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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希望的泡泡 4

第十一章 希望的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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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康啊,既然你提到了專利,我就提前揭寶吧。給,這是你的專利證書,關於『二階真空泡成型工藝』的發明專利,我讓葛會長為你申報的,已經覆蓋了世界各國。因為是這你職務之外的發明,所以這份專利屬於你個人。還有一份合約,關於樂之友如何向你付專利使用費的。」他譏諷地說,「這是接受蟲洞飛船技術的教訓啊,我們無償向聯合國提供了這項技術,讓他們在采氫業上大發橫財,他們卻想中止對樂之友的撥款。所以,技術專利還是握在自已人手裡保險。你如果同意合約內容就請簽字,樂之友隨後開始向你付專利使用費。」
「康老,戴奇先生,壁這麼薄,真的能做飛船船體嗎?」
眾人默哀,每人都淚光盈盈。姬人銳請大家坐下,開門見山地說:
電視屏幕上仍然是黑屏。
「咦,老康你怎麼還是油光水滑的?我以為你在半年間籌建了這座工廠,應該累得慘不忍睹了呢。」
「對。」
姬人銳點點頭,在電話中下達了一系列命令。十分鐘后,楚、姬等十數人已經坐上直升機,到南陽換乘小蜜蜂,向哈馬黑拉發射場飛去。泡利小組其它成員同時從各地向那兒趕。
姬人銳笑罵道:「你這隻老烏鴉,少在這兒瞎激|情。先介紹情況吧。」
「對,是他首先提出,但『諾亞號』上天前時間太緊張,他沒有申報也沒實施,是從你真正開始的。再說,洋洋已經離開地球,也沒有留下後人。反正專利已經歸你啦,你想怎麼花錢那是你的事,想寄給幾十光年外的洋洋,也行啊。」
康不名忽然插話:「對,應該離開——不過姬繼昌不能留。既然是為了安全,那麼泡利小組的B角理應離開。我留下吧。」他提前堵住那些年輕人的口,「看在我滿頭白髮的份兒上,誰都甭跟我爭。我這把年紀,就是埋骨月球也值了,絕對算得上喜喪。」
這樣的探險與「送死」幾乎是同義語,但他們一定要去嘗試。原因很簡單,因為在這麼多不確定之前有一個已經確定的事實,那就是:老宇宙將在幾百年間徹底塌陷!只有冒險才可能有生路!
「好的。剛才我兒子感謝了我,這會兒我要投桃報李,也謝謝姬繼昌後生。有了他描繪的這幅光明圖景,不會再出現我剛才擔心的凶風惡浪了。只要我們跨出這麼一大步,民眾會忘記前一次失敗,繼續跟我們走的。再設法說動世人製造六艘船並借給咱們用,雖然難,我能辦到。好,昌昌你們商量怎麼往下走吧,我要開始考慮上那兒打這麼大的秋風——尤其是在32條船欠債不還的基礎上。」
苗杳想了想,決然說:「如果是走第二條路,那我親自做代孕母親。女人絕經后還是能做代孕母親的,我知道。」
她心情輕鬆地打趣著。姬人銳此刻已經平定了情緒,笑著說:「大德不言謝。」
他通過指揮部要通家裡電話,說今天不能回去了,生日蛋糕你們替我吃吧。老伴讓四歲的重孫女蛐蛐為老爺祝了壽,奶聲奶氣地唱了生日歌,老人高興地掛了電話。
「真是禍從口出啊。這次我完了,心寬體胖的好日子要到頭了,得嘗受世界級富豪們勞心傷力的苦日子啦。我也學康老,留點零花錢,其餘捐給樂之友。」
戴奇看來早就預料到類似的問題,提前準備了一個大鐵鎚,此時他拎過鐵鎚,掄圓了砸向船體,眾人不由心中一揪——他們已經習慣了玻璃在錘擊下嘩然破碎的場景。但這樣的場景並未出現。只聽得清亮的一響,鐵鎚被反彈回來,而被砸處完好無恙。那一響的餘音不絕,震波沿著薄薄的船體傳播,造成了光線的衍射,一圈圈彩色波紋沿著船身盪過去。從這個現象看,這種高強度的材料也有優異的彈性。康不名笑著說:
「魚樂水到哪兒去了?」
兩艘飛船停泊到哈馬黑拉發射場上空的同步軌道上。他們乘小蜜蜂返回地面,再乘專機返回中國西峽。到總部已經是夜裡11點。姬人銳不放楚氏夫婦走,要他們一塊兒吃生日蛋糕。魚樂水雖然想早點回家見草兒,但盛情難卻,再者草兒肯定已經睡熟,也就爽快地答應了。苗杳聽見外邊動靜,趕快迎出來,見是丈夫一行,舒了一口氣。本來不能回家的兒子也意外回來,讓她更高興。她說:
幾個人同康老握手致謝,姬人銳讚賞地說:「你這老傢伙真是閑不住啊,跑月球上又鼓搗出這個大泡泡。」
當年費米實驗室兩個半球的內壁非常光滑,最內一層透明,逐漸過渡到不透明,今天這個碗的內壁同樣如此。兩艘飛船映在內壁的鏡面上,因為鏡面曲率很小,接近於平面鏡,飛船的成像只是略略變小。兩艘飛船到這兒都停止了激發,以免出現危險。第一艘飛船上放出了一架小蜜蜂,以常規動力飛行,沿著那個巨大的碗壁在尋找著。他們很快找到了兩具飛船遺骸,它們已經成了平面狀,平平地貼在碗邊,但其大的結構,像船艏、五邊形或六邊形的尾部天線、以經線狀排列的電磁加速線圈,等等,都基本能分辨出來。其中一艘飛船的名字正朝著這邊,仔細查看后竟然還能勉強認出來:《寂寞之心》。
飛行途中姬人銳作出決定,這些人將分乘兩艘飛船前往出事現場。他、姬繼昌帶上兩名泡利小組成員坐「宇宙蟲號」先走,楚、魚帶領其餘人乘「女媧號」在同步軌道上待命。兩船隨時保持聯絡,只有在得到前者的安全通報后,後者才能出發。月球背後此刻不大可能有什麼危險,但——他們也曾認為這次實驗是安全的!楚天樂和魚樂水同意了這個決定。楚天樂低聲說:
對於丈夫這樣的人,僅僅智力上的衰退就意味著人生的結束啊,魚樂水苦澀地想。
這是樂之友歷史上最長的一次會議,直到深夜才散會。在會議上,關於下一個大戰役的設計,包括戰役的事務層面,全部談透了。散會時,姬人銳疲憊地走出會場,看見妻子在門口等他。他問苗杳有什麼事,苗杳直言不諱地說:
魚樂水指指田野中的人群:「這些打座的人都是什麼人?好像都在念誦經文?」
姬人銳一愣:「你不說,我自己也忘了。臨走前你媽還問我今天能不能返回,我說肯定能。她沒說生日的事,也許是想給我個驚喜?」
楚氏夫婦相對搖頭,楚天樂低聲說:「姬大哥別這樣想。這是咱們大家的債。」
他的笑容有些鬼道,康不名疑惑地看看他,不過沒往下問。葛其宏笑著問:
「好吧,我暫且接下它。」
兩人笑著互擊手掌,談成了這筆交易。
泡利立即點頭認可,對那些顯然心有不甘的手下做一個堅決的手勢,說:「這一鞭抽得對。我、姬繼昌,攝影記者霍普斯留下,其餘人乘『女媧號』離開。」
「昌昌,我知道六艘船這個數字不能再少,那是為了激發出一個完整球面所必需的最少數量。至於船員人數,這次是否可以不要滿員?」
飛船在月球背面的中心停下,這兒是一處無名平原,離艾特肯環形山不遠。一艘簡化版飛船停在那裡,上面的名字是「女媧號」,它就是33艘飛船中備用的那艘。「宇宙蟲號」關閉蟲洞飛行狀態,利用尾部四個小蜜蜂的動力,降落在低重力的月球上。走下飛船后才看見指揮所,它是全透明建築,似乎溶化在陽光中。它呈完美的球形,球體下半部分埋在月岩下。球體裏面有二十幾個人和一些設備,一架帶攝像機的小型望遠鏡對著天頂。泡利領著三人穿上太空服,下了飛船,從地道進入指揮所,再脫下太空服。裏面的姬繼昌、康不名、世通社攝影記者兼播音員霍普斯等迎上來,同客人緊緊握手,埃瑪也在遠處向這邊招手。泡利指指透明的球形房屋,讚賞地說:
苗杳果然一步不離,跟著丈夫回家,做飯上廁所都要丈夫待在她的視野里。姬人銳尷尬地說:「好啦好啦,我就是真的曾經打算自殺,你這麼一攪和,也把殺氣弄泄了,肯定不會再實施了。所以別再盯我,趁空考慮點兒正經事吧。」
兩艘飛船再次返回月面,以常規動力懸停在大碗的中心,向三位殉難者致敬。大家目光泫然,但都沒有流淚。眼前這個造型奇特的碗可以說是三人的紀念碑,是一件超現代派的藝術品。它有足夠的強度,估計能抵抗微隕石的衝擊,壽命至少可達數萬年——不過宇宙已經沒有這麼長的壽命了,數百年上千年罷了。這麼說來,這座薄薄的紀念品肯定能「與天同壽」。
眾人十分震驚。時間太倉促,大部分人還沉浸在悲痛和挫折感中,還沒有想到這次災難的科學意義。
「那些人是在等新宇宙的門戶開啟?知道準確時刻了嗎?」
泡利—姬繼昌小組開始了瘋狂的工作。他們很快完成了理論計算;又對原「諾亞號」飛船的圖紙進行了整改,設計了適用於近太空旅遊的簡化版飛船,完成了定型圖紙。這些圖紙將免費向全世界公布,以後所有飛船,包括私人建造的飛船,都必須按這個圖紙統一生產。然後他們就開始進行實驗設計和相應的準備,其中份量最重的工作(32艘蟲洞式飛船的監造)交由姬人銳負責。
姬人銳不免搖頭:「你呀,真是菩薩心腸,到處當濫好人。其實他們不苦,他們認為肉體的苦修會收穫心靈的快樂,心靈的救贖。」
一星期後,魚樂水風塵僕僕地回來,沒有先回山中的家,而是先到姬家。「苗姐,快做一碗家鄉的粥為我接風,這一星期外國飯實在把我吃膩九*九*藏*書了。」她說,「這一趟我跑了不下五萬千米,繞地球一圈還掛零。好歹沒有白跑。」
他們在苦澀的喜悅中與康老告別,離開美國。
「32條飛船全部失蹤……遠處似乎有飄浮物,眼下看不清楚……現在到了月球背面——天哪!」
直升機通過缺口進入空心球,觀賞了它鬼斧神工的構造,也弔唁了四位烈士。直升機飛出球體,外圍的田野里有幾十座帳篷,五顏六色,有數千人在帳篷外打座。其中又有一個地方最密集,那是人群在排著隊領取食物,三名老太太在發放。康不名在球體附近的地面迎候他們,姬人銳同他是打慣嘴仗的,見面就說:
他們仍然乘直升機,向里飛了一千米,到了原來空心球的原來位置,也就是加速器進行粒子激發的區域,是原來的GDF和DO探測器的所在地。空心球連同下面的10米土層整體移走後,這兒留下一個巨型深坑,能裝得下一艘3000噸的貨船。GDF和DO探測器沒有恢復,只恢復了真空管道,但這段管道大大加粗,其外形像是普通的高壓罐體,中部是長圓柱,兩端是半球。罐體外部很粗糙,不像是高科技設備應有的外貌,它離地面有十幾米,用普通的木材支承著。康不名領大家沿腳手架爬上去,來到罐體中部,仔細察看,原來罐體竟是粗糙的纖維板!用這種纖維板做真空管道,確實匪夷所思。康不名說:
「康老的老伴首先搖頭,笑著說,你弄錯了,我是來給他們舍粥的,我沒準備進天國。兩個老鄰居猶豫一會兒,決定放棄我提供的後門,說馬上離開這裏回國。其他人也動搖了,應該會有相當的人步她倆的後塵吧。」
「有了這疊玩意兒,我不用再看守他了吧。」
「好了,老康的兩位老鄰居同意回國了,其他人也已經動搖。」
「失敬了,失敬了,想不到一向愛說俏皮話的葛副會長竟有這樣的戰略眼光。小葛啊,你知道你這句話的價值嗎?你無意中開啟了一個產值數萬億元的新產業!不過不是用來造飛船,地球眼下用不到那麼多飛船;而是用於建材!很快世界上就會到處聳立著廉價的、性能優異的球形透明房屋,而垃圾這個名詞將從此消失!」他轉向大家,激|情地說,「這個發明的意義太偉大了,無論怎麼評價都不算過譽。自打文明肇始,人類就像一條巨蠶,貪婪地吃著綠葉,留下美麗的蠶繭,但也留下大堆的糞便。而且糞便越來越多:工業垃圾、生活垃圾、建築垃圾,更不說危險的醫療垃圾、化工廢料和核廢料,等等。這是文明的癌症,一直沒辦法解決的,因為它在本質上是基於『熵增不可逆』的宇宙法則。有識之士擔心,總有一天,垃圾會成為主流,甚至把文明完全淹沒……現在,小葛把這個問題一勞永逸地解決了!小葛,快點報專利,你我聯名。不要重犯克拉克的錯誤,他因為對同步衛星的發明漫不經心,在太空丟失了十億英鎊。我們這個專利的收益又何止十億!」
埃瑪接著說:「再說,想去新世界的人太多了!6000個名額遠不夠分呢。」
第二天晚上,姬人銳和楚天樂、魚樂水、姬繼昌商量后,召開了樂之友科學院和泡利—姬繼昌小組的聯席會議。鑒於上次暗殺事件的教訓,此次姬人銳未雨綢繆,派魯軍定和他的手下在會議室外布置了嚴密的警戒。會場氣氛沉重,沒有掛三位烈士的遺像,但在主席台上放了三束白色的鮮花。姬人銳聲音低沉地說:
姬人銳和魚樂水相視一笑:「老康你不用哭窮,很快你就會發大財的。」
「不知道。你別這樣看我,她真的沒告訴我。」
聽了他最後一句玩笑,姬、魚和葛相視而笑,笑容相當神秘,弄得康不名有點發毛。沒等他問,姬人銳笑著說:
但願昌昌,我的兒子,也有麥哲倫那樣的幸運吧。
姬繼昌開始講述後續計劃,包括6000人船隊的組建,包括諾亞公約的修改。楚天樂和姬人銳沒有參与後面的討論,兩人都瞑目而坐,神思已經游于屋外。魚樂水默默看著這倆人,感慨系之。他倆是百折不回的,這會兒都在籌劃下一個大戰役的總體布局。其中尤其是姬人銳,按說,對外籌款應該是樂之友基金會的事,不是工程院的事,但他不分彼此,統統攬在自己肩上。魚樂水沉思片刻,對丈夫交待一聲,悄悄離開會場。
泡利陪同視察。這傢伙一向不修邊幅,這兩年中太忙,連理髮也省了,現在淡黃色的頭髮和鬍子都很長,亂蓬蓬的。姬繼昌和埃瑪私下稱老師是「白毛雄獅」,應該是一個貼切的綽號。近來他沒時間去游泳和洗澡,身上的味道也像雄獅一樣刺鼻,不過參觀者秉持紳士風度,對此佯做不知。泡利指著飛船,對魚樂水笑著說:
眾人默然。現在不是毛骨悚然,而是驚定之後冷靜的后怕,這種冷靜的后怕遠遠甚於淺薄的毛骨悚然。羅格深嘆一聲:
一個小時后「女媧號」趕到了月球背後,船上成員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月球背部的中心區域憑空升出了一個巨碗,其大小大致等於中國的吐魯番盆地。碗底深陷在月球表面,比周圍未變化的月面要低十千米左右。碗壁向四周升起,邊緣比月面高約三十千米以上。碗壁不完整,邊緣呈鋸齒狀,顏色也不一致,有深有淺,還有透明的區域。碗壁很薄,高高翹起在月面上,似乎用手指一戳就會嘩然坍塌,給人以鋒利的痛楚感。看到這個怪異的場景,楚天樂聯想到了費米國家加速器實驗場發生過的事,那兒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帶缺口的空心球,後來知道,那是真空洇滅后物質沿洇滅球面所形成的自然堆積。今天這個碗同樣是那種自然堆積,只是尺度大了近千倍。球體的中心是地月引力系統第二拉格朗日點,即實驗所在地,也就是說,這次實驗所激發的洇滅空間,其半徑大致為60000千米。
「完全沒有用計,這次是靠真話的力量。我對他們說:這兒確實能激發出真空泡,這種二階真空可以說是新宇宙,所以『主』說這是通向新宇宙的門戶,也不為錯。但處於激發區域的物體,包括人的身體,都會嵌入你們眼前這個空心球的球壁。你們看,通過缺口能看到那兒有一具人體,對不對?當時嵌在球壁中的共有四位義烈之士,至於他們的靈魂能否脫離肉體而進入新宇宙,按我們的信仰是不信的,但也不排除你們的信仰是對的。我給你們透個消息,這裏半個小時后就要進行首次工業性激發,依主的說法:那時天國之門就將洞開。你們三位如果願意進入天國之門,我可以開個後門,事先把你們送到那個罐體里——只是這樣做了之後,靈魂的歸宿我不敢保證,但肉體肯定要嵌在船殼上了。」
「對,沒錯。所以我說你別再摳門,別怕尊夫人把你的工資施捨光。」
這個玩笑令人毛骨悚然——一個幾十萬千米的巨大月盤!它讓地球變成了一盞巨型吸頂燈上的一隻蒼蠅,這個圖景既壯觀又怪異。姬繼昌繼續說:
「什麼正經事?」
姬人銳的嗓子徹底哽住,這會兒只有搖頭。魚樂水接著說:「後邊六艘船的資金也基本落實了,這是名單,可能有兩個還要再做些工作。已經向捐款人事先做了交底,這些新船要隨新宇宙一塊兒消失的,所以它們是饋贈而不是租借,自然不用再歸還。人銳這次你徹底放心了吧,舊債不用還,新債也沒欠。」
「三條人命,32條飛船,全世界半個年度的GDP。我欠了一百萬年都還不清的巨債,也許只有追隨他們三人去,才一了百了。」
他們告別死者返回,姬人銳平靜地說:
他們仍乘直升機過去。人群中心有一口很大的不鏽鋼罐,裏面盛的大概是中國式的雜燴湯,香味四溢,熱氣騰騰,人們排隊領取,秩序井然。三個老太太掌著長勺為大家分發,她們看來很享受這種「施予者」的角色,幹得很熱情,一邊分發,一邊與領取者親切地交談著。其中兩位老太顯得蓬頭垢面,應該是在帳蓬里過苦日子的兩個鄰居,衣裝整潔的那位肯定是康不名的老伴。姬人銳讓同伴們在圈外等候,他找到三個老太太,說了一會兒。魚樂水等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只聽見他是交錯使用漢語和英語,顯然也在對周圍人講。20分鐘后他回來,笑著說:
「如果下一次行動實施,昌昌肯定是要走的,你得有心理準備。」
康老打電話時,泡利把楚天樂叫到一邊,平靜地說:「既然是執行安全措施,我索性把遺言也留下吧。楚,萬一有不測,泡利公式留給你了。」
姬人銳頗為尷尬:「聽她胡說。這位魚會長才是走火入魔了呢,我怎麼會自殺?我姬人銳像是會自殺的人嗎?」
小蜜蜂向碗底飛,這兒有一塊區域比別處的透明度更高一些。那兒原是實驗指揮所,那個透明的球形建築。它也被平面化,貼在碗壁上。半球中的三個人成了放大的剪影,攤手攤腳地嵌在透明物中,有點像琥珀中嵌著的古生物,只是尺度大了幾十倍。通話器中聽見小蜜蜂里的埃瑪在低聲說:
姬人銳不再勸,轉了話題:「我的那個計劃,媽媽已經告訴你們了吧。」
「不,既然還有時間,我們到哪兒去一趟。」她指指遠處的人群。「他們在這兒守了六個月,夠苦的,天氣馬上就要轉涼,日子會更苦。人銳你想辦法把他們勸走吧,我知道你有辦法,當年在杞縣就曾大read.99csw.com展身手,老魯說你使用了反間計、空城計、美肉計、連環計,『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32條飛船這個數目太大,如果讓船隊的規模小一點呢?我覺得,飛船改為『頭朝外』排放后,這個數目可以大大減少的。那麼,最少使用多少艘飛船就能激發出一個封閉球面?告訴你父親。」
這頓生日喜宴吃得風捲殘雲,因為時間已經快到零點了。大家來不及收拾碗盞,先堆在餐桌上,都到客廳看電視。有時也把目光投向窗外的新月,因為從真實方位上說實驗地點是在那個方向,他們真想透過月球親眼看到它。
「當然不用謝啦。其實這是基金會的職責,是我的份內工作,倒是你這位工程院院長在越俎代庖。」
「看,這就是你的足球。」
葛其宏也被震暈了:「我?就因為剛才那句話?」
「我爸說這是樂之友最大的失敗,實際上實驗非常成功,成功得出乎我們意料。過去我們只能激發出千米級別的二階真空,這一次陡增為12萬千米,從宏觀尺度躍升為宇觀尺度了。也就是說,如果確認嬰兒宇宙激發成功,我們可以輕鬆地把整個地球都送往另一個安全的宇宙。大家不知道,此刻的月球,連同它身後的地球和太陽,都已經不在原來的空間座標了,它們被空間裹挾著向當時的球心行了6萬千米,只不過由於是同步前進,相對距離基本沒有變化,我們也感覺不到而已。真空之洞對面的天體則離我們近了12萬千米,這個距離差值及其引起的引力變化是可以測出來的,只是眼下還顧不上。不過對這一點不必懷疑,因為LISA空間激光干涉引力波測量儀已經明白無誤地記錄下這個時刻。」他苦楚地說,「不禁想起康不名先生。如果他還在世,一定能用生花妙筆為我們描述出這麼一場看不見的劇變,這麼一次世不二出的科技進步。可惜……」
與會眾人不知道這個細節,都讚賞地對姬人銳點頭,同時也都感到后怕。以下姬繼昌開始正文:
忽然,那32艘飛船中有一艘的尾部冒出兩團藍光,船身微微動了一下。其它飛船尾后也相繼冒出兩團或四團藍光,船身也微微動一下。隨即藍光熄滅,船身恢復穩定。泡利解釋說:
姬人銳看看妻子:「你自己決定吧。這件事以後就由你來操辦,我不再過問了。」
玩笑歸玩笑,他們決定回家后立即申報專利,還是那句話,權利握在自己人手裡最保險。他們從腳手架上下來,戴奇說,準備工作還要一個小時,請他們先到休息室休息。魚樂水立即說:
他父親姬人銳也用同一根鞭子把自己抽成瘋狂的陀螺。他首先親赴紐約,同SCAC本屆首席執委曹將軍協商。那位已經同他有「秘密協定」的曹將軍非常為難,因為嬰兒宇宙計劃太「不靠譜」——地球永遠不可能知道嬰兒宇宙是否成功,連理論上也不可知。樂之友作為民間組織敢於做這種不計後果的事,但沒有一個政治家敢這樣做。不過姬人銳成竹在胸,充分施展了他的三寸不爛之舌。他搖搖食指,笑著說:
資料介紹,麥哲倫在開始他的環球探險時,依據的其實是一份錯誤的地圖,地圖上標出的所謂通往東方的海峽,實際只是拉普拉塔河的入海口。但麥哲倫當時深陷於追求香料與地理髮現的狂熱中,義無反顧地去了。歷史證明,正是他狂熱的、顯然不謹慎的行動導致了一次偉大的發現。
魚樂水笑著堅持:「你試著勸一次嘛。勸過之後,如果他們仍要堅持,也算我們盡了心。」
泡利打斷他的話,簡短地說:「A角優先。」
兩撥人告別,大家經由地道出來,分別登上兩艘飛船。太陽已經半落,月球荒野上暮色蒼茫。飛船用常規動力起飛,然後切換為蟲洞飛行方式。在眾人的視野轉為盲視之前,他們看見,在那幢燈火通明的水晶球中,沐浴在溫馨光芒下的三個人影正向他們頻頻揮手。這也成了三人留在大家記憶中的遺照。
「他們怎麼說?」
楚天樂也笑:「要想踢它,得有夸父那樣的大腳板。」
「這麼多錢,留個零頭就夠我們老倆口和子孫們花啦,其餘我捐給樂之友。」
他們輕鬆地吃完這頓飯,呼來直升機送魚樂水回家。苗杳的幾件心事都圓滿解決了——丈夫的債、小兩口的受精卵,還有兒子的事業——所以晚上睡得很沉。姬人銳睡不著。他不敢驚動妻子,枕著雙臂默默地想心事。他相信兒子的話——人類已經有能力向新宇宙投放一個船隊,但不敢確信船員們能活著到達,更不敢相信他們能在那個一無所知的宇宙中生存下去。所以,兒子此去肯定是永別,肉體的永別加上心理的永別。但是沒辦法。是絕對無望的局勢逼著人類採取這樣瘋狂的、近乎自殺的行動。只有這樣幹下去,民眾才不至於在漫長的絕望中發瘋。也但願在這些瘋狂的行動中,幸運地碰上一條連接希望的麥哲倫海峽。
康不名無奈地搖搖頭,「是世界各地等候拯救的人。現在他們改了說法,說,通向新宇宙的門戶不是在亞拉臘山,而是在這兒。知道不?我的兩個老鄰居沒敢爬那座6000米的雪山,如今也來這兒了。我老伴來這兒后無意中見到了她倆,她們已經在這兒等了六個月了。」
康不名也同時想起來:「哈哈,也是我的生日!沒關係沒關係,我就在月球上過吧,這應該是我85年來最別緻的生日。但我得和老伴說一聲。」
「好,幹得不錯。謝謝啦人銳,功德無量啊。」
「實驗即將開始,現在開始一分鐘倒計時!」
姬人銳又罵他一句:「你這隻老烏鴉,越聒噪越來勁兒啦。不過,就按他說的吧。」
對現場的視察很滿意,姬人銳和楚天樂都沒提出什麼意見。一行人乘《宇宙蟲》離開這裏,去6萬千米外的月球背面,實驗指揮所設在那裡。這會兒日、地、月不在一條直線上,月球背面(即永遠背對地球的那一面)大部分沐浴著陽光,像一個亮閃閃的金盤懸在天幕上。不過這個金盤上滿是疤痕,有眾多環形山,但更醒目的是眾多的「海」,如科羅廖夫海、齊奧爾斯夫斯基海、門捷列夫海、阿波羅海、莫斯科海等,它們都撒在金盤的盤面上。楚天樂貪饞地看著,熟練地為妻子指認著各個地方,嘆道:
幾天後姬繼昌突然帶著埃瑪回家。姬人銳知道妻子已經同兒子把話說透,他問兒子:
「對,一言可喪邦,一言可興邦嘛。記不記得德國總理施羅德的一件逸事?事發原因我記不清了,可能是某次足球賽德國隊奪冠之後吧,他高興地喊:讓我們干一杯!後來這句話被譜成歌曲,全國流行,他糊裡糊塗就賺了幾百萬稿費。」
姬繼昌不大甘心,明知道泡利不會同意的,仍試探地說:「老師,讓我留下指揮吧,你儘管放心,我保證……」
「嬰兒宇宙激發實驗是樂之友建立以來最大的一次失敗,賠上了三條寶貴的生命和32條貴重的飛船。世界上肯定會掀起一陣凶風惡浪把我們吞沒,而我這個人類史上空前絕後的最大欠債人只有自殺才能謝罪。不過我想,在懲罰之劍落下之前,我們得抓緊時間對實驗來一個總結,這樣在法庭上懺悔認罪也能說得利索一些。現在,請泡利小組的第二負責人姬繼昌發言。」
「還有昌昌的對象。」
「好吧,我試試。」
康不名接過硬邦邦的專利證書和合約文本,匆匆掃了幾眼,困惑地說:「我就這麼一不小心,變成億萬富翁了?」
「對。」
「對,埃瑪也是諾亞公約派的骨幹,肯定要跟他一塊兒上船。」
「他的錘擊只是作秀,是給記者們準備的直觀畫面,其實船體的強度遠遠大於錘擊的力量,甚至能抵抗微隕石的衝擊。」他笑著問葛其宏,「小葛,有沒有恐高症?如果沒有,你可以用這樣的透明球體組成摩天大樓,讓建築物融化在藍天里,而住戶可以透過地板,觀看腳下的彩虹卧波,雲飛雲停。」
眾人大笑,說快回家快回家,你們爺兒仨就著生日蛋糕的燭光看直播吧。姬人銳忽然指著康不名,他們因生日相同,一向戲稱老同庚:「你……」
兩艘飛船離開月面,搜索一番后找到了其它一些飛船。它們也都被平面化,形成了弧度相同的球面殘片。這些殘片在形成的瞬間應該都與第二拉格朗日點等距,也就是說被堆積在半徑6萬千米的超級球面上。這些位置已經遠離引力穩定點,而且地球和月球的相互位置也早就變了,所以,由於地月引力的拖曳,這些殘片散布在長達數十萬千米的地球軌道上。但殘片中沒有發現安放鐳塊的正方體網格。「女媧號」和「宇宙蟲號」都帶有輻射監測儀,但儀器上沒有任何顯示。為了確認鐳塊的消失,姬繼昌讓飛船電腦計算出鐳塊兒三小時前的空間座標,然後趕往那裡。飛船逼近那個曾經的球心,儀器仍然沒有任何反應。也就是說,實驗成功了。那個有125個節點的鐳塊方格確實已經隨著一塊自我封閉的空間,從這個宇宙中飄走了。
有關這次小型天文尺度災變的情況陸續彙集。災變時刻一個意想不到的收穫是:由歐洲航天局ESA和美國航空航天局NASA共同投資建造的空間激光干涉天線LISA(是一個位於太空的正三角形激光干涉儀,邊長為500萬千米,用以測量引力波)自2015年建成后從未得到過確定的信號,但那天的記錄上卻出現了一read.99csw•com個突然的峰值,時間正是實驗激發時刻。
那邊的腳手架已經拆除,激發馬上要開始了。他們乘直升機返回,立在坑口,一眼不眨地看著下面。準備鈴聲響過之後,萬籟俱靜,忽然一道白光閃過,空間似乎抽搐了一下,伴隨一聲清亮的聲音,那段膨大的真空管忽然消失了。定睛觀看,它還在,只是變成了一個完全透明的罐形船體,尺寸比原來略大一號。罐體下邊的支承歪倒了,罐體直接座在地面上,那一聲清亮的聲響應該是罐體座地的聲音。罐體範圍之外的真空管道還保持原狀,但已經與罐體脫離。兩台激光切割機同時伸出長臂,開始在船體上切割。切割器發出奪目的藍色光芒,但與普通的切割不同,割口處完全沒有火花飛濺,只有一道極細的割口隨著激光延伸,在透明的船體上慢慢勾勒出艙門的形狀。看來這種新型物質切割起來比較困難,切割機行進得相當慢。一個小時后,兩扇門——不,四扇門切割完畢,原來激光切割器在對側罐壁上也同時完成了切割。
戴奇笑著說:「這才是最高明的領導藝術呢,讓部下累死都是高興的。」
「你是在為難我。你知道我是半路出家,數學底子比較差,做不了這件事。我相信你會平安歸來,這事還得你來完成。」
32條飛船是一模一樣的,僅尾部天線的形狀分為兩種。飛船製造過程中,有些好事者私下串聯,作了如下分配:12艘船的尾部天線做成正五邊形,黑色;20個做成正六邊形,白色;一如足球的32個拼塊。考慮到這點小改動無關大局,姬人銳當時一笑放行了。所以從遠處看,這些飛船圍出一隻逼真的大足球,只是尚未拼攏,黑白拼塊之間留著間隙。魚樂水笑著搖頭:
「看,康老的功勞。他巧妙借用已經成熟的船殼製造技術,在月亮上因陋就簡,用『女媧號』的激發系統弄出了這個實驗室。」
楚天樂感慨地看著這頭鬚髮雜亂的雄獅。泡利的目光很平靜,但楚天樂從中讀出了他的深意。這個「白毛老妖」可說是世人中目光最清醒的,直覺驚人。圈內人都知道他喜歡打賭——在某項研究得出結論前,先憑直覺猜出結果,而且基本沒輸過。最近這一段,他從一個光屁股曬太陽的消遙者忽然變成一個工作狂,肯定有重大原因。也許他提前看到了又一個橫亘在人類前面的災難?他曾說過,泡利公式雖是經驗公式,但具有簡潔美和對稱美,應該能成為理論公式。現在,他特意把公式留給自己,當然有深意……眼前的時刻不宜長談,天樂只是笑著說:
在這兩年時間里,楚天樂一直密切關注著這件事的進展,但確實沒有具體參与。更多時間他呆在山中家裡。他總是坐在輪椅中,眉峰微蹙,目光對焦在無限遠處,數小時不動一動。魚樂水盡量多抽時間在家裡陪丈夫,她知道丈夫在苦苦尋找「另一條路」,但他的尋找肯定不順利。魚樂水能夠感覺到他內心深處的焦灼。連6歲的草兒都知道了一條規則:在爸爸「變成石像」時絕對不能打擾,她會悄悄跟著徐阿姨或媽媽到外邊去玩。魚樂水從不過問丈夫的進展如何,不想給他造成壓力。她想起公公晚年主動退出了科研,就像一位善水者年邁之後主動遠離大海,那時難免有失落感吧。魚樂水有一個感覺——丈夫可能也快要離開智力搏擊的舞台了。雖然他只有44歲,但他的病也許會影響到智力的。
此後,新式飛船以驚人的速度建造。以美國費米中心生產的標準化船體為基礎,姬人銳在全世界組織了流水線生產,所有具備相應技術水平的國家都參与了零部件生產,最後在中國組裝。當然,姬人銳已經提前同所有船主在私下達成協議:飛船完工後樂之友要首先借用三個月,不付租金,但要保證飛船的完好,若有損壞照價賠償。
守在「女媧號」通話器前的魚樂水急急地問:「你們看到什麼了?」
姬魚二人仔細捉摸,點點頭說:「對,是這麼回事。」
一個手下沮喪地說:「那可是隔著整整一個月球啊,那就像隔著被子撫摸妻子。」
「32艘飛船是聯動控制,以中心放射源為原點,保持嚴格的球面形狀。如果有微量飄移,電腦會自動指揮飛船的微調系統點火,精確校正飛船方位。」
眾人都笑,但笑容深處也有苦澀——人類社會已經到了全新階段,有用之不竭的廉價能源,「環境污染」將變成死亡的舊詞彙。人類已經因科技而進入自由王國,從人界走向神界。可惜,前邊仍舊蹲伏著一個惡魔,它會把這一切美好毫不憐惜地一口吞下,已經神化的科技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應對辦法。沒錯,泡利正全力開發嬰兒宇宙,但結果如何難以逆料,它只能說是絕望中的瘋狂努力。
「是的。出發前太忙,沒時間生育,我們決定每對夫妻都至少留下兩顆受精卵,請樂之友基金會尋找代孕母親。噢,對了,因為這次是6000人,種群規模足夠大,就不需要一夫三妻的婚姻結構了。經過諾亞成員的認真討論和表決,決定對諾亞公約中有關條款做出修改,仍恢復傳統的一夫一妻制。我們認為,既然大自然造出了一夫一妻的物種,就證明這樣的結構自有它的優勢。何況,新宇宙的環境必然很艱苦,需要多一些男人干力氣活。」姬繼昌笑著說。
姬繼昌回答:「不。實驗是全自動的,除了攝影記者,只用兩人就夠了,但夥伴們都不想放過親眼觀察實驗的機會。」
姬人銳說:「對,趕緊回去,還能趕上午夜看直播。」
姬繼昌還同時開始另一項準備——如果成功分離出一個嬰兒宇宙,那麼等第二次實驗時,他就會帶著一艘飛船和1000名船員進入新宇宙,所以要提前進行培訓。相比「諾亞號」甚至「褚氏號」,這次遠行更為兇險。進入那個新宇宙中的會不會是一船屍體?或者乾脆是被壓縮成一個中子團?即使他們活著,能不能找到落腳之地?能不能找到食物?飛船在新宇宙中能否飛行?那兒的物理規律是不是同老宇宙一樣?……一切都是未知數。
魚樂水有些不解:「那你怎麼驗證激發是否成功?如果鐳塊兒並未掉落到嬰兒宇宙中,它也會隨那個特定點迅速遠離月球,月球上的探測儀同樣會失去讀數。」
「我觀測天文三十年,這是第一次看到月球背面,不過我早在月面圖上把它們背熟了。」
「那要感謝我的副手。」他指指戴奇,「我一向是個懶人,動嘴不動手。我只提想法和要求,其它事項全交給他了。而且等首件成品一出來我就徹底撒手,仍回泡利那兒當顧問去。」
苗杳神色不變。「那更好,不過反正我跟定你了。」
「如果是這樣,我們真是萬死難辭其咎了。但是沒辦法。為了逃離災變,我們試走的都是從未走過的路,無法確保萬無一失,只能祈禱康老說過的那個宇宙法則在暗中保佑——越大的災變,其激發閾值就越高。」
姬繼昌立即轉向父親,答道:「我已經考慮過了,是一個正方體的面數。六艘。」
「內爆成型法,準確說是二階真空泡成型法,它的原理你們肯定清楚吧。」
魚樂水定定地看著他。「你不會。但如果弄不到後續的六條船,你會的,並不是你有負罪感,而是你認為這樣可以感動潛在的捐款者。」
六個月以後,姬人銳、魚樂水、葛其宏等人趕往美國伊利諾伊州韋斯頓鎮的費米國家加速器實驗室參觀。楚天樂沒有同來,大概正進行一項重要的思考。這兒已經改建成「費米飛船船體建造中心」,由於這個建議是康不名提出的,再加他的本業是機械製造高級工程師,樂之友便乾脆任命他為這個中心的總經理兼總工。有人擔心他年齡太大,但實踐證明這次選擇是對的,這位老黃忠用六個月時間刀劈了夏侯惇——建造中心順利投產,即將開始第一艘船體的建造。
當爸爸的笑著說:「很好。雖然兩種婚姻結構並不牽涉道德層面的是非,但我還是比較喜歡這個新律法。」
苗杳眼眶紅了:「我知道,也有準備。自打柳葉走後我就有準備了。我不攔昌昌。雖然這一去生死未卜,畢竟是去逃命,至少有點希望吧。我想得開。」
兩年後,在姬人銳、泡利、康不名等人近乎瘋狂的努力下,33艘飛船順利建成,多了一艘作為備用。新工藝和流水線生產大大降低了費用,即使如此,建造總費用也占當年全世界GDP的45%,大大影響了民眾的生活。但民眾都知道它是幹什麼用的,所以並未引起什麼風波。只有一件事姬人銳沒辦到:他原想給飛船都買上保險,但沒有一個保險公司敢接這業務。其實即使有人接,姬人銳也拿不出天文數字的保費。而且——說到底,保不保險又有什麼區別呢,在姬人銳心目中,現在全世界的錢都是他的,都可以用於人類逃亡這個目的。那麼,買了保險,不過是把右口袋的錢轉到左口袋而已。何況這個實驗是「本質安全」的(泡利的話),真空洇滅只能釋放微量的能量,即低強度光脈衝,人員設備只要位於洇滅範圍之外就是絕對安全的。金魚號和諾亞號的成功,還有費米中心已經常規化的工業激發就是明證。所以到後來,姬人銳把買保險的念頭放棄了。
「立即乘飛船,去現場!」
她果然備好了生日蛋糕和一桌盛宴,屋裡還有魯軍定夫婦。大家忙忙碌碌地吹蠟燭,切蛋糕,但read.99csw•com都拿一隻眼睛盯著電視屏幕。屏幕上,那個黑白分明的大足球仍然安靜地懸停著,等著指揮部的點火指令。今天是農曆初七,透過窗戶,夜空中一彎細細的月牙掛在中天,暗淡的月盤隱約可見。從方位上說,實驗場地,即地月系統第二拉格朗日點此刻在月盤中心的背後。魯軍定對魚樂水不在意地說:
電腦計數聲單調地響著。姬家屋子裡也靜下來,所有目光都盯著屏幕上那個黑白相間的大足球。計數結束時,大足球忽然爆出一道極強的白光。眾人不由喝一聲好,但這聲歡呼只喊出一半就卡住了,因為電視突然黑屏!就在同時,窗外的夜空變得雪亮,強光背景下唯有半空中的月盤是黑色的,就像是撒旦的獨眼。強光一閃而過,夜色又恢複原貌,只有月盤的圓周殘留有細細的白光,圍出了一個空心的月亮。不過光圈很快消失,復現出原來的弦月。奇怪的是,在白光消失之前,月盤似乎突然抖動了一下,然後一切復歸沉寂。
姬繼昌立即回答:「爸爸我知道你的意思。如果是一般實驗,我肯定會謹慎為上,一步一步來,第一次實驗讓乘員盡量少。但——你知道的,嬰兒宇宙的分離是否成功,母宇宙是不可知的,無法像正常程序那樣,依據上次實驗的情況來改進下一次的實驗。所以,只有賭一賭命運。如果我們能勝利地到達彼岸,那麼人數越多,這個種群越容易生存。」
曹將軍截斷他的話:「Yes,Yes,說到這兒就夠了。這個前景頗具吸引力和可行性,相信會在SCAC和聯合國大會順利通過。至於你以後要用這32艘飛船幹什麼,我是一概不管、不問、不知。」
在機場迎接他們的仍是上次接待賀梓舟的阿倫·戴奇,他如今是中心的常務經理。直升機下出現了那個神奇的8字,戴奇讓直升機先降落在8字的外圍,在這兒聳立著一個氣勢雄偉的空心球體,上半部有參差不齊的缺口,通過缺口可以看到內部完美的球形鏡面。路上戴奇已經告訴他們,這就是當年第一次實驗所產生的空心球,因為新工廠只能建在那片地方,所以用整體搬移法,把球體之下的十米土層用鋼樑加固,墊上滾杠,向外平移了一千米。「這是一個時代的紀念碑,我們肯定會讓它永久保存。要知道,那裡面嵌著我四位同事的遺體。」戴奇蒼涼地說。
康不名笑了,自負地說:「這句褒語一點兒也不算過譽,所以嘛我就坦然收下了。縱觀萬年文明史,製造業都非常依賴材料的原始性質,即使在發明了塑料、合金、納米材料之後,也都是對各種材料在原子級別之上的調配。現在,我們實現了材料在原子級別之下的重構,材料專家在新工藝中徹底失業,即使最廉價的材料經過這種重構后,也能達到無法想象的優異性能。」
姬繼昌介紹了月球基地的準備情況。介紹后姬人銳問:「我看泡利小組的主力都在這兒。實驗必須用這麼多人嗎?」
通話器中換成姬人銳的聲音:「你們自己來看吧。已經確認沒有危險。」
泡利以慣常的直率說:「我知道你的數學差一些,但你有過人的直覺,它和數學水平同樣重要。好了,交給你了。」
聽到這個匪夷所思又在情理之中的結論,眾人先是陡然一驚,然後目光陡然發亮。他們緊緊盯著發言人,然後轉為相互之間的目光交流。屋內保持著極度的寂靜,但寂靜中分明有極度的喜悅在躍動。埃瑪看著自己的戀人,目光可以說是無比燦爛。魚樂水看著他們,帶點兒苦澀又帶點兒戲謔地想:這真是一群記吃不記打的小孩子呀。剛剛經歷一場災禍,腮邊的淚珠兒還沒擦乾呢,一聽見有更好的遊戲,立馬就全身心投入了。她看見楚樂水的目光也陡然變亮了,盯著姬繼昌,毫不掩飾他的讚賞之意。她理解丈夫此刻的心理。丈夫一向以思維敏捷思路清晰而自負,這會兒忽然發現了一個同樣的天才,就像是諸葛亮晚年發現了姜維,欣喜之情難以名狀。楚天樂停頓片刻,看還沒有人說話,便對姬繼昌說:
「那好,我就按全套的導遊辭。這段真空管道使用廉價的竹纖維板。內壁噴塗氣密性塗料,以保證它可以抽成真空。它由高強度骨架支撐,在形成真空后不致於被壓癟。大家已經知道,二階真空泡被激發后,激發區域內的所有物體都會在瞬間向外『飛散』,在真空泡的球面處形成自然堆積,於是這段真空管道就瞬間轉化成我們需要的罐形船體。所以它是一次性的,其後每次都需要重建,以用於下一次激發。罐體生產過程中不需要模具,不需要高溫。形成的球壁很薄,只有兩毫米厚,但你不用擔心它的強度。它是類中子態物質,有極高的硬度、強度、韌度、透明度和光潔度,是材料學家作夢都想得到的理想材料。而且它是由質子、中子等粒子的重構所形成。」他用重音念出這倆字。「重構之後與原物體的材質完全無關,所以用不著昂貴的高強度金屬,什麼廉價材料都行,像竹纖維板啦,泥土啦,沙子啦。這樣,飛船的造價就會大大降低,說它降低95%已經很保守了。」
85歲的康不名依然保持著一顆赤子之心。他激|情洋溢地說:「歡迎各位來到科幻時代。這些天在這兒工作,我總覺得我是在某個科幻電影的場景中。我想,即使人類的最終結局不可改變,我也要感謝20幾年前那鍋沸水,讓一群渺小的青蛙跳出了人生最高高度。」
「如果真空泡的半徑再大36萬千米,那就輪到地球了。所以——我們確實很幸運的。」
「總算趕著今天回來了,沒把六十壽誕拖到明天過。」
康不名吃驚地瞪著他,瞪了很久,弄得葛其宏有點訕訕的,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外行話。良久康不名才說:
「不用了,你解放了。」
康不名上次探家時,原答應老伴七天後回家的,但他食言了,所以在老伴面前一直理虧。後來他來美國建廠,乾脆帶著老伴一塊兒來了。「我老伴來這兒可忙壞了。那群人住在帳篷里,生活自然是比較苦,老伴碰到兩個老鄰居后,免不了去送些熱湯熱飯什麼的,後來規模越來越大,變成了開粥棚賑濟災民。再這樣下去,樂之友給我的工資不夠老伴拋撒。」
魚樂水凄然說:「是咱們大家的債。我回去后得儘快向三人的家屬弔唁,可是——我該如何開口啊。」
「杳杳,我想讓他們在地球上留下骨血——這也是受柳葉的啟發。讓他倆趕緊結婚,出發前生一個兒女。實在來不及,就留下幾顆受精卵,你找人代孕。」
他是說,如果實驗成功,民眾又有了巴頭,心理上得以宣洩,就不會有人再來搞什麼暗殺了。他說得不為錯,但在這個喜悅亢奮的時刻突然提起這個話頭,魚樂水心中突然泛出一波陰鬱。看一眼丈夫,他在努力吃飯(現在他的咀嚼比較困難),沒有對這句話在意。魚樂水連忙把話頭扯開。
這樣的強光遠遠超過理論計算值,這是不祥之兆。屋裡靜了一秒鐘,也許兩秒鐘,然後幾個人同時跳起來,開始了行動。姬人銳父子分別打電話詢問了樂之友總部和SCAC的值班人員,得知在強光閃過的瞬間,所有直接用望遠鏡觀看夜空的人都被短暫致盲。此時能繞過月球觀察實驗點的只有太空中的楚馬望遠鏡,但它也因突然的強光造成數據溢出,無法提供報告。楚天樂向姬人銳招招手,說:
魚樂水看看姬,心中暗暗欽服。這個男人處事幹練,慮事周詳,該膽大時比誰都膽大,該小心時比誰都小心。倒不是說這次實驗有風險,但他堅決地預先摒棄任何「不必要的風險」,做得非常到位。真要感謝命運給樂之友們帶來這個人(其實應該說是他促成了樂之友的誕生),他和天樂一樣是樂之友的靈魂。如果說天樂是管思考的大腦,那他就是管行動的小腦。他唯一的缺點——只能算是她的感覺吧——姬人銳似乎過於享受權力的快|感。兩年前她不同意阿比卡爾的提議,這是一個重要原因。
魚樂水輕嘆道:「其實我讚賞他們,他們也是在努力找生路啊,總比徹底絕望好。」
「我說過,那是你的事,以後再說。還有,剛才你的笑話不能當笑話,確實要申報一個用於建材的補充專利。」他想了想,「就以貢獻最大的三個人,康不名、楚天樂、葛其宏為專利權人吧。」
「大家起立,向三位烈士默哀。」
「No,No,我並非請SCAC參与嬰兒宇宙這件事,那件事太不靠譜,怎麼可能讓謹慎的政治家們參与呢。我只是說,樂之友願與SCAC攜手開啟一個燦爛的超光速時代。要用最優惠的政策鼓勵各國和私人建造蟲洞式飛船,全世界至少建32艘。樂之友將無償提供技術支持,SCAC則補助20%的成本費,條件是飛船必須在兩年內建成。想想吧,有了32艘超光速飛船,世界將變成什麼樣子!我們可以實現太陽系旅遊甚至星際旅遊;可以輕易在月球建工廠,可以對火星大規模移民……」
楚天樂笑著說:「只好委屈你啦。你難道不知道上帝之鞭的凶名?——關鍵是他說得對,多一份小心總歸沒壞處。」
葛其宏衷心地說:「那是神仙的境界了。」
「我們的錯誤在於:32倍的激發所造就的二階真空並非原來的32倍,它們互相激勵,產生次級激發,最後結果就是這個直徑12萬千米的嬰兒宇宙。對人類僥倖的是,二階真空泡的球面九*九*藏*書正好抵達月球背部的表面,僅在月面上造成了十千米深的凹陷。如果球的半徑再大三千千米,整個月球就會——像費米實驗室曾發生過的一樣——瞬間變成薄薄的半球形的自然堆積。當時實驗安排在月亮背後,是想讓月亮起到安全掩體的作用,但我們錯了,對於這種真空泡激發,掩體不起作用,唯一的安全因素是距離。距離只要大於真空泡半徑就絕對安全,但若小於真空泡半徑,什麼樣的掩體也不起作用。」他以蒼涼的語調開了一個玩笑,「如果弄出這麼一個巨大的月盤,夜裡看書絕對不用點燈了。」
魚樂水笑著催大家:「快走吧,快走吧。別把看直播也耽誤了。」
姬人銳不客氣地說:「那你們還沒有學到樂之友的傳統。樂之友的傳統是:只做最必要的事,只冒最必要的險。」他回頭對泡利說,「當然當然,我知道這種實驗很安全,只會激發出柔和的光脈衝,在老康的工廠里,這種激發已經常規化了,何況這兒離實驗場地還有6萬千米。但既然試驗用不到那麼多人,就讓他們回地球去,包括旁邊那艘『女媧號』。」
「這位可能是泡利老師,他的膚色最白;這位應該是霍普斯,身邊是那架小型天文望遠鏡;這是康先生,還能看清他的白髮。今天是他的85歲生日啊……」
實驗成功了,而且是超乎意料的成功。現在,泡利激發的封閉空間不是區區千米尺度,而是直徑為12萬千米的超級球。它甚至可以輕鬆地把半徑6373千米的地球封閉其中,送到另一個宇宙。只是——這場勝利的代價過於慘重,它以三條生命為犧牲,以32艘貴重的蟲洞式飛船為陪葬。
眾人對這種全新的生產工藝讚嘆不已。「老康啊,你開闢了一個時代。」姬人銳說。
「這個足球也忒大了點。」
「沒錯。再說形狀。用這種工藝生產的產品,其基礎形狀只有一種:球形。不過,通過多點同步激發和調節激發強度,產品也可以是橢球形、彎曲香腸形以及罐形,後者比較適合做飛船船體。你們看,眼前這段真空管道就是罐形,但請你們記住,成品的形狀其實與它無關,而純粹由激發模式所決定。只要這些材料位於激發區域內,在激發瞬間它們就會向外『飛散』,在真空泡的泡壁形成堆積。但如果激發前物質堆放形狀和設計的泡壁形狀擬合,生成品的壁厚就會均勻。所以我們才把這段管道預先做成擬形的罐狀。」
楚天樂笑了:「錯!如果鐳塊兒沒有掉進嬰兒宇宙里,而是仍呆在本宇宙,那它就會受地月引力作用,仍會跟地月座標系一塊兒運動。所以綜合結果是:只要月球上探測儀讀數回零,就意味著可以開香檳。泡利我說得對不對?」
「是樂水交待我在這兒守著你。她說這些天要我看好你,一步也不許離開,直到她回來。她說,否則以你的走火入魔,你真敢為那筆32艘飛船的巨債去自殺謝罪。」她又補充道,「她還說,自殺並非是你認為自己有罪,而是想通過自殺來佔據道德高地,使其後的六艘船容易解決。」
姬人銳嗓子發哽,搖搖頭說:「你真是走火入魔了。我哪至於去自殺啊,我老姬像自殺的人嗎。」
葛其宏驚嘆:「太不可思議!真正不可思議!那是不是說,連垃圾也能用來建造飛船?甚至核廢料也行啊,只要經過原子級別之下的重構,放射性也就消失了。」
「姬大哥,昌昌,保重!」
泡利指指這個足球的中心,那裡有一個網格狀的東西懸停在那裡:「那就是放射源,用來校驗實驗是否成功。月球背面放置有靈敏的探測儀,如果泡泡激發后探測儀的指數忽然回零,我們就可以開香檳了。我把放射源做成網格狀,一共125個節點,每個節點固定著100克鐳。這樣的結構可利用太空的低溫對鐳塊冷卻,避免因放射能造成中心過熱。」
兩年後的六月份,嬰兒宇宙實驗的準備工作全部就緒。姬人銳從SCAC借來《宇宙蟲》號,拉上楚天樂和魚樂水,來到月球背後6萬千米的地月引力系統第二拉格朗日點,代表樂之友總部進行實驗前的視察。32條無人飛船已經在那裡泊好,船身上漆著各條船的名字:《盾構機》、《深潛》、《寂寞之心》、《礦工》、《新伊甸園》、《天國之門》等等。由於新飛船都裝有尾部天線,它們仍然酷似金魚,不過是小尾巴金魚。32條金魚頭對頭圍在一起,尾巴拼成一個巨大的花球。實驗將在北京時間今晚零點進行,到那時,32條金魚將同時吐出水泡(二階真空泡),32個水泡將連綴成一個封閉的球面,而被這個球面封閉的球形空間(一階真空)將從它原屬的三維宇宙中分離,飄走,消失。
姬繼昌起身,先走過來,向姬人銳莊重地行鞠躬禮:「首先向姬人銳先生致謝。」他這麼莊重地向自己父親致謝,大家一時摸不著頭腦。姬繼昌說,「實驗前我爸爸視察現場時提出:為防萬一,泡利小組大部分成員必須撤回地球,他這個決定保住了小組中十九條生命。康不名爺爺又主動代我留下,使我還能站在這裏。」
由於嬰兒宇宙計劃有太多不確定的東西,所以今天的直播有意低調,沒有專門的主持,沒有觀禮的貴賓。鏡頭在實驗現場和月球實驗室來回切換,實驗室內只有泡利、康不名和兼做主持人的霍普斯。11點59分,霍普斯簡單地宣布:
魚樂水很佩服:「這麼快!你都說了什麼?這次是三十六計中哪一計?」
康不名和戴奇領眾人走進一台觀光吊艙,液壓伸縮臂把吊艙送到剛切開的門洞處。戴奇介紹說,船體馬上要移走,在另外車間里進行後續加工。在這兒提前把門切出來,只是為了檢查和吊裝的方便。然後就要開始下一件產品的準備了。眾人透過門洞,敬畏地觀察這座巨大的透明船體。艙壁確實非常薄,只有兩毫米,再加上完全透明,幾乎就像融化在空氣中。葛其宏笑著問:
至於以同樣方法生產整體式房屋的產業也隨之誕生,康不名的孫子康平是總負責人。這是涉及萬億產值的大產業,他們要先制定標準,進行先期實驗,完成定型圖紙。
魚樂水衷心讚歎:「真正是化腐朽為神奇。」
「但這個發明實際最早是洋洋提出的啊。」
「實驗要是成功,我就立馬輕鬆啦。」
姬繼昌知道拗不過他,沮喪地搖搖頭,嘴裏咕噥著罵一句:「你個白毛老妖精。」那邊的埃瑪聽見了,笑著用英語說:「泡利老師,昌昌又在喊你的昵稱啦。」泡利聽后聲色不動。
那邊沉默了,船員們在向三位烈士默哀。
「知道了,主已經告訴信眾,下一次粒子激發時那個門戶就將同時開啟。看來主也很能與時俱進,善於藉助科技的力量。」
由於要隨時保持聯絡,「宇宙蟲號」只能採用斷續飛行方式,趕到出事現場用了兩個小時。越過月球邊界后他們小心地向前推進,姬繼昌不停地報告著:
眾人開始穿太空服,姬繼昌穿到一半忽然停住,拍拍腦袋:「喲,我忽然想起來了,今天是老爹的重要日子,六十大壽!」
一行人又繞球體的外沿走了一圈,觀看了顏色斑駁的球體外壁,康不名說:「看了這個空心球,有了直觀印象,現在參觀我們的生產線吧。」
苗杳非常欣喜,答應著去廚房了。魚樂水微笑著從挎包里掏出一疊硬幫幫的證書,遞給姬人銳。後者打開,原來都是債權放棄書,一共32份。債權人欄有的是個人簽名,有各種文字:中文、英文、法文、阿拉伯文等。債權欄中也有政府公章,有中國、美國、英國、俄羅斯、沙特、巴西等。苗杳在廚房聽見,跑出來,興高采烈地擁抱魚樂水,笑著說:
楚天樂也把目光轉向他父親。姬人銳明白了兩人的意思,苦笑著說:「我知道二位的意思了,你們想讓我在那32艘飛船的欠債上再新添六艘,對不對?欠就欠,俗話說得好,虱多不癢,債多不愁,只要有人還敢借。」他考慮一會兒,正容問,「也就是說,最小規模是六艘船?」
姬人銳打趣:「我們清楚,但今天你既然來當導遊,就別偷懶,按全套導遊辭來一遍吧。」
姬繼昌繼續說:「現在回想起來,我們的實驗方案錯了,但錯得並不多,只用略作改動就行:32條飛船不要頭朝里圍成球形;而改為全部排在內側,頭朝外圍成球形。這樣,在激發出那個直徑12萬千米的球面時,32條飛船就會被包在新生的嬰兒宇宙里。這也就是說,」他目光炯炯地掃視著大家,「先不提投送整個地球那檔子事,至少我們已經有能力向新宇宙一次性地投放這樣規模的船隊:32條飛船,外加32000名船員。」
楚天樂說:「但只有激發的瞬間可以測量,因為放置儀器的月球很快就遠離這片空間了。」這個解釋是針對姬、魚二人的,他倆畢竟不是專業科學家。「過去人們一直把『星體坐標』和『空間坐標』混在一起,觀測宇宙時只記錄星體的座標,從未嘗試確定特定的空間點,因為真空就是空無,處處皆同,沒有什麼特徵可以定位。但在我們的激發之後,宇宙空間就有了特定的一點,它就像海洋肚臍眼,造成周圍空間的流瀉。因為地月是運動的,會迅速遠離這個靜止的特定點。打個比方吧,就像是在一輛飛速行駛的汽車尾部點燃爆竹,在地面上炸出一個小坑。小坑將很快遠離汽車,那是因為汽車的運動,而小坑是固定不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