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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亂終結 此後的大和

第六章 大亂終結

此後的大和

然而這一次,無論畠山義就自己是否出馬,河內與大和的武士們一齊起兵,投入畠山義就麾下。畠山義就的名望可想而知。
文明十年正月,也因為畠山義就和越智家榮的推薦,尋尊任命古市澄胤取代筒井順尊為官符眾徒首領。筒井氏一方雖然反對,卻無能為力。當年六月,越智家榮之女與古市澄胤政治聯姻,古市氏的權力愈發強化。
畠山義就退出京都時,幕府默然相送,因而畠山義就大鬧河內的狀況,幕府應該早已料到。但畠山義就的勢頭遠超預想。畠山政長狼狽地向足利義政哭訴,足利義政遂向朝廷請求下發處罰畠山義就的綸旨。九月二十九日,綸旨向東大寺、興福寺、金峰山、多武峰、高野山、根來寺、粉河寺眾徒及伊勢國司北畠政鄉(北畠滿雅之孫)發布。(《實隆公記》《兼顯卿記》《長興宿禰記》)這時大內政弘等西軍諸將尚在京都,故東軍無法行動。因此,足利義政試圖利用朝廷影響之下的寺社勢力和公家大名的軍事力量。

畠山義就的獨立王國

尋尊甚至還著手收回經覺管理的領地。對尋尊來說,這些不是經覺的私有土地,而是大乘院門跡為了照料經覺的老年生活而借給他的「隱居用地」,因此經覺並沒有處分這些土地的權利。經覺無權拿這些土地去做借款的擔保,也無權將其轉移給他人。即便經覺簽了這樣的契約,也是無效的。如今經覺已死,所有的土地都必須歸還大乘院門跡。有關「隱居用地」的糾紛,他早在文明二年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於是尋尊命令古市胤榮,迅速收回散在各地的經覺領地。
但是,十月十日進攻龍田城的作戰計劃缺乏軍事上的合理性。因此,越智、小泉、片岡等表示反對。他們雖臣從於畠山義就,但與游佐、甲斐庄不同,並不是畠山義就的家臣。畠山義就無法無視大和勢力的意見,於是中止攻擊龍田城。即便如此,時過二十年仍不忘復讎,中世武士的執念之深,令人震驚。

筒井氏的衰敗

尋尊雖然慨嘆雙方的足輕戰法使奈良荒廢,卻無能為力。第四章已述,應仁之亂開始后,許多公家為躲避戰亂,逃到奈良。如今奈良反而動蕩,約八十人回到了京都。甚至有的可憐的公家拜託足輕沿途護衛,途中足輕卻轉為盜匪,把他們全身衣物扒了個乾淨。(《大乘院寺社雜事記》)
且說,尋尊聽說畠山義就在河內之戰完勝,在日記中說「可喜可賀」。這樣戰鬥就要結束了吧。
今谷明評價畠山義就的勢力是「河內王國」「幕府的權威命令無法到達的獨立國家」。這說法非常妙。提到「最初的戰國大名」,一般總會舉出朝倉孝景、北條早雲的名字,但畠山義就也可以說是戰國大名一般的人物。九_九_藏_書
十月三日,大內軍從木津進軍般若寺(今奈良市般若寺町內)。興福寺擔心奈良置身於戰火之中,遂通過駐守下狛的古市家臣井上九郎,與大將杉弘相交涉,大內軍向奈良的進軍遂中止,撤退到下狛。
經覺去世時,尋尊年已四十四歲。由於調查過諸多記錄,其博學程度在大乘院歷代門主之中算得上數一數二,對他而言,事到如今大概也無需再學習經覺的日記了吧。即便如此,他還是立即入手了經覺的記錄,其好學之心,令人感佩。
然而,尋尊欲任命古市澄胤為官符眾徒首領之時,古市澄胤回答說:「若只任命我一人,那便欣然接受。」康正元年(1455)九月古市春藤丸(胤榮)就任官符眾徒首領之際,豐田與高山氏等也是首領,首領一共五人。這次,豐田、高山等也要求首領之地位,尋尊左右為難。但尋尊認為「除了古市之外,讓其他人保衛奈良治安,都無法順利進行」。尋尊依舊清醒。此後,文明九年十一月,尋尊通過古市氏祝賀畠山義就平定河內,贈送賀信和酒樽等,竭力構建與畠山義就的友好關係。
但不走運的是,經覺日記文安二年(1445)以前的部分缺失。文安二年筒井軍進攻經覺所在的鬼薗山城之際,日記幾乎全被焚毀。尋尊也于康正二年(1456)開始寫日記,因此對尋尊來說,較早的記錄更為重要。經覺的早期日記遺失,尋尊定是十分泄氣的吧。
經覺晚年不斷在日記中寫自己身體不佳,不過並沒有幾個月長時間卧床不起。文明五年七月,他與尋尊等人一同去觀賞盂蘭盆定例的古市念佛風流。八月十一日,又與一條兼良、尋尊等一同觀賞猿樂。(《大乘院寺社雜事記》)
畠山義就瞬間攻下河內,足利義政應該完全沒有預想到。文明二年八月,畠山義就曾命家臣譽田、甲斐庄、游佐等進攻河內,越智家榮等也出兵助力,卻未能達到驅逐政長一方的目的。這是因為畠山政長一方在河內的地位十分穩固。畠山義就退兵河內,畠山政長不去追擊,也是因為對河內的防禦有絕對的自信吧。
以筒井氏為首的畠山政長一黨既已被一掃而空,若不讓與畠山義就關係密切的古市氏做官符眾徒的話,奈良的防務是不可靠的。畢竟畠山義就軍的兵力,合河內、大和兩國已達一萬人。
二十七日,若江城守將游佐長直迎擊,將畠山義就軍擊退。(《大乘院寺社雜事記九*九*藏*書》)但這是畠山義就的策略。畠山義就佯裝敗退,轉入攝津國欠郡(今大阪市內),奇襲天王寺城。(《長興宿禰記》)守衛天王寺城的和田助直等奮力迎戰,總算將畠山義就軍擊退。(《和田文書》)當天,畠山政長方的客坊城(今東大阪市客坊町)陷落了。(《大乘院寺社雜事記》)
但在七月二十日,筒井順尊、箸尾為國、十市遠相、成身院順盛等聯軍為奪回舊領地而起兵。他們之所以發起攻勢,是因為與多武峰達成了同盟。但如尋尊所料,筒井一方慘敗,古市澄胤攻克了筒井氏的居城福住城。
另一方面,筒井順尊也在尋找反擊的機會。因為順尊的長子做了福住氏的養子,這位福住氏是東山內福住鄉(今奈良縣天理市福住町)的控制者,於是筒井順尊遂以福住鄉為據點開展抵抗活動。文明十一年九月以後,筒井一方雇傭足輕,擾亂奈良市內。足輕神出鬼沒,襲擊奈良各處,搶劫、放火。
文明八年(1476)四月五日,五十八歲的筒井順永病逝,其子順尊繼承其位。(《大乘院寺社雜事記》)筒井順永作為大和東軍主力,在南山城、河內與西軍對戰,同時維持著奈良的治安。文明四年,土一揆襲擊奈良時,順永將其鎮壓。因順永之死,興福寺僧中有人動搖了,表示此後或許應該支持西軍了,尋尊卻激動地拒絕說:「真是大天魔啊。」可以說尋尊是肯定了順永的功績,而更重要的是,尋尊其人的風格是不為眼前表象所迷惑,能做出慎重的判斷。畠山政長擔心大和的東軍一方勢力弱化,遂派遣重臣游佐長直到河內,守衛若江城。
與頻繁感嘆亂世,悲嘆「天魔所為」「寺社滅亡的根源」的尋尊不同,經覺沒有記錄過對應仁之亂這一戰爭整體的感想。經覺對政治與社會局勢並不關心,他所關心的只是與自己有來往的人的動向。
畠山義就一方打算東進一舉攻克奈良。(《長興宿禰記》)在京都的大內政弘為了從側面支援,派遣重臣杉弘相率正規軍三百騎、雜兵數千人由山城國南下。(《大乘院寺社雜事記》)或許大內政弘事先就與畠山義就約定好了。畠山義就撤出京都以支持大內政弘歸降東軍,作為交換,大內政弘支援畠山義就進攻河內與大和。
十月八日,畠山義就一方的大和國民吐田氏攻克岳山城。這就是當年畠山義就堅守近兩年半的那座岳山城。九日,往生院城(今東大阪市六方寺町)、若江城也被攻陷。游佐長直從天王寺乘船逃脫,僅以身免,醜態盡顯。(《大乘院寺社雜事記》)畠山義就已基本上平定河內一國。
此後,筒井順尊仍不放棄,策劃種種謀略,但全都以失敗告終。文明十九年(1487,七月二十日改元長享),箸尾為國向越智家榮投降。接著長享三年(1489)七月二十二日,逃亡中的筒井順九_九_藏_書尊在京都的旅店去世,終年三十九歲,據說是醉酒而死。終日失意,借酒澆愁,順尊這樣的形象浮現出來。尋尊在日記中這樣寫道:「文明九年丁酉歲十月十三日敗退以後,再未歸國,就此入滅。這是大明神的懲罰。」由於順尊在文明九年以後仍在大和國活動,所以這裏的「歸國」不是指回歸大和國,而是指回歸故鄉筒井鄉的意思。
經覺沒能看到應仁之亂的最後結束。
筒井氏支援畠山政長,在河內與大和長期奮戰,是應仁之亂的點火者。最終,畠山政長所屬的東軍獲得了戰爭的勝利,但筒井氏自己卻戰敗於越智和古市氏,失去了在大和的勢力。這真是莫大的諷刺。
然而,尋尊天真的期待很快就落空了。畠山義就的矛頭對準了大和國。畠山義就的家臣游佐和甲斐庄為了報父親戰死於「神南山之戰」之仇,表示要進攻大和國龍田城。(《大乘院寺社雜事記》)神南山之戰就是長祿四年(1460)十月十日的「河鍋山之戰」。是役,畠山義就軍奇襲畠山政長防守的龍田城,戰事不利,敗走河鍋山,遭到政長一方追擊,游佐國助、譽田金寶、譽田祥榮、甲斐庄等義就一方主要將領戰死。於是,他們提議說,在各自父親忌日那天,即文明九年(1477)十月十日進攻龍田城。
為了祈願經覺的身體康復,尋尊命令興福寺的僧侶們誦讀大般若經、念佛,但毫無成效,經覺與世長辭。去世前,尋尊將經覺的病體轉移到己心寺。葬禮在己心寺舉行。一手操辦這些事務的毫無疑問是尋尊。西南院光淳(參見一百一十八頁)就任興福寺別當。光淳的第一件工作,是依恩赦免釋放預定要被處決的盜賊。
其實他的這一主張中混入了謊言。的確,尋尊就任大乘院門主,是因為經覺惹足利義教不快導致下台,並不是經覺讓位給他的。但嘉吉元年(1441)足利義教被暗殺后,經覺重任大乘院門主,並讓尋尊做了自己的弟子。文安二年經覺在與筒井氏的作戰中戰敗離開奈良,尋尊這才回歸大乘院門主之位。雖說也不是普通的師徒關係,但尋尊是經覺弟子這一點,不容否認。
畠山義就的魅力,其軍事才能自不必說,儘管他是守護家的公子,卻不靠權威,堅持實力至上。即便是為公家、僧侶所懼怕的「不守規矩者」山名宗全,在操縱幕府政治以獲得財富權力方面仍比較保守。事實上,山名宗全自己不做管領,而是讓女婿斯波義廉做管領,他這樣的戰略仍然遵循了幕府管領必出斯波、細川、畠山三家的規矩。此外,足利義視加入前,西軍是以八位大名聯合簽署的形式發布命令,其中大內政弘雖然軍事才能卓著,但因為門第不夠,仍被排除在署名者之外。這也可以看出西軍主帥山名宗全的保守性。
經覺波瀾萬丈的一生,結束于文明五年(1473)八月二十七日,享九_九_藏_書年七十九歲。如前所述,這一年山名宗全、細川勝元兩位相繼離世,經覺如何看待他們的死,不得而知。因為經覺的日記只到文明四年九月而已。
見筒井一方在奈良橫行,畠山義就於十月二十一日派遣了一位名叫市若的足輕大將。因市若奮戰,筒井一方的軍事活動陷入低潮。畠山義就甚至打算派大軍入大和,但由於畠山家中發生了內部糾紛,不得不作罷。因此,筒井一方得以保住一命。
對大乘院門主尋尊來說,維持大乘院門跡這一經營主體才是最重要的課題。早早預見將來可能發生的問題,事先備好應對之策,尋尊的手腕堪稱老道。輕視他是個大亂的旁觀者,那簡直就是看錯了尋尊這個人了。

經覺的死與尋尊

文明四年八月,朝倉孝景擊破甲斐一方控制了越前,經覺聞訊欣喜不已:「朝倉是我長年的知己,他能獲勝,可喜可賀。」就好像那是自己的事情一般。(《經覺私要鈔》)如前所述,經覺偏向西軍,朝倉孝景雖然從西軍叛投東軍,但此事與經覺無關。這與尋尊相反,尋尊擔心河口庄的田租會不會因此收不上來了,焦慮不已。
文明十三年七月十五日,有傳言說筒井一方計劃再次攻擊奈良。尋尊不解道:「文明九年畠山義就軍逼近大和時,筒井不是不經一戰就落荒而逃了嗎,如今畠山義就的勢力比那時還強,若真要打來,也不過是被擊潰吧。還是說他們相信了畠山義就去世的謠言了?」
聽聞大內軍逼近之後,守衛木津的仁木氏、木津氏等慌忙逃走。筒井順尊、成身院順宣(後來的順盛)也躲藏起來。大和的政長一方勢力四散。只有箸尾氏還堅守著政長一方的孤城,但即便是箸尾氏,其家主箸尾為國已經棄箸尾城逃走,消失得無影無蹤。
與他相比,畠山義就原本就沒有遵循幕府命令的想法。大亂開始前,他就曾與幕府大軍為敵,在河內孤軍奮戰。雖然他被山名宗全利誘上京,捲入幕府內的權力鬥爭,但他本質上仍是不依靠幕府權威,採取自力更生、獨立擴張領土的態勢。厭惡中央統治的地方武士紛紛投入畠山義就麾下,正是這個原因。
筒井一方正規軍兵力約五百人,兵力上古市軍佔優。但是兵力不足的筒井軍使用了雇傭兵。為了與筒井一方足輕打游擊戰,古市一方也雇傭了足輕。雖說是雇傭,但由於發不出餉錢,於是便允許他們搶劫。這和應仁之亂中京都進行的足輕戰法完全相同。
尋尊為防備經覺死後追債者蜂擁而至,早就積攢了證明自己不是經覺弟子的文書,做好了理論準備。因此,當真被逼問「代替經覺還錢」之時,他也能不為所動,宣稱自己「不是經覺的弟子」,義正詞嚴地反駁回去。追債者無從了解經覺與尋尊之間的複雜關係,於是便被尋尊欺騙了。如此周密的安排,可以說非尋尊不能。
六方眾聽說筒九*九*藏*書井氏敗退,於是襲擊了曾向奈良居民徵收重稅的筒井氏代官慶忍,將其從住宅內逐出。古市胤榮、澄胤兄弟從河內教興寺城回到奈良,指揮奈良防務。
文明九年九月二十二日,離開京都的畠山義就軍在河內牧(今大阪府枚方市)宿營。畠山義就甚至進軍野崎(今大阪府大東市),窺伺若江城。越智家榮、古市胤榮、古市胤澄加入義就一方,筒井順尊加入畠山政長一方,大和諸勢力也在河內國集結。(《大乘院寺社雜事記》)
經覺去世十一天後的九月九日,尋尊把經覺留下的日記等各種記錄要來。這個時代的公家或僧侶的日記,並不是為備忘而作的私人物品。他們的日記也是一種手冊,為自己的繼任者能夠順利開展各種儀式、活動及領地管理提供參考。所以本來經覺就必須要把自己的日記給後任大乘院門主尋尊看,但由於二人關係微妙,經覺沒有這樣做。尋尊沒有經歷過技術的傳授,而是不得不自學作為門主所需要的知識。
尋尊對此嚴詞拒絕,他表示經覺的債務是他的個人借款,與大乘院無關。他的證據是,他自己從來沒有當過借款的擔保人,一個字也不曾寫。但債權人不肯罷休,反問:「你不是經覺的弟子嗎?」對此,尋尊反駁道:「我不是經覺的弟子。我大乘院門主的地位、大乘院的領地,都不是經覺給我的,是幕府給我的。從九歲起到現在,這三十六年間,我一直是大乘院的門主。」
但八月二十一日經覺突然病倒了。尋尊從由古市急忙趕來的楠葉元次那裡聽到了這個消息,於是安排了醫生,自己也前去探病。但那時經覺已經無法說話了。
但足利義政的應對為時已晚。十月三日,畠山義就進入八尾城(今大阪府八尾市),切斷若江城與譽田城(今大阪府羽曳野市譽田)的聯絡。(《大乘院寺社雜事記》)接著,當月七日,畠山義就進攻政長一方和田美作守等守衛的譽田城,斬殺大將美作守以下三十七人。(《長興宿禰記》《大乘院寺社雜事記》)畠山義就將他們的首級送到京都的畠山政長處,這是刺|激他「不要躲在京都,速來與我一戰」。這時,由於若江城的游佐長直並不發兵救援譽田城,政長一方士氣顯著低落。筒井順尊進攻古市氏鎮守的教興寺城(今八尾市教興寺),也遭擊退。
經覺給尋尊留下的不僅有日記,還有一件麻煩事,那就是借款。根據楠葉元次給尋尊的報告,經覺負債達五十貫文錢左右。債權人要求尋尊還款,甚至有人逼迫說,若還不上來的話就沒收大乘院領有的土地。
然而尋尊在文明二年的時候就已經預見到這種問題了。尋尊考慮到自己有可能走在經覺的前面,遂留下作為門主的心得交給政覺。裏面說,不可以為經覺的借款做擔保人;不可以同那些聲稱給經覺借款、從經覺那裡獲得土地等,試圖掠奪大乘院土地的人共事。諸如此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