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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周圍走動 「黃油」之夜

有人在周圍走動

「黃油」之夜

他看見他離開了,他跟著那個和妻子大聲討論的胖子,然後又走在了那個穿著藍褲子、不慌不忙的男人後面。人群慢慢地往左邊移動,從長木凳之間撤離。後面的法國人討論著技巧,埃斯特維斯看到其中一個女人抱著她的朋友(或許是她丈夫),對著他的耳朵不知喊了些什麼,她擁抱他,還親吻了他的嘴唇和脖子,埃斯特維斯覺得非常好笑。他想,這男人得是個多大的傻瓜才會不明白,她親吻的是蒙松。大衣口袋裡已經沒有了包裹的重量,彷彿這樣他就能更好的呼吸,能對發生的事情感興趣,女孩緊緊地貼著那個男人,那些墨西哥人戴著寬檐帽離開,帽子似乎突然變小了,阿根廷國旗半卷著,但依然在搖動,兩個肥胖的義大利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個幾乎是莊重地說,把那玩意塞進屁股里吧,剩下的一個對如此完美的總結表示贊同,幾扇大門擠滿了人,人群緩慢地撤離,沿著木板鋪成的小路走到寒夜裡的小橋上,天上下著毛毛雨,最後,小橋不堪重負,咯吱作響,佩拉爾塔和查韋斯倚著欄杆抽煙,他們沒有做任何手勢,因為他們知道埃斯特維斯會看見他們,他還會裝作毫不驚訝,像現在這樣一邊走來,一邊掏出香煙。
「我不會被抓住的,」埃斯特維斯重複道,「你看,我只是得顧著瑪麗莎和孩子,現在一切都泡了湯,我不能把他們留在這裏,他們會報復她的。一天內我就會把一切都處理好,把他們也帶到比利時去,我會去見你知道的那個人,然後我一個人去別的地方。」
「如果能到那兒的話,你就安全了,」佩拉爾塔說,「但你已經看到沃爾特的下場了,到處都是他們的人,他們一手遮天。」
「那我得走,」埃斯特維斯重複道,「如果你覺得沒問題的話,我就去比利時,你知道的那個人在那裡。」
「好吧,那你看到了。你知道嗎,可憐的沃爾特支持納波萊斯。」
「我想在乘地鐵前走會兒路,」埃斯特維斯說,「所以呢,說吧。」
「真是一場漂亮的比賽。」他對沃爾特說,沃爾特正在把手提包背到肩膀上,他移動雙腳的樣子彷彿是抽筋了。
「什麼都做不了,」佩拉爾塔重複道,「不管那個傢伙多麼沒有目標,他肯定會在那裡冒險一試,我們所有人都會被捉住,你知道他們有靠山。」
「真是場漂亮的比賽,夥計,」埃斯特維斯說,「值了。」
他看見沃爾特在安靜地抽煙,那個男人開始認輸了,他能怎麼辦呢,如果不行的話,那就是不行。所有人都站了起來,等待第七輪的鐘聲,突然是一陣充滿懷疑的沉默,然後,人們看到尼龍布上的毛巾,發出了一致的哀號。納波萊斯一直待在角落裡,蒙松高舉著手套前進,從來沒有這麼像一名冠軍,在迷失於擁抱和閃光燈的漩渦之前,他揮手致意。這是一個缺乏美感但不容置疑的結局,「黃油」認輸了,他不願成為蒙松的沙袋,他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他站了起來,向勝者走去,戴著手套的雙手舉到了他的臉上,那幾乎是一次撫摸,與此同時,蒙松把自己的雙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們再次分開,這次真的是永遠地分開了,埃斯特維斯想,他們再也不會在拳擊台上碰面了。
「您得讓自己坐得舒服點,」埃斯特維斯說,「這可不太容易,這些法國人總是按照瘦子的尺寸計算空間。」
「之後發生了什麼?」
「所以說,當時你在,」埃斯特維斯說,「我不知道你喜歡拳擊。」
「因為現在,那個人認識你,他們最後會找到你的。沃爾特出事以後,再也沒有藏身點了。」
「我一直都支持挑戰者。」沃爾特說。後面的一個法國人解釋著,身高差對蒙松有利,巧妙的擊拳,蒙松毫不費力地進退,這必然是一個勢均力敵的回合。所以他喜歡挑戰者,當然了,他不是阿根廷人,因為那樣的話……但是,他的口音,他肯定是烏拉圭人,如果他問佩拉爾塔的話,他肯定不會回答的。總之,他在法國的時間應該不長,因為那個摟著妻子的胖男人和他評論了幾句,胖男人完全聽不懂沃爾特的回https://read•99csw.com答,他擺出了氣餒的神情,開始和下面的人說話。納波萊斯出拳兇狠,埃斯特維斯不安地想,他看見蒙松兩次後退,反應有些慢,或許他被打疼了。「黃油」似乎明白增加出拳次數是他唯一的機會,對蒙松使用以往的策略是不會有效果的,他奇迹般的速度似乎遇到了空洞,對方轉身,拳頭撲了空,冠軍一次、兩次擊中他的臉,後面的那個法國人焦慮地說,看到了吧,看到了吧,他的手臂幫了他大忙,第二個回合也許是屬於納波萊斯的,觀眾很安靜,只有分散的、不受歡迎的幾聲尖叫,第三輪,「黃油」全力以赴,因此得到了他理想的結果,埃斯特維斯想,現在就看下一回合了,蒙松靠在圍繩上,像是一棵搖晃的柳樹,左右移動的速度極快,致命的纏抱,他力圖離開圍繩,直到本回合結束,雙方都相持不下,那些墨西哥人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後面的人們要麼大聲抗議,要麼乾脆站起來看。
很難在嘈雜的環境里交談。觀眾們明白,下一回合將是決定性的,納波萊斯的拳擊迷給他加油的時候,似乎是在和他告別,埃斯特維斯滿懷同情地想,他的同情並不是違心的,因為此時,蒙松正在挑起搏鬥,他成功了,在漫長的二十秒里,他攻擊對方的臉和身體,與此同時,「黃油」就像一個閉著眼跳進水裡的人,試圖纏抱。他撐不了多久的,埃斯特維斯想,他努力將視線從拳擊台上收了回來,看著長木凳上的手提包,得等到所有人都在休息時間坐下的時候行動,必須是在這個時候,因為之後,大家又會重新站起來,手提包又會孤零零地待在長木凳上,納波萊斯再次試圖纏抱,而他的臉連續兩次受到來自左邊的攻擊,蒙松不在纏抱的距離之內,他在等待機會,沖對方臉上打出一記精準的勾拳。現在關鍵是腿,得特別關注腿,埃斯特維斯在這方面很在行,他看著疲倦不堪的「黃油」冒險前進,完全沒有做他非常擅長的調整動作,與此同時,蒙松的雙腳向側面或者後方滑動,這完美的節奏讓最後一次從右邊發出的攻擊精準地落在了對方的肚子上,在歇斯底里的叫喊聲中,很多人都沒有聽到鑼聲,但是沃爾特和埃斯特維斯聽見了。沃爾特先坐了下來,他沒有看手提包就把包扶直了,埃斯特維斯緊隨其後,但動作要更慢一些,剎那間,他就讓包裹滑進了手提包里,然後重新舉起了那隻空蕩蕩的手,在藍褲子男人的眼皮底下興奮地做著手勢,那個男人似乎並不是很明白髮生了什麼。
「沒錯,但是,像他那樣的運動員必須全力以赴,總之,結局如何是永遠不會事先知道的。」
阿蘭·德龍,真有他的,他在荒地上搭起了一座馬戲團帳篷,人們穿過一座小橋,沿著幾條用木板臨時搭成的小路直走就能抵達。前一天晚上下雨了,人們都走在木板路上,他們從地鐵口出來,沿著幾個巨大箭頭指示的方向行走,箭頭上鮮艷地寫著「蒙松—納波萊斯」。阿蘭·德龍,真有他的,儘管他花了不少錢,但他能把自己的箭頭安進地鐵的神聖領地。埃斯特維斯不喜歡這個人,他用無人能敵的方式自己出錢舉辦了這場世界錦標賽,他搭了一座帳篷,觀眾得先付錢,天知道得花多少錢,不過,不得不承認,還是有回報的,不僅有蒙松和「黃油」出場,還有地鐵里的彩色箭頭,像一位主人在迎接他的賓客,給拳擊迷們指明方向,免得他們迷失在地鐵出口和遍布水坑的荒地上。
「他們在奧利機場出口等著他。」查韋斯說。
「現在就走。」佩拉爾塔說著拿出了手槍。
「那不是沃爾特。」佩拉爾塔說。
「但在這之前,如果你已經知道……」
「一切都泡了湯,」佩拉爾塔說,「今天上午,沃爾特到奧利機場以後給我們打了電話,我們告訴他需要做的事,他說已經收到門票了,一切都很順利。我們約好了,出發前他會從盧喬的藏身點給我打電話,以防萬一。七點半的時候,他還沒有打電話來,我們打給吉維納芙,她給我們回了電話,告訴我們沃爾特沒有去過盧喬的店裡。」
他的座位在台邊區的第五排,那是一條長木凳,上面標著巨大的數字。阿蘭·德龍的九*九*藏*書禮儀似乎已經用盡了,除了台邊區的座椅,其餘的地方就像個馬戲團,而且還是個糟糕的馬戲團,全都是長木凳,但是幾個穿著迷你裙的引座員讓人一進場就打消了抗議的念頭。埃斯特維斯自己驗了座,那個女孩微笑著給他指了指數字235,就像他不識字似的。他坐下來,開始翻閱報紙,這份報紙後來變成了他的坐墊。沃爾特會坐在他右邊,因此埃斯特維斯把裝著錢和幾份文件的包裹放在了大衣左邊的口袋裡,這樣,時機來臨的時候,他就能用右手取出這些東西,立即把它們挪往膝蓋的方向,自然而然地悄悄塞進身邊敞開的手提包里。
「明天或者後天,他就會在某塊荒地里被人發現。」查韋斯索然無趣地說。
主意是佩拉爾塔想出來的,他一貫不會向任何人詳細解釋,但是這一回,他坦誠了一些,說這就像是那個失竊的信的故事。埃斯特維斯起初沒明白,他看著佩拉爾塔,期待著更多的信息。佩拉爾塔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遞給他拳擊比賽的入場券,埃斯特維斯清楚地看見了黃色紙條上碩大的紅色數字「3」,下面是「235」;但在此之前,他就看到了那幾個醒目的字:蒙松對戰納波萊斯。他們會把另一張門票交給沃爾特,佩拉爾塔說。你得在比賽開始前進去(他絕不會重複這些指示,埃斯特維斯一邊聽,一邊把每句話牢記在心),沃爾特會在第一場預賽的中途趕到,他的座位在你的右邊。當心那些會在最後時刻衝上來、尋找更好位置的人,跟他說點西班牙語,確保是他。他來的時候會帶上一隻嬉皮士用的手提包,如果座椅是一條長木凳的話,他會把包放在你們倆中間,如果是單人座椅的話,他會把包放在地上。別跟他談論比賽之外的事情,仔細觀察周圍,肯定會有墨西哥人或者阿根廷人,確定好他們的位置,方便你之後把包裹放進手提包里。沃爾特知道手提包必須敞開放嗎?埃斯特維斯問道。他知道,佩拉爾塔回答時的模樣就像是在揪出翻領里的蒼蠅,你需要等到最後一刻,等到沒人開小差的時候。有蒙松在,觀眾很難開小差,埃斯特維斯說。有「黃油」在也一樣,佩拉爾塔說。記住,別聊天。沃爾特先走,你等觀眾逐漸離場了再從另一扇門出去。
「外面還有三個人在等他,其中一個人有類似於通行證的東西,他們很快就坐上了一輛汽車,那輛車停在給德龍的親朋好友準備的停車場里,有錢人,滿頭都是白頭髮。於是,我就回到了木橋上,查韋斯在那裡等我們。我記下了車牌號,但是,當然了,這他媽根本沒用。」
他們同時掏出了香煙,微笑著彼此交換,沃爾特先把打火機遞了過來。埃斯特維斯看了一會兒他的側臉,然後是他的正臉,他們無須長久對視。沃爾特頭髮花白,但看起來很年輕,穿著藍色牛仔褲和棕色網球衫。他是學生還是工程師?像許多人那樣逃離,投入戰鬥,朋友們死於蒙特維的亞或布宜諾斯艾利斯,也可能是在聖地亞哥,儘管以後他肯定再也不會見到沃爾特,但他還是得問問佩拉爾塔,他們倆都會記得兩人在「黃油」之夜相遇,而第五回合的「黃油」正在奮力搏鬥,此時,觀眾都站了起來,幾近瘋狂,阿根廷人和墨西哥人被一陣巨大的法國狂潮吞沒,他們更關注比賽而不是拳手,仔細觀察拳手們的反應和步伐,最後,埃斯特維斯發現,幾乎所有人都深刻地理解這項運動,只有極少數人因為一記華而不實的出拳而愚蠢地歡呼,卻錯過了拳擊台上的真實情況,蒙松憑藉極快的速度進退,「黃油」的速度越來越跟不上,他已經累了read.99csw.com,而且受了傷,面對那株長臂柳樹他全力搏鬥著,對方又在圍繩上搖晃,以便再次靈活、精準地出擊。鑼聲響起的時候,埃斯特維斯看了沃爾特一眼,沃爾特又一次掏出了香煙。
「現在,你覺得這重要嗎?」佩拉爾塔說,「去看比賽之前,我讓大家趕緊離開各個藏身點。你知道,當我走進那個破帳篷的時候,我仍然抱有希望,但是他已經到了,什麼都做不了了。」
「當時已經來不及阻止你了,」佩拉爾塔說,「你出發得那麼早,真是太遺憾了。我們給瑪麗莎打電話的時候,她說你已經走了,不會回來了。」
「我們這是在離開巴黎。」埃斯特維斯說。
汽車繼續往南駛去,埃斯特維斯隱約覺得,沿著這條路他們到不了巴士底區,他才意識到這一點,因為其他的一切彷彿都在臉上炸開了,彷彿蒙松打的是他,而不是「黃油」。他甚至無法張開嘴,他看著佩拉爾塔,等待著。
「那我得走。」埃斯特維斯說。他想起了瑪麗莎和孩子,該如何帶他們離開,還是讓他們單獨留下,一切都和森林邊緣的樹木融在了一起,耳朵里的嗡嗡聲,彷彿人群在大喊蒙松的名字,充滿疑慮的停頓,毛巾落在拳擊台的中心,「黃油」之夜,可憐的傢伙。那個人支持「黃油」,現在他覺得很奇怪,他竟然站在失敗者一邊,他應該支持蒙松才對,像蒙松那樣,像那個背過身子、帶走一切的人那樣把錢帶走,甚至他還可以嘲笑失敗者,嘲笑那個破了相的可憐蟲,或是嘲笑那個伸出手說「好吧,很高興認識你」的可憐鬼。汽車在樹木中間剎了車,查韋斯熄了火。黑暗中,佩拉爾塔為第二支香煙點燃了火柴。
「我也一樣。回見。」
在乘坐地鐵去拉德芳斯區的路上,他又開始回想這一切,彷彿是在做最後一次溫習。從外表看,乘客們也都是去看比賽的,三五成群的男人們,明顯是法國人,由於蒙松兩度擊敗讓—克勞德·布捷,他們想替他復讎,但或許他們已經被秘密地征服了。佩拉爾塔的主意真是太棒了,給了他這項任務。既然是佩拉爾塔布置的,那這項任務肯定很關鍵,而且佩拉爾塔還讓他坐在前排觀看一場似乎是為百萬富翁準備的比賽。他已經明白了失竊的信的隱喻。誰會想到沃爾特和他會在拳擊場里碰面?實際上這不是碰面的問題,因為碰面能在巴黎成千上萬的街角發生;這其實是佩拉爾塔責任的問題,他要仔細地斟酌每個環節。對於那些可能跟蹤沃爾特或者跟蹤他的人來說,電影院、咖啡館或者一座房子都是潛在的會見場所,而對於任何一個足夠有錢人來說,觀看這場拳擊比賽就像是一種義務,如果那些人跟蹤他們到那裡的話,面對阿蘭·德龍搭建的馬戲團帳篷,他們會失望透頂的。在那裡,如果沒有黃色小紙條,誰都進不去,而且門票一周前就已經售罄,所有的報紙都刊登了這個消息。而且,更有利於佩拉爾塔的是,就算他們一直跟蹤他或者沃爾特到那裡,也不可能在入口和出口看見他們倆在一塊,成千上萬名觀眾里的兩個拳擊愛好者,人群從地鐵和巴士里湧出,彷彿無數股煙霧,他們接踵摩肩,往同一個方向前進,時機也越來越近。
氣氛瞬間改變了,某種東西爬進了埃斯特維斯的喉嚨。揚聲器里播放著一首由管弦樂隊演奏的探戈曲,很可能是普格列斯的曲子。直到那時,沃爾特才面帶同情地仔細觀察他,埃絲特維斯想,他會不會是自己的同胞。除了評論拳擊台上發生的事情之外,他們幾乎沒有說過別的話,他或許是烏拉圭人或者智利人,但是不能提問,佩拉爾塔明確說過,兩人在拳擊比賽場地相遇,碰巧都說西班牙語,別再聊了。
沃爾特笑了,與此同時,埃斯特維斯往左輕輕地挪了挪,免得冒犯那個穿藍褲子的男人。最終,沃爾特有了充足的空間把那個藍布手提包從膝蓋放到了長木凳上。第二場同樣糟糕的預賽已經開始了,人們尤其喜歡拿拳擊台外發生的事情當作消九-九-藏-書遣,一大群戴著騎手寬檐帽、穿著奢華衣服的墨西哥人出現了,他們是包下整架飛機從墨西哥趕來給「黃油」捧場的富豪,身材矮胖,屁股翹起,有著潘丘·維拉式的相貌,他們幾乎是極其典型的墨西哥人,把帽子拋向空中,彷彿納波萊斯已經登上了拳擊台,在擠進台邊區的座位之前,他們一直都在大聲討論。阿蘭·德龍大概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切,因為揚聲器里只播放著科里多舞曲,這些墨西哥人看起來對這種音樂並不怎麼熟悉。埃斯特維斯和沃爾特譏諷地對視了一眼,此時,以五六個女人為首的一群人通過最遠的入口魚貫而入,那幾個女人身材矮胖,穿著白色套頭衫,大喊著「阿根廷!阿根廷!」;與此同時,後面的人舉起了一面巨大的國旗,這群人貼著引座員和座椅給自己開了路,他們決定坐在拳擊台邊,但是他們門票上標明的位置絕對不在那裡。在令人瘋狂的尖叫聲中,引座員們對兩排坐得稀稀疏疏的長木凳上的觀眾做了解釋,在幾個笑容滿面的保鏢的幫助下又安排出了一排座位,埃斯特維斯看見那幾個女人的套頭衫背面寫著黑色的大字「蒙松」。這一切都讓觀眾感到相當愉悅,對他們來說,拳擊手的國籍並不重要,因為他們倆都不是法國人。阿蘭·德龍似乎並沒有在無價值的事情上花大錢,但第三場比賽將是艱難的,雙方將勢均力敵,兩頭鯊魚在各自的拖車裡大概已經做好了準備,這是人們唯一在意的事。
「他把他打趴下了。」埃斯特維斯說。
「好吧,我儘快走。」埃斯特維斯說。
他覺得等待很漫長,他有時間想念瑪麗莎和孩子,他們大概剛剛吃完晚飯,孩子快睡著了,瑪麗莎在看電視。或許電視台會轉播這場比賽,她可能會看,但是他不會告訴她自己來過這裏,至少現在不行,或許等事情平息之後再告訴她吧。他興緻索然地打開報紙(要是瑪麗莎正在看比賽,而他卻什麼都不能跟她說,但他又十分想告訴她,倘若她談論起蒙松和納波萊斯,那他就更想說了,這種想法讓他覺得好笑),他讀著越南的新聞和警方的消息,帳篷逐漸被填滿了,他身後有一群法國人,正在談論納波萊斯獲勝的概率。在他的左邊,一名紈絝子弟剛剛坐下。起初,他帶著某種恐懼長久地觀察長木凳,他那條完美的藍褲子可要遭殃了。再往下是一些情侶和成群結隊的友人,其中的三個人說話可能是墨西哥的口音。儘管埃斯特維斯對口音並不敏銳,但是那天晚上應該不乏支持「黃油」的拳擊迷,這位挑戰者只想要蒙松的王冠。除了沃爾特的座位之外,還有一些位置還空著,但是帳篷的幾個入口都擠滿了人,女孩們不得不全力以赴,安頓好所有人。埃斯特維斯發現拳擊台上的燈光非常刺眼,音樂也過於流行,但這會兒,第一場預賽快開始了,觀眾們不再浪費時間評頭論足,他們興緻勃勃地觀看了一場純粹是暴擊和纏抱的糟糕比賽。沃爾特坐到埃斯特維斯身邊的時候,埃斯特維斯得出了一個結論,這些並不是真正的拳擊觀眾,至少他周圍的人都不是。他們勢利地接受一切,只要能觀看蒙松或者納波萊斯的表演。
「就像沃爾特。誰會抓住沃爾特,還讓他招供了呢。你還知道沃爾特不知道的東西,這很不好。」
「那麼,」埃斯特維斯說,「他帶著錢離開的時候……」
「原本可以打得更久一些的,」沃爾特說,「納波萊斯的助手們肯定不會讓他離開。」
「他跟蒙松比賽的時候已經全力以赴了。」埃斯特維斯說,他想起了佩拉爾塔的指示,然後熱情地伸出手。「好吧,很高興認識你。」
「我知道,」佩拉爾塔說,「當時我也在。」
埃斯特維斯驚訝地看著他,但是他們倆同時轉身,在逐漸稀疏的人群中走下了那座橋。他明白自己得跟著他們,他看見他們離開了那條通往地鐵的大街,走進了一條更加昏暗的街道,查韋斯只回了一次頭,確保他沒有跟丟,然後他們直接走到了查韋斯的汽車旁,不慌不忙地坐了進去,但並沒有浪費時間。埃斯特維斯和佩拉爾塔一起坐在了後面,汽車向南方駛去。
「一天太長了。」查韋斯說著回到了座位上。佩拉爾塔把香煙送到嘴邊,抽了一口,埃斯特維斯的眼睛read•99csw.com已經習慣了黑暗,看見了他的側影和臉龐。
「為什麼?你也看到了,他很痛苦,夥計,他是一名經驗豐富的拳擊手,他肯定明白自己會輸。」
埃斯特維斯按照要求到達那裡,帳篷里已經有了不少人,出示入場券的時候,他看了會兒那幾輛警車和巨大的拖車,從外面看,拖車裡面是亮著的,但車窗上拉著深色的窗帘,拖車和帳篷通過封閉的通道連接了起來,這些通道像是給噴氣式飛機準備的。拳擊手們就在裏面,埃斯特維斯想,那輛嶄新的白色拖車肯定是親愛的卡洛斯的,我可不會把這輛拖車和另外幾輛弄混。納波萊斯的拖車應該在帳篷的另外一邊,這樣做很科學,而且完全是臨時的決定,一片荒地上的大面積帆布和幾輛拖車。錢就是這麼賺來的,埃斯特維斯想,得有主意和膽量,夥計。
「沒錯,我們要去一個安靜的地方。現在你就是個麻煩,你應該已經意識到了吧。」
「為什麼是我?」
「我當然跟著他了。」
「再見。」
「沒錯。」
「你有什麼預感?」埃斯特維斯問。他很緊張,激動得有些幼稚,因為他們打完招呼之後就開始摩拳擦掌,蒙松面朝前方,擺出了警惕的姿勢,但並不像是在防守,他的手臂又長又瘦,面對「黃油」,他的身影幾乎有些虛弱,「黃油」更矮一些,肌肉發達,他已經打出了開場的兩拳。
「這就是冠軍,」埃斯特維斯流露了真情,因為無論如何,在這震耳欲聾的叫喊聲中,誰也聽不見他的話,「小卡洛斯,真屌。」
「好的,現在開始了。」埃斯特維斯說。儘管有抗議和口哨聲,但是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左邊出現了一陣喧嘩與騷動,騎手寬檐帽在掌聲中飛舞,「黃油」登上了突然變得更加閃亮的拳擊台。人們開始往右邊看去,但那裡什麼也沒有發生,掌聲變成了充滿期盼的竊竊私語,從沃爾特和埃斯特維斯的座位上看不見拳擊台另一邊的入口,安靜和突然爆發的叫喊聲是唯一的信號。突然,靠在圍繩上的白袍出現了,蒙松背對著觀眾,和他的同伴說話。納波萊斯向他走去,他們在閃光燈中勉強打了個招呼,裁判等待著工作人員送話筒下來,人們逐漸重新坐好,最後一頂騎手寬檐帽漸漸在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而且因為單純的惡作劇,它從另一個方向被送了回來,就像是一隻晚歸的迴旋鏢,由於現在是表演和問候的時間而被無視,喬治斯·卡彭鐵爾,尼諾·本維努蒂,法國冠軍讓—克勞德·布捷,照片,掌聲,拳擊台逐漸空了下來,墨西哥國歌,更多的寬檐帽;阿根廷國旗展開,國歌奏響,埃斯特維斯和沃爾特沒有起身,雖然埃斯特維斯感到有些心痛,但現在不是犯傻的時候,總之,這樣他可以知道自己的身邊沒有同胞,擎著國旗的那群人唱完了國歌,拚命地搖晃著那塊藍白相間的布,那幾個保鏢不得不跑過來詢問原因,裁判宣布了姓名和體重,助手退場。
「所以,那個人是誰?他……」埃斯特維斯問,他沒有把話說完,就突然明白了。他的脖子上冒著冷汗,汗液在襯衫底下滑動,他感覺到胃裡一陣絞痛。
「他們有七個小時撬出他知道的東西,」佩拉爾塔說,「證據就是,那個男人知道需要跟你做的事情的每個細節。你知道他們是怎麼辦事的,連沃爾特都忍受不了。」
「我他媽根本不關心這些,」佩拉爾塔說,「雖然在蒙松身上花這麼多錢很值得。我是因為不放心,所以才在遠處觀察你,萬一發生了什麼,不能讓你單獨面對。」
「我不會被抓住的。」
「抱歉。」沃爾特在埃斯特維斯和一個肥胖女人中間坐下,那個女人半摟著她那同樣肥胖的丈夫,他似乎是個拳擊行家。
「好吧,就是這樣,」沃爾特一邊說,一邊把煙盒遞給他。「如果不行的話,那就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