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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母有些高興：「今天這麼早就回來了？」
「味道怎麼樣？」
顧耀東：「錢已經交了。」
雖然報紙上的五個人很模糊，但在反覆對比后，何祖興還是很高興地確定了一件事，警局公布的五名綁匪是假的。原本想把綁匪照片高價賣給尚家，又怕惹麻煩遭綁匪報復，還在猶豫的時候警局就破了案。現在老天爺賞飯吃，他不打算找尚家要錢了，他要換個目標，而且還要把價格提高一倍。
丁乃生半晌沒說話，丁母臉色也很不好，招呼用人都出去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有安慰的，有失望的，也有質疑的。只有顧耀東一直沒說話，像個做錯事的學生一樣站在那裡，既沒分辯也沒解釋。
「我有一個朋友，他認識一個叫楊一學的人，是個拉車的老實人。也不知道警局怎麼回事，把他當成綁匪抓起來了，還判了死刑。可他明明就不是綁匪，我想您在警局肯定有認識的人，也許能幫忙重新調查這件事，別冤枉了無辜的人。」
看著趙志勇順利開了鎖，拿走了信，顧耀東也暗暗鬆了口氣，要不是他動作快，及時把鎖換了回去，那就前功盡棄了。
顧耀東走到刑二處門邊，看見趙志勇跑到樓梯口邊時，遇到王科達。他慌慌張張說了什麼，然後就被王科達拉走了。
福朵舉著一紅一黃兩朵頭花從屋裡跑出來：「悅西姐姐，你看我戴哪個頭花好看？」
顧耀東想過這件事是鍾百鳴做的，想過是王科達，也想過如果他們都不承認，他就去找齊副局長甚至段局長舉報，他還可以去報社曝光，去南京警察總署投訴，但是萬萬沒想到，會是趙志勇。
趙志勇總算找到一絲安慰：「我明白，警局裡也只有您是真心為我好。」
「沒關係，其實我不怎麼難過。我是很幸福地長大的。本來我想接著把小麵攤經營下去，但是我媽不肯教我煮陽春麵。她說賣麵條什麼都好就是太辛苦。後來我當了警察，她特別高興。」
「那證明楊一學是綁匪的證據是什麼？鍾處長讓你負責這個案子，抓錯人這麼大的事他應該會告訴你吧？」
顧耀東看著他離開了刑二處，回到座位上又看了會兒檔案，很快，屋子裡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他起身關上了刑二處的門，在門邊站了片刻，沒有聽見響動，於是迅速到趙志勇桌邊，用自己的鑰匙打開了自己的那把鎖，拿出了匿名信。
「兩萬美金呀！我哪裡湊得出來兩萬美金？」
顧耀東看著他，想說點安慰的話，可今天怎麼也說不出口。
「謝謝。」顧耀東說得很淡定。
「我沒幹過那種事……王處長，我當警察五年，連槍都沒摸過幾回。這一下就兩條人命！一個楊一學，一個寫這封信的人。我不行的！我幹不了！趕緊把那五個人從死牢里放出來吧！我們再開一個記者會，承認錯誤說抓錯了人，一切還來得及！我們還有的是時間去抓真正的綁匪啊！」趙志勇已經語無倫次了。
丁放不想和她爭論，轉頭對父親說：「爸爸，我有點私事想托你幫忙。」
快下班了，他也終於做出決定了。其實已經沒有選擇，只是那封匿名信揣在兜里隨時都讓他心驚肉跳，他不想把這個骯髒可怖的東西帶回家。於是他把信封放進了抽屜，然後又把桌上印泥印章一類的私人物品也收了進去，最後，用那把糾結了一下午的小鐵鎖鎖上了。
「楊一學被押走前我見過他，我聽得很清楚他說自己是被騙的。」
「報社！」
第二天一到警局，他就把趙志勇拉到了院子里沒人的地方：「你知道楊一學被轉到提籃橋監獄去了嗎？」
小喇叭揉著屁股爬起來：「他撞鬼了呀？」
「都是，又都不是。我不知道這些錢背後到底是什麼。算是幫我一個忙，收下這些錢，別再管這件事了。」
「我也不明白。回來一路上我都在想，還是想不明白。」
松江郊區的聯絡點，沈青禾躺在床上醒了過來。她腹部動了手術，子彈已經取出來了，但是傷口還在發炎。
「人還是他親自押送到提籃橋監獄的。這件事他應該最清楚的啊！」王科達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恨不得下一秒就想看他去和趙志勇斗個你死我活。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早知道就不打尚榮生的主意了。」
一下午，顧耀東都暗暗盯著趙志勇的一舉一動。趙志勇沒再有任何可疑的舉動，只是悶頭坐在座位上，手裡一直拿著一把小鐵鎖，反覆地打開，鎖上，打開，又鎖上。
兩名醉漢拿酒瓶敲著桌子：「老闆娘！結賬！收錢！」
顧耀東克制著情緒：「他以前是個會計，現在在街上擺了個小攤賣菜，從來不跟人結仇，連一隻螞蟻都捨不得踩死。他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小老百姓，我知道沒有人會去故意害他。可能只是不小心，有什麼東西搞錯了。」
「不會搞錯的。」王科達呵呵笑了兩聲，「人是你們二處的趙志勇趙警官親自審的，口供也是他寫的，他辦事那麼認真，怎麼可能搞錯呢？」
耀東母親從灶披間探出半個身子，大聲問道：「還沒有回來呀？鹹肉燒豆腐都要燉糊掉啦！」
「你要當齊天大聖去鬧天宮我不攔你，別把我拉上。我是個老實人，但是我不傻！你也別總當傻子了行嗎？」
耀東母親：「給了錢，那警察為什麼還不放人呀？」
顧耀東笑了笑：「可是這世界上怎麼可能都是聰明人，總是要有傻子存在的。」
趙母慌慌張張過去，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剛站穩，就看見趙志勇戴上警帽，走到兩名醉漢面前。
「那也要試一試。」
顧耀東愣住了。
顧耀東送丁放離開福安弄，一路上都悶著沒說話。等周圍都沒人了，丁放才小聲問他：「是不是出意外了？」
丁母一把拉住她：「你到底想幹什麼？」
顧耀東轉身要走，趙志勇忽然衝上去拉住他：「你忘了匿名信了？鍾處長對你還有疑心！就算你不替我考慮，總得為自己想想吧？現在你去就是往槍口上撞！」
鍾百鳴意味深長地說：「你現在的態度，很容易讓人懷疑你有被赤化的傾向啊。」
「要不……對，我可以告他，他敲詐勒索警察！正大光明地給他判刑！」
警員們三三兩兩地離開辦公室，趙志勇也在收拾東西，正準備離開，顧耀東走了過來。
丁母使勁拽了她一下，厲聲喝道：「囡囡，這些年你無憂無慮，是因為有你爸爸給你當保護傘。現在你二十二歲了，既然你這麼明是非，有主見，我看有些事你也應該替家裡分擔了！」
read.99csw.com寫了這麼多小說，父母沒有翻開過一本。她有那麼多讀者，她筆下的人物家喻戶曉，但是父母甚至連她是在寫書還是演電影都花了很長時間才搞清楚。其實她只想要那種俗氣而熱烈的關懷。丁放站在客廳里，有些拘謹，一身隨意樸素的打扮和富麗堂皇的環境格格不入，看起來更像是個客人。
鍾百鳴往後靠了靠，若有所思地打量著他：「我記得，你不是專案組成員。你怎麼知道這些細節？」
趙志勇啞然，只能惶恐地看著他。
在鐵門外徘徊半天，最終她還是按下了門鈴。
「可我覺得滅口實在不是個好辦法，一步錯，步步錯，我會越陷越深的。王處長只想把事情解決乾淨，他不會管我的死活。」
離開刑二處后，顧耀東直接去了刑一處，並且不知好歹地推開攔路警員，硬闖進了王科達的辦公室。
「關於綁匪的好幾個細節，不是本地口音，逮捕證，還有懷疑綁匪根本不是無業游民，這些趙警官的報告里都有，為什麼記者會上你說得不一樣？」
又是吳太太埋怨道：「這酒是給楊會計接風的。回來的又不是楊會計，瞎開浪費錢！」
「作為警察，別忘了你現在的任務是整理檔案啊！」鍾百鳴嘆了口氣，一副為顧耀東操碎了心的老好人樣子。
屋裡的氣氛一時陷入冰點，大家面面相覷，不敢說話。
每次回家，梳妝台上都放了幾個大小不一的精巧盒子，裏面是鑲著各種寶石的首飾。祖母綠，紅寶石，隨便哪個都是能保值的硬通貨。丁放的回答每次也都只有幾個字，「差不多」「沒興趣」「不喜歡」。
齊昇平在煙灰缸里燒掉照片，然後把那一頁信紙給了鍾百鳴：「把信還給趙志勇。明天讓他按信上說的去。」他特地又強調了一句：「記住，是他一個人。」
趙志勇怔怔地看著他：「什麼意思？」
丁放驚訝：「他不是因為盜竊案被抓的嗎？」
顧耀東只能朝她笑笑，說了句謝謝。他並不知道，對丁放來說回父母家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更不會知道，這個決定將會改變所有人的命運。
「綁匪已經判了死刑，那是要被槍決的！」顧耀東總覺得是不是趙志勇沒聽明白或者忘記了，這樣下去楊一學是會死的，否則他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對不起，他今天……暫時還要留在警局。」顧耀東埋著頭，終於還是說出口了。
顧耀東看著他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拿開了他的手，頭也不回地朝警局大樓走去。趙志勇沒有再追，剛剛說那些話似乎已經用光了他全部力氣。
趙志勇勉強地笑笑：「這麼客氣……你忙吧，我先走了。」
福朵有些害怕了：「他們不同意爸爸回家嗎？」
一名醉漢嬉皮笑臉道：「警官，你也來吃面？」
顧耀東沉默片刻，把借的印泥放還到他桌上：「謝謝你的印泥。」
「是我一個朋友的事情。爸爸，你知道前幾天出了件大案子嗎？一個叫尚榮生的人被綁架了。」
顧耀東一個人走在大街上。周圍很熱鬧，他努力看著，看人來人往，看賣花男孩纏著一對戀人買紅玫瑰；看一身灰藍西服的職員拚命追趕開走的電車；黑色小轎車在煩躁地朝擋路的小販按喇叭；主婦拎著兩把小青菜專註地和菜販討價還價。這個盛夏的夜晚如此多姿多彩，而他終於還是忍不住一個人在大街上淚流滿面。
「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太招搖了。」
「這不可能。」
吳太太躲在人群里小聲說：「我就知道要空歡喜一場的。」
于胖子從外面回來，順便把刑二處的信都帶回來了。趙志勇去領信的時候，于胖子順嘴說了一句，信封上怎麼只寫了收件人「趙志勇」，沒有寄件地址。顧耀東在一旁聽著，有些納悶。
午餐時間，鍾百鳴把趙志勇帶去了一家高級西餐廳，給他點了一份最貴的牛排，然後把那封匿名信還給了趙志勇。趙志勇大概已經猜到是怎麼回事了，木然地坐著，等著他替王科達下命令。但是鍾百鳴並沒有下任何命令，而是向他訴起了苦衷。
「你還是一股書生氣。這個世界比你想象的複雜太多了，說它荒誕都一點不為過。大家都這麼過日子，我也這麼過。大家荒誕，我也荒誕。我不比別人高尚但也不比別人更卑鄙，這難道也不對嗎？」
用人們在餐廳進進出出，桌上的餐具很精緻，連餐巾也是綉著花的。兩名用人正在畢恭畢敬地給丁放端飯盛湯。一桌子豐盛佳肴，但是丁乃生和夫人並不打算和女兒共進晚餐。晚上有飯局，來的都是銀行業和政界巨頭，那才是值得花時間吃的飯。
辦公室里，每個人的辦公桌抽屜上都有一把這樣的小鎖，顧耀東也不例外。這是警局統一採購的用品，幾百個鎖，大概只有鎖芯和配的鑰匙不一樣。
趙家小麵攤上，兩個男人在喝酒吃小菜，兩個人都喝醉了，吵吵嚷嚷弄得一片狼藉。趙母一個人收拾了殘羹剩飯，又去爐灶邊煮麵。
法桐掩映的街道兩側，是一棟棟風格各異的高級花園洋房。一輛黃包車停在其中一棟的雕花鐵門外，從車上下來的人是丁放。她戴著眼鏡，穿著很普通的旗袍，看起來和她要去的這棟洋房沒有任何關係。
從綁匪被抓到法院宣判死刑，這一切都快到令人生疑。審判過程沒有公開，更蹊蹺的是警局對外宣稱已將犯人押往提籃橋監獄，但是在監獄的同志根本沒找到這五個人的蹤跡。除了警委，上級也已經指示包括保密局、警備司令和市政府在內的其他情報線參与調查。現在一切都只能等消息。
「福朵馬上要上中學了，腳上穿的還是前兩年買的鞋，腳趾都從鞋子前面伸出來了。楊一學不想讓她進中學被人家笑話，攢了很久的錢想給她買一雙新鞋，但是攢錢的速度永遠趕不上漲價的速度。他不抱怨官員貪污受賄中飽私囊，也不抱怨政府的不作為讓這個國家千瘡百孔瀕臨崩潰，只覺得是自己還不夠努力。所以他沒日沒夜地幹活，賺錢，只為了給女兒買一雙像樣的新皮鞋。趙警官，也許楊一學對別人來說什麼都不是，但是對他女兒來說，他就是全世界。」
「我昨天辦好取保候審的手續，去看守所領人，可他們說楊一學是尚榮生綁架案的綁匪，要馬上轉去監獄。他怎麼突然就變成綁匪了呢？」顧耀東說得很認真，絲毫沒發現趙志勇的異常。
顧耀東還以為他也意識到了這件事有問題，於是更認真地說道：「警局裡有人在干一https://read.99csw.com些見不得人的事，他們在掩蓋一些東西，所以才會這麼快抓人，這麼快定罪，判死刑！趙警官，我們還有機會翻案，你的那份報告就是證據，我們可以給南京政府寫信，向行政院警察總署檢舉！」
吳先生拿著剛打開的紅酒傻眼了：「哎呀，我一聽外面喊『回來了』，就把紅酒開了。」
這時，用人來敲書房門：「先生太太，小姐回來了。」
顧耀東說得特別篤定，也特別倔強。趙志勇怔住了，他最害怕的就是看見顧耀東這樣的眼神，讓他有種被一口咬住了的恐懼感。
顧耀東抬頭一臉茫然：「怎麼回來了？」
趙志勇更慌張了：「王處長，您就別開玩笑了。這個人拍了照，只要把照片一捅出去，我們就完蛋了！」
丁放有些委屈，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鄰居們三三兩兩散去，楊家便冷清了下來。剛剛還被填得滿滿當當的屋子，此刻顯得格外空蕩。
趙志勇的鎖掛在抽屜上晃來晃去，顧耀東的目光也跟著晃來晃去。
「顧警官，你在警察局一直是這麼做事的？」
丁乃生板著臉：「讓你去你就去。你現在是想回來就回來，想走就走，我也不過問了，但是別一回來就惹我生氣！」
二人沉默地對峙著。顧耀東明白了，趙志勇什麼都明白，是自己忘記了剛進警局時他教的「生存法則」——長官沒點頭的案子，不聽，不理，不辦，耳聾眼瞎才能活得長久。他當然不是壞人，也並不冷酷涼薄，只是不想當傻子而已。
「比伯母的手藝還是差一點。」顧耀東竭力顯得輕鬆一些。
「你到底想幹什麼？顧耀東，你一定要把我拖下水才甘心嗎？我從來沒寫過你說的那些東西！還南京政府，一個拉車的，我憑什麼要為了他去和上層作對？我根本不認識楊一學，他綁沒綁架尚榮生跟我有什麼關係？」
一名男客人不耐煩地催促：「老闆娘！面好了沒有？」
「放心吧，你不會越陷越深。過了這一關，你今後的路只會越走越順利。」
「紅色吧！紅色喜慶！」
丁母脫口而出：「越說越不像話！你在外面接觸的都是些什麼人！」
「當然是公之於眾啊！警局的職責是匡扶正義，保護百姓，可現在他們在草菅人命。他肯定會想辦法讓警局道歉，追查真兇。如果有人指使他們袒護罪犯，他還會把這些躲在背後的老鼠都抓出來。」
福朵自己跑到門口張望，弄堂里沒有人，「耀東哥哥，我爸爸呢？」
趙志勇慌了：「為什麼是我？警局那麼多人，參加綁架案調查的也不是只有我一個，為什麼這封信要寄給我？」
「很像。她在福安弄出生，她媽媽因為難產去世了。福朵出生的時候我十歲出頭，我看著她在弄堂里長大。她和你一樣身邊只有一個親人，也和你一樣幸運，雖然只有一個親人但還是很幸福地長大了。一直到今年年初，楊一學上班的公司破產了。他去碼頭扛過沙子，拉過黃包車，賣過菜，每次有鄰居去買菜他都會多給幾把。大家都說他不會做生意，一個當過會計的人，怎麼會不會算賬呢？」
「你們不認識。」
趙志勇沉默了片刻，平靜地問：「跟我很像嗎？」
臨走前，丁母不放心，特地又坐到女兒面前交代道：「囡囡，事情你現在也知道了，但是可能還不太清楚後果有多可怕。你爸爸當著你的面不願意講得太嚴重。這次要是被曝光出去，不會是撤職那麼簡單，搞不好丁家要傾家蕩產，我和你爸爸後半輩子也要在牢里度過。去年查辦官員貪污，天津、南京可是槍斃過好幾個官員的！明白嗎？」
趙志勇也沒在意，以為是老家親戚來信了。他拆開信，看見裏面有一張從高樓頂拍下的五個男人的照片，心裏還嘀咕著這是什麼東西。再一看信紙，上面用報紙上剪下的字塊拼成了一句話——「綁匪並非警局公布之人，若想此事不被曝光，于收信翌日上午十一時攜兩萬美金到復興公園假山區涼亭。」最後，信封里還附上了一張從報紙上剪下來的趙志勇舉著「匡扶正義」錦旗的照片。
顧耀東想了一夜，忽然想明白了，楊一學被栽贓恰好說明那五名綁匪有問題。
「如果說能找到證據證明警局抓錯了人，他打算怎麼做？」
顧耀東眼睛看著趙志勇的鎖，手裡摸著自己抽屜上一模一樣的鎖，思忖片刻，他掏出鑰匙，打開鎖，取下，揣進了自己的褲兜。
趙志勇有些意外：「等一下。」他從褲兜里摸出鑰匙，打開抽屜上掛的小鎖，然後習慣性地取下鑰匙放進褲兜，將打開的鎖放在了桌上。
「勒索信是個意外。這種時候只能選擇顧全大局，切忌婦人之仁，因小失大。畢竟，黨國的利益是高於一切的。更何況我根本不關心什麼綁匪，什麼楊一學，還有這個寫匿名信的人，他們的死活跟我有什麼關係？我關心的是你，我不想你的下半輩子都被人勒著脖子度過啊！」
丁放也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來了，水果、紅酒、蛋糕、乳酪……她不斷從口袋裡往外掏東西，好多都是福安弄居民沒見過的洋玩意兒。
丁母挽著丁父離開了。用人關上了餐廳門。過了片刻，丁放聽見家裡的大門也關上了。偌大的飯廳，滿桌的飯菜，只剩下她一個人冷清地坐著。她有些後悔今天回來，如果什麼都不知道，她也就什麼都不用選擇了。
王科達不僅不生氣，反倒還笑容滿面，似乎早就等著顧耀東來找自己了：「你說楊一學？我知道啊，你們二處的盜竊犯嘛，偷了一雙小孩的鞋子。」
「這麼慢！還想不想做生意了！」
丁母又開始絮叨：「你才剛滿三歲那天，你爸爸就已經開始幫你準備嫁妝了。這些年但凡經他手的東西，他都把最好的抽出來留給你，恨不得把所有值錢東西都攢給你當嫁妝。這些都是要往市政府里送的，放到舊時候都是貢品呀！你爸爸也是欠了很大人情，才能從裏面抽兩三樣出來。你說沒興趣不喜歡，那不叫懂事，是讓人寒心。」
肖大頭：「隊長，至於嗎？」
「那……那我們就說暫時沒有抓到綁匪，悄悄把那五個人放了，這樣也不行嗎？」
「趙警官，能借你的印泥用一用嗎？」
丁乃生看了夫人一眼：「聽說過。怎麼了？」
丁放想了想：「不是。是我的一個讀者。他在找證據，想證明警局抓錯人了。」
聯絡員臨走時，沈青禾給了他一封信，然後又從脖子上取下一把掛在項鏈上的鑰匙，托他回上海后一九*九*藏*書併交給顧耀東。
「先生，一共五萬塊錢。」趙志勇面無表情地說。
趙志勇一個人站了很久。他彷彿看見了一隻搖著尾巴想進屋的看門狗，主人心情好時，也許會讓它站在門口朝富麗堂皇的屋裡看兩眼，但是狼群襲來，狗便被扔出去當擋箭牌，而身後那扇門也就關上了。
「你是東吳大學法學院的高才生。學法律的人不該說出這麼外行的話啊。給一個人定罪，是依據警察的感覺和犯人的一面之詞嗎？楊一學夥同另外四名無業游民，綁架勒索尚榮生。這些他在認罪書里都供認不諱。」鍾百鳴說得語重心長，但是今天，顧耀東並不吃這一套。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趙志勇不好意思地笑著說：「我七歲的時候，她就開始賣陽春麵了。最早是在老家淮安，後來我們一家人來了上海。每天放學以後我就來她的小麵攤，看她一碗一碗地煮麵，餓了我就吃一碗，困了就拿兩把椅子拼在一起睡一覺。這個小麵攤，對我來說就是大上海的全部。」
顧耀東吃著面，看著美金，筷子頓了頓。他什麼也沒說，繼續埋頭吃面，越來越大口，似乎想用滿嘴的麵條堵住什麼：「是王科達，還是鍾百鳴？」
丁乃生：「你說的這位朋友，是什麼人？」
李隊長：「處長吩咐了，我照辦。趙警官立功，也是我們二處的榮耀。可喜可賀。」
客堂間里，福安弄的鄰居悉數到場，熱鬧喜慶。顧邦才和兩名男鄰居正合力將大桌子擺到屋子中間，顧悅西端著兩盤熱菜出來，剛好擺上桌。
一推開刑二處的門，趙志勇就看見顧耀東坐在座位上看檔案，整個辦公室只有他一個人。
顧耀東包著滿嘴的面，終於還是停下了筷子。這幾張美金除了讓他為失去警局裡唯一一個朋友感到痛心，更覺得羞恥。
「這件事我幫不了你。」丁乃生黑著臉起身就走了。
「第一天進警局嗎？別在我面前裝天真。」
「怎麼了？」
這時，門口掛鞭炮的男人看見顧耀東走回來了，趕緊朝屋裡喊：「回來了回來了——！耀東回來了！」
丁局長顯然很不滿她這番婦人之見：「蔣經國馬上來上海經濟督導，國庫里空空如也，不想辦法填滿，坐在這兒等著被查個底朝天嗎？等這件事過去了，尚榮生的企業遲早還是要拿過來。」
很快，趙志勇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過來，連同筷子，一併放到顧耀東面前。
趙志勇看起來有些漠然：「可是已經晚了。認罪書是他親手按的手印。人也關進死刑犯的房間了，兩天後就執行槍決。晚了，誰也沒有辦法了。」
楊家的灶披間里熱氣騰騰，耀東母親、顧悅西和另外兩名女鄰居拴著圍裙忙得團團轉。
鍾百鳴說得很誠懇，趙志勇一時忘了恐懼，竟有些感動。他想了很久，最後問道：「處長，如果將來有一天出了事，我知道自己會是被推到前面去頂罪的人。我只想問一句，到那個時候會有人救我嗎？」
趙志勇從抽屜里拿出印泥給了顧耀東，然後拿起桌上的小鎖鎖了抽屜。
「那份報告我幫你整理過，裏面提到的好幾個細節，鍾處長在記者會上都說錯了。他為什麼篡改報告？」
趙志勇面如死灰。他好像聽見那根被他抓在手裡拉著他往山頂爬的繩子「啪」地斷了，他掉進了下面的深潭，越沉越深，深不見底。
趙志勇怔怔地看著顧耀東離開，忽然吼道：「總是會有人往上走的！那為什麼不能是我？」門外已經沒有人回應了。他看起來充滿了不甘和憤怒，可更多是落寞。
丁乃生和夫人從樓上走了下來。
丁父丁母坐在雙人沙發上喝茶，丁放端正地坐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
趙志勇倉皇地將信紙和信封塞到衣兜里，跌跌撞撞地離開。
王科達看完了信：「恭喜你呀，趙警官。終於也有樹大招風的這一天了！你是這起案子的頭號功臣，人家當然要找你。」
趙志勇看著面前這個不知還能不能稱為好友的人，猶豫了片刻，問道：「有時間說兩句嗎？」
顧耀東沉默片刻，大口吃起來。
趙志勇一臉詫異。
丁乃生這一上午都在書房裡關著門打電話。電話那頭是段局長，丁乃生聽著電話，神情很嚴肅。剛一掛上，等在一旁的夫人就趕緊問道：「段局長怎麼說？」
顧耀東沒有回答。
「現在治安不好，經常有小混混來找麻煩，媽媽把你的照片掛在這兒，心裏也踏實一些。」不過趙母還是笑著把照片取了下來，「我們志勇一向是個老實孩子，不喜歡炫耀。不想掛就不掛吧。」
「別人可能，他不可能。」
「我不想選。」
「離我遠點！」
肖大頭一下子火了：「真當自己上過報紙就了不得了！」
丁放呆若木雞。
兩名醉漢趕緊老實下來，付清了錢，匆匆離開了。
鍾百鳴立刻明白了：「這件事就是他和寄信人之間的私人恩怨，如果將來出了問題，趙警官會一個人頂在前面，和警局沒有任何關係。」
送走丁放以後，顧耀東在沈青禾的亭子間里站了很久。屋子空著，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能回來。處長走了，沈青禾也走了。忽然之間要一個人面對這種事，顧耀東覺得自己好像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洞里，茫然，不安，甚至有些恐懼，但他必須學會自己摸索。
吳太太喊了回去：「人都沒回來，點給誰聽呀？」整條福安弄，就屬她對顧耀東最看不順眼。一年前學生遊行時，她兒子被警察打傷，至今背上還留著傷疤，她便恨屋及烏怨上了顧耀東。
「是上次送你去莫干山的那個小警察嗎？」
「這件事沒別的辦法。楊一學的口供是你偽造的，五名囚犯的押解手續也是你親自辦的，每一份移交手續上都寫著『趙志勇』三個字，你不想干也得干。明天你必須去見這個人，如果他真的有照片，照片和底片都要拿到手，最後把人也處理乾淨。」王科達輕描淡寫地說完，轉身就走了，好像剛剛只是交代他去見個朋友那麼簡單。
「即便螻蟻，至少也可以選自己走哪條路。」
趙志勇默默地看著顧耀東，過了片刻，他遮遮掩掩地從褲兜里摸出王科達給他的信封，從裏面抽了幾張美元，放到顧耀東的面碗旁：「耀東啊，他們給我這些美金的時候，我手都在發抖，這輩子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美金。」
「登報。我在報社有的是朋友，明天一早綁架案抓錯人的新聞就會傳遍大街小巷。到那個時候警察局不想解決也得解決！」
「可我是個警察。」
「趙警官，你想聽九九藏書聽福朵的故事嗎？」說這話時，顧耀東依然大口吃著面，好像只是在閑聊。
顧悅西朝灶披間喊著傳話：「媽——！回來了！鹹肉燒豆腐能端出來了！」
門口的男人朝屋裡喊：「裏面的給句話呀！鞭炮還點不點啦——」
顧耀東並不感恩，他很冷淡地說：「已經全部整理完，放到您的書櫃里了。」他轉身離開，走到門邊時，回頭對鍾百鳴說：「鍾處長，你那天在我家看到席勒的書，問我有沒有信仰。其實我有，我信仰良心。」
「我當然會救你！」鍾百鳴說得不假思索，「以我的身份，有些不該說的秘密我也對你說了。我真心待你是自己人，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心。」
傍晚，顧耀東一走進福安弄，就看見遠處的楊家燈火通明。鄰居們正在張羅楊一學的接風宴，幾個男人在門口拴鞭炮，還有送菜的，搬椅子的，進進出出很是熱鬧。
王科達把趙志勇拉到了樓梯口的僻靜角落。
「這不可能。」
「沒有什麼證據！」趙志勇忽然情緒失控了，他怕極了自己真的會被咬住不放，「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處長在記者會上念的報告沒問題，我就是這麼寫的，一字不差！」
「可你證明不了啊！就算你去找尚榮生，他也不能給你作證。因為他從頭到尾就沒有看見過綁匪的臉。」
「這件事說起來背後複雜。也就是對你，我才透露一點。綁匪是政府的人。我們不可能把自己人抓起來，承認綁架案是我們自導自演的吧？」
這幾天迷迷糊糊躺在床上，沈青禾總有個不好的感覺。也許是因為怕自己突然消失給顧耀東惹麻煩，也許是擔心那天救人時留下了破綻，也許只是因為身體太虛弱，容易胡思亂想，她總感覺福安弄好像出事了。沈青禾很想回上海看看，但老董走之前下過命令，她有槍傷，又在綁匪面前露過面，在確認安全之前，不得返回。
「我今天去看守所接他，他突然成了尚榮生綁架案的綁匪。現在人已經押到提籃橋監獄了。」他說得有些無力。
王科達把照片和信收進了自己兜里：「按他約的時間地點去，直截了當解決了就行。小事一樁。」
顧耀東愣住了，「你說有人不是本地口音，你還說綁匪用了漢奸逮捕證……」
顧耀東沒說話，也沒離開。
「畢竟專案組組長是王處長，我只不過在台上說了幾句漂亮話。你可以不信任我，但總要信任王處長吧？他在你們警局這麼多年，你現在這樣豈不是在質疑他辦的案子有問題？」
「這和政治立場沒有關係。我只站在警察的立場。」
丁放：「是保釋金不夠嗎？」
「那隻會讓人質疑警察局的辦事能力，局長和副局長不會同意的。王處長的辦法雖然極端，但是保險。再說你也知道，我來警局時間不長，就算我反對也未必能管用。」
辦公室里只有他們兩個人，沒有人說話，便會顯得格外尷尬。
趙母：「來了來了！」
顧耀東徑直去了刑二處處長辦公室。面對他的質問，鍾百鳴一臉坦然：「我看過認罪書，他交代得很清楚，也按了手印。」
丁母：「去哪兒？」
趙志勇只覺得鍾處長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自己身上。這件事鍾處長並沒有做錯什麼，要怪只能怪自己當初不該答應王科達。現在能不能過這一關，不僅關係到自己的前途，還關係到鍾處長的前途。趙志勇最怕自己辜負人，這讓他活得畏縮拘謹，但在某些情況下，他又會矛盾地、莫名地生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孤膽俠氣。
「有點事情，我想找爸爸幫忙。」
趙志勇一下慌了手腳：「不不不！我從頭到尾只是幫忙整理了調查報告，其他根本什麼都沒做，也不知道！」
「沒想到我還會煮陽春麵吧？」
耀東母親：「吃一碗出一身大汗，什麼晦氣都去得乾乾淨淨！」
再回頭時，顧耀東已經不見了人影。桌上放著陽春麵的錢，還有那幾張美金。趙志勇坐了下來，盯著那幾張美金，眼神空洞。其實那個信封從王科達塞給他那天開始，就沒從褲兜里拿出來過。今天是第一次打開。他不知道應該把這些美金放到哪裡，用來做什麼。這筆錢和他的良心一樣無處安放。但是他想，如果重新選擇一次他還是會這樣，他寧肯當懦夫也不能從警局滾蛋，因為對媽媽來說，他也是她的全世界。
丁乃生換了一身質地上乘的西服，看起來很體面。丁母則穿了一身剪裁精良的旗袍，戴了珍珠耳環和翡翠鐲子。她一向很在意自己的身材，平日保養起來也可謂無所不用其極，因此四十多歲看起來依然風姿綽約。
就這樣不安地等了幾天，終於等來了老董派來的聯絡員。他給沈青禾看了報上登出的五名綁匪的全身照，讓她辨認這是否是那晚交贖金時看見的綁匪。照片很模糊，那晚綁匪又都戴著黑色面罩，沈青禾只能看出他們身形是接近的。
很快，耀東母親就在眾人夾道歡迎的陣勢下，小心翼翼端著一大鍋鹹肉燒豆腐出來了。福朵說爸爸最愛吃這道菜，所以大家湊齊材料燉了一大鍋。
丁放一聽，立刻冷著臉說：「酒是我花錢買的，一瓶給楊會計，一瓶給顧警官。不浪費。」吳太太被她噎得不說話了。
「你怎麼又來啦？昨天不是跟你講過了嗎，最近麵粉漲價漲得厲害，我做點小本生意不容易，別再來啦。」趙母一邊抱怨著，一邊給乞丐煮麵，「最後一次了，真的最後一次了啊，以後別再來啦。」
「警局讓我等消息。對不起福朵，我第一次辦這種事，什麼都不了解就跟你許願了。對不起大家，讓你們白忙一場。」顧耀東眼神有些慘淡，丁放看在眼裡只覺得心疼。
李隊長：「趙志勇？你怎麼了？」
顧耀東大口吃面，一直沒有抬頭，他努力控制著情緒，以至於聲音有些顫抖：「到底還缺什麼？不是說只要湊夠錢，事情很容易解決嗎？能不能告訴我到底什麼地方出了問題？是錢不夠嗎？我可以再去借。多少錢我都可以去借。求你告訴我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你剛來警局的時候，我總說自己是老警員，還教你什麼生存法則。其實我在警局裡連蝦兵蟹將都算不上，頂多算只螻蟻。」趙志勇自嘲地笑了笑，「就算我不說你也早就看出來了吧？螻蟻是沒有選擇權利的，一旦出事，也是最先被捨棄的。」
「滅口。只要拍照的人一解決，五名囚犯一死，事情就徹底過去了。」
顧悅西：「那要幾天？」
顧耀東勉強朝她笑笑：「沒有。昨天是我沒了解清楚https://read.99csw.com，取保候審的手續比較複雜，不是當天就能放人的。」
趙志勇走到樓下時，越想越不踏實，那封信放在辦公桌里就像個定時炸彈，萬一被人看見……他不敢再想，匆匆又回了警局裡。
「沒關係，你喜歡就掛著。」
「來了來了！」趙母趕緊去端面，趙志勇忽然過來把碗接了過去：「我來。」
「爸爸！」
寒心，這兩個字從小到大丁放聽了很多遍。父親說自己天性涼薄，不知感恩。其實她也不太理解「父愛」，究竟是父親太愛自己，所以才為她留下這些硬通貨，還是因為他太愛這些硬通貨，而自己只是他留下它們的一個借口。
「你父親呢？」
趁趙志勇在抽屜里翻找印泥的空當，顧耀東故意碰掉了堆在桌上的一摞書和檔案袋，東西掉了一地。他連連抱歉，趙志勇也沒在意，蹲下去和他一起撿東西。在趙志勇埋頭的同時，顧耀東從褲兜里掏出自己的鎖，放在桌上，拿走了趙志勇的鎖，裝回褲兜。
「嗯。處里沒什麼事。」一抬頭，他看見母親居然和李隊長一樣，把報紙上領錦旗的照片剪下來掛在傘下面了。他趕緊面紅耳赤地要把照片取下來。
另一邊，一個乞丐步履蹣跚地過來向趙母討飯。
「你就這麼自信？上次其實是我沒告訴你，鍾處長根本不是對你不放心這麼簡單，他是懷疑你通共！通共啊！他覺得警局裡有鬼，你現在做的這些事就是一遍一遍提醒他你就是那個鬼！知道一旦被他認定通共會是什麼後果嗎？值得嗎？」
匿名信雖然看不出對方身份，但至少可以肯定不是共黨，否則早就跳出來大做文章了。只要不是共黨，這件事就好辦，這是齊副局長和兩位處長的共識。
「這件事如果再查下去，你會查到真正的綁匪是淞滬警備司令部的人。策劃這起綁架案的，也就是你口中『躲在背後的老鼠』，牽涉上海方方面面高官，為首的便是你的父親丁乃生！」
丁母打斷了她：「你的事一會兒再說，你爸爸拿了幾件東西回來，你選兩個留下。」
趙志勇只覺得那副錦旗刺眼，跟隊長請了病假，精神恍惚地離開了警局。
「這又是夏繼成教你的？」
寧華弄3號的亭子間，是何祖興的家。屋裡陰暗雜亂，牆上貼滿了女明星的照片。桌上放著一張登有五名綁匪全身照的報紙，還有一摞剛沖洗出來的照片。何祖興正拿著放大鏡仔細對比。這個叫何祖興的男人，正是那天從樓頂拍下了尚榮生綁架案全過程的記者。
丁母：「回家了怎麼也不上來？」
趙志勇支吾：「哦……忘了點東西。」他匆匆到自己桌前，見那把鎖好好地掛在抽屜上，又拽了拽，完好無損，這才鬆了口氣。
趙志勇死死攥著信紙，瞪著二人。
今天是趙志勇親自煮的面。顧耀東看他熟練地在鍋里滾麵條，在碗里調作料，又看著蹲在地上一邊洗碗一邊擦汗的趙母，只覺得心裏堵得慌。
綁架案發生前，五名綁匪曾在下車抽煙時摘掉過面罩，而何祖興剛好把這一幕拍了下來。
「一個月也不見回來一趟，一回來就是提要求。」丁母一邊說著話，一邊走到她身邊，摸了摸她的旗袍袖子，小聲抱怨，「這是什麼料子呀？看看你這身打扮，穿的都是些什麼衣服……不修邊幅！」
「嗯。」
丁乃生頭也不回地上了樓。丁放有些氣惱，起身準備走人：「沒關係，回來之前我也猜到可能會是這樣了。你們不肯幫，我找別人。」
丁放不假思索地說：「明天我就回我父母家去。我爸爸認識一些有權有勢的朋友，只要他開口，那些人肯定會幫忙。顧耀東，別什麼事都自己一個人扛。」
小喇叭和于胖子在旁邊打鬧，于胖子非要看越劇女演員寫給小喇叭的信，一邊嚷嚷著這兩人肯定偷偷好上了，一邊去搶。小喇叭躲他的時候，不小心撞在了趙志勇身上。趙志勇如驚弓之鳥猛地一推，把小喇叭推在地上摔蒙了。
「來上海的第二年他就走了，大概是覺得這種日子太難熬，突然就離開了，再沒回來。」
顧耀東一回家就抱著一摞舊報紙回了房間。他反鎖了房門，把報紙一張一張全鋪開攤在地上，然後從抽屜里拿出剪刀，尋找他需要的字塊，逐個剪下來。
「那可能是……可能是那五個人里有人抓錯了，後來發現楊一學才是綁匪。」
「誰讓你湊錢？讓你去把人解決了。」
「你想讓楊一學頂包的事見光？」
「我是在說我的朋友呀！我不關心這些事，我的生活就是關起門來寫寫小說而已。只不過如果能幫他，我是肯定要幫的。」
「我不想因為所見世界之荒誕就改變內心標準。因為這不對。」
丁放曾經把這樣的故事連載到了報紙上，讀者來信幾乎都是責怪故事里的女主角身在福中不知福，最值錢的都給你了還想怎樣？大概自己就是這樣矯情而涼薄吧。她隨手拿了一對金鑲玉的鐲子放進抽屜，算是完成任務了。
壓軸大菜上了桌，顧耀東也走了進來，所有人都充滿期待地看著，可等了半天不見今天的主角。
「耀東啊，連尚榮生自己都不知道綁匪是什麼人，你又怎麼知道楊一學是不是綁匪呢？他本來就窮，去做這種事也不奇怪。」趙志勇只想儘快敷衍過去，結束這場談話。但這大概是他說過的最讓自己難受的謊言。
丁乃生：「自己的女兒，現在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你回來找我什麼事？」
于胖子趕緊去扶他：「趙志勇，你幹什麼呀？」
「背後牽扯諸多，一旦曝光，恐怕會是地動山搖。所以王處長說的也有道理，寫匿名信的人和他手裡的照片必須消失。」
趙志勇心慌了一夜，被他一問頓時更慌了：「不知道啊。他不是就偷了一雙皮鞋嗎？怎麼會去提籃橋……」
「作為警察，調查案件不是應該只對真相負責嗎？」
李隊長在一張大紙板上刷了膠水，然後把剛才從報上剪下的幾張照片貼上去，全都是趙志勇在記者會上講話和領錦旗的照片。牆上掛著那面「匡扶正義」的錦旗，李隊長把紙板掛到錦旗旁邊。
趙志勇苦笑：「你有時候就是太像一個警察了。」
趙志勇默默把照片掛了回去，轉身去洗碗，卻看見了站在遠處望著他的顧耀東。他依舊穿著制服，背著挎包，和離開警局時一樣，只是看起來低落而疲憊。趙志勇怔了怔，但似乎早料到了這一刻，五味雜陳地朝他笑了笑。
「是啊，總是做虧本買賣。他和我媽媽也很像。」
顧邦才：「哎？快叫楊會計進來呀！」
「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