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恩對著酒囊狠灌幾口，酒液就像一記重拳撞進肚子里。過了一會兒，暖意傳遍全身，他把酒囊遞給身後的拉伊夫。

旁邊的船上，貝伊渾身是血，已經站不穩了。他兩隻手都沒了，臉上的刀傷深可見骨。他俯下身子，把餘下的胳膊插|進財寶箱的把手裡。

哈瓦德向前俯過身子，伸出沾滿血的雙手：「這主意不錯，咱們或許能從那邊上去，就那邊。」他指著另一條前往哈康營地的路線說。

除了康恩和拉伊夫，其他人都是約姆斯海盜。見康恩坐下，哈瓦德把自己的酒囊遞給他。挨著他坐的是另一個船長，四周看了一圈：「咱們還剩下多少人？」

「過去。」康恩說。

四周只有冰冷的海水。他們把即將沉沒的戰船留在身後，義無反顧地向岸上游去，可是沒過多久就有人游不動了，只能拽著筏子拖後腿。哈瓦德嘶聲喊道：「跟上！」一路上，有幾個人想爬上筏子，旁邊的人就會把他拖下來。

陽光透過雲縫照射下來，漫長的日落開始了。烏雲下，天色已經開始變暗。哈康的號角吹出隆隆的長音，召集艦隊撤退。

康恩想起了費恩九九藏書，勃然大怒，他躥起來，揮起一拳狠狠地砸中哈瓦德面門。約姆斯海盜向後摔了個四仰八叉，跌進半尺深的積水裡。康恩一轉身，對其他說：「把所有人都帶上。要麼一起走，要麼都別走。」

戰艦連成的堡壘正在下沉。船殼受損的戰船蝟集在一起，船上的人們都在忙著往船外舀冰潑水。另一些人則跨過一道又一道船舷，走過整個木頭浮島，聚集到阿斯拉克周圍。康恩也蹚著船里越來越深的冰水回到船頭。他挨著拉伊夫，和所有人一樣，疲憊地圍坐在阿斯拉克身邊。

他會記得。可很快他自己也會死去。哈康已經打敗他了。他把臉貼著石頭，闔上眼睛。

「閉嘴，」阿斯拉克說，「動手吧，船要沉了。」

當晚又下起了冰雹。康恩醒過來，趴在費恩身上保護他。沒過多久，冰雹停了，康恩這才意識到，費恩在自己身下，已經冷得跟石頭一樣了。

「貝伊的好漢們，集體跳船！」說完，他抱著財寶箱跳進海里，一下子沉入水底。

所謂岩島只是海灣里一片剛好突出水面的光禿禿的岩石。所有人一rｅad.99csw.com邊踩水，一邊拖著筏子上了岸。島上很滑，康恩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費恩從筏子里拽到岸上。拉伊夫拖著阿斯拉克跟在後面，大家躺在水平面以上的石頭上，沒用多久，康恩就睡著了。

阿斯拉克一屁股坐到板凳上。他臉上挨了一下，一隻眼睛幾乎瞎了。拉伊夫坐在他身旁，四肢癱軟。康恩擔心自己一旦坐下，膝蓋就徹底不聽使喚，於是朝船尾走去。戰船的一側經受住特倫人的猛攻，但眼前所見讓康恩胃裡一緊。

特倫艦隊吹響號角，聲音滾過整個海灣，緊接著所有戰艦同時逼近約姆斯海盜的戰船浮島。天色漸漸黑了，寒風驟起。暴雨夾著冰雹再次砸向他們。康恩頂著狂風和冰雹，幾乎難以立足。透過磅礴的冰雹雨霰，他看見有人持斧跳過船舷，還有一人緊隨其後，他一劍揮出，不想腳底一滑，竟仰面摔倒在滿是冰雹的地板上。拉伊夫邁步跨過他，手中利劍瘋狂地左劈右砍，以一敵二與那兩人同時展開肉搏。康恩踉蹌著起身，一劍砍過打頭斧手的雙膝，把他砍翻在地，拉伊夫這才獲九九藏書得喘息。

「聽著，我只是——」

「太遠了。」拉伊夫說，「咱們還有些人根本游不了幾下。」

阿斯拉克朝他咧嘴一笑。其他人別過臉去，瞪著剛坐起來的哈瓦德。

康恩對面的約姆斯海盜說：「哈康整晚都會舒舒服服地坐在岸上。要是咱們今晚沒有全都淹死，明天他們就會把咱們全都幹掉。」

他想起其他人的死——凸眼球的高姆；奧德，康恩一度愛上過他的姐姐；還有斯凱基和奧爾姆，西格爾德和盧戈——他記起就在昨晚，大家都還活著，聊起第二天的戰鬥，聊起這場戰鬥將為他們贏得怎樣的榮耀，人們將如何傳唱，直到世界盡頭——如今，如果認識他們的人都隨他們一同死去，誰又會記得他們，哪怕只是名字呢？人們或許會長久地傳頌這場戰爭的傳奇，可戰鬥中的人卻早已被遺忘。

清早，拉伊夫醒來，遍體鱗傷，渾身僵硬，飢腸轆轆，口渴難耐。在他周圍，海盜們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有的在睡覺，有的已經死去。費恩躺在他和康恩之間，也死了。拉伊夫爬向岩島的高處，找到一個坑，冰雹落在裏面，化開一大半。他把htｔｐs://ｒead.９9cｓｗ.cｏm臉埋進帶著冰渣的水裡，喝了幾口。一抬頭，他看見海灣里有幾艘龍戰船正朝他們開過來。

哈瓦德朝康恩湊過來，語氣低落地說：「聽著，還能打仗的，都走；剩的留下——反正也快死了。」

阿斯拉克聳聳肩，「大概五十個吧。有一半受了傷，有些人還傷得挺重。」他一臉血污，聲音有些含混。

阿斯拉克道：「可以把桅杆綁在一起，做成筏子。」

夜色漸濃。眾人把桅杆捆成正方形，又在上面綁上帆布。雨停了。他們把十名無法行動的傷員放到木筏上，剩下的人跟在後面，一邊游泳，一邊推筏子。

他一邊喊，一邊溜回康恩身邊，其他人——除了死人——都被吵醒，可是很快，龍船已經靠近，哈康的手下朝他們撲了過來。

阿斯拉克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咱們辦不到了。」又把頭枕著桅杆休息片刻。康恩明白他所言非虛。他也已經累垮了，兩條腿幾乎踩不動水。阿斯拉克鬆脫抓著筏子的手，康恩趕緊伸手拽住他，直到海盜重新扒住桅杆。

拉伊夫氣喘吁吁地說：「有岩島——」

康恩道：「咱們得游過去。」他隱約ｈｔｔps://ｒｅａｄ.９９ｃsw•coｍ有了個主意，想要到岸上繞道從背後偷襲哈康。

冰雹止住了。在大雨中，特倫斧手如一堵牆般向前推進，試圖憑著斧頭砍出一條血路，跨過約姆斯海盜的船舷，可後者一刻不停地戰鬥，抵擋住了對方的攻勢。特倫人吹響號角，再一次撤退了。康恩退後一步，喘得厲害，頭髮都糊進眼睛里了。他的膝蓋又腫又痛，彷彿有人拿著刀往裡扎。太陽又出來了，照亮了一切。

阿恩死了，躺在地板上，腦袋被劈開，流出一攤紅色的腦漿。在他身邊還有兩個人，正在流血，還活著，都是約姆斯海盜，不過不是自己的手下。另一邊，盧戈跌坐在地。康恩在他身邊彎下腰，想要喚他起來，可他往前一倒，也不動了。地板上還有兩個死人，要繞過他們，康恩不得不從槳手座中間穿過去。他來到船尾，費恩躺在那個黑暗的角落裡，還有呼吸。

康恩把一隻手放在他身上，彷彿如此就能阻止他生命的流逝。他回頭，目光在船上所有生還者和傷員之間來回掃視，一個海鳥號上的人都沒有，除了拉伊夫。拉伊夫在阿斯拉克的戰船另一頭，康恩望向他的眼睛，知道表兄也在想著一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