了幾分，竟多了些夏繼成的影子。
澡堂里只剩王科達和楊奎二人。地上到處都能看見血跡。
「夏處長剛送給我一本，我看完了，很喜歡這句話。」
夏繼成：「這隻是我的私人請求，與警局無關。不過我可以以處長身份為你申請釋放令。」
顧悅西氣得要衝上去，被顧耀東和母親拚命拉住，她大聲吼著：「小兔崽子！你誰說呢！」
窗外又是一隊遊行的學生經過。
李隊長趕緊放下正在織的毛衣：「在！」
「跟我學賺錢嗎？顧警官，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我只是想好好跑單幫好好賺錢，將來能過上舒服一點的日子。你想當英雄，我只想過小日子，我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沈青禾說得很冷漠，很俗氣，也很刻意。
「少說少問，省著體力，一會兒用得上。」
有那麼幾秒，曬台上什麼聲音都沒有。
老董：「只能是青禾。她熟悉上海和周邊幾個地方的情況。警委會安排她以跑單幫的身份送一批煙酒和罐頭到會場，這樣不會有人懷疑。」
她不假思索的回答，讓顧耀東反而愣住了。
「換上吧。」
顧耀東喘著氣問：「你搬走，是不是因為那個採訪？」
「試過了，行不通。他們堅持要利用這個大會發聲，給政府施壓。我們也不能強迫。」
一名刑一處警員大聲問道：「顧警官，夏處長怎麼發配你來刷澡堂子了？」
夏繼成看了一遍名單，上面一共有十二個人。都是無黨派人士，文化界的領頭人，也是反內戰運動的中流砥柱。憲兵隊和保密局早就盯上了這些人。如果敵人要在莫干山下黑手，這十二個人一定是首當其衝。
小喇叭：「顧耀東？」
夏繼成噎得說不出話來。過了片刻，他忽然問道：「承認顧耀東是自己人了？」
顧耀東被打得搖搖晃晃，他扶著牆努力站穩。
方秘書正在收拾桌子，嚇了一跳：「你哪個處的？不懂規矩嗎？」
于胖子趕緊附和：「這回認栽吧，下次長個教訓，你是不可能斗得過楊隊長的。」
「亭子間會一直留著等你回來。祝你一路順利，生意興隆。」顧耀東朝她擠出一個笑容，轉身回去了。沈青禾只覺得心底一陣痛楚，那種潮濕但卻流不出淚的痛楚。她咬牙轉身出了弄堂，上了夏繼成的車。
楊奎：「還手啊！」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做生意又不需要反手擒抱，你根本就對我的事一竅不通。」
這番話讓沈青禾意識到，也許真的到離開顧家的時候了，也許真的不會再回來，就此劃清界限，才是最善良的做法。
「這麼有自信？」
病房裡只剩下刑二處的人，氣氛依舊沉悶，不安。誰都知道楊奎笑比不笑更可怕。顧耀東倒是三兩下拆掉了胳膊上的紗布，終於輕鬆了。
夏繼成差點噎住：「你教我？」
夏繼成啃著雞腿，輕描淡寫地說：「今天下午就會送到他手上。」
王科達指了指腦子，低聲訓道：「你真以為夏繼成就是他看起來那副樣子？靜水流深，不想在你這兒起波瀾而已！」王科達太了解楊奎了，他不比顧耀東複雜到哪裡去。但是夏繼成不一樣。
丁放看著他，一臉茫然，顯然她並不記得他。
「是啊，這麼巧。」沈青禾端著空水盆離開了，走到樓梯口時，她回頭望向顧耀東的背影。
「是。」
一共兩頁紙，顧耀東很快就看完了。
沈青禾將兩樣東西收進坤包：「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