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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六 年  我把心留在亞特蘭蒂斯 14

一九六六 年  我把心留在亞特蘭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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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是呢!」我有一點震驚地說,「天哪,法蘭克,你是來接受大學教育的!」
柯克艦長考砸了人類學小考——他有一半的答案都是猜的,結果只拿了五十八分。他的高等微積分小考成績是C-,他之所以能拿到C-,還是因為高三的數學課已經教過一些高等微積分的概念了。我們一起修社會學,他的小考分數是D-,勉強拿到七十分。
「但是我並沒有接受大學教育,問題就在這裏。」走廊十分陰暗,外面下著雨。不過,我還是覺得法蘭克的臉頰開始泛紅,我猜他感到羞愧,所以才刻意選在一個星期的中間、宿舍最冷清的時候離開。「我什麼都沒做,只是拚命玩牌。甚至連玩牌都沒有玩得很好。我修的每一門課進度都落後了。」
他走到二樓了,屋裡回蕩著他的腳步聲,我衝到樓梯口往下望。「法蘭克!嘿,法蘭克!」
阿什利臉上冒出許多可怕的、化膿的粉刺;馬克在一個大難臨頭的晚上狂輸二十塊錢以後,就偶爾會夢遊;布拉德和一個住在一樓的傢伙九-九-藏-書打了一架。那個傢伙開了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後來布拉德自己承認那個玩笑無傷大雅——問題是,布拉德剛剛在牌桌上連續拿到三次「婊子」,只想去一樓的自動販賣機打一罐可樂來潤潤被煙熏得十分焦躁的喉嚨,所以他這時候的情緒可開不起無傷大雅的玩笑。於是布拉德轉過身來,把還沒開罐的可樂往旁邊一扔,就對一樓的傢伙飽以老拳。那個男孩的眼鏡被打破,一顆牙齒也鬆脫了。於是,平常和圖書館的油印機一樣毫無危險性的布拉德,竟然成為我們這群人當中第一個受到留校察看處分的人。
我想過打電話給安瑪麗,告訴她我認識了一個女孩,而且開始和她約會,但是已經有這麼多事要忙,打這通電話似乎太費神了。我暗自希望安瑪麗會寫信來說她覺得差不多是我們各自找其他對象的時候了。但相反的是,她來信拚命訴說有多麼想念我,並開始為我做一件聖誕節的特別禮物;她可能是指一件有馴鹿圖案的毛衣。安瑪麗最擅長織馴鹿九-九-藏-書圖案的毛衣了,還隨信附上一張她穿著短裙的照片。看著那張照片,我沒有性|欲高漲,反而覺得疲倦、內疚,還有一種受騙的感覺。卡蘿爾也讓我覺得上當了。我想要捕捉戀愛的感覺,但並不想要讓生活有太大改變,也不想改變她的生活。不過我喜歡她,這倒不假,而且很喜歡她。我喜歡她的微笑、她的機智。很不錯,她曾經說,我們瘋狂地交換信息。
柯比現在開始不刮鬍子,而且在牌桌上不時咬手指甲。他也開始逃課。儘管已經過了加退選的截止日期,傑克仍然說服指導教授讓他退掉統計學。「我稍微掉了幾滴眼淚,」有一天晚上,當我們繼續在交誼廳的牌桌上廝殺時,他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這招是我在戲劇社學會的。」幾天後的深夜,當我正在臨陣磨槍時,雷尼來敲我的房門(奈特早已呼呼大睡一個多小時了),問我有沒有興趣寫一篇關於阿塔克斯的報告,他聽說我可以代勞這類事情。雷尼說他會出個不錯的價錢;他目前還贏了十塊錢。我說很抱歉幫不上忙,因為自己也有幾份遲交的報告要趕。雷尼點點頭,便悄悄走出房門。https://read•99csw.com
「你沒有真的落後太多!現在才十月二十五日而已!」
還記得當時我站在樓梯口,覺得很害怕,心裏想:同樣的事情也可能發生在我身上……也許現在正發生在我身上。然後,我努力拋開這樣的想法。
不是只有我們碰到這樣的問題,龍尼是紅心遊戲的大贏家,他號稱在十天內贏了五十多塊錢(儘管我們都知道他一直在贏錢,卻沒有人完全相信他說的數目),然而卻是課堂上的大輸家。他的法文考不及格,和我一起修的那堂英文課,也沒好好寫小論文,(他說:「誰在乎進餐廳要不要打領帶啊,我都去麥當勞吃東西。」)歷史小考之所以勉強及格,是因為在考前匆匆讀了一位仰慕者借九*九*藏*書他的筆記。
法蘭克點點頭。「我知道。但是我不像別人那麼機靈,高中的時候我讀書就沒那麼靈光。我必須腳踏實地,把東西牢牢記住才行。不過我沒有這樣做,如果你沒有在冰上先打洞,就不可能抓得到魚。我走了,彼特,我得趁他們還沒有把我退學以前就先休學。」
他沉默許久,彷彿在思索該怎麼回答。結果他一直沒有回答,沒有用嘴巴回答,而是用腳回答。樓下再度響起他的腳步聲,從此我再也沒有見過法蘭克。
他搖搖頭。「我要回家。我接到媽媽的信,她說我們家附近的湖濱度假村需要管理員。我說沒問題,反正在這裏也是浪費時間。」
我認為,看到法蘭克拎著箱子是一大警訊。我得好好留意了,要想辦法進步。之前我的成績一直下滑,現在該是突飛猛進的時候了。但是,我可以聽到走廊另一端,龍尼高興地喊叫他要揪出婊子了、要把那娼妓給揪出來,於是我決定從今晚開始洗心革面,今晚我會有足夠的時間來重新升火待發。今天下午,我要玩最後一次紅心牌戲九-九-藏-書,或玩兩次,或玩四十次。
他繼續往前走,手裡拎著箱子,沉重地踏上第一級階梯。他的白色T恤飄浮在午後陰沉的空氣中;經過一扇滴著雨水的窗戶時,他的平頭閃爍著金光。
「你換房間了嗎,法蘭克?」我問他,但即使在那個時候,我想我早已心知肚明——因為看到他臉上的表情,他神情嚴肅、臉色蒼白且垂頭喪氣。
「法蘭克,你的兵役問題要怎麼辦呢?如果你休學,他們會把你抓去當兵!」
大約一星期之後,我在豪優克和卡蘿爾一起打完工回宿舍的時候,看到法蘭克兩手提著大皮箱,慢慢在三樓走廊上走著。法蘭克是西緬因州人,來自一個還未受到工商業污染、綠樹成蔭的小鎮,他的北方佬口音濃厚得讓你想幫他切掉一些鄉音。他的牌技普通,每當有人積分超過一百分時,他的積分總是排第二或第三,不過他是個大好人,臉上隨時掛著微笑……直到那天下午我看到他提著皮箱往樓梯口走去。
腳步聲停住了。在黑暗中,我可以看到他抬起大圓臉看著我,還看到皮箱模糊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