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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是說過去沒有過。」
也許她花了一秒鐘去呼吸定神,但多克沒有注意到。「他是西部講高地德語的黑手黨,大哥大,搞建築、儲蓄和貸款,有幾十億沒納稅的錢藏在阿爾卑斯某個地方。嚴格說來是猶太人,但卻偏偏想當個納粹。若是誰把他的名字少拼一個n,他準會給對方點顏色瞧瞧。你怎麼招惹他了?」
「斯雷奇·潑提特。」
「瓦茨。」
「這是木瓜塊,」斯林姆猜道,「這些……這些是豬肉皮嗎?」
「我沒法告訴你會怎麼樣。」
「要你幫個忙,多克。」
「斯雷奇沒說錯,你是一個腦子有病的白人王八羔子。」
「他們想拉我入夥,」她說,「他們認為我是那種可以在他軟弱的時候接近他的人,或者說儘可能沒提防時。」
「是你嗎,莎斯塔?」
「我在高度上的不足,」多克差不多已經在工作時解釋過上百萬次了,「會在態度上彌補回來。」
「很好,那我怎麼找你?」
沒必要再睡了。他上山去瓦沃斯咖啡館吃早餐,那裡總有一些鐵杆衝浪迷。「壞蛋」福拉戈走了過來。「嘿,老兄,那個警察又在四處找你。你腦袋上那是啥?」
「你不要找我。我從原來的住處搬出來了,待在我還能待的地方。不要問。」
「現在輪到你們搬出去了。」
多克哼起了那首《無法給我買來愛》的高潮部分,壓根就不看她的臉。「當然,你從他那裡得到的一切都是靠打欠條。」
「多克,有話快說。我今晚要上直播,還有幾百公斤的化妝品要塗呢。」
「那就算了。」
他陪她走到山下停車的地方。這裏平日晚上和周末並沒有多少不同,所以小鎮這頭已經到處是出來找樂子的人,有酒客和衝浪手在街巷裡尖叫,有癮君子出來買東西吃,有山下來的男人在找空姐搞一|夜|情,還有在地面工作的平原地區女人希望被人當成空姐。在山間隱匿的道路上,車流朝著高速公路的方向駛進駛出,尾氣管發出悅耳聲音回蕩在海面上。駛過的油輪上有船員聽見這些聲音,可能還會以為這是異國海岸的野生動物在搞什麼夜間營生。
她聳了聳肩,皺了皺眉,給他一個號碼。「盡量不要用。」
「我希望你不是要問我。說句大實話,如果你總操某個人,有虧欠的就是你。」
「我過去混的街道幫派是阿特希亞會。當我離開奇諾時,我去找他們,發現不止是他們離開了,整個幫會地盤都沒了。」
在快走到燈火通明的比奇弗蘭特大街時,他們在暗處停了下來。人們走到這種地方總喜歡這麼做,它往往意味著要親個嘴,或者至少掐下屁股。但是她卻說:「不要再往前走了,現在可能有人在盯梢。」
「我知道你懂的。」
「我只是說這裏看上去更靠近加迪納,而不是康普頓。」
「差不多吧。但是我記些筆記,晚些時候再列印成定稿。」
「很好。不談感情,那麼我們談談錢。房租他出多少?」
「你以前總是那麼可靠。」
「沒問題。」
她在鈴響了六聲后拿起了聽筒。周圍有嘈雜的電視聲。
她晃著腦後已經剪掉的頭髮,揚起眉毛,一副那又如何的表情。
剛開始簽租約時,這兩個租客就像夏令營里的同屋夥伴一樣,通過扔硬幣來決定誰得到樓上的套間。結果多克輸掉了樓下,或者如他所樂於認為的那樣,贏到了樓上。他門上寫著「LSD調查」。如果有人問起(其實沒什麼人問過),他就會解釋說這個LSD其實代表的是「定位、監視、偵查」。在字的下方,畫著一個布滿血絲的巨大眼球,用的是嗑藥者鍾愛的綠色和紅紫色。這裏面有上千根狂暴的毛細血管,細節部分是交給一幫嗜食興奮劑的人來搞的,他們後來就搬到索諾瑪去了。一些潛在的客戶據說會花上數小時,盯著這個眼球迷宮圖看,常常忘了自己來這裡是幹什麼的了。
至少她的車還沒換,她一直開的是1959年產卡迪拉克Eldorado Biarritz敞篷車。這輛二手車是在西邊的一個停車場買的,當時他們站在車流旁邊,這樣不管抽的什麼,味道都可以被捲走。她開車離開后,多克坐在海濱空地的長椅上,身後是一長串亮著燈的窗戶,斜著往上延伸。他看著那一朵朵閃光的浪花,看著晚上下班車流的燈光蜿蜒爬上遠處帕洛斯韋爾德的山間。他回想了一遍沒有說出口的問題,譬如:她究竟有多依賴烏爾夫曼許諾的便利和權read•99csw•com勢?她是否準備好重歸那種比基尼加T恤的生活方式?她是否後悔?最問不出口的問題,是她對老米奇到底有多少真正的激|情?多克知道答案可能是「我愛他」,要不還能是什麼?大家都心知肚明,這個詞現如今已經被大大地濫用了。任何人只要趕得上潮流,都會「愛」所有人,更別提這個詞還有別的好處,譬如可以用它來忽悠別人上床,搞那些她們原本也無所謂的性|事。
「還有別的原因吧。」多克猜測道。
「這得看你。跟著你的直覺走。丹尼斯,說真的,你介意我吃這塊豆腐嗎?」
突然傳來了捶門的聲音,多克很快想到此人肯定就是比格福特,就像過去那樣,他會再一次破門而入。但是來的人卻是丹尼斯,他住在山下,大家讀他名字時都愛和「陰|莖」這個詞押上韻。他看上去比平常更加茫然。
「他說你幫過他忙,在67年。」
該死的比格福特。也不知道怎麼了,在某種第六感的驅使下,多克打開電視,撥到一個網外頻道,這裏專門播放那些過去的老電影,還有一些沒賣出去的試映片。毫無疑問,電視里放的正是那個對嬉皮士深惡痛絕的老瘋狗。他白天忙乎完侵犯人權的事情后,就上電視來撈外快,給「峽景地產」做廣告代言。商標下的字是:「邁克爾·烏爾夫曼創意。」
「也在伊芙·揚戈爾的局子里當地區助理檢察官吧?」
「差不多。我其實想找一個威猛點的人。」
多克向她簡要說了一下莎斯塔找他的事,還有針對烏爾夫曼錢財的陰謀。
「那是第一次有人沖我開槍。你們從那個地方開始認識的?」
「和……錢有關吧。」
「真的。嘿,就像哥斯拉總對摩斯拉說的——我們找個地方吞東西吧?」
「那是軟糖。」丹尼斯說道。
塔里克滿腹狐疑地看著。「秘書今天放假了?」
他們站在從廚房窗戶透進來的街燈里(這種窗戶根本沒有拉窗帘的必要),聽著山下海浪的拍打聲。有些晚上,假如刮的是西風,整個鎮上都能聽見海浪聲。
「當你在裏面時——混幫會嗎?」
「你應該看看現在的他。他會燒自來水、箭頭泉的水、俱樂部里的蘇打水、畢雷礦泉水,隨你點。他是燒水達人。」
這就是洛杉磯漫長而悲傷的土地使用史,里特姨媽對這個話題是百說不厭的。把墨西哥家庭從夏瓦茲峽谷趕出來,建了座「道奇體育場」。將美洲印第安人從邦克山掃地出門,建了個音樂中心。塔里克的家鄉則被推土機剷平,讓位於「峽景地產」。
「又是烏爾夫曼。」
「裝聾作啞是我們的職業要求。你有沒有電話號碼可以告訴我?」
「謝謝。親愛的艾比也是這麼講的。」
「我能搞定兄弟會,里特姨媽,我知道那些握手之類的事情。」
「哦,多克……」
「以為有幻覺了吧。」
「也許你找那些納粹更好一些,不過我可不羡慕你的選擇。小心點,拉里。時不時和我通個氣,這樣我就可以讓伊爾米娜放心,知道你還活著。」
「關於米奇·烏爾夫曼你知道些什麼?」
「我和妹妹保證過,不會讓她孩子有危險。」
「我看到大街上的那輛車是莎斯塔的吧?那輛舊敞篷車?」
「挺貴的吧?」
海灘上已經天黑好幾個小時了。他之前沒抽太多大麻,也不是車前燈的緣故——但當她轉身離開的時候,他的的確確看到了有光落在她臉上,就像是日落後那種橘紅色的光輝,照在向西凝望的臉龐上——這種凝望是在期待某人乘著白天最後一排海浪歸來,回到海灘,回到安全之地。
多克的辦公室里有兩個高背長椅,上面鋪著紫紅色的塑料墊,對著放在一起,中間隔著張「福米卡」牌的桌子。桌子的顏色是那種熱帶綠,看上去很舒服。這其實是咖啡店裡的那種組合桌椅,是多克從霍索恩的家裝店裡淘來的。他招呼塔里克坐到其中一張椅子上,然後自己坐在對面。座位很舒服。他們中間的茶几上堆著電話簿、鉛筆、三乘五寸卡片(有成盒裝的,也有散裝的)、地圖、香煙煙灰、晶體管收音機、抽大麻用的煙蒂夾子、咖啡杯和奧利維蒂的「Lettera 22」攜帶型打字機。多克嘟囔道:「先用這個大致記一下。」然後,他把一頁紙塞到印表機里。這張紙看上去已經被重複摺疊了很多遍,像是有人患了強迫症。
「少扯狗屁。」黑人答道。他說自己叫塔里克·卡里,然後瞪著多克的埃弗羅髮型看了一會。若換了其他場合,這會被當成挑釁。
「來點啤酒怎麼樣?」他走到冰箱前,從裏面的盒子中拿出兩罐來,遞給莎斯塔一個。
「你從來沒讓我失望過,多克。」
「你好,皮圖尼亞。還是和那個誰結婚嗎?」
他們走到前廳,多克躺在沙發上,而莎斯塔依舊站著,四處晃蕩。
「我怎麼嘮叨也不夠——換個髮型,就能改變你的一生九*九*藏*書。」
「只是這身新行頭,我猜。」
「給我打電話或者啥的。」
「光屁股睡覺時。」
「哦,」多克敲打著打字機。不是幻覺
事實上,已經有一個訪客等待多克多時了。他的特別之處在於,他是一個黑人。當然,黑人偶爾會跑到海港高速路的西邊來,但在他們領域之外如此遠的地方(幾乎要到海邊了)看見黑人,這還是蠻稀罕的。上次戈蒂塔海灘曾經來過一個黑人摩托車手,當時各個警用波段部門都急切地叫人增援,還集結了小型的警察特種部隊車輛,沿著太平洋海岸高速設立了各種路障。這是戈蒂塔的習慣反應了,最早可以追溯到二戰剛結束時。當時有個黑人家庭打算搬到城裡來,結果在「三K黨」的建議下,市民們把人家的住處燒成平地。就像某種古代的咒語在起效果一樣,戈蒂塔居民不讓任何人在原址建新房子。那塊地就一直空著,直到政府最後將它收為公有,並改建成一個公園。按照因果循環的法則,不久就有戈蒂塔海灘的年輕人晚上跑到那裡聚會。他們一起喝酒、嗑藥和打炮,弄得他們的父母非常鬱悶,雖然這倒沒有怎麼影響當地房價。
「好的,我會和佩妮談談,看看能怎麼辦。你那對幸福的伴侶——他們都有姓名地址吧?」
莎斯塔說了一個數。多克曾經在帕薩迪納高速公路上超過一輛改裝過的勞斯萊斯,那車裡面坐滿了憤怒的海洛因販子,而在霧裡過那些設計粗糙的彎道時,他居然開到了一百邁;他也曾在洛杉磯河東邊的背街小巷獨行,包里只帶一個借來的「埃弗羅」梳子防身;他還曾拿著大把的越南大麻,在司法大廈進進出出。如今他幾乎確信那种放肆的年代已經一去不返了,但現在他又開始感覺到內心深處的緊張。「這個……」他現在說話謹慎了,「這不是幾張限制級的寶麗來照片,也不像在汽車儀錶板上的小櫃里藏些大麻……」
「好。我和這個傢伙一起坐過牢。白人。事實上,他是混雅利安兄弟會的。我們曾經做了筆交易,現在我們都出來了,他還欠我的。我的意思是,一大筆錢。我沒法告訴你細節,我發過誓不能講。」
「我發現我們對美國政府的很多看法都一致。」
好吧,今夜是沒啥浪漫可指望的了。見鬼。但可能來了一個賺錢的活。「有人跟蹤你?」
「全憑運氣嗎?太讓我吃驚了。聽好,假如莎斯塔不能給你錢,這也許意味著米奇已經甩了她。她於是怪他老婆,所以想報復。」
「太怪了。你說的『沒了』是什麼意思?」
多克才無所謂呢。「人家妻子知道你了?」
「你怎麼看出來的?」
「假如我能找到你的獄中弟兄,他會老實還賬嗎?」
「給你來杯啤酒,斯林姆?」
「你是說合法地?還是說像綁架那種?」
「我們兩個一起學的烹飪。斯雷奇還要差不多一年才能出來呢。」
「謝謝,剩下這點會燒掉我嘴唇的。」
「我查了電話簿,差一點就去那裡了。不過我又想,這地方看起來挺隱秘,對我們都好。」
在過去,她能幾個星期也沒啥複雜表情,頂多噘一下嘴。現在她讓他看到的,是面部各種表情的結合,以至於他根本就讀不懂。可能是她在表演課上學的玩意。「不是你想的那樣,多克。」
「那人是比格福特·伯強生。他為什麼不像平時一樣直接把我門踢開?」
「沒有人,也沒有東西。鬼城。除了一個大標牌,上面寫著『此處即將啟用』。要蓋的都是天價樓盤、購物中心之類的狗屎玩意。你肯定猜得到是哪個建築商吧。」
「大家說米奇這人難以捉摸,最近越來越是如此了。有人說他性格乖僻。要我說,就是他媽的嗑藥嗑傻了,沒什麼人格上的問題。」
「租的是漢科克公園。」
「不在那裡了。全被碾成碎片,海鷗在上面啄食。我還以為肯定是嗑藥的幻覺,就開車兜了一圈,回來時發現所有東西還是不在。」
「二戰,」塔里克說,「在戰前,很多中南部地區還是日本人的居住區。那些人被送到營地去,我們就住進來接了日本佬的班。」
「我們有些人說是『起義』。那個人,他等待的就是這個時刻。」
多克想了一下。「你認為那兒的人可以阻止這件事的發生?」
「暴亂。」
「全部。」剎那之間,他抓到了那副曾經的笑容——眯著眼睛,充滿挑釁。
「能不能說一下他的名字?」
「哦,是的。比格福特·伯強生為他們做的廣告。加在一些你聽都沒聽過的奇怪電影裏面。」
嘆氣聲是否誇張了點?「我建議你別用老辦法去找他。他走到哪裡都有十幾個騎摩托車的保鏢跟著,大部分是混過雅利安兄弟會的人,全是法庭上掛過號的流氓。見面還是試著預約吧。」
「嗯,也許你的警察哥們才是應該處理這件事的人。你和洛杉磯警察局聯繫了嗎?」
約會。好吧,「哦,你說的是佩妮?她是從平原地區來的,人不錯,就是想找個嬉皮,玩一場隱秘刺|激的戀愛——」
多克在牆上掛了一張本地地圖。「指給我看。」塔里克指的地方,看上去像是一條直線,從這裏往東,向下射到阿特希亞大道。多克看著地圖,很快意識到這裏正是「峽景地產」的位置。他假裝對塔里克做了一下種族掃描。「你們就像什麼來著,日本人?」
「別急,可以過會再想。還有啥?」
「有可能。但如果說我只是想和這個烏爾夫曼老兄出去見個面,聊聊天呢?」
「好的……有可能……我在牢里偶爾也能見到這種情況。」
「對。」
「警察?啥時候的事情?」
多克回到他的住處,卷了一根大麻,打開電視,正在放的是晚間電影。他找出一件舊T恤,坐下來把它撕成半英寸寬的短條,直到弄了大概有一百條的碎布堆。他於是去沖了個澡,趁著頭髮還是濕的時候九_九_藏_書,將每小股頭髮用T恤碎布捲起來,然後在上面打個結。他在腦袋上重複著這種南方種植園風格的髮式,用電吹風弄了差不多半個小時后(中間他也許睡著了,也許沒有),就把結打開,讓頭髮倒著散出來,弄出一種在他看來相當拿得出手的白人埃弗羅髮型,直徑能有一英尺半。多克把腦袋小心翼翼地塞進一個裝酒的紙盒箱里做定型。他躺在沙發上,這下是真的睡著了,快到天亮時還夢見了莎斯塔。不是夢見他們真的在性|交,但也和那差不多。他們離開各自的生活,飛到一家古怪的汽車旅店碰面,那種飛行方式是你在清晨夢境里才會用的。這個旅店看上去還是個髮廊。她堅持說自己「愛」某人,但是卻不提名字。等多克終於醒過來時,他猜她一定說的是米奇·烏爾夫曼。
「哦——所以派個白人去,然後讓的腦袋被人砸爛?」
他幾乎要說:「這裡有地方。」實際上沒地方了。但是他看見她四處打量著那些保持原樣的東西:馬車軲轆上掛著的真品英式酒吧飛鏢盤,妓院用的那種吊燈(裏面裝著紫色熒光燈泡,用的是震顫燈絲),收藏的全部由康勝啤酒易拉罐做的舊改裝車模型,威爾特·張伯倫用日輝畫筆簽名的沙灘排球,還有天鵝絨畫之類的。她的表情中——你不得不說——帶著厭惡。
「格倫·夏洛克。」
「我確實想著去找比格福特,」多克說,「只是當我正要拿起電話時,突然想到比格福特這種人很可能會為此事狠揍一頓。」
「碰到這種事情我也沒幾個地方能去,多克。」
「我操,要是早知道你還是這麼刻薄——」
「只知道他的老闆是誰。他給一個叫烏爾夫曼的建築商當保鏢。」
「我?只是想做得專業一點,僅此而已。那個老婆和男友拖你下水,給什麼價?」
「這個嘛……」
「他可能想這麼干來著,但好像又說『明天也不遲』……也就是今天,對吧?」
「因為這個烏爾夫曼由一些雅利安兄弟會的人全天候護衛著。除了格倫,我和那些操蛋的納粹崽子都不可能和睦相處。」
「早上好呀,多克,」皮圖尼亞說這句話時帶著酒吧歌手的輕快曲調,那種聲音效果就像是戴著假睫毛向他拋媚眼,「喜歡你的埃弗羅哦。」
「剛剛在馬路上花了一個小時,希望是沒盯梢的。」
「我記得他那時連燒開水都不會。」
當他聽到這個老紳士的名字時,說道:「這和經常上報紙的米奇·烏爾夫曼是同一個人吧?地產巨鱷?」
「哦,進來吧。」
「好吧,命是你自己的,孩子。我這裏要趕著弄液體眼線筆,但是我聽說米奇總去一個叫『峽景地產』的地方,那是個木屑板造出的恐怖玩意,是他糟蹋環境的最新作品。」
「你餓了,丹尼斯?」
「等一會。我翹了很多社會研究的課,但是……猶太人和雅利安兄弟會……難道……這裏沒有,我想想……仇恨嗎?」
她順著小巷走過來,爬上後門樓梯,就像過去一樣。多克已有一年多沒見過她了。沒人見過。她過去總穿涼鞋,下半身印花比基尼,加上「鄉巴佬和魚」的褪色T恤。今晚她卻完全是一副平原地區的打扮,頭髮比他記憶中的短很多,看上去就像她自己所不齒為之的那副模樣。
「別急,我會的——」
「我不確定,但聽上去他們打算把他關進瘋人院。」
回到自己的住處后,多克站著看了一會天鵝絨畫。這是從一個墨西哥家庭那裡買到的,這些人每逢周末就沿著綠平原各地的大街擺攤,那裡位於戈蒂塔和高速公路之間,還有人騎馬。在靜謐的早晨,這些小販把畫從貨車拿出來賣,你會看到沙發那麼寬的《基督受難》和《最後的晚餐》,有狂野不羈的摩托車手坐在工筆描繪的哈雷上,還有穿著特種部隊制服的悍勇戰將在給M16裝子彈等等。而多克的這幅畫,展現的是南加州海灘不復存在的一幕——棕櫚樹、比基尼寶貝、衝浪板、建築物。當他無法忍受另一個房間的普通玻璃窗外看到的風景時,就會把這幅畫當做可以眺望的窗戶。有時,這道風景會在陰影下亮起來——多半是他吸大麻的時候——彷彿是創造天地的對比度旋鈕被弄錯了,從而讓每個東西的底部都透出光亮,形成閃爍的邊緣,讓那個夜晚變得如史詩般迷人。
塔里克看著多克,帶著一種特殊的緊張,眼睛變成了黃色,目光銳利。
「你介意我問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嗎?你知道格倫·夏洛克在哪裡工作,為什麼你不直接過去查查他的下落?為什麼要雇個中間人?」
「哦……當然我有過。」
他們走上杜恩克雷斯特,向左拐到城裡的廉價酒館。「流水線披薩」里人頭攢動,煙霧繚繞,從酒吧的一頭都看不清另一頭。點唱機里放著「高射炮」樂隊的《蜜糖,蜜糖》,聲音一直到埃爾波多甚至更遠的地方都能聽到。丹尼斯擠到後面的廚房去看披薩做得怎麼樣了,多克看著安森阿達·斯林姆在角落裡玩彈球遊戲。斯林姆算這地方的老人物了,他在街上開了一家大麻用品店,名字叫「尖叫的紫外線大腦」。他贏了幾局免費的遊戲,便停下來休息,看見多克在旁邊,就點了下頭。
「喬治·傑克遜的組織啊。你說你和現在是雅利安兄弟會的人做過生意?」
「嗯,種族和諧,我能理解。」
「那麼這群打手,即使在組織里曾經宣誓過一些反猶主義的話,也依然對他效忠?」
「你還在琢磨這是對是錯嗎,莎斯塔?」
「在房地產界,」里特說道,「天知道,我們沒幾個是道德完人的。但有一些開發商,哥斯拉和他們比起來簡直就像環保主義者。拉里,你最好不要去招惹他。誰雇的你?」九_九_藏_書
會有的,何必大驚小怪?如果每次聽見客戶這樣的開場白,他都有五分錢拿,那麼他現在早就有錢去夏威夷整日飄飄欲仙,欣賞威美亞的海浪,或者乾脆僱人替他盯著……「正兒八經的紳士吧?」他笑道。
「如果你走到離這個人十個街區以內的地方,他們就會把你的車子截下來。如果繼續靠近,他們就會扔手雷。你如果想和米奇談話,別隨心所欲,更不要耍酷。要通過渠道去辦。」
「你有什麼建議?」
「好吧,多克。他結婚了。」
「又要?」
「我有個男人。」她說。
可悲但是真實,迪恩總愛這麼說。在普雷亞·維斯塔高中,莎斯塔連續四年都是校園年刊上的班花,她總在校園劇里扮演天真無邪的少女,和所有人一樣,幻想能拍部電影。很快她就來到好萊塢,在街頭四處尋找廉價的租房。多克是她認識的唯一一個不吸海洛因的癮君子(這一點讓他們兩人獲得了很多空閑時間),除此之外,實在想不出她還能看上他什麼。他們在一起其實也沒有多久。很快,她就接到電話去試鏡,也找到一些片場的工作,有的在台上,有的是幕後。多克開始學著做私家偵探,幫人搜尋逃債者。他們各自被這個巨大城市裡的命運氣流所裹挾,看著彼此朝著不同的人生漸行漸遠。
「她就是過來溜達一會,」多克說,「又見到她多少有點怪怪的。我還以為再見她時會是在電視里,而不是真人。」
有的時候,你會因為某人說一個名字的方式而獲得共鳴。塔里克說這話時就像心已經碎掉了。「你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嗎?」
「哦,過去的事情了。」
「多克,我跑到杜恩克雷斯特去,你知道那裡有個藥店吧。我注意到他們的標誌,『葯』?『店』?對吧?我路過那裡上千次了,就是沒真正看到過——葯,店!哥們,這太奇怪了。所以我就走了進去,史蒂夫笑著站在櫃檯后,然後我就說,呃,『喂,請給我點葯』——你願意的話,幫我把這點抽完。」
莎斯塔點了點頭。「可她外面也有人,但不是那種普通情夫——他們正在一起策劃陰謀詭計。」
「卷著老公的錢跑路,是吧?我在洛杉磯聽過一兩樁這種事。那麼……你究竟想讓我做什麼?」他找出用來裝晚飯便當的紙袋,假裝忙著在上面記筆記。就因為這身正派小妞穿的衣服,妝又化得似有若無,他感覺到了過去熟悉的那種勃起。莎斯塔總能讓他這樣。他懷疑兩人是否算真的結束了。當然算。早就結束了。
「披薩餅上還有波森莓酸奶,丹尼斯?坦白說,好噁心。」這是索梯雷格,她曾經在多克的辦公室里工作,後來她男朋友斯拜克從越南回來了,她就認定愛情比日班工作更重要,或者這是多克認為自己所記得的解釋。不管怎麼說,她的天分總是在別的地方。她能接觸到一些看不見的力量,還能診斷解決各種各樣感情和身體上的問題。她做這些大部分是免費,但有些時候接受一些大麻或者迷|幻|葯,用來代替現金。據多克的了解,她從來沒有失算過。她正檢查著他的頭髮,他和往常一樣,出於自我防範而感到一陣緊張。最後,她使勁地點頭,說道:「最好還是處理一下。」
只是今晚除外,這幅畫看上去也僅僅是個作品。他拿起電話想找佩妮,但是她出去了,可能正在和某個前程遠大的短髮律師跳著「瓦圖西」打發夜晚的時光。多克並不在乎。他接著給里特姨媽打電話,她住在山丘另一邊的大街上,那裡是這個鎮上更加郊區化的地方,有別墅和院子,還有很多樹(正因為如此,那裡還被稱為「樹區」)。幾年前,里特和丈夫離了婚,此人曾經加入過密蘇里的路德教教會,後來開了家「雷鳥」專賣店,他若是在保齡球館的吧台邊邂逅到不本分的家庭主婦,準會丟了魂。里特於是帶著孩子,從聖華金搬到這裏,開始做房地產,並且很快就擁有了自己的經紀公司。她的公司位於一棟單層別墅里,那片大宅地也正是她的家。每當多克需要了解任何與房地產世界有關的信息時,里特姨媽就是他要找的人。從沙漠到海洋(晚間新聞喜歡用這樣的措辭),她對每一片土地的使用情況都了如指掌。「總有一天,」她預言說,「會由計算機來代勞,而你所需要做的,就是把你要找的東西敲進去,甚至只需要講出來——就像《2001:太空奧德賽》里的HAL一樣——然後電腦會把結果反饋給你,裏面的信息比你想知道的還豐富,包括洛杉磯盆地的各個樓盤,一直追溯到西班牙贈地時期——用水權、債權、抵押史,只要你想要的,相信我,一切都會查到。」而在當時那個非科幻的真實世界里,里特姨媽對土地擁有一種近乎超自然的感覺,她知道那些絕少體現在房契或合同里的掌故(尤其婚姻方面的),知道各種大大小小的家族世仇,還知道現在和過去的水流方向九九藏書等等。
丹尼斯帶著他的披薩回來了。「我忘記我要的是什麼口味的了。」「流水線披薩」每周二都會弄一個披薩打折夜,所有尺寸的披薩,無論餅上加的是什麼配料,都只要1.35美元。丹尼斯坐下來,專心致志地盯著這個披薩看,就好像它要發生什麼事情一樣。
「你幹這一行多久了?」
「你不能把這事告訴任何人,多克。」
和很多洛杉磯警察一樣,比格福特(他喜歡破門而入,這倒與其名字相符)對影視行業一直很有追求。其實,他已經出演過不少性格角色了,從《會飛的尼姑》中滑稽的墨西哥人,到《駛向海底的航程》里的變態助手。他一直交著「電視演員工會」的會費,節目重映還能收到支票。也許,這些為「峽景」製作插播廣告的人,都很渴望獲得某種觀眾認同——多克懷疑,比格福特可能是被忽悠到這樁底細不明的房地產交易里。無論怎樣,這裏已經談不上什麼個人尊嚴了。比格福特出現在鏡頭前,穿的那身衣服足以讓加利福尼亞最不懂得反諷的嬉皮青年感到汗顏。他今晚的打扮是一件天鵝絨披風,一直垂到腳踝,上面印著的花紋色調繁複、引人入幻,以至於多克的那台電視機根本就派不上大用場——這個低端的玩意,是幾年前佐蒂停車場搞「月光瘋狂促銷」時買的。比格福特身上戴著彩色念珠,太陽眼鏡鏡片上貼著和平符號,頭上還有一頂特大的埃弗羅假髮,分縷成中國紅、黃綠色和靛青色。比格福特通常讓觀眾想到那個傳奇的二手車經銷商卡爾·華興頓,不同的是卡爾喜歡在自己的表演橋段里放進真正的動物,而比格福特的劇本則以一幫無法無天的小孩子為特色。這幫孩子在樣板屋的傢具上爬上爬下,淘氣地把炮彈發射到後院的水池裡,又叫又鬧,還假裝將比格福特擊中,尖叫著「奇怪的力量!」和「打死這頭豬!」觀眾喜歡極了。「這些小破孩,」他們喊道,「哦,他們還真像那碼事啊!」這些小孩激怒比格福特的本事,遠比任何一隻肥碩的獵豹惹毛卡爾·華興頓時厲害。但比格福特是專業人士,對吧,他肯定會忍辱負重的。他仔細研究過老菲爾茲和貝特·戴維斯的電影,只要他們一出現,他就琢磨學習與兒童共同出鏡的竅門。在他看來,這些孩子的古靈精怪不過是些小麻煩。「我們會成為哥們的。」他似乎是自言自語,同時假裝在不由自主地大口吸煙。
多克的辦公室坐落在機場附近,在東因佩里爾那邊。他和巴迪·塗伯賽德醫生共用這個地方,那人的工作就是給人注射「維他命B12」,其實就是醫生自己配製的安非他命的委婉說法。今天,雖然時候還早,但多克過來時已經有很多人了。那些患有B12缺乏症的顧客一直排到後面的停車場,有鬱鬱寡歡的海灘主婦,有接到電話要去試鏡的演員,有皮膚曬得黝黑的怪老頭(他們盤算著去日頭底下閑聊扯淡),有剛剛從累人的紅眼航班上下來的空姐,甚至還有幾個真是來看病的貧血症患者或素食孕婦。他們半睡半醒地擠在一起,煙抽個不停,還自言自語,一個接著一個穿過十字轉門,進到這棟空心磚建築的大廳里。皮圖尼亞·莉維站在轉門旁邊,手中拿著紙夾板,給他們逐一登記。莉維是個大美人,戴著漿硬的小帽,還有一身超短的醫務裝,與其說是護士制服,還不如說是用來搞制服誘惑的。塗伯賽德醫生說,他從好萊塢的弗雷德里克商店用批發價買了一卡車這玩意,有各種各樣的時尚顏色,今天的是淺綠色。
丹尼斯這時遊盪到廚房裡,開始在冰箱里搜尋。
「報復什麼?」
「你知道我現在有辦公室吧?就像那種白天上班的人。」
「更多是因為白人的報復。從高速公路一直到機場,他們還嫌不夠。」
「嗨,」多克歡迎自己的客人,「有何貴幹,哥們?」
「比這還糟。」她緊緊地盯著他看,那種眼神他記憶猶新,當他回憶往事時。「我在考慮自己欠他多少忠心。」
「可不是。有幾次我還以為電視上某個小角色就是她呢,但那不過是長得像而已。當然了,都不如她本人漂亮。」
「沒人告訴我,多克。我只是一個誘餌。」想到這裏,她話音里也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憂傷,「我聽說你在和下城某個女人約會?」
「我相信是。」
「昨天晚上。他去你住的地方了,但你不在。是個從市中心兇殺科來的警察,開著一輛滿是凹痕的El Camino,就是帶396發動機的那款。」
多克的大腦出現了瞬間的空白,這肯定是嗑藥導致的。他異常警覺地擺脫了這種狀態,希望塔里克還沒注意到他有什麼不對勁。他假裝在研究自己正在寫的記錄紙。「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想問問,卡里先生,您是怎麼聽說我們偵探社的?」
「哦,還有一點,就是我不能先付給你定金。」
「黑人游擊隊家庭。」
「最好別來。」
「是啊,但我也不想給莎斯塔添麻煩。你認為我在哪裡可以撞見他,就像邂逅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