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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六 年  我把心留在亞特蘭蒂斯 下午五點二十五分

一九六六 年  我把心留在亞特蘭蒂斯

下午五點二十五分


他打開箱子,很快地拿出一卷捲紙鈔(他會用馬克卡羅斯手提箱把紙鈔帶回家),然後在四個布袋中裝滿硬幣。儲藏室角落有箇舊鐵櫃,上面標示著「零件」。威利打開沒有上鎖的鐵櫃,裏面大約有上百個裝滿硬幣的布袋。他每年都會和莎朗開車到中城的幾間教堂十二次,將這些袋子塞入教堂的捐款箱或從收包裹的活門丟進去,塞不進去的時候就直接把錢留在門口。聖帕特里克教堂總是收到最大一筆捐款,因為威利每天都戴墨鏡、掛著牌子在教堂前乞討。
大魚指的是麥布拉德夫婦、查理·「鴨子」·高登、難以捉摸的雷蒙·費格勒……還有卡蘿爾,也就是「追求和平武裝學生」的殘餘分子。六個月後,麥布拉德夫婦和高登在洛杉磯喪生,房子起火燃燒的時候,屋裡還有人開槍頑抗,並且投擲手榴彈。他們沒有在火場找到費格勒和卡蘿爾,但是警方鑒識人員發現,現場有大量血跡的血型屬於AB型陽性,正是卡蘿爾的血型。
警方推測三人協議先謀殺再自殺
威利合起剪貼簿放在一旁,內心感到十分平靜。他在中城冷暖氣公司的辦公室里把該處理的事情都處理好之後,小心翼翼地穿過地板活門,在下面梯子的頂端找到落腳處。他抓起手提箱把手,把手提箱往下拉,往下爬到梯子的第三級以後,先把六樓地板的活門放好,再把五樓的活動天花板放回原位。
唯有費格勒、葛伯下落不明
到了外面,他往中央車站的方向走去,雪花打在他的臉上,他一面翻起衣領,同時只想到一件事:大廈外面的聖誕老人把鬍子弄好了。
「你有沒有聽到我所聽到的,」他一面把梯子折迭好收起來,一面輕聲唱著,「你有沒有聞到我所聞到的,嘗到我所嘗到的?」
他翻開下一頁,知道應該停下來、該回家了,如果他連電話都沒打,莎朗會很擔心(他會打電話read.99csw.com的,會在樓下打電話回家,莎朗說得沒錯,他是個很可靠的人),但他還是沒有停下來。
中城冷暖氣公司的儲藏室里有一個大紙箱,裏面裝了很多布袋,就是銀行用來裝零錢的那種布袋。這類布袋通常會印上銀行的名字,但是這些布袋上面卻沒有——因為威利是向位於西維琴尼亞州蒙維爾鎮一家專門製造這種布袋的公司直接訂購的。
「還有肉桂。」他大聲說出來,電梯里其他三個人都看看兩旁,比爾咧嘴笑了。
只不過報道中明確表示,警方認為卡蘿爾應該已經死了。當時威利也認為卡蘿爾死了,她流了那麼多血,但是現在……
她究竟是死是生?是生是死?威利沒有一天不問自己這個問題。
威利繼續翻到下一頁。俄克拉荷馬市的《俄克拉荷馬報》一九七一年四月的標題寫著:
第一頁貼著出生證明——威廉·羅伯·席爾曼,一九四六年一月四日生——還有他小小的足印。第二頁是他和媽媽以及和爸爸的合照(帕特·席爾曼滿臉笑容,一副從來不曾把兒子從高椅子上推下來或用啤酒瓶打老婆的樣子),還有和朋友的合照,哈利的鏡頭尤其多。在其中一張照片上,八歲大的哈利矇著眼睛想要吃威利的生日蛋糕(一定是玩遊戲輸掉的懲罰),哈利的兩頰沾滿巧克力而且開懷大笑,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威利看到他矇著眼、沾滿巧克力、開懷大笑的樣子,不禁打了個寒顫。他的笑容總是讓他渾身哆嗦。
「我不能殺他,」他喃喃自語,「如果我殺了他,就真該死。」只不過他並不是擔心自己該死,而是擔心打入地獄、不得超生。在越南殺戮是另外一回事,至少看起來是另外一回事,但這裏不是越南。他這麼多年來潛心悔過,難道就這麼毀於一旦嗎?上帝正在考驗他、考驗他、考驗他。他知道,什麼地方一定有答案,一定有。他只是——哈哈,原諒他用了雙關語——眼睛瞎得看不見罷read.99csw.com了。
《洛杉磯時報》刊登的那張照片上顯示班尼斐街上燒焦的房子,標題寫著:
他趕緊翻到後面,那裡貼著他多年來搜集的有關卡蘿爾的剪報和照片:卡蘿爾和媽媽的合照、卡蘿爾抱著剛出生的弟弟笑得很緊張、卡蘿爾和父親的合照(她父親穿著藍色海軍服,嘴裏叼支煙,她則睜著大眼睛好奇地望著他)、卡蘿爾高一時參加拉拉隊的照片(她蹦蹦跳跳的,一手揮舞著拉拉隊的綵球,另一手按住百褶裙),還有卡蘿爾和薩利一九六五年在哈維切中學頭戴錫箔王冠的照片,那年他們倆獲選為舞會中的白雪國王和白雪皇后。威利每次看到這張泛黃的剪報時,都覺得他們好像結婚蛋糕上裝飾的佳偶。卡蘿爾穿著無肩帶的禮服,肩膀雪白無瑕,完全看不出多年前她的左肩一度變得畸形,肩上隆起兩塊,好像巫婆般醜陋。在他們最後的重擊落下之前,卡蘿爾哭了,哭得很厲害,但是對哈利而言,單單把她弄哭還不夠。他從下往上用力揮出最後一擊,球棒擊中卡蘿爾時發出的聲音就好像木槌敲在解凍到一半的烤肉,然後卡蘿爾尖叫起來,她大聲尖叫,哈利嚇得拔腿就跑,顧不得回頭看看威利和里奇有沒有跟來。老哈利就像野兔般一溜煙跑得不見蹤影。但是如果哈利沒有溜掉呢?如果他不但沒有溜掉,還說「好好抓住她,我不要聽她尖叫,我要讓她閉嘴」,並打算再度用力揮棒,這回會對準卡蘿爾的頭部打下去?他們會按住卡蘿爾嗎?即使在那種情況下,他們還是會為哈利抓著卡蘿爾嗎?
但不是每天都如此,他心想,現在他已經脫下喬裝打扮的衣服。我不需要每天都去那裡,他又想,也許比爾、威利和盲眼威利在聖誕節後會休假一星期。也許那個星期我可以想出法子來處理惠洛克警官,讓他走開。不過……
激進團體聲稱做案
是死是生?是生是死?有時候他在內心悄悄自問,流點read.99csw•com血其實沒什麼大礙,在最後的瘋狂行動展開之前,卡蘿爾早已逃離那棟房子了。但有時候他相信警方的推測——卡蘿爾和費格勒在第一回合的槍戰之後就離開其他人,悄悄溜走了,當時房子還沒有被警察包圍。卡蘿爾後來不是因槍傷而喪命,就是被費格勒殺死,因為她會拖累他。根據這個推論,這個臉上滴著血、手舉標語的激進女孩現在可能只是沙漠中的一堆白骨。
「大魚」可能僥倖脫逃

他有辦法找到那個自以為是的混蛋嗎?當然啦,不成問題。他可以找到惠洛克,沒問題。隨便什麼時候,只要跟蹤他回家,看著他卸下手槍、脫掉鞋子、把腳擱在腳墊上。然後呢?

他獃獃地想著,你知道你還是會,你之所以懺悔,有一部分是為了你真正做過的事情,但同樣也是為了你幸好沒做的事情,不是嗎?

三名激進分子于槍戰中喪命

聯邦調查局官員表示
威利摸了一下照片上那棟燒焦的房子……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名字,在這名男子阻擋之下,東河才沒有變成另外一個美萊村或美溪。史洛肯,沒錯,他就叫史洛肯,彷九九藏書彿逐漸陰暗的光線和破窗子對他低聲吐出這幾個字。
五分鐘后,他把西部土地分析公司的大門關緊,鎖上三道鎖后沿著走廊往電梯口走去。電梯來了,他走進去,心想,蛋酒,別忘了,晚上要請艾倫和杜布瑞夫婦吃飯。
他沒辦法對惠洛克警官做任何事情……任何一勞永逸的事情……但是史洛肯可以。沒錯,史洛肯可以。當然啦,史洛肯是黑人,但是,是黑人又怎麼樣呢?在黑暗中,所有的貓看起來都是灰色的……而對盲人而言,它們根本沒有顏色。從盲眼威利·葛菲變成盲眼威利·史洛肯真的很麻煩嗎?當然不麻煩,可以說易如反掌。
丹伯瑞炸彈攻擊事件造成六死十四傷
下一張剪報是丹伯瑞報紙的整張頭版。他把它連折了三次才有辦法塞進剪貼簿中。上面有四張照片,其中最大的一張上面有個女人站在街道中央不斷尖叫,高舉著滿是鮮血的雙手,她身後的建築物好像打碎的雞蛋般整個被炸開了。他在照片旁邊註明:一九七〇年夏。
接著是穿著畢業袍的卡蘿爾;上面註明了「一九六六年春」。下一頁貼著一張從《哈維切日報》剪下來的剪報,上面註明「一九六六年秋」。旁邊又是卡蘿爾的照片,不過照片上的卡蘿爾和前面穿著畢業袍的年輕女孩簡直有天淵之別。穿畢業袍的女孩手握畢業證書,端莊地低著頭;照片上的女孩則雙眼直視鏡頭,臉上露出狂熱的笑容,似乎渾然不知鮮血正沿著她的左臉頰滴落,手上還揮舞著和平標語。這個女孩已經走上了通往丹伯瑞之路,穿上了丹伯瑞舞鞋。許多人命喪丹伯瑞、炸成碎片,而威利絲毫不懷疑自己也要負部分責任。他摸一摸照片上那個臉上滴血、掛著狂野笑容的女孩,她手上舉著牌子,上面寫著「停止殺戮」(只不過她不但沒有終止殺戮,反而加入了殺戮行列),他知道最後最重要的唯有這張臉,她的臉代表了那個時代的精神。一九六〇年只是煙霧;而這裡是熊read•99csw•com熊烈火。這是臉頰滴著血、嘴唇綻開笑靨、手上高舉和平標語的死神,感染了丹伯瑞癲狂。
自稱「追求和平武裝學生」的激進團體把炸彈藏在康涅狄格大學丹伯瑞校區的演講廳。爆炸當天,科爾曼化學公司從早上十點到下午四點在那裡舉行面談,招募新人。顯然炸彈原本應該在清晨六點鐘建築物空無一人時爆炸,但卻沒有爆炸。八九點的時候,有人(應該是追求和平武裝學生的一分子)致電校警,表示演講廳一樓有炸彈。警方隨便搜索了一番,但是沒有讓建築物清空,一位匿名保安人員表示:「這是我們今年接到的第八十三件炸彈威脅。」他們沒有找到炸彈,雖然「追求和平武裝學生」後來激動地表示他們曾告訴警方炸彈放置的確切位置——就在演講廳左邊的冷氣管中。證據顯示(對威利而言,這個證據十分可信),到了十二點十五分午休的時候,有個年輕女人冒了極大的生命危險試圖自行拆解炸彈,她在當時空無一人的演講廳中待了十分鐘左右,然後有個留黑長發的男子把她帶走,女子一路抗議。有個清潔工目睹了當時的情況,後來指認那個男子是雷蒙·費格勒——追求和平武裝學生的首腦,年輕女孩則是卡蘿爾·葛伯。
「丹伯瑞十二人幫」中的三人命喪東洛杉磯
他一面用冷霜卸下臉上的妝,一面擔心這個問題,接著就先拋開煩惱,從抽屜里拿出十一月和十二月的本子,坐在書桌前寫著「我為傷害卡蘿爾而誠心道歉」,足足寫了二十分鐘,密密麻麻寫滿一整頁。然後他把本子放回抽屜,換上比爾·席爾曼的衣服。當他脫掉盲眼威利的靴子時,他的目光落在有紅皮封面的剪貼簿上。他把剪貼簿拿出來放在檔案柜上面,翻開燙金印著「回憶」兩個字的封面。

女性致電警方表示「無意傷害任何人」
下午一點五十分,炸彈終於爆炸。上帝保佑倖存者,上帝也保佑死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