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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史郎日記(28)

東史郎日記(28)

一槍。兩槍。黑影消失在麥田裡。我有種直覺,這個敵人的背後肯定藏著大部隊,此人乃偵察兵之類。
晚上十點。我們奉命回歸中隊,向辛庄村進發。這是一個微亮的夜晚,麥田裡吹拂著靜謐的風,跟白天激烈的槍炮聲相比,這一刻是多麼的寧靜啊!似乎一切都陷進了沉沉的睡眠,在這靜濫的世界里,無法想象會有殺氣騰騰的人正伺機擺弄殺人的傢伙。
雖然支那士兵經常只是進行著防禦戰,但是卻真能堅持,叫我們不得不敬佩。
從裝在這節貨車裡的日本兵的裝備,可以推斷出有相當數量的戰友成了俘虜。
一切都是我這個分隊長的責任。我拚命說:"子彈……跟中隊長您一起來檢查的時候就有子彈從那邊飛過來了,同樣,在那之後也有子彈飛來,所以我想就是被那子彈打的。"為扯這個謊,我已經筋疲力盡"中隊長,對不起您了,對不起。一切都是我的罪過,對不起!"我撒完謊,失聲痛哭。
田中哆哆嗦嗦地顫抖著,就像一個連哭泣、痛苦和嘆息都無法做到的失去生氣的人,一個不能思考、不能說話,只木然地因恐懼而打顫的人,一個重病的老人。
燃成一片灰燼的瀧口啊!
我們遭受著不分晝夜的槍炮襲擊,與頑抗的敵人對峙——與僅距一千米處頑抗的敵人對峙。在我繃緊了每一根神經的腦中,對微風的細語也須側耳傾聽,對狗吠聲也須瞠目監守,對任何聲音、任何跡象、任何細微的變化都必須保持極度的緊張和注意,五尺五寸的整個身體化作了一根神經——就是這樣一個我,在黑夜中發現了正在接近的敵人後,要我靜靜地撤退下來,然後向戰友報告,這能做到嗎?
我們猛追吃不住勁而逃散的敵人,終於拿下了前方兩千米處的村莊。村莊的後面有不太高的岩石山。當我們闖入村莊的時候,敵兵正亂了陣腳向岩石山逃跑。打逃跑的敵人比去繁華街市的射擊場更有趣。我們從石牆、房屋的背後迅速地一陣猛射,然後又緊追敵人登上了岩石山。在越過山頂的另一面的斜坡上展開了白刃戰,中隊長刺死了一兩個敵兵,敵兵卻沒有一個人起而迎擊,他們只是一味地逃跑。腳下橫七豎八地倒著剛死的和負了傷不能動彈的敵兵。敵兵逃下岩石山,在小麥地里消失了蹤影。用輕機槍對小麥地掃射了一陣之後,中隊向右邊高高的岩石山進行突擊。
我們彷彿看到敵人的臉上浮現出冷笑,指著留給我們的這節車廂,冷冰冰他說:"請看這個,諸位日本兵。"瞥了一眼這節貨車,我們的愉快和激動完全消失了,悲憤和怒火湧上了心頭。
倘若如此,那我的直覺就錯了。我太膽怯了嗎?
"嘎吱嘎吱"挖了戰壕的竹橋回來了。
我們拚命地挖著戰壕。我們三小隊被安排在昨晚我分隊所在的村莊後方。
被不可思議的命運聯繫起來的非命之死持續了兩天之後,再也沒人在那個戰壕里站崗了。
"我……還以為是——"他接著又自言自語地小聲說道。
剛才那一刻,我的腦子裡也存在著"手榴彈"。
我對床底下的小隊長說完,報告了危險的情形。
我彎腰點著了香煙,一瞬間,戰壕里"刷"地亮了起來。
"是么!我讓他們去增援。瀧口遭擊時,我本也想去的,可因在二五0高地傷了眼睛,到了晚上就看不清楚,所以沒去。馬上就派人增援!"
"弄不好要出大事,田中君……"
"是這樣。朝那邊棗樹方向。"
"下坂,你來挖個跪射戰壕,就在這個戰壕里擔任警戒!
"老東!"就像遭到痛罵之後苦苦哀求的孩子一樣,黑暗當中又傳來他怯怯的聲音。
我不大高興,指著前面說了聲"在那邊樹下",便沒再多言。我不想跟他說什麼。"這是瀧口的血。"我說完這句,便帶著隊員回總部了。
"別擔心,田中君!"我對黑暗中的聲音回答道。
因為全副武裝,上廁所時,解、系裝束非常花時間,所以我把刺刀以外的其他東西,如雜品袋、水壺、地圖包等東西全部纏在背包上,以便能立刻脫下褲子。行軍途中一感覺到有便意,我就一邊走路一邊解開皮帶、褲子和褲衩的帶子,再離開隊伍。不管是掉隊者還是病人,無論什麼人都得不到照顧,部隊只是一個勁兒地繼續前進。
"田中君渾身發抖,自言自語說:自殺了吧,可現在又不是時候。現在正是需要兵力的時候,哪怕多一個人也好。要不這會兒就算了?怎麼辦呢?反正他一直在打顫,自責不已。"
我拿著一束稻草,用來點火的一束稻草。
五月十日。
熱淚和難以割捨的情懷湧上心頭。
他慌慌張張地把米放進鍋里,動作里似乎有一種莫名的驚慌。
但過了二十分鐘左右,又再次回到原先寂靜的黑暗世界。
啊!親愛的瀧口!而且他的死是被惡魔纏身而死的。
瀧口于園部中學畢業后,從金澤四高進了仙台的東北大學,是個知識分子。他還是個在校大學生,兵役寬限期期滿後作為現役軍人入了伍。他今年二十七歲,是個瘦小的男子,走路邁著碎步。在我看來,他並不是很勇敢的人。我跟他關係很好,而且想到他還上了大學,因而哪怕出現萬一,也不願毀了他,所以盡量安排他到安全的位置上。這次就把他安排在最後面的陣地上。可命運這東西實在不可思議而且充滿諷刺意味,這一點終於明明白白地在兩小時之後,通過我眼前,以最難忘、最傷心的悲愁痛哭的形式出現了。命運難道是人一生下來就必須立即背負的東西嗎?命運究竟是什麼?是"達觀"嗎?無論發生什麼事,"這是命運",人們就用這句話來尋求"達觀"。戰場上所有人都成了宿命論者。戰場上,有時原可避免的事結果無法避免,有時的情形又正好相反。可能變成不可能,不可能變成可能。對這無法預測的神秘,我們都莫名其妙地感受到了命運的存在。
每道戰車壕都是敵人的火線,要攻佔前方兩千米處敵人的據點,必須奪取好幾條敵人的火線。
何下令才好呢?在夜裡,地形又不熟悉,誰也不知道那裡會有什麼,有沒有棗樹,何況這是個精神高度緊張的夜晚。是不是該說:"路上的敵人"?不過這樣也不行,因為這樣會把從路上撤下來的自己人錯當成敵人的。可"道路遠方的敵人"這句話也是半斤八兩。總而言之,陣地上的士兵,尤其像田中和野口已經知道我和瀧口都離開了陣地,難道不應該仔細判斷一番嗎?野口不是應該在確認不是瀧口之後再開槍嗎?田中不是應該判斷出路前方指的是哪裡嗎?
戰友們在屍體上鋪上稻草,又高高地堆了些樹枝。
"說不定要自殺。"
"這麼大的村莊的廣闊後方就靠這麼點人手警戒?我感覺這裏恐怖得很……"野口嘟嚷道。他是川崎造船廠的工人,因貪食,腸胃總不好。他是後備兵。
我們在戰壕里懸挂著三四根這樣的火繩用來點煙。長長的火繩上那螢火般的火種一直保持到天亮。
無常的人生!
兩人離開戰壕走了。我在戰壕里獨自一人沉思。我的"向路前方射擊"的號令不恰當嗎?對位於路左邊的人來說,路右邊、路的延長線上可都是"路的前方"埃對A陣地、B陣地的人來說,甲、乙都是路前方。
而我則在排出一點兒腸液后,便不得不匆忙整裝,跑著去追上中隊。
不久敵人的炮兵就要對我們進行早晨的問候了。"啊!
"田中君!"我用鼓勵的口氣用力喊道,"沒什麼可擔心的。
我無法對付一天要三四十次腹瀉的身體,在路邊上廁所的工夫部隊早就通過了。和我一樣苦於腹瀉的很多士兵,一出隊伍便立刻在路旁蹲下去。
"老東!"傳來他怯生生的聲音。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火柴用完了,於是開始使用起當地人用的打火石。這種打火石是在斧頭狀的皮袋子底部鑲上鐵片,袋子里裝有黑石頭,皮袋子的形狀和日本裝碎煙絲的草袋一樣。
中隊長嚴厲的責問,毫不留情地鞭撻著我充滿沮喪與自責的心。
五分鐘,十分鐘,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了,右臂依然傳來田中的顫抖。難以忍耐的時間流逝!
見我沉浸在悲嘆號哭之中,熊野招呼說:"你這麼難過也無濟於事。得向中隊長和衛生兵報告。"他勸我。對呀!我轉變了念頭,說:"熊野君,你給我跑到總部去!"
"不行了……"是的,已經不行了。瀧口被擊中了頭部!
或許敵兵也採取了和我們相同的生活方式,白天只是不斷地進行炮擊。敵人的迫擊炮彈飛向萬里無雲的五月青空,落下后耕耘著小麥地。雖然只相隔了一千米,敵我雙方卻沒有再推進,而是互相以炮彈的狂吠進行著對話。
果然如此!我痛心疾首,深畏因果報應。
"只是火葬時要想辦法不能冒煙,因為煙是敵人炮擊的目標。"
"田中君!"我的右手不由得按住他的腿,並靜靜地招呼道。
小隊長到床上坐下來,為自己連瀧口的臨終地也沒去辯解。我在心裏狠狠冷嘲了他一番。
我不大高興,指著前面說了聲"在那邊樹下",便沒再多言。我不想跟他說什麼。"這是瀧口的血。"我說完這句,便帶著隊員回總部了。
正在"看看"的兩個士兵,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三個姑娘赤|裸裸的身姿,品評著優劣,而且還說先進來的士兵已經姦汙了她們。
薄薄的夏裝立刻被汗水浸透了,濕漉漉的夏裝上又沾滿塵土,像安倍川薄餅一樣變成了黃色。汗珠順著鋼盔的遮陽布一滴一滴流到脖頸里。沉重的背包沾滿了塵土在背上跳動。塵土把臉弄得像塗上了劣質油彩一般,給人腫脹起來的感覺,只有眼睛黑乎乎地閃著光。汗水流淌,不停地在塵土化過妝的臉上留下蚯蚓般的痕迹。我們上氣不接下氣地呼吸著塵土,以致叫人感到我們的肺恐怕到了粉塵充塞的地步。全身都沾滿了汗水與塵土混合的泥團。行軍開始后不久,大家全都沉默起來。
瀧口麻利地閃身撤走了。
部隊在星光下莊嚴肅穆地前進。五月十八日,臨近拂曉的時分,部隊終於在一個村莊大休息。這是離碭山兩里左右的地方九-九-藏-書。隴海線就在前方兩里之處。終於到了進攻碭山的緊要關頭。
"實在是對不住,對不起了!"
突然,黑黑的遠處響起了激烈的槍聲和嘈雜聲。好像是大隊總部遭夜襲了。
用攜帶的燃料生起青藍色的火給水壺加熱。小火焰在散兵壕的底部忽大忽小地燃燒。不久,將加過熱的水"咕咚"一聲倒進肚后,我便把水壺當做懷爐緊貼在肚子上,溫暖著腸胃。
"是瀧口光夫?……是么!我還以為是——"中隊長低下聲來,顯得很是意外,有話要說似的降低了聲調。
"喔,沒辦法。"中隊長說。
要給扔進幾顆手榴彈,那可就全完了。
我說完向中隊總部跑去。鑽過黑乎乎的灌木叢,穿過土牆邊,越過廣場,路上沒有任何危險,平安到達總部。中隊長在一戶快要傾塌的屋裡睡著。我陳述了所有情況,請求增援。
終於先頭部隊與敵人遭遇上了。
沒有槍炮聲,完全是個和平寧靜的早晨。很難想象這裡是殺戮的戰常棗樹拖著長長的影子子然挺立著。似乎昨天晚上什麼也沒發生過。
我回憶起昨晚的事,起身去調查地形。路上,看見朝陽照射下的一攤黑乎乎的血,這是瀧口的血。昨晚的慘景再次清晰地浮現在眼前。村下小隊長來了。他是因為我請求增援,才無可奈何地從床底下爬出來,把竹間分隊帶了來的。
次日凌晨三點,我們在這無人的村莊里噴射毒瓦斯,也朝井裡投下瓦斯,隱密地開始了行動。
咦!瀧口呢?怎麼回事?我驚詫地大聲喊道:"瀧口!瀧口!"沒有任何迴音。我把路上搜尋了一通,發現了躺在我們陣地後方道路上的黑影。我吃驚地跑過去一看:啊!是瀧口!
熊野跑走了,很快,中隊長和荒木軍曹跑了過來。
機槍對沉浸在死一般寂寥沉默中的麥田展開了疾風般的狂射。仔細一看,卻發現子彈都打在兩三米前的路上,然後成為跳彈飛進麥田裡去了。
我們即將放棄這塊陣地,再次把它奉送給敵人,我們不知道又要去哪裡。迄今為止,我們費盡心血、付出了極大的犧牲才得到的這塊陣地,又要拱手送給敵人,無論如何都是令人遺憾的。我們不得不提出這樣的疑問:迄今為止的犧牲到底是為了什麼?說到底難道我們是要逃跑嗎?我們非常憤慨。聽聯隊總部的通訊兵說,這次轉移的決定是經過了激烈的爭論才定下來的。因為他是通訊兵,所以通過電話機聽到了聯隊總部和大隊長之間的爭論。
田中的鞋子和小腿在哆哆嗦嗦地發抖。
"那我去一趟吧。下坂!由你代理分隊長。若遇敵襲,別在這裏死守,邊應戰邊撤退!各人到時把背包等所有的東西都扔掉!所以大家先把背包埋在壕底,等打退了敵人再來拿!
我們白天在安全的防空壕里呼呼大睡,晚上瞪著血紅的雙眼在戰壕里警戒。
"瀧口光夫。"
我們的神經因連日來敵人無休無止的襲擊綳得緊緊的。
如今對我來說,晝與夜的意思得調個個兒。晝是夜,夜則是晝。
事態嚴重。好!?
"太……美妙的場面……"他們一邊笑著說,一邊從我的面前走過去。
我左思右想,仔細反省
"是嘛,瀧口死啦!不過竟還活了兩小時啊!"我在心中祈禱著,右手緊握著槍,走向小隊長的房子。
夜漆黑一片,可怕的寂靜宛如死亡一般包裹著我們。
"我去請求增援了。很快就會來的吧!"
(你這個野蠻的、無人性的傢伙,Take out a diary 就能洗脫你的嚴重罪行嗎?)
我採取的措施正確嗎?
"吃點怎麼樣?"
棗樹那邊挖戰壕的聲音隱隱約約地傳過來。我屈身縮在壕底,輕輕點著了香煙。借煙的火光看了看表。時間是凌晨一點十分,五月四日凌晨一點十分。難忘的五月四日凌晨一點十分。
啊,都隱瞞不了了。我感受到無盡的責難。
整個中隊幾乎都在村莊前端,我們分隊成了預備隊,呆在深深的天然壕溝里。這壕溝是條幹涸的溝渠。據說中隊白天消滅了打算來奪回辛庄的敵兵,繳獲了兩挺敵人的機槍。士兵們對我說,他們就像當初五中隊被打的那樣擊敗了敵人,給五中隊報了仇。
對我們來說,這樣的戰鬥場景自不在話下。但我不得不多次到小麥地里解手。看來人愛清潔到了可笑的程度。即便在這樣危險的槍林彈雨中,也不願在安全的戰壕里解手。縱然子彈射來也仍然要從戰壕里出來,到麥地里去解手,否則心裏就不舒坦。這也不僅僅是為了乾淨,在別人的面前解大便也實在令人感到滑稽和羞恥。一塊兒並排站著小便倒也無所謂,但換成了大便,就覺得很不好意思。我把纏在腰間的所有帶子解開之後,走進小麥地不容易被看到的地方蹲下。我一邊解手,一邊擔心會下達前進的命令。心想,如果就這樣中彈死了的話,那也太難看了!
"哼——哼——"粗重且極端痛苦的地獄里的呻|吟從他的口中傳出,紫黑的血黏糊糊地流著。我的全部身心都被劇烈的悲痛奪去了,就像得了熱病一般抱緊他,呼喚著他的名字。
我被強烈的感情衝擊著,放聲大哭,一邊哭一邊點著了稻草。
北方的五月雖說是初夏,但夜晚卻很有涼意。遠遠近近到處炮聲轟鳴,敵人在包圍圈內試圖拚死抵抗。黎明前的最後五分鐘,進入攻防狀態的槍炮聲沖開夜幕,在黑暗的天空轟鳴、迴響。不久,黎明來臨了,隨著曙光的到來,轟鳴的炮聲更加高昂、激烈。
他是在為最大的過失而恐懼顫慄,為強烈的自責痛苦而哭泣嗎?在這寂寥的黑暗戰壕里!
對自己小隊士兵的死裝聾作啞的小隊長,難道就那麼怕到這裏來!聽到瀧口的死訊后,居然能鑽到床底下,我恨不得朝他吐唾沫。雖說還沒習慣打仗,但理應保持小隊長的矜持!
轉入防禦大約一周后的某一天下午,部隊下達了命令,要我們聯隊明天早晨迅速撤離此地,轉戰到別處去。
早上好。拚命地發射無用炮彈,耕耕小麥地吧。"我們一邊說一邊鑽進了防空壕。
牢牢地緊握著我的手,誠懇地說:"對不起!謝謝!"那完全出自不純真的功利之心。田中的思想始終不是以責任感為中心而是以功利心為中心的。莫不是他故意在用"戰場上常有的事"這句話,來救助自己被自責折磨著的心?要真這樣,田中倒也有些令人同情了。
"其他的有沒有誰能去?"
我微彎著腰悄悄前進,手裡緊握著一支上了刺刀的槍,隨時準備刺殺敵人。
但一切罪過都由我來承擔吧!我是分隊長。我是不是過於緊張、驚慌失措了?不是有更為妥帖的處理方式嗎?
我們一邊不停地乾著,一邊小心謹慎地豎起耳朵,就連吹過麥田的微風、狗的腳步聲、狗吠聲以及其他任何一點聲音都不放過。
"向路前方射擊!"
"瀧口,挺住!"中隊長跑到我跟前。衛生兵來了。
全面進攻徐州!
不過,要是如我所料,敵軍有埋伏,在那之後我們遭到襲擊,那我的做法就完全正確了。
經過漫長的黑夜,天亮了。在冷冷的空氣中旭日閃閃爍爍地露出臉來,我們便用一種想朝它叩拜的心情感謝它,彼此交換著安心的微笑。旭日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叫我們激動過,旭日——它已具有了一種特殊的含義。當晨霧瀰漫大地的時候,我們燒好全天要吃的飯,一邊津津有味地抽著煙一邊吃早飯。早、中、晚的菜沒有區別,都是粉末狀的豆醬。
燃成一片灰燼的瀧口啊!
因此,位於B陣地的野口對甲的方向
"是!"我將瀧口被擊中為止的情況作了詳細彙報,但我在這個報告中摻了最大的謊言,打算把最重要的內容隱匿起來,矇混過去。
"不能大意。敵人糾纏不休,我在挖戰壕時,圓鏟鏟的土沾到了槍上,我想把沾到槍上的土撣掉,猛地一抬頭,發現有個傢伙摸過來,離我僅兩尺左右了。再稍微晚知道一點兒,說不定我就讓他給宰了!真叫人不寒而慄啊!"
我們在村頭正對著徐州的方向挖掘散兵壕,進行警戒。
那裡也站著步哨。
我們晝夜兼程。如果有敵人就避開他們,一門心思向隴海線前進。
"路前方是這邊!"我又對田中喊了一遍。為指示清楚射擊方向我連連開槍。田中已經徹底地驚慌失措了。我正朝棗樹附近猛烈射擊,背後忽然傳來野口的聲音:"瀧口呢?瀧口呢?"我覺得很奇怪,心想瀧口應該先於我回到陣地的,是怎麼回事呢?便問正在找尋的野口:"怎麼回事?"回答說是瀧口不在。
"你下了什麼命令?"
"竹橋君,肚子餓了吧?吃壓縮餅乾吧!"
"你說你不知道瀧口遭了槍擊?"中隊長的聲音無情地敲打著我的心。
看到正在燃燒的機車鍋爐,想到敵人是多麼地驚慌失措,我們很愉快。然而,隨著我們踏入一節貨車車廂,這種快樂便因凄慘的悲痛消失得無影無蹤。
"瀧口,你沒帶槍嘛。我來盤問,要是敵人的話,你就趕緊後退!聽到沒有?"我小聲對他說完這些,喊道:"什麼人?什麼人?"沒有一點迴音。
"竹橋君,你當點心!"我把田中交給竹橋,然後去查哨。
我們拚命地向村莊衝去。滑稽的是,我一邊氣喘吁吁地跑著,一邊想著要一架照相機。
"野口和瀧口在路邊,擔任右方的警戒!"我說完,指示了路邊的位置。
防禦的那些日子從黎明到日暮,又從日暮到黎明,我們的神經被迫承受著難以忍受的焦躁不安的折磨,已經無法再忍耐下去了。不管進攻是多麼地困難,我們都渴望進攻。在這次戰鬥中我們的部隊至今為止只是一味地在敵人的大部隊之間不斷地前進。就像劈波斬浪前行的船那樣,我們剛推進到一處,敵人立即從背後再次佔領。到目前為止我們付出了極大的犧牲。
太陽徹底照亮了大地,連壕底也亮起來了。我們從土裡挖出背包,離開了戰壕。麥穗尖被露水打濕了,清冷澄凈的晨風吹過。
距離瀧口事件已經過了一個半小時多了,我們開了火,很鬧了一陣,但敵人似乎沒有撤退,仍在頑固地偷偷逼近。要只有一個敵人,不會採取這麼大胆的行動吧!是部隊!肯定是擁有部隊背景的單個敵兵盯上了下坂十米的距離,敵兵花了一個多小時,慢慢地向我們逼九*九*藏*書近過來。
"可能吧。"
到底還是無法想象會有充裕的時間。
下坂位於陣地前。我想,不能再重蹈瀧口的覆轍了,便立即命令道:"下坂,快撤!"
我們來到了據說是從前黃河流淌經過的舊河床。那是在夜晚,眼前是一片遼闊的沙地。星星在天空閃爍,烈風夾雜著沙粒向我們撲來。風沙使我們的雙腳越來越沉重,使我們更加疲憊。
"大概床上容易中彈吧?"
步哨指給我小隊長呆的屋子,告訴我瀧口的死訊。
我忘卻了自我,忘卻了敵人,忘卻了所有的一切,只為這悲痛、悲哀、悲慘而號陶大哭,連喊著:"瀧口啊!瀧口啊!"瀧口在我的懷裡痛苦地呻|吟著,艱難地持續著他二十七個春秋最後的呼吸。
"衛生兵,馬上將瀧口帶到中隊總部!"中隊長命令畢便沉默不語了。痛苦的沉默在延續著。森崎曹長來了。
"那是誰?"突然傳來野口的聲音。我吃了一驚,抬起頭來。只聽野口又叫道:"那是誰?什麼人?"我問道:"野口,怎麼回事?"
當中隊掃蕩村莊結束的時候,黑暗完全籠罩了我們,敵人逃跑了,但估計逃得不遠,因為這一帶是徐州的外圍陣地。
士兵們在吃苦的時候,一邊說"啊,太辛苦了,苦得要死",一邊想著悠閑舒適地躺著時的美好時光;飢餓的時候,一邊說著"肚子餓得不得了",一邊想象著美餐一頓后,滿肚子佳肴美饌的情形。如果很熱,就做正在喝冰啤酒的美夢;如果很冷,就想象一下溫暖的春天的太陽。而高興的時候,又唱起歌、聊起天,天真爛漫。
在我們前方兩千米的樹林里有敵人,拂曉時分,我們開始攻擊前進。敵人的子彈低低地掠過我們的頭頂。我們在小麥地里奔跑。前方一道道又深又寬的戰車壕像河流一般橫卧著,阻擋了我們的前進。
我來把雜草砍除,以便瞭望。"
五月三日。
同甘共苦的戰友!
不知是不是野口、熊野他們挖工事的那塊地方特別堅硬,老也完不成。我拿出壓縮餅乾"嘎嘣嘎嘣"地嚼了起來。
"是!我一發現敵人,就立即讓瀧口後退,自己再一邊開槍一邊撤的,所以以為先撤退的瀧口肯定早已回到他的陣地了。"
"我回去了。"
"床底下!剛開始,他說非得在床上才能睡著,讓我們找來床,搬進來,暖暖和和地睡著,可聽到瀧口遭擊之後,趕緊"吭哧吭哧"爬到床底下睡了。士兵們睡在地上,都說想要那張床,覺得太可惜了。"
中隊長命令我將攏口火葬,又補充說:
敵兵發現了火葬瀧口的煙火,發射了幾枚炮彈過來,但沒有任何傷亡。
在頂裡頭的那間房裡有個老太婆抱著小孩,顯出一副驚恐萬狀的樣子。她把臉深深地埋下去,像是不願看可怕的東西。在右邊的房間里兩個士兵正站在那裡吸著煙,臉上流露出一副很喜悅的神情。在他們的面前確有"美妙的場面"。
我所採取的措施是對還是錯,關鍵要根據我對敵人是部隊還是個人的判斷來裁定。
瀧口啊!我是個愚笨的分隊長,所以指揮錯了,導致你陷入了死境。怎麼向你謝罪呢?對不起!對不起!我在心裏懺悔著。
我是分隊長,必須弄清楚可疑者是敵兵還是別的什麼,而且還必須妥善處置。
流汗使我們感到口渴,如果有水就"咕嘟咕嘟"地大喝一氣,因此我患了嚴重的腹瀉病我像是患了痢疾似的,不停地大便。一天之中不得不三四十次地脫下褲子方便。這種情況已超出了腸炎的程度,或許就是痢疾吧。無論何時行軍都是苦的。
一旦來到這樣的後方基地,便能切實地感受到戰場緊張慌亂的氣氛。
我嘲諷著進了房間。
無論多麼愛說話的人也都沉默起來,大家像是被放在切菜板上的鯽魚似的張著嘴行走著。一過四十分鐘便一個勁兒地看手錶,還有四分鐘、三分鐘,已經只剩下兩分鐘了,度日如年地盼望著休息。最後五分鐘實在太艱辛了,別人在前面走著你只好跟著。
啊,直到昨天為止,共同跨越了死亡之線的戰友!
太陽落到西邊的小麥地的時候,我們吃完晚飯,鑽入了戰壕。在我們閑聊時,暮色已完全籠罩了戰壕,沉默而緊張的氣氛將一直延續到拂曉。迄今為止我們還沒學過怎樣防禦,也沒有這方面的經歷。現在我們卻不得不體驗著防禦,懂得了防禦在精神上比任何艱難的進攻更辛苦,它正日復一日地損耗著我們的神經。在黑暗的夜晚,哪怕是一絲微風,我們也不敢放鬆注意力和判斷力;即使是隱隱約約的陰影,也不敢疏忽大意。我們的神經一直被迫處於連續的緊張狀態,耳朵、眼睛和感覺也不能有片刻的休息,對看不見的敵人始終保持著警戒。任何變化,哪怕只是一丁點兒細微的變化,都會牽動我們的全部神經。那種感覺就像犯了滔天大罪的人,不管他走在街上,還是乘火車,無論在哪裡,不知何時就會被警察抓住的那種不安時時向他襲來,他不得不常常持續地繃緊神經,戰戰兢兢地穿過大街。
我在發現一個敵人的同時,還預感到他背後潛伏著敵人的大部隊。因為哪怕他只是偵察兵,也不會僅僅是一個人;要是突襲的話,就更不會是一個人了,而且我還懷疑可能是昨晚後半夜夜襲大隊總部的敵軍,面對衝到我們陣地前二十五米處的敵人,怎麼也不能從容待之。敵人要是下決心衝過來,二十五米的距離就只需短暫的幾秒鐘。
"水!水!"聽到熊野的聲音,我一下子想了起來——對了!趕緊跑去拿水壺,把水滴到瀧口發出呻|吟的嘴裏。可是,水只是無效地流溢出來。這讓我悲上加悲。
我完全能推知他想說的話。他是想哀求:"請你千萬別說出去是我殺的好嗎?"
現在田中要是自殺了,那我可真是無顏見中隊長了。我也得追隨他們,前去謝罪。
聽到沒有?全靠你們了!我走了就剩六個人了!"
"喂!村下小隊長在哪兒?"
我對熊野這樣命令道,但熊野不想動。
是因你的子彈而死,還是因誰的子彈而死都不清楚。這些都是戰場的常事。無論發生什麼事,就是嘴爛了我也絕對不會對任何人說的,所以請你放心。中隊長什麼都不知道。我什麼也沒說。相信我,放心吧!"
"那你怎麼知道瀧口被擊了呢?"
他說"恐怖得很",其實每個人心裏都是如此。每日都在重複著造成巨大犧牲的戰鬥。這場台兒庄戰役,敵方的大部隊比我們的規模還大,一個勁地晝夜進攻,真是場格外讓人神經緊張、坐立不安的戰鬥。
"唔,是像敵人埃"瀧口小聲說道。
野口"乓乓乓"連開了三槍。
路左邊的雜草旁是一片凹地,於是我利用凹地悄悄前進。
"位於後方陣地的野口間:瀧口呢?瀧口不在,我覺得奇怪,心想怪呀,我讓他先回來了的呀,四處一看,就發現了在路上呻|吟著的瀧口。"
下午撿起屍骨,裝進田中做的盒子里,將另一片屍骨埋在他戰死的地方,又削了一段高三尺左右的圓木頭,用鉛筆寫上我完全能推知他想說的話。他是想哀求:"請你千萬別說出去是我殺的好嗎?"
"下坂,有什麼感覺?"我小聲問。
要麼敵人雖是部隊,但以為我們人多便放棄進攻轉而撤退了;要麼真的只是一個人,那之後沒來進攻。
"東!敵人在哪裡來著?"
猛追敵人,登上高山,在過度的疲勞后,放心地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氣,美美地抽上一支煙,這真是千金難買的美好時刻埃徐州出現在眼前!看見了徐州!那是停車場!我們大聲叫喊,健壯的身體因激動而顫抖了。
"田中君!"我用鼓勵的口氣用力喊道,"沒什麼可擔心的。
我只是莫名地悲傷。
在那之後,敵兵沓無聲息,並沒來進攻。莫非敵人真的只是一個人?
那裡沒有雜草,能看得清楚,我就倚托一棵倒地的大樹,架好槍,卧倒在地,在黑暗中努力地向前方探尋。還是不見敵影。
命令向路前方射擊難道錯了嗎?我體會到深重的負罪感,甚至想以死謝罪。怎麼見中隊長,怎麼見瀧口的父母!無限的悲嘆自責折磨著我。
即使明天中彈犧牲,今天也要盡情地享受這寶貴的時光。
窺視到中隊長跑進小麥地里,我也跟著跑進小麥地。為什麼呢?因為中隊長蹲著的時候,大概是不會下達前進命令的。
它將開往何處?關於作戰,我們士兵完全是盲目的,只是被動地被運送到某個地方去戰鬥而已。火車"呼哧呼哧"地加速前進,不知為何我們感到趕得很急。麥田像綠色的大江一樣朝我們身後奔流而去,楊柳和它嫩綠的新芽也一起向我們身後飛馳而去。火車氣哼哼地怒罵著劃過一望無際的大地。湛藍的天空沒有一片雲彩,火熱的太陽射出耀眼的光芒。已經是初夏了。
我們向前推進,直到停車場也沒遇到任何抵抗。火車此刻像要開動似的冒著白煙,敵人本來想乘火車逃跑的,一定是由於我們快速地闖入而沒能成功。
"哦……"他的聲音軟弱無力地杏然消失了。
中隊長也正為拉肚子發愁吧,時而跑進小麥地里。重機槍和輕機槍一直在吼叫。
"就什麼也別想了,打起精神,吃壓縮餅乾吧!"我說完,心情不由得歡快起來,有滋有味地抽起了煙。
"射擊目標!前方麥田!開槍!"我命令持捷克式機槍的居倉機槍手。
報紙上難得有這種火線突擊照片,如果用照相機拍下來那該多……我一邊跑一邊這麼想。被炮襲嚇破了膽的敵人,開始散亂地往山上逃跑。說到逃跑,立刻令人聯想到"快跑",但這些敵兵卻顧不上背後的威脅,完全是慢吞吞地往上爬。
我留下分隊隊員,自己跟著中隊長去偵察陣地,中隊幾乎所有的人都位於村莊前方。村莊後面,只在我奉命警戒的地方有一個分隊。當我和中隊長一起查哨時,敵彈"嗖——嗖——"地越過村莊飛了過來,落在黑黝黝的麥田裡。我們卧倒下來,商量警戒部署。
我把餅乾袋遞到他跟前。他茫然虛弱的手顫抖著欲抓住餅乾,可手掌只一個勁在餅乾袋裡胡亂顫抖read•99csw.com著,一塊餅乾也抓不祝失去抓握之力的手只在稍稍撥著餅乾。
"東!敵人在哪裡來著?"
太陽徹底照亮了大地,連壕底也亮起來了。我們從土裡挖出背包,離開了戰壕。麥穗尖被露水打濕了,清冷澄凈的晨風吹過。
晚上,又出現了一名意外的死者。陣地前有一口井,一名士兵入夜後去打水,結果陣地上擔任警戒的戰友高度警惕,誤以為他是敵人,開槍把他打死了。第二天我去打水,見井邊被血染得通紅,木桶倒在地上,浸染著血。井位於陣地前僅三米左右處,就在瀧口被射的緊旁邊。二分隊最右側的士兵在那裡警戒,他說:"不知怎麼總覺得那裡是個非常可怕的地方,似乎感覺到有漆黑冰冷的東西纏繞著自己,十分陰森恐怖。黑乎乎的夜晚,在戰壕里站著不動,便會有一種難以言傳的可惡冷漠的恐怖感襲來,我再也受不了了,像給幽靈追趕著似的逃了過來。"
"東,敵人在村莊的前方。這裡是村莊的後方,敵人不大會來吧!"中隊長小聲說道。他接著說:"這條路就是你們剛才來的路,通到大隊總部。路的右、前、左方都要修哨兵工事!要對三個方向警戒!"
雨夜實在是很凄慘的,我們淋著雨,腳浸泡在壕底的泥水裡,還得挖個橫向的洞穴來保護火繩,使它不被雨水打滅。火繩不僅僅是點香煙的火,在黑暗而緊張的夜裡,那螢火般的微光,是黑夜裡僅有的光亮,是我們心中的明燈。
在我們突擊之前,炮兵集中發射的炮彈像下雨似的落在山腳下的村莊里。白煙和轟鳴聲籠罩著村莊,激烈的炮彈像是要把村莊撕成碎片。
下坂快跑著撤了下來。
靜與動,這不簡直是如夢如幻的變化嗎?無法想象,這和平與寂靜實際上是嗜血惡魔跳梁的戰場。微暖的風輕輕吹拂著麥穗,直到兩小時前,震大動地的炮彈聲還時刻響個不停。就像迴光返照者的最後呼吸一般,銷聲匿跡后便又一下子回到萬籟俱寂中,宛如夢幻,宛如謊言,可是,啊,可是啊,哪曾想這和平與寂靜的五月三日的夜晚,竟會成為我終生難忘的悔恨交加的夜晚!
任何時候的戰鬥都是這樣,我們如果沒有進入有確實把握的殺敵範圍就不射擊,而敵兵卻總是只要射齣子彈就完事了似的,送來了無用的子彈。
每個黎明的來臨對我們來說都是漫長的,叫人迫不及待。
我感覺到田中是出於自責而顫抖,但我沒說一句話來緩和他的不安,寬慰他的心境,而是有意固守沉默,心裏還抱著幾分憎惡的心情:"田中儘管自責好了,也算是為瀧口祈禱冥福了。"
"往雜草前的棗樹那邊派步哨。有雜草擋著看不清楚,十分危險……六個人不夠吧。行啊,給你們增加一挺白天繳獲的捷克式機槍吧……哦,還有,東,瀧口……叫瀧口什麼來著?"
我只是莫名地悲傷。
我們離開了原來的道路立即展開了戰鬥。眼前是堤壩圍起來的村莊。首先朝著它集中攻打。我率領部下出發去那裡偵察。夕陽掛在村莊的樹梢上。
"什麼!"我震驚不已。
哥哥在中部支那前線,弟弟馬上又要來到前線,兄弟三人都上了前線。聽說弟弟是在第三中隊,如果合併到我們部隊的話,我和弟弟就會在同一個中隊里並肩作戰。多麼想早點見到弟弟,可又聽說似乎新兵們只不過是作為守備部隊來參与行動。
"哦……"充滿哀愁的微弱的聲音。
"是!"我在黑暗中敬了禮,然後向後轉出了門。門外站著步哨。
我凝視著沈口安息的臉龐,合掌為他禱告。不斷湧出的淚水打濕了我的雙頰,悲哀湧上來,直堵得我心慌。
可是必須服從命令,我們再次背上了背包。
"大家覺得怎麼樣?我覺得前面的敵人非常頑固,似乎還是相當規模的大部隊,光靠我們七個人很難守住。所以我想請求增援……"我探詢分隊隊員的意見。
敵方將領是李宗仁,盤踞在徐州,以日軍久攻不克而引以為豪。有情報說張自忠的一個團正在北上馳援。
前進到約二十五米處有棗樹和一些枯木。可疑者就在那裡。
"東!"中隊長鎮靜的聲音震撼著我的耳膜。
"東!"中隊長突然喊我的名字。
我們的進攻開始了。
"田中君,不吃壓縮餅乾嗎?肚子餓了吧?吃吧!"
"就什麼也別想了,打起精神,吃壓縮餅乾吧!"我說完,心情不由得歡快起來,有滋有味地抽起了煙。
我選定了某戶大宅子的里院。宅外圍著高高的磚牆。我們在圍牆邊挖了長方形的壕溝,溝底墊上桌子、衣櫥、椅子等傢具以及拆房子得來的柱子等等,讓瀧口穿著軍裝躺在上面。
第三大隊留在馬山附近進行警戒。那天我們到達峰縣,城外有一架墜落的日本飛機,恐怕是被敵人擊落的吧。在峰縣有幾門口徑二十四厘米的攻城炮,重炮部隊的士兵們正忙著做出發的準備,聽說他們就是用這些攻城炮攻下了吳淞口炮台的。那是一種要用兩輛牽引車牽引的大傢伙。戰車和重炮朝著台兒庄方向激流般涌去。
我們保持著高度的注意和警惕接近了村莊。身體緊貼著土堤偵察情況,但村莊里毫無動靜,敵人正在撤退。我們向中隊通報了這個情況。
夜是神經質的,黑暗而凄慘。
部隊在這裏轉入防禦狀態,我們得在村莊周圍挖戰壕,修築工事。
軍醫拍著馬屁股,策馬奔到我們所在的村莊附近。這時,迫擊炮彈帶著可怕的"唆——唆——"聲飛了過來。軍醫大吃一驚,慌忙拽緊馬鬃。他是想趕緊逃走。馬仰天長嘯,飛奔而去。但炮彈比馬更快,"咣——"的一聲爆炸了,暴土揚塵。轉眼間,只剩下馬獨自在麥田裡奔跑,軍醫落馬了。我們一邊揚聲大笑,一邊叫道:"可能負傷了,快叫軍醫!"
中隊長對我們說:
就在剛才還精神抖擻的瀧口!
我是不是應該在發現敵人後,悄悄撤到陣地,向分隊員報告情況,然後再指示射擊方向,進行切實準確的作戰呢?
我命令道:"拿出圓鏟挖戰壕!"
我們絲毫沒有顧及農民的辛苦,割掉了戰壕前面遼闊的、一直延伸到遠方的小麥,使我們的視野更加開闊。
"小隊長窩到床底下膽戰心驚地睡著呢。"我說完,進了田中和竹橋所在的戰壕。
戰壕里交織著"嘎巴嘎巴"啃壓縮餅乾的聲音。微微的震顫傳到我的右臂。我緊盯著地面。震顫一直不停。
"是的,開了六槍。"
那麼長的時間里,一直"老東氨、"瀧口氨這樣叫來叫去的戰友!
沒有槍炮聲,完全是個和平寧靜的早晨。很難想象這裡是殺戮的戰場。棗樹拖著長長的影子子然挺立著。似乎昨天晚上什麼也沒發生過。
"田中君?……"
我拿著一束稻草,用來點火的一束稻草。
每當必須有人留在後方時,他常常是率先留下來,不太想上前線。即使上了前線,也只是攬些監視苦力的活。他的背包總是被戰利品、零食和香煙塞得鼓鼓囊囊的。南京戰役時,他就因年糕小豆粥吃多了傷了腸胃,給留在了後方,但他好像一點也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光彩。
"路前面的大樹下有人!"野口一邊回答一邊詰問:"什麼人?什麼人?"沒有任何迴音。"開槍!"我命令野口。
他有點小聰明,尤其在機械方面,一旦要挖涉及到他自身安全的戰壕時,他一定會挖得認真漂亮,令人佩服。
"是!"
"哎呀,腳上居然也中彈了嘛!"曹長的大嗓門震撼著我,好像在痛打我一般。腳?……我不由自主地回頭看去。真是出乎意料。是誰的槍打中的呢?我被一種無可奈何的情緒徹底擊垮了。
但是,我們肩負著偵察兵和前哨尖兵的任務。敵人就在眼前,哪有如此寬裕的時間!前哨尖兵在得知敵人襲擊的情況下,應該從所在位置邊喊:"注意!一百米!"邊往回跑,現役時期我就是這麼受教育的。
最初,聯隊的副官少佐通過電話向各個大隊長傳達了聯隊長的轉移命令,但各個大隊長固執己見沒有服從。他們說"這樣做很對不住犧牲了的親密的部下,他們就白死了"。於是這回聯隊長接過了電話,即便如此,大隊長們仍然含糊其辭,還是主張打到底。聯隊長引用了歐洲大戰德軍的例子,說"這不是退卻,而是轉移"。儘管如此,大隊長們仍然不聽命令,急得聯隊長大發脾氣,最後,甚至提出了行使命令權問題,聯隊長說:"我是聯隊的最高長官,天皇陛下委以我命令權,如果你們不聽我的命令,我只有辭職,別無他法。"轉移才好不容易被決定下來。聽說這場爭論從早晨八點爭到下午四點。
在沉寂的村莊邊,戰友們正高度緊張地守衛著。平安無事。我放下心來。
我帶下坂撤回十米左右,就在雜草道的半路上。
"老東!"
機槍手立即揚起槍口,修正著彈點。捷克式輕機槍對麥田狂掃了一通。
"小隊長,請將竹間分隊借給我!我對中隊長也說過了。"
無常的人生!
"是!我明白了!"
"中隊失去了兩名本來不必死的人。分隊長要抓住分隊士兵,好好進行指導!"
我覺得很危險,應該回到陣地里抵擋,便一邊跑過雜草旁長長的凹地,一邊喊道:"有敵人!向路前方射擊!"我一邊反覆喊一邊跑。當我衝到自己的陣地時,田中正張皇失措地站起來,準備衝出戰壕。
聽了中隊長的話后,我充滿悲哀的心更深深地沉浸在淚水之中。我命令田中去棗樹下站崗。
我考慮到不能讓田中一個人呆在那兒,便命令下坂換哨。
我想不出這種情況下的非常準確的號令。竹橋君在田中君開槍的同時就說瀧口被打倒了。下坂說,搞不清楚是田中打的還是野口打的,因為野口也開槍了。所以說不定野口突然想了起來,才自己問:"瀧口呢?瀧口呢?"我在下坂告訴我之前,一直不知道野口開槍的事。瀧口是在離他的陣地,即野口所在陣地三米左右處被擊中的。想必是野口打了腳,田中打了腦袋。
於是我探身到路上查看。路上約五米前方靠右側的麥田邊上蹲著一個黑九九藏書影。我判斷不出那是人還是大石頭,抑或是別的什麼,緊盯著看。這時,瀧口小聲問著:"老東你在哪兒?在哪兒?"來到了我的左邊。
我凝視著瀧口安息的臉龐,合掌為他禱告。不斷湧出的淚水打濕了我的雙頰,悲哀湧上來,直堵得我心慌。
"藏到路對面,喏!就是那邊的麥田裡去了。肯定還在。"
我分隊白天就在那個戰壕里睡覺。敵方炮兵一俟天明,便不停息地四處發炮,連我們都覺得驚奇。他們哪怕只發現一個士兵,也要開炮,就像開槍似的。有一天,軍醫大尉從大隊總部過來,興高采烈地騎在馬上,從麥田穿過。這個軍醫相當膽校大家都說,萬一他哪天會死,那肯定是全大隊人都送命的日子。最後一個可憐巴巴死掉的怕就是他了。
火紅彤彤地燃燒起來。火苗從稻草到木頭、從木頭到木頭移動著,將我最親愛的戰友包圍了。
我命令熊野、下坂兩人擔任左方警戒,我、田中和竹橋三人在前面,充當前方警戒。是野口最初發現的敵人位置。為防備從下凹地"仰伊"這一帶的土地是柔軟的沙土。
一張大床上三個姑娘張開大腿坐著。中間的姑娘長得很美。她們沒有穿褲子,不!是被強迫脫下了褲子。在這三人之中,既有因感到羞恥而想改正坐姿的女子,也有完全按命令行事的女子。她們全都恐懼得在打顫。
北國的五月是炎熱的夏季。灼人的太陽在天空射出耀眼的光芒。連塊石頭都沒有的土路從一望無際的小麥田中穿過。伴隨著汗水、塵埃、疲勞的行軍又開始了。
"對不起!謝謝!"聲音不高,卻充滿了信賴、感謝和喜悅。
第三十旅團進攻魚台。第十九旅團進攻魚台前方四里的地方。北上的部隊是第九師團、第十三師團、第三師團。第十五師團正從新鄉方面南下,這個方向敵人很多,進展不大。第十師團、第五師團從台兒庄方面進行攻擊。
傷員的車廂有好幾節,都沒逃脫相同的命運。停車場的掃蕩結束了,我們以為會駐紮,結果卻下達了追擊的命令。期望落空了,疲勞也加劇了,因事出突然,我們全都垂頭喪氣。
人的真正價值正是在非常時刻體現出來的。
"在那所房子里。發生了什麼情況嗎?瀧口過了約兩小時后死掉了。"
我對大家傳達完,直想痛斥小隊長的齷齪相。村下少尉自分到我們三小隊后,和我一分隊同吃同住,跟我們一分隊的成員格外密切。而且他跟瀧口關係不錯,常常交談。可結果,中隊別的幹部都來了,作為小隊長的村下少尉卻沒來。
這列滿載著歌聲的列車,踹著大地,到達了濟寧。
"是么?把放哨點再往下挪點吧!我覺得在這裏設步哨太危險了。"
又來了?我睜大了雙眼。接著,兩聲槍響劃破了黑暗。
"對不起!謝謝!"聲音不高,卻充滿了信賴、感謝和喜悅。
"如果敵人在前面,那麼瀧口在回去的路上被擊,應該從背後往前穿彈才對,但實際上卻是從旁邊穿過來的。那麼子彈是從哪裡飛來的呢?"聽到中隊長指責般的聲音,我頹喪不已。我要是現在在這裏說出了事情的真相,田中會怎麼樣?
一點聲音也沒有。我的陣地前面是一片雜草,看不到前面,於是我爬了出來。
聽我這麼一說,田中一直恐懼顫抖的手在黑暗中緊緊握住了我的手。我的手都快給攥疼了。
可憐的田中。這裡是戰場,誤傷自己人,錯射,出些意想不到的事都是常有的。不應該責怪田中。田中很可憐——我轉念想到。
"村下在,你去跟他說,把竹間分隊帶去吧!"中隊長在一團漆黑中對我說道。
"在床上吧?"
下坂上等兵趕緊挖起戰壕來。我到野口那裡去借海軍用的小刀。那是大約一個半小時前瀧口所在的陣地,現在一分隊派來的居倉一等兵手持繳獲的捷克式機槍守衛著。野口在背包里摸刀時,突然傳來下坂的盤問聲:"什麼人?什麼人?什麼人!"
或許他們心裏在拚命著急,但登山這種事是不能隨心所欲的。
無論下面等待我們的是怎樣的戰鬥,怎樣的痛苦、行軍和飢餓,我們只要愉快地度過眼前這短暫的安樂時光就心滿意足了。
太陽一升上麥田,立即就要展開暴風雨般的戰鬥了,而現在,這大地之夜還處在冰冷的睡眠里。我又在心裏說:"田中儘管自責好了!"我有意使壞的心對他陷入痛苦深淵的哀號沒有表示出任何同情。我的沉默壓迫折磨著他的心。他失去了優越感,自信和矜持,陷進狼狽和自責之中。
我們匆匆忙忙地燒了飯,做再次出發的準備。天大亮了,我到井邊去打水,水壺裡裝滿了水,正要回去的時候,看見兩三個士兵忍不住地竊笑著從附近人家走了出來。
我們用各自躍進的方式逼近了敵人,但從某一地點開始,前進變得困難起來。我們迅速地挖掘戰壕,以猛烈的射擊襲擊敵人。從敵我雙方的戰壕里射出的子彈,在麥穗的上方狂舞,交織著刺耳的聲音。
士兵,可以說是孩子。
啊,直到昨天為止,共同跨越了死亡之線的戰友!
中隊長命令我將瀧口火葬,又補充說:
"怎麼樣?"
我們對敵人的這個不懷好意的禮物很憤慨,踏進了下一節車廂。那節車廂里充滿哀怨、呻|吟和恐懼,那裡滿是敵人的傷兵。
我此時直覺到——是田中驚慌之中開的一槍……我輕輕放下瀧口,跑到田中身邊,猛地抓住他的雙臂,一言不發地使出全身力氣給了他一個耳光。田中顫慄著,辯解道:"你怪我,可哪搞得清楚啊!"他的意思是說,鬼知道是誰打的子彈。我並沒有說"是你的子彈打死的",我打他耳光的手卻說明了這一點。
好不容易登上山頂的時候,敵兵以迅猛的速度衝下了山,施展了隱身術似的一下子就消失在麥地里。我們先在這裏歇一口氣,迅速地脫掉汗透的上衣,讓晴朗的太陽把脊背晒乾。
我憤憤地出了門。孤零零的六個戰友在等著我回去。我加快了腳步。
"什麼!"中隊長吃驚他說。
"不行了"這句話湧上我的心頭,擴散開來。
我這次就是邊喊著:"有敵人!向路前方射擊!"邊退回來的。
或許這些傢伙剛乾完了事出來吧,我這樣想著,一邊毫無理由地感覺到幾分甜蜜而慵懶的溫馨,一邊走過去要看個究竟。穿過寬闊的庭院,到最裡面的房屋前,發現沉重的厚木門關得嚴嚴實實的。但是,能隱約聽見從裏面傳來的笑聲和說話聲。我靜悄悄地打開未上閂的房門,走了進去又把門關好,儼然很秘密似的。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瀧口啊!瀧口!"我哭著抱緊了他。
我明白了那兒有什麼。士兵們這樣的笑容只有在某種特殊的場合,才會在他們的臉上浮現出來。
"在路前方!射擊!"我對田中喊著,一邊不停地從陣地往前方的暗處開槍。田中慌慌忙忙地不知朝哪兒開了一槍。
"嘎巴嘎巴"啃餅乾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我的心似乎因嚼餅乾的聲音而得救了,多少亮堂了一些。
"你是朝你所發現的敵人的位置開的槍嗎?"
"什麼事?"
我們在一條有些低洼、頗似無水河床的地方走著。沿著凹地有條路。凹地右彎的地方,道路則向辛庄村方向延伸。
"真幹上了?"我大吃一驚,心悸不已。
終於,好似惡魔附體般踉踉蹌蹌、沉浸在嚴厲自責中的田中,回到了痛心疾首的我這裏。看到他儘管踉蹌,卻仍健康活著的身影,我的心中湧起一股柔柔的寬慰。
"瀧口!瀧口!"我拚命地喊著,緊緊抓住他。我死死地凝視著瀧口的臉。瀧口衰弱不堪地倚靠著我的手臂,發出臨終前的痛苦呻|吟。黑暗當中也能看到黑乎乎的血從他頭上流下來,在地面上流淌。悲痛刺著我的心。
我們從背包里取出圓鏟,開始快速地挖掘戰壕。在寒冷的戰壕里為了暖一下肚子,我煞費苦心。
"敵人在村莊的前方,這裡是後方。右方七十米處,由一小隊派出的一個分隊在警戒,左方六七十米處,由二小隊派出的新川分隊在那裡。我們則必須在中間地帶即我們所在的位置擔任警戒。"
"在哪裡?……哪裡?"瀧口不在意地問。我探身把他拉到身邊。
同甘共苦的戰友!
射擊,位於A陣地的田中則向乙的方向射擊了。
從現在起要開始戰鬥了,就是為了這一刻的來臨,我們飽嘗了艱辛。即使明天早晨犧牲了,為了參加戰鬥,也必須好好地保護身體。因生病而離開戰鬥隊伍是最大的恥辱,生病的人會被命令駐屯的。
"這是戰場上常有的事。"田中信口說道,彷彿真是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我們乘上了火車,火車朝著我們來時的鐵路線逆向折回。
"什麼事?田中君。"
"瀧口的陣地在哪裡?"
"著彈點過近!調整距離!"
他們直率地表現著喜怒哀樂,毫不掩飾。此時此刻正是士兵們的生命。也許下一個瞬間他們就會喋血而亡。
穿過矮矮的雜草,來到棗樹下。下坂站在那裡。眼前,黑暗無邊無際地擴展著,只有當中自白的一條路依稀可辨。這裏距離陣地二十五米,好像離得過遠了一點。
我被這苛刻的要求難住了。本需很多木材,要燒幾個小時的,可不讓冒煙,真是件困難的事。不過我還是想盡量做到,便到處物色火葬的場所。
我選定了某戶大宅子的里院。宅外圍著高高的磚牆。我們在圍牆邊挖了長方形的壕溝,溝底墊上桌子、衣櫥、椅子等傢具以及拆房子得來的柱子等等,讓瀧口穿著軍裝躺在上面。
那麼長的時間里,一直"老東氨、"瀧口氨這樣叫來叫去的戰友!
"向路前方射擊,這道命令對嗎?你好好想想看!"
確實是不分晝夜,沒有休息,只是不停地走呀走。急行軍在持續著,我們也沒有了疲勞和腳痛,像河水一般向前奔去。
野口和瀧口放下了背包。
我們衝進村莊的時候,沒有一個敵兵。我們也追隨其後開始攀登岩石山。但也和他們一樣,只能慢騰騰地挪動腳步。
沒有誰願意去。從這裏到村前面的中隊總部,要通過陰森森黑默默的路。而且大樹參天,必須從樹下經過。又沒有一個友軍,確實是段可怕的路程。這種時候,人哪怕呆在十分危險的read.99csw.com地方,但只要有伴,便不願離開那裡了。現在我們已暴露在敵人面前,不斷受到威脅,去中隊總部的那段路可能多少有點危險,比這裏卻要安全多了,但隊員可能覺得單獨行動更危險吧,所以沒有一個人願承擔這個任務。
濟寧的居民們也因為害怕戰禍而逃往別處,一個也不剩。
雖然奇異,但這是前線到處可見的場面。士兵一旦發現年輕的女子就必定會像這樣弄來"看看"。而好色的士兵最後總會姦汙她們。行為惡劣的士兵害怕事情暴露,便殺死被姦汙的婦女。
漫長的夜晚終於逃往西邊了。東邊寬闊麥田的穗尖上,太陽金光閃閃,大地呼吸著蘇醒過來。我們像從噩夢中醒來一般放下心來,向著朝陽張開雙臂,振臂深深地呼吸,為這生的喜悅大聲打著呵欠。
我部迅速地進入隴海線,試圖切斷敵人的退路。
"只是火葬時要想辦法不能冒煙,因為煙是敵人炮擊的目標。"
轉移的時候,我拔出了瀧口光夫的墓牌,燒毀了它。什麼原因呢?因為我們轉移的同時敵人也許會來把墓牌踩得稀巴爛。
我被強烈的感情衝擊著,放聲大哭,一邊哭一邊點著了稻草。
"東君在解大便時死掉了。"如果真是這樣,那實在太可笑了!怎麼能這樣死去?我邊想邊抬頭望望刺我鼻子的麥穗,敵人的炮彈卻不管我在做什麼,毫不客氣地從蹲著的我的頭頂掠過。
"感覺有點危險,"
"這條路就是我們剛才來的路,通到大隊總部。中隊長命令我們,以此路為中心,對右邊、前邊和左邊三面進行警戒。"
我正對下坂和熊野講述理由時,前方響起一聲槍響。
"老東!"又是那種地獄呻|吟般的、哀求似的膽怯之聲在戰壕里回蕩。
"你是進了陣地后才開槍的嗎?"
我緊盯著他,像是要摸透他的內心。
我們是入夜後才到這裏的,所以無法知曉明確的地形。
我問自己,事到如今再詰問田中來弄個水落石出又有什麼用?便再次回到瀧口旁邊,緊抱著他哭了又哭,多慘哪!
是因你的子彈而死,還是因誰的子彈而死都不清楚。這些都是戰場的常事。無論發生什麼事,就是嘴爛了我也絕對不會對任何人說的,所以請你放心。中隊長什麼都不知道。我什麼也沒說。相信我,放心吧!"
漫長的夜晚終於逃往西邊了。東邊寬闊麥田的穗尖上,太陽金光閃閃,大地呼吸著蘇醒過來。我們像從噩夢中醒來一般放下心來,向著朝陽張開雙臂,振臂深深地呼吸,為這生的喜悅大聲打著呵欠。
我們決定今晚在這裏住一夜,明晨出發。數日後,說是我們福知山聯隊的新兵將要到達,我最親愛的弟弟重一也在其中。
在貨車的那節車廂里,裝滿了日本戰俘的照片、背包、步槍、擲彈筒、雜品袋及其他的被服、武器等等東西。從俘虜的照片,可以窺探到敵人粗暴的行為;從照片上士兵的臉上,可以看出恥辱和憤怒。
我回憶起昨晚的事,起身去調查地形。路上,看見朝陽照射下的一攤黑乎乎的血。這是瀧口的血。昨晚的慘景再次清晰地浮現在眼前。村下小隊長來了。他是因為我請求增援,才無可奈何地從床底下爬出來,把竹間分隊帶了來的。
按預定計劃應該進攻碭山,突然接到了改變的命令,我們朝徐州進發。奔向徐州!奔向徐州!所有的部隊都以最先到達那兒為目標拚命地前進。如果我們也同樣進攻徐州的話,那麼以最先到達南京中山門為榮的我們,就要再次最先佔領徐州,這使我們鼓起了幹勁,拚命努力。
冰冷的夜氣悄無聲息地潛入戰壕。我又把手伸進壓縮餅乾袋裡。
"停止射擊!"又恢復了原先死一般的寂靜。
"不行了",這句話再次打垮了我的心,我涕泗滂沱,責任感猛烈地鞭撻著我。
下午撿起屍骨,裝進田中做的盒子里,將另一片屍骨埋在他戰死的地方,又削了一段高三尺左右的圓木頭,用鉛筆寫上"故瀧口光夫之英靈安眠此處",豎做墓標。
這笑好像有什麼含義,我問道:"喂!什麼事啊?"
我們全神貫注,調動著我們的耳朵和眼睛緊盯著前方。
他是在傾聽瀧口的呻|吟和詛咒嗎?
"你開槍后,那敵兵怎樣了?"
沉默的隊伍從蹲在路邊的我的面前奔流而去。
"殺死他們!"不知誰這樣叫道。就像狼咬死小羊羔那樣理所當然,我們根本不顧他們的哀怨、憎恨和詛咒,無情地刺死了他們。現在是形勢緊迫的戰爭時期,我們該做的不是撫摸他們的頭,而是毫不留情地、狠狠地毆打他們的頭,直到他們粉身碎骨。我們只要把憎惡和復讎還給敵人就行了。
我們悄悄地很快到了辛庄。辛庄位於距大隊總部約一千五百米處。村裡同樣大樹參天。
我被這苛刻的要求難住了。本需很多木材,要燒幾個小時的,可不讓冒煙,真是件困難的事。不過我還是想盡量做到,便到處物色火葬的場所。
夜晚呆在戰壕里吸煙的時候,用火柴的話就會發出亮光,如用打火石又會發出"丁丁當當"的聲音,所以我們想出了一個辦法。那是當過農民的熊野想出的好主意,他把破布搓成繩子,然後點燃繩子的末端,布繩上燃燒著的火種直到繩子燒完才會熄滅。
戰車揚起塵沙飛速前進。和我一起在潞王墳火車站共度數日的中尉和士兵,坐在戰車裡。他們在塵沙之中,"呀——"地高聲叫喊著沖了過去。
"正提心弔膽地睡著呢,在床底下。"
"是徐州。最先到達!"匆匆忙忙吸完煙,我們像打滾似的衝下了山。迄今為止的全部勞苦都是為了今天這個日子。如果攻下徐州的話,就會和往常一樣得到短時期的休整。還剩下六七百米了,加油啊!頃刻間我們來了精神,猛跑起來。
在我們當宿舍住的房前廣場上,有敵兵挖的深防空壕。
火紅彤彤地燃燒起來。火苗從稻草到木頭、從木頭到木頭移動著,將我最親愛的戰友包圍了。
敵人的迫擊炮彈依舊咆哮著鑽進麥田。
我說完,從壕底的背包中拿出一袋壓縮餅乾。我右邊的田中沉默不語。
只感覺到顫抖,除此之外便聽不到任何聲音了。沉默持續了幾秒鐘。
"停止射擊!"我喊完,偵察了一下情況。
"有!"
如果說這個號令不恰當,那麼應該如
"情況怎樣?"
我們唱歌、談笑、喧鬧。
過去我從來沒有離開過戰鬥隊伍。
曳光彈在黑夜裡畫著弧線,槍彈將靜謐打個稀巴爛,嘈雜聲、叫喊聲四處迴響。
"中隊長,他已經不行了。"衛生兵直筒筒地說道。
"加強警戒!"中隊長添了這句後走掉了。
聽我這麼一說,田中一直恐懼顫抖的手在黑暗中緊緊握住了我的手。我的手都快給攥疼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都變得更加神經質。
"小隊長在嗎?"
"是瀧口埃喂,你看對面那個黑影不是敵兵吧?"
"在那邊。跟野口同一個陣地,是最後面的一個。"
是田中在顫抖!
"竹橋,請挖一道能讓步哨容身的戰壕。"
就連我們普通士兵,也對這次只能看作是退卻的轉移心有不滿。
"我也這麼想。七個人怎麼也無法完全守住這個大村莊的後方。說不定敵人馬上就要來進攻。請求增援吧!"下坂回答道。
黑暗與靜謐之中,隱約聽到"啪嚓啪嚓"挖戰壕的聲音。
"休息"這個命令是多麼令人激動啊,一到休息時間大家一齊倒在地上,把背包當起了枕頭。
"你也是這麼看的嗎?我感覺情況十分緊迫。喂!熊野君!你去把這些情況向中隊長報告,請求增援!"
中隊長似乎感到了瀧口的死乃非正常死亡。森崎曹長看了瀧口的傷口后吼道:"傷口大得很,子彈距離很近!"
我們最前面的三個人挖好了一道夠我們完全站得下的戰壕。其他人還沒挖好,於是我們三人就每人警戒十分鐘,先讓田中在戰壕里站崗,我和竹橋弓著身子在戰壕裡邊抽煙。我們得偷偷地吸,把香煙的火光擋在手中,免得泄露出去。這煙真香。
我本期待著他深刻的自責、反省和謝罪的謙恭,聽了這反抗式的、似乎想將自己的行動正當化的卑鄙言辭,不禁啞口無言,不勝憤懣。原來,那天晚上田中在陰暗的戰壕里顫慄,並非純粹源於自責的恐懼,而是當自己的過失暴露時對叱責和懲罰的恐懼。
我從中隊長那裡受此訓告后,回到分隊宿舍,對隊員們作了傳達。
十分鐘后,我向分隊隊員說明警戒地段。
"東!他給打死了,實在是太可惜了!"他深深嘆了一口氣,"說實在的,雖然不能對人說,不過瀧口光夫我是不想讓他死的,我想,倒不如是……當然不是說誰就可以,只是……光夫離開聯隊時,聯隊長就在說要不要帶這小子去,因為這小子還是個在校的大學生哪!可光夫說讓我出征吧,所以才帶了來……他父母也再三託付……終於還是死了礙…"中隊長遺憾萬分地對我說著。
他那握筆的手——持槍的手微微顫動著。啊!一切都完了!
戰友們在屍體上鋪上稻草,又高高地堆了些樹枝。
"下坂,快點!快點!"我催促道。
錯的只是射擊目標的指示方法嗎?
我走出了房間。疲勞已到了極點,居然還有士兵仍有精力姦汙婦女,真令我感到佩服。看來年輕的士兵、年輕的男人是那種無論怎樣疲憊不堪,一旦見到女人,一下子就能恢復體力的人。意外地發現了女人,對整天只看到充滿汗臭味、土腥味男人的士兵來說,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好奇、滿足和歡喜。得到消息的士兵接二連三地向女人的家裡跑去。被行軍拖得疲憊不堪的士兵,惟獨此刻能精神抖擻地跑過去。
並且,我們每個人的腦子裡總潛藏著對手榴彈的戒心。
至今我們一直都為對付敵人的手榴彈而發愁。敵人擁有大量的手榴彈並且頻繁地使用它。
"什麼人哪?"我又喝斥了一聲,黑影"霍"地動了起來,說了句什麼。他說的正跟我們在支那北部八庫孟(地名,此處為音譯。)夜襲中碰到並聽熟的話一樣。我立即意識到這是敵人,"瀧口快撤!"我大吼著命令畢,對著黑影開了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