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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六 年  我把心留在亞特蘭蒂斯 32

一九六六 年  我把心留在亞特蘭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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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大約聚集了五十個人,我走在人群後面伸長脖子東張西望,五分鐘后,人數增加到七十五人左右。等到我在下午一點十五分洗完碗、走回宿舍的時候,那裡可能已經聚集了兩百個人,大家三五成群傻乎乎地在那裡看熱鬧。我猜現在很難想象牆上的塗鴉會吸引這麼多人注意,尤其那天的天氣那麼糟,但是那個年頭和今天的世界截然不同,當年美國沒有一家雜誌刊登的裸|照會露毛(除了《大眾攝影》雜誌偶爾會這麼做),報紙也絕對不敢對政治人物的性生活指指點點。在很久以前,距離遙遠的世界里,當時亞特蘭蒂斯尚未沒入海底,諧星曾因在公開場合說出「干」這個字而入獄。在那個世界里,有些字眼仍被視為驚世駭俗。
關於很多事情,我都有滿肚子話想要說……但是我依舊什麼也沒說。我們回去屋裡,下午的牌桌照例又是滿座,有五張牌桌在進行著四人牌戲。整個房間里煙霧瀰漫,有人搬來一架留聲機,因此我們可以一邊玩牌,一邊聽著披頭四和滾石合唱團的歌。還有人拿來《九十六滴眼淚》九九藏書的唱片,至少連續播放了一小時:哭吧、哭吧、哭吧。從交誼廳的窗口可以清楚地眺望班奈特小徑和班奈特路,我不停地往那邊望,希望會看到戴維和他那群穿卡其制服的同伴瞪著宿舍牆上的噴漆,也許正在討論是不是應該帶著卡賓槍或拔出刺刀去追捕斯托克利。當然他們不會這樣做。他們在足球場上操練時,可能會高唱:「殺死越共!美國加油!」不過斯托克利是跛子,他們會很高興看到他那熱愛共產黨的屁股被一腳踢出緬因大學。
我被排在星期四中午到曠野上的宮殿工作,儘管我偶爾會逃課,卻從來不打算蹺班——我不是那種人。我把交誼廳的位子讓給東尼,在十一點鐘左右開始往豪優克餐廳走去,看到雪地上聚集了一大群學生,全盯著我們宿舍北面看。我走過去,看看上面寫什麼,立刻明白這些字是誰寫的。
「最好不要讓警察看到你背後的圖案。」艦長說,我轉過頭去,看到他穿著有帽兜的運動服站在我旁邊,雙手伸進衣服前面的肚袋裡,嘴裏吐出的熱氣形成一道煙柱,九*九*藏*書目不轉睛地盯著校警和還沒被蓋住的大字:約翰遜總統!殺人總統!美國立刻撤出越南!「他們會認為是你做的,或是我做的。」
抓著帆布左角的警察在雪地滑了一跤,幾乎跌到地上,有幾個圍觀的人鼓掌叫好,跌跤的警察怒視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臉上堆滿深深的恨意。對我而言,一切就是從那一刻開始轉變的,當世代之間開始出現裂痕的時候。
有一輛校車停在班奈特路旁,還有一輛校警的車子停在通往宿舍的小徑上。瑪喬麗站在四名校警、男生訓導長以及訓導人員查爾斯的旁邊。
湯姆和幾十個人提到宿舍牆上的噴漆;貝卡也一樣,還告訴富蘭克林舍二樓的舍監瑪喬麗,她長得很瘦,是個自以為是的女孩。一九六九年之前,瑪喬麗早已是校園中的風雲人物,是CCA,也就是美國大學基督徒協會的創辦人兼會長;CCA贊成美國參与越戰,他們在學生活動中心販賣尼克鬆時代流行的小旗幟別針。
「我想也是。」
我曾經在書上讀到,有些罪犯——或許有很多罪犯——其實很想被逮到read.99csw.com。我想斯托克利的情況就是如此。無論他當初來緬因大學是想追求什麼,他始終沒有找到想要的東西。我相信他下定決心,覺得該是離開的時候了……而如果他即將離開,就要在離開前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是拄著拐杖的傢伙能力所及最驚天動地的臨別秋波。
「今天早上,」他說,「我看到奈特的圖案,」他聳聳肩,「實在太酷了,我忍不住學他。」
我不希望看到這樣的事情,但也不知道有什麼方法可以不讓它發生。從一開學,斯托克利的外套背上就有麻雀爪印的圖案,早在我們其他人還不曉得圖案的意義之前,戴維就很清楚這點。更何況斯托克利一定會老實承認,他面對訓導長和訓導人員的質問時會完全豁出去。
艦長臉上露出淺淺的微笑,轉過身去。他的運動服背上,用鮮紅色墨水畫上那個麻雀爪印。
「天哪,」我說,「你是什麼時候畫的?」
無論如何,整件事情在我眼中似乎愈來愈遙遠,就好像我修的那些課,也像卡蘿爾一樣,現在我明白她真的離開了;被徵召入伍、開拔https://read.99csw.com到海外,然後死在叢林里,對我而言也同樣遙遠。對我們這群人而言,眼前最真實而迫切的事情莫過於揪出那可惡的婊子或射下月亮,並把二十六分奉送給同桌牌友。在我眼中,目前最真實的事情只有紅心牌戲。
唯一的問題是,他們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盤問斯托克利……不需要問太多問題,他就會從實招來。但是如果訓導處的人和男生訓導長還沒有和他談,那隻不過是因為他們還沒有機會問——
滑了一跤的警察轉過身去,繼續努力把帆布鋪好。最後,他們終於用帆布把第一個和平標誌和「干!約翰遜總統」的那個「干」字遮住,當他們把那個最糟的字眼遮住以後,群眾確實開始散去。天空飄下的雪花現在夾著冰雹,站在那裡很不舒服。
「戴維在哪裡?」我問,「你知道嗎?」現在雨很大,冰雹打在樹葉上,也乒乒乓乓地打在我每一寸裸|露的皮膚上。
「等戴維回來的時候——」
沒錯,我們都知道「干」這個字,我們當然都知道,我們經常說這個字:干,干你的狗,干你老妹等等。但是在離地五英尺高https://read.99csw.com的牆壁上,用黑色噴漆大大寫著:干!美國總統!殺人總統!居然有人膽敢叫美國總統殺人犯?我們簡直不敢相信。
可是後來發生了一件事。
「英雄氣概十足的迪爾波先生和十來個青年軍官儲訓團的朋友在路上來回操練,」艦長說,「我們從交誼廳看到他們,他們開著真正的軍車繞來繞去。龍尼說,他們的小弟弟可能硬得讓他們一星期都沒辦法趴著睡。我想對龍尼而言,這樣還挺好的。」
我從豪優克走回宿舍的時候,另外一輛警車也開到這兒來,總共來了六名校警——幾乎全部的校警都來了——他們想用一塊長方形的黃色帆布把牆上的字蓋住。圍觀的群眾竊竊私語,然後發出噓聲,警察看看他們,顯得很不高興。其中一名警察叫大家散開,各自回自己該回的地方。他說得可能沒錯,但是顯然大多數人就是喜歡待在那兒,因為圍觀群眾並沒有減少多少。
「是啊,等他回來的時候。」艦長聳聳肩,彷彿表示那些事情不是我們能控制的。「咱們離開這堆泥濘,回去玩牌如何,你說呢?」
「他們不會認為是我們做的,絕對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