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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話 鐘樓之謎

第六話 鐘樓之謎

此時我的後背驟然升起一股暖意。大約是太陽自雲層中露出了臉,暖洋洋的很是舒適。
千砂先於伯母葬在了「後山」的伯父跟他祖父的墳墓旁邊。眼淚已然乾涸,整天失魂落魄的伯母,早晚兩次必會拜謁千砂的墳墓。一段時間之後,她看到我的臉,也會露出些許微笑,應該是慢慢恢復了吧。
我頓時戰慄不已,擔心著自己的身後。雖明知並不可能有人,等回過神來還是不由自主地沿「觀景台」繞行了一周。當然我也沒能找出隱藏在黑暗中的人,這一切都是妄想而已。不過,假使對方也和我步調一致的話……
儘管如此,在高中的三年裡。不理解的同學和老師總會出口傷人,路過的大人把她看作不良少女——總歸是水手服配墨鏡的扮相吧。因此她並非沒有煩惱。
雖說他是以玩笑的口吻說道,但那句話卻帶著些許如芒在背的味道。
千砂死了。
不知不覺間,列車已行駛于寧靜悠然的鄉村風景之中。時鐘屋所在的埋戶丘站只停靠普通列車,快車的車站距此相當遙遠,而且最重要的是快車一天也就幾班,於是從一開始就乘坐普通列車反倒是最快的。
不知不覺地佇立在朦朦朧朧的螺旋樓梯半途,身體浸沒在自採光窗射入的微弱月光之中。扭曲的空間內無比靜謐,耳畔只有從小窗的外側傳來的呼呼的風聲,除此之外,便是萬籟俱寂了。
「哇!」
伯母罕見地以怯弱的語氣拜託著我。從不喜歡求人辦事的伯母竟然會說這種萬不得已的話,而且是對我說……
在照料近乎陷入瘋顛狀態的伯母的同時,我幾乎一手包辦了應對警方調查和葬禮相關事宜。幸嗣也沒派上什麼用場。雖然古瀨夫婦幫了我的忙,但我覺得他們和伯母一樣深受打擊,時常會不知所措地盯著我看。
「恭喜,夫人一定也會很高興的。」
由於一開始看見的是千砂吃驚的表情,所以在這以前她的表情究竟如何,我就不得而知了。
接下去我來到了千砂的房間,和她閑聊了一會兒。不久以後,古瀨阿姨打來內線電話,兩人一道去廚房吃了蛋包飯。聽伯母說,幸嗣從「觀景台」下來正是我和千砂吃午飯的時候。看來他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在裏面呆了一會兒。直到我們離開廚房,過了一段時間之後才來沖泡咖啡,那個時候他正和古瀨阿姨東拉西扯地聊著。
迄今為止從未有過的緊張空氣在時鐘屋裡流動著。
伯母也時不時地自怨自艾——
雖說已經忘卻的事情的原委。但就在前一天,我才從她那裡知道千砂和伯母並不是真正的母女。比千砂要小四歲的我,去時鐘屋玩耍已經有五六年了。我當然一直以為二人是親生母女,故而對她這番告白很是吃驚,才會一個勁地追問伯母吧。
千砂真的是死於事故嗎……?
拋球么……
古瀨夫婦是伯母搬到時鐘屋時雇傭來的,他們原本是在商業街經營店鋪。叔叔主要負責管理宅邸和打理庭院,阿姨主要負責打掃屋舍和洗衣做飯。在我們逗留期間,他們有時也會住在宅邸里,但基本每天都是從商業街經過那個坡道來的,體力上比我們更勝一籌。
伯母飄忽不定的目光聚焦在了我的身上。
我跌跌撞撞地自「後山」之上跑了下來,心裏只有循環往複的一個聲音「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話雖如此,千砂為什麼要把這事告訴我呢?在止住哭泣冷靜下來之後,又開始在意這個了。但是疑問很快消解了,我是親屬裏面最後一個知道她倆關係的人。
就這樣,在「觀景台」上不斷繞圈的空中追逐遊戲,令我感到了無休無止的恐懼。儘管如此還是停不下來。只要我一停下腳步,那傢伙就會悄悄逼近我的背後——我已完全被這種強迫症似的念頭束縛住了。
跟著她走進房內的我,裝出一副環顧室內陳設的樣子,盡量不看千砂。在此期間,她迅速抹掉眼淚,好似什麼都未曾發生那樣,再次打開了話匣子。
伯母是我父親的姐姐,似乎很早就結婚了,但是還未及產子丈夫就與世長辭。姑父的爺爺在山斜線邊埋戶丘的小山上有一間帶著鐘樓的房子——在當地還留有時鐘屋的稱呼。夫婦倆本計劃遲早要搬過去住,直到丈夫死後,伯母才得以如願。不過,就在那時她迎來了養女——也就是千砂。
爬完了三分之二的坡道后,地勢漸漸變得勻稱。在一片卻始終未能建造房屋的空地上,有四個男孩在那裡拋球。四人之中有兩個看起來即將升入小學,剩下的兩個則戴著明顯是幼兒園孩童才有的帽子。
「伯母!」
想想看也是理所當然的。倘如被琉璃看到的話,她的精神上也會受創吧。若是如此她的父母肯定會告知伯母抑或警察的。
「果然還是事故么……」
沿著蜿蜒的坡道前行,上方傳來了孩子們哇哇叫嚷的聲音,以前說起這裏的小孩,就只有造訪時鐘屋的我們了。而最近一段時間,所謂的本地兒童已然有所增加吧。
如果不是意外,又不是自殺,剩下的便只有他殺……也就是所謂的殺人了。
「啊,長這麼大了……好,讓阿姨看看你的臉吧。」
不到五分鐘我就穿過了商業街,剩下的就是坡道了。
伯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然後說道:
「呀,你來了啊。」
——探究到這一步的我,不由地脫口否定道。
「咦,幸嗣哥也來了嗎?」
「那麼,高中考上了嗎?
「還是一如既往地收拾的整整齊齊啊。」
那年春季的某天,特地挑選了一個天氣預報為陰的日子,坐上了山斜線的普通列車,前往伯母跟千砂所住的時鐘屋。
但我正要去「後山」的時候,雲層已然裂開了。也就是說,當千砂登上鐘樓的「觀景台」時,應當也發現了這樣的徵兆。換言之,她完全可以預測到太陽可能會出現。
「這就必須煮紅豆飯了呀,再來點什麼好呢?要壽喜燒還是火鍋?晚上還是很冷的呢。啊,對了,少爺還沒吃午飯吧?要做你最喜歡的蛋包飯嗎?必須插上祝賀合格的小旗子呀,要麼索性插上萬國旗吧?」
都這麼晚了,我究竟在鐘樓上做什麼呢……
此時的千砂年近二十,是短期大學二年級的學生。說起上大學的事,伯母是想讓她上四年制的大學,憑千砂的學習能力,即使是名牌大學也是綽綽有餘,可她選擇上了短大。
即便如此,如果非要找個犯人的話,那就是幸嗣了嗎?是愛極深恨么……這種心理恕我無法理解,但這可能是男女之間的常見動機。幸嗣對於一直不接納自己的千砂感到不耐,這便是充分的動機吧。
由於我一直沉默不語,她就一邊開著玩笑,一邊觀察著我的反應。
不會吧……?
小女孩的反應給了我勇氣。我挑著合適的言語向她搭話。我首先確認了那天他們是不是一直在鐘樓前面玩耍。
我中途右轉,逆向移動。
舌渡 生
「去的次數多了,關係自然就好啦。」
即使爬上坡道,也沒遇到過什麼人。大多數居民可能會選擇駕車吧,但即便這樣連路過的車也很稀見。倘若連民房都沒有,那就真和走山路並無二致了。
千砂替我道歉之後,伯母露出了悲不自勝的表情。摸了摸我倆的頭,走進了房子的深處。我至今仍記憶猶新。以那件事為契機,伯母和千砂互相之間變得互相顧慮起來。
千砂直至初三以前,連她本人都未能察覺。剛開始被診斷為夜盲症,也就是俗稱的「雀蒙眼」。但隨著檢查的推進,確認了她的視野有所缺失,並且在逐步擴大。進一步調查的結果,是終於確診了乃是視網膜色素變性症。
「誒?」
千砂自鐘樓的「觀景台」上墜落,就這樣死了。
「琉璃也回家了哦。」
我猛然回過頭去——什麼也沒有。
於是我便跟他說了考上高中的事。
「我喜歡你——這種孩子們的直率感情,果真讓人心情舒暢啊。」
透過車窗可以看到陰雲密布 天空,這樣就算把千砂帶出去也沒問題,雖說埋戶丘其實也沒啥可看的……
「…………」
「真是的……可嚇死我了,你什麼時候來的呀?」
「誒……」
我一打招呼她就立刻一臉嚴肅地抬起了頭。但當認出我的瞬間,立刻轉為了滿臉笑靨。
鐘樓的「九-九-藏-書觀景台」在巨大的錶盤之下環繞一周,僅容一人行走的,彷彿狹窄迴廊一般的空間。只要立於此處,就自鐘樓之上全方位眺望三百六十度的景色。堂兄們和我經常與千砂一道登上「觀景台」,圍成一圈向外坐著,將腳從扶手的縫隙里伸出,就這樣一直俯瞰著埋戶丘的風光。
將手搭在門把上,吱……尖銳的摩擦聲響徹在圓柱形的塔內。雖說我認為這點動靜不至於能傳到伯母的房間,但我還是緩緩地調整著力道推開了門,走到了「觀景台」上。
喉嚨里乾澀無比,連句囫圇話都吐不出來。
宅邸內僅有我和伯母,明天一早古瀨阿姨會來,但現在就只有我倆。伯母的房間在一樓的最深處,所以不必擔心她能聽到我的行動。而且午夜零時已過,伯母應該已經上床了吧。儘管如此,出了千砂房間的我,還是輕輕關上了門,完全是躡手躡腳地走在過道上。
「大家都長大了呀……」
這個扶手對孩子們來說高度恰好,但我們還是喜歡坐著。因為隔著扶手從「觀景台」上伸出兩隻腳,任其懸空擺動著實趣味盎然。
不過廚房裡的卻是古瀨阿姨。
我小學的時候是叫她「千砂姐」。等上了初中,忽然間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於是便直呼「千砂」了。千砂剛開始也慍色道「怎麼沒大沒小的」。但不知什麼時候也不再提這事了。但若在伯母和古瀨夫婦面前這麼叫她的話,一定會被他們仨訓斥的。
千砂來到「觀景台」的時候,伯母正在「螺旋樓梯房間」里讀書。古瀨叔叔正在修整庭院。另一方面,古瀨阿姨正在廚房裡進行午餐后的收拾,幸嗣也在那裡現身並泡了咖啡。伯母和古瀨叔叔,幸嗣和古瀨阿姨,著兩組人物能夠相互確認彼此的存在。
這裏姑且先老實地回答一下。
「小少爺也已經是高中生了嗎……」
據說幸嗣想跟千砂結婚,但不是現在,是等到千砂短大畢業之後。只是,在那之前止的一年時間要作為訂婚期。
隨著新建住宅的增加,晚上七點以後的鐘聲被減弱了,自零時開始到凌晨六點鐘都不會響。
所謂那個孩子,當然是指千砂了。我內心十分焦急,不知道她到底出了什麼事。不過自伯母口中道出的,確實是完全出乎意料的話。
在廚房與我分別的千砂,馬上就登山了「觀景台」。這是身處「螺旋樓梯房間」的伯母親眼所見。順帶一提,在千砂上去之前,並沒有人登上鐘樓。根據庭院里的古瀨叔叔證言,確證了伯母並沒有爬上去。伯母一直待在「螺旋樓梯房間」,未曾移動半步。另一方面,伯母也證實了古瀨叔叔一直在庭院里。此時古瀨阿姨正在進行午餐后的收拾工作,為過來沖泡咖啡的幸嗣所目擊。當然,阿姨碰巧逮到了幸嗣之後,又開始嘮嘮叨叨了。然後古瀨叔叔親眼看到我登上了「後山」。
「唔……怎麼說呢?」
並不是伯母覺得幸嗣不夠好。幸嗣是堂兄弟里最年長的,他從以前開始就認真踏實。由他作為我們的玩伴,伯母也打心眼感到放心。
我向伯母報以笑容,讓她不要擔心,接著便開始攀登螺旋樓梯。
「恭喜你啦,很用功嘛,今晚要好好慶祝一下啰。」
雖說頭腦中是這樣理解的,但我還是衝動地自床上起了身,沿著走廊朝著鐘樓走去。
咚、咚、咚……
幸嗣是什麼時候把那種東西送到千砂手裡了?不,我已經一年沒見他倆了,不知道也是應該的吧。但其中的因緣或許比伯母想的還要深。
走出宅邸的我,從古瀨叔叔那裡拿到了花,便去往「後山」。此時從「螺旋樓梯房間」登上鐘樓的千砂正往「觀景台」走去。
據小女孩講,自己要是化了妝會被媽媽罵的,所以回家吃過午飯就沒跟琉璃玩了。
那一瞬間,某個曾讀過了短篇小說忽然浮現在腦海之中。標題和詳細內容都已忘卻,就只記得主人公身處細長的圓柱體內部,從一開始就或上或下地走在螺旋樓梯上。的確,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在此處,又為何會走在螺旋樓梯之上,說不準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他就在這種狀態下,不停地上上下下爬著螺旋樓梯……而且不管怎麼向上攀登,抑或往下行進,都無處可去。無論走到哪裡,這個世界就只有上下延伸的螺旋樓梯而已。
我以笑容回應著她,將帶來的鮮花分成兩份供奉在墓前。然後雙手合十,一心一意地為千砂的幸福祈願。
本想告訴她這又不是兒童午餐,所以插旗什麼的還是免了吧。不過就算這樣說,還是會被她問「那你想要插什麼?」,故而只能作罷。
想到這裏,突然對「觀景台」的背面心生懼意。會不會有人先於我上來,然後潛伏在這後面……如果我沿著迴廊行走,那傢伙也朝同樣的方向等速前進的話……所以他現在正躲在這後面吧……他正獰笑著凝視著黑暗,暗中觀察著我的動向……
對此千砂笑呵呵地並不當一回事。她一想到孤身在家的伯母,就沒心思做這種事了吧。
正是幸嗣哥!我頓感心跳加速。
登山山頂回頭一看,千砂正朝我揮手。
「再看過去他就不見了。」
「某天午後我從學校回來,路過那家店前面的時候,店裡的老闆娘招呼了我,問我要不要進來坐下。從那以後,每逢休息天或學校提早放學的日子,我就常去那裡喝茶。別看老闆娘年紀輕輕,卻已經有個上小學的兒子了。」
古瀨阿姨的表情頓時有些陰鬱。
雖說很在意那一瞬間瞥到的表情,但我還是先將考試合格的消息告知了她。
關於這個我又段糟心的回憶。雖說時鐘屋是有庭院,但那是修建整齊的觀賞用庭院,並不能玩拋球。因此需要活動的遊戲無論如何都會在外面進行。然而房屋前面就是坡道,一旦沒能接住,球就會徑直朝下滾去,而且輕易停不下來,如此便陷入了無休無止追著球跑的窘境。這可是相當大的運動量,光是這樣就已經累到不行了。雖說沒有入喜劇電影一般一路滾到車站,但我記得最遠也追過了三分之一左右的坡道。於是球類遊戲便在堂兄弟之間被廢止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吧。
在那種地方不危險嗎……
這個春天,我勉勉強強考上了一所像樣的高中,於是便打算拜訪久違的時鐘屋,順便把這事通告給大家。隨著各自升入初中、高中、大學,堂兄弟們也漸漸疏遠了宅屋。我這一整年也以應試為由,被禁止前往那裡,對於我的到來,伯母和千砂一定會很高興吧。
就在此時,咚、咚、咚……輕風裹挾著微微的鐘聲傳入耳畔。四、五、六……我下意識數了起來。剛意識到時間已然到了十二點的時候,列車恰好抵達了埋戶丘的月台。
我無所事事,百無聊賴地虛度了一段時光。也可以說是活在與千砂過往的追憶之中。只是在另一方面,一個念頭正在悄然之間愈演愈烈——
伯母在和我二人獨處的時候,忽然嘀咕了這麼一句話。
我朝她喊了一聲,她轉過頭來,似乎嚇了一跳。為什麼我會知道她的名字呢——她一定覺得很不可思議吧。不過多虧了這個,我覺得似乎能跟她正常對話了。
「似乎未曾改變,又似乎一直在變啊。」
那天從早上開始便是陰雲密布的陰天,所以我才覺定要造訪時鐘屋。籠罩著天空的雲層,無論是在電車中遠眺埋戶丘的時候,還是從車站去往宅屋而攀登坡道的時候,都幾乎沒有什麼變化。
朝右手邊轉過一半的身位,便可望見「後山」,這是伯父和他的爺爺,以及千砂的長眠之所……
警方的結論是事故。由於陽光猝然自雲層間射入,令罹患視網膜色素變性症的千砂一時目眩,隨即跌落下來。
是千砂。繼幸嗣之後千砂也上去了,這點也得到了印證。
幾個堂兄想留宿在此,說哪怕有一天算一天也要陪在伯母身邊,但我覺得現在這種時候只會起反效果,所以便拒絕了他們的請求。取而代之的是古瀨阿姨在此住了三天左右。幸嗣在事件發生以後,未跟伯母有過一句交流,葬禮結束之後便回去了。在他的心中,說不定還認為是自殺吧。
抬頭仰望,鐘樓正俯視著我,對於什麼都做不了的我,就只是這樣默然凝視著。
不知從何時起,惡作劇的笑容自千砂的臉上消失了。
我認為,無論是伯母的自怨自艾牢騷滿腹,還是千砂毫不畏縮光明正大地上了高中,實際上都是出於同樣的理由吧。
「一個男的。」
記得我小學高年級地時候,曾沒完沒了地追問千砂的出身,未曾發怒的伯母,那次卻https://read.99csw.com狠狠罵了我一頓。
不過實際的埋戶丘並沒有螺旋狀的道路,百轉千回的山路就一直向前延伸著。路旁的新興住宅區建有氣派的獨棟別墅。過去只有山丘上的鐘樓是顯眼的奇妙景緻,如今卻形成看讓人誤以為的別墅區的幽靜街道。
堂兄弟們都知道伯母非常富裕,但不可思議的是,誰也沒問她要過零花錢。這恐怕是在孩子的眼裡,千砂的生活也極之樸素吧。當然這是她自己的風格,並不能怪伯母。而且千砂在時機成熟的時候,一 一朝堂兄弟們吐露了與伯母的真實關係。就如同告示了自己原本就對伯母的巨額財產沒有任何權利一樣。這也許是她的死心眼,又或許是她過於單純吧。千砂一定是認為堂親們才有資格繼承伯母的財產。但恰恰相反,我們都認為自己不該向伯母撒嬌,千砂才更有必要依賴伯母。
心臟急促地悸動,撲通撲通的聲音直入耳內。
「嗯,知道了,如果是我,應該能和千砂搭上話吧。」
想是這麼想,可我依舊只是站著那裡。片刻之後,我才注意到千砂同樣也一動不動。
一副要抱著我親一口的氣勢。
「沒錯。」
「除了男人,還看見了什麼人呢?」
「千,千砂?」
之前也有過一次突然造訪,那會伯母問道「你是背著你爸媽來的嗎?」我只是默默地搖搖頭,她便給我家去了電話。在我回去之前也再沒提起這事。
「好久不見……」
在盤桓而上的過程中,我 腦子漸漸放空,思考力也直降到底。陷入了某種奇妙而又無以言喻的感覺之中。在荻原幸太郎的《貓町》中,主人公為了踏上前往「現實世界背後的風景」的旅程。特地創造出了一種讓人產生方位錯覺的方法。我覺得此時的我也在做著類似的事。
是幸嗣的原因嗎?但這又是為什麼呢?
「她正回過頭揮著手哦。」
雖然父母和堂兄弟們也趕了過來,但他們還得顧及各自的工作和家庭。在時鐘屋中來得最早且待得最久的我,回過神來就已經自然而然地成了主事人。
儘管如此,伯母還是突感不安,連珠一般地朝我發問。
「對不起哦,我來告訴你吧。」
在古瀨叔叔的催促下,我走進宅舍便直奔廚房。伯母也會替自己和千砂烹制菜肴。此刻恰值中午,我想她一定是在那裡吧。
她沒有看到千砂從鐘樓上掉下來么……
由於事件發生當時,鐘樓的「觀景台」上就只有千砂,故而一開始就只從自殺或者事故兩個方向來考慮。
「不過呢——」
雖說是養女,但撫養千砂長大的伯母沒可能會做,視如己出的古瀨夫婦也沒可能會做,即便是幸嗣也不至於逼著所愛的人去死吧。
「大人難道就不能有同樣的心情了嗎?」
「琉璃妹妹……」
也就是說,沒有人能夠接近千砂,也沒有人能夠將她推下鐘塔。因此,他殺也是不可能的。這樣的話事故被否定,自殺被駁回,他殺也沒有可能——那在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我一面靠近女孩們,一面想著該怎麼開口,著實令我很是為難。對方可是個小姑娘,若突然被嚇哭了該如何是好……說實話,我是覺得自己挺悲慘的。
「然後呢?」
「幹嘛呀?這樣盯著人家的臉。」
「嗨。」
他也一定在如法炮製吧……
四個男孩依然在那追著球玩,那兩個大一點的孩子裏面,其中一個就是對千砂傾心的阿健吧。在遠離他們的空地一隅,琉璃正和朋友玩著娃娃。
「必須讓古瀨阿姨做一頓好吃的,該弄點什麼好呢?說起來你已經是高中生了啊……之前明明是最小的……如今也完成義務教育了……伯母果然老嘍。」
像是有誰在呼叫……
忽然聽到腳下傳來了些許聲音。我驀地回過神來,腳步又變得謹小慎微。
身體頓時失去了力氣。我當場坐了下來,兩手重疊搭在扶手上,下巴擱在手上,俯視著地面。
就這樣處於心無所念的虛無狀態,一味地持續攀登螺旋樓梯的話,是不是真的能去往別的世界呢……
俯瞰下方,正前方的位置是埋戶丘車站的燈光。視線順著附近的商店街移到九曲山路,掃過點點街燈,山丘上的家家戶戶盡收眼底。然而目之所及的人家儘是漆黑一片,大概是這裏的人都沒有夜生活吧。之後沿著山斜線的鐵道遠眺,到處都是類似民居的燈火。寂寥的夜幕籠罩在埋戶丘的各個角落。
惹人憐愛的驚呼聲傳入耳畔。即使是在這種時候,千砂也很可愛呢——我像是在想著什麼遙遠的物事一般默默思索著。
「嗯,嗯……」
「伯母在哪兒?」
咦,不是幸嗣嗎?阿健又是哪位?
「我是不想你夜不歸宿啦,不過偶爾一次也行的哦。」
對於懷疑她死因這件事,一開始連我自己都很吃驚。但我也想弄清楚這樣的疑慮到底是打哪來的,因此,我試著回顧了一下事件當天的情況。
「是……」
這個病的發展和癥狀可謂千差萬別,個體差異很大。幸運的是,千砂在進入高中后病情就停止了發展。但夜盲症還是殘留了下來,必須迴避耀眼的光亮。據說這種病在受到自然光和人工光的照射就會繼續加重,不過也沒什麼科學依據。不過事實上,大多數患者都難以耐受刺眼的光線。
但如今扶手的高度已在千砂腰部以下。之前就覺得太過危險而考慮過更換。但堂兄弟們造訪的次數愈來愈少,再沒有如以前那般在「觀景台」上玩耍了,結果就保持了原樣。
鐘樓的鐘聲開始鳴動。
「……」
我如實告訴千砂了以後,她露出一副大驚失色的表情。
「是的……」
耳畔傳來了古瀨叔叔的聲音。於是我將視線轉向庭院,只見一位大叔手持長長的澆水管,笑容滿面地沐浴在陽光之下,這樣的笑容不禁令我舒了一口氣。
隔著門朝里窺探,伯母果然在裏面看書。為了不驚動她,我悄悄地走了進去。
「我也好久沒看到小少爺的臉了。」
「那種心情,不管幾歲都不會改變的哦。」
也就是說事件當時所有人的所處位置都很明確,而且登上鐘樓「觀景台」的就只有千砂。無論是哪個人,都沒可能在不被伯母注意的情況下登頂,就只有她在鐘樓上。
但這依舊無法想象。幸嗣認為自己和千砂結婚的障礙乃是伯母,千砂對於伯母的顧慮阻礙了他們的婚約,反正他是這麼理解的。他相信千砂對其的心意並無問題。這樣的話,他對伯母產生了殺意也就罷了,但要對千砂由愛生恨,最終到了殺人的地步,怎樣都說不過去吧。
一瞬間我連自己為何要爬螺旋樓梯都記不起來了,頓感毛骨悚然。於是自我振作了一下,重新開始攀登。
「是呀。」
琉璃再一次轉過身,於是我離開了朝我揮手說著「再見」的小女孩身邊。無精打采地回到了通往宅邸的路上。
完全脫力的我連家都懶得回,也捨不得離開時鐘屋。對伯母深表擔心的父母也對我說「你最好還是待一段時間吧」因此,我之後還是繼續留在那裡。
「你怎麼看呢?千砂喜歡幸嗣嗎?她想結婚嗎?她真的是在顧慮我嗎?他倆之前就互相喜歡嗎?」
我嚇得一聲驚呼。
螺旋樓梯周圍的牆壁上,每隔一定距離及有採光用的小窗。每當遇到一個,我都要停下腳步調查一番。窗戶皆已鎖死,根本沒法將手伸到外面,即便開了窗,連朝外探頭都要花上吃奶的力氣。我透過那樣的窗戶,看到外面皆已被黑暗籠罩,感覺自己似乎正被囚禁于監獄的高塔中一般。
那是一座拔地而起的瘤狀小山,位於鐘樓東側,實際上並非在宅屋後面,不過從以前開始千砂和我就將其稱作「後山」。
但是幸嗣卻不這麼認為,他認為千砂這種態度乃是出於對伯母的顧慮。因此幸嗣想通過伯母告訴千砂,讓她不要什麼也不用擔心,希望伯母能把她說服。
即使是處於這般憂心忡忡的狀態,伯母依舊不忘發句牢騷。
「要是我早一點發現就好了……」
千砂應該就是乘坐如此不便的交通工具來往于短大的吧。伯母勸她去住公寓,可她還是希望從自宅上學。因此她幾乎不參与大學生所特有的俱樂部聚會及聯誼,偶爾去露個臉也必定會在十點至十一點之間返回。
伯母之前就一直跟我們坦誠相見,我們對伯母也毫無隱晦有話直說, 所以我就直接問道。
行進至鐵路拐了一個大彎的地方,車窗對面就出現了埋戶丘。山頂上有個被蒼鬱的樹木所包裹的,如瘤一般的突起,千砂跟我稱之為「後山」。時鐘塔的塔尖自山的對面露了出來九九藏書。在黯淡的陰雲襯托之下,紅色的塔尖逐漸清晰可辨。
如果說有什麼令人在意的疑點……應該就是千砂在登山鐘樓之前,幸嗣就已經上過「觀景台」的事實吧。
我徐徐沿著順時針方向漫步在「觀景台」上。若現在並非夜晚,而是能清楚地看清周邊的白晝,或許會有些畏高吧。走廊很是逼仄,扶手也很低矮,愈加感到鐘樓是如此高聳。時隔一年再次登上「觀景台」,和記憶之中已有所不同。
「這可是三角戀哦。就在『向陽之地』往前第三戶人家的琉璃妹妹,對阿健很是傾心,我被視為她的競爭對手。據『向陽之地』的老闆娘講,她還愛用媽媽的化妝用品搽臉,是個不怕生的可愛孩子呢。」
「不該叫千砂吧?是該叫千砂姐吧。」
她半是笑容半是困惑地看著我。
不知為何,我的話里略帶慍怒。
阿姨向來喜歡誇大其詞,喜怒哀樂都過於激烈,尤其是喜悅和悲傷的表達尤為過度。
話雖如此,我們的歡聲笑語並未自時鐘屋裡消失,大家都想和千砂玩,對於沒有兄弟姐妹的她來講,和堂兄弟們一起度過的假期應當是很開心的。由於我最年幼,千砂總是對我特別關照。
「再然後呢……?」
好想把雙手繞到千砂身後和她緊緊相擁……
幸嗣對大傢伙都很溫柔,對所有堂弟們都很照顧,並不僅僅只是疼愛著千砂。
「你能不能替我委婉地確認一下千砂的意思呢?」
「她真沒什麼好顧慮的……」
不久之後鐘樓敲響了下午一點的鐘聲。再過了十分鐘,古瀨阿姨打來了內線電話,兩人便下樓去了廚房。伯母和幸嗣好像不吃午飯了。我們便一起吃了插著三根小太陽旗的蛋包飯。阿姨很遺憾地告訴我,由於時間不夠,所以沒能製作出萬國旗。
雖說對伯母講了那樣信誓旦旦的話,果然還是做不到吧。我還是把應對千砂的事想得太簡單了。
埋戶丘儘管叫做「丘」,但實際上更近似山。雖然有著「像是把碗倒扣過來」的說法,但感覺更像是把寺廟的吊鐘扣在那裡一樣。我小學時在百貨商店的玩具櫃檯,看到過一種玩具——在渾圓隆起的山周圍,盤桓著螺旋狀的道路,一輛小汽車正行駛而上,到頂后又開了下來。看到它的瞬間,我不由地叫了出來:「這是伯母家嘛!」
螺旋樓梯往上兩圈半左右,就是與通往宅邸二樓的走廊的相交部,去往二樓的話,可以走從位於走廊深處玄關延長線上的樓梯,也可攀登這座螺旋樓梯,不過從便利性的角度考慮,多數情況下是選前者吧。不過對於孩童們來說,螺旋樓梯這一存在是在是太誘人了。哪怕是繞遠路且噪音很大,都要時常咯咯咯地爬上爬下。
「誒,已經到了能夠理解女孩子心情的年紀了么。」
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據說是在很久以前,他們年幼的獨女就夭折了,所以便非常疼愛以千砂為首的,來到這間宅舍的我們。年紀最小的我被稱作「少爺」,不管多大都是如此。
「唉。」
「小少爺!」
也不知幸嗣是不是意識到自己的發言令我不快,於是強裝開朗地丟下這句話,便匆匆爬上了螺旋樓梯。
「哦,你也是高中生了嗎?」
總之,我認為午餐的事只能交給她了。
看著垂頭喪氣的伯母,我似乎明白了什麼。方才幸嗣說話的時候,並沒朝伯母看過一眼,而且伯母也沒有抬頭看向幸嗣,雙方都意識到對方的存在,卻有意無視了。
「那個……」
剛剛的驚叫聲是怎麼回事……?
自己已經不是「少爺」的年紀了……我覺得還是明確地跟他說說比較好把。
「呀!」
不過她本人似乎不以為意——
鐘樓的「觀景台」上已然不見了千砂的身影。
伯母閃爍其詞地對她說道。
「至於對方是否能接受這樣直率的心情,不管是還是和大人,都不懂吧……」
「少爺從以前開始就很溫柔呢。」
如此奇怪的氣氛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有誰上去了嗎?」
隔著鏡片,可以看到她的視線如遠眺一般搖擺不定,果然是有些奇怪。她肯定為我考上高中而高興,但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應當是有什麼心事吧……如果說能讓伯母乃至古瀨夫婦如此在意的是——
跟阿姨一提起高中的事,她馬上笑容滿面地一個人在那裡興高采烈地鬧騰著。
那裡位於鐘塔正下方的一樓,朝向庭院。因此中央有一座攀登鐘樓用的螺旋樓梯,除此之外,就只有眺望庭院的景觀窗邊有藤椅和玻璃圓桌,故而從一開始就被稱作「螺旋樓梯房間」。 伯母喜歡待在那個空間里,坐在藤椅上看看書,做做編織。
話說回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面對千砂已然組織不出自己想說的話了……
她一個人自言自語的模樣,比起伯母,倒是更像古瀨阿姨。
一年前的我幾乎同千砂一樣高,如今有所生長,要比千砂高出一個頭。雖說體格依然很瘦,但總比千砂粗壯些。儘管如此,個子比我略遜一籌的千砂還是完全壓倒了我。
就是那個孩子!在鐘樓前塗著鬼一樣的妝的便是琉璃。這就是說,在下面的空地上玩拋球的男孩中,就有阿健嗎?說不準琉璃是為了不讓自己心儀的阿健靠近千砂所在的時鐘屋,才在那裡監視著把。為了對抗千砂,甚至連妝都用上了。
千砂立刻出來維護被凶到嚎啕大哭的我。
「呀,小少爺!哎呀,可把我嚇了一跳。」
在不停地旋轉繞圈的過程中,孩提時的回憶也接二連三地蘇醒過來。就這樣與千砂相見真的沒關係嗎?正這麼想的時候,不知不覺我已經站立在她房間的門前了。比起什麼也不想就直接敲門,果然還是先考慮一下吧。迄今為止進入千砂的屋內,有過一次猶豫不決的記憶嗎……一念及此,心緒就變得無法言說。
「我被中野原高中錄取了。」
「也是啊……」
所以他也隨我一起轉圈么……
千砂笑吟吟地抱住了我,在一陣香味鑽入鼻腔,同時身體也感受到了自柔軟的胸部傳來的膨鬆觸感,我頃刻間全身僵直呆立不動。
於是我便這樣跟伯母道了別,離開了時鐘屋。在這之後,直至今日我也未曾再度造訪埋戶丘所在的地域。
她若無其事地回答道。
是么,她並沒有一直盯著看。這也是很正常的吧。
「阿姨看起來也很精神呢。」
一開始警察根據伯母、古瀨夫婦、幸嗣和我的訊問結果,判斷這是一起由於戀愛的煩惱引發的衝動性自殺。但由於全體人員對此皆有異議,所以最終還是作為事故處理了。
我一面仰望著宅邸一面走著,在道路的另一邊又看見了孩子們的身影,令我吃了一驚。在正好能停下一輛車的空地上,有兩個女孩坐在那邊玩耍,看樣子大概是幼兒園的孩子吧。
伯母高興地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胳膊。她本想摸摸我的頭,但我上初中后驟然長高,就不能像以前那樣了吧。
迄今為止的推理過程,應當沒有什麼特別明顯的錯誤。我認為事件的重新驗證已經完成了。
我這麼一講,阿姨似乎即刻淚眼婆娑了。
「是繞著鐘樓轉圈么?一圈一圈地轉么?」
「一個女的……」
伯母對完全陷入沉思的我說道:
當然這對千砂來說也是一樣。如今回想起來,或許她是有一種微妙的顧慮吧。她覺得自己並不是時鐘屋的正式居民。她總是把我們放在首位,自己放在最後。
「這麼說來,你從以前開始就是個在奇怪的地方直覺很靈的孩子呢。」
沿著過道上了螺旋樓梯之後,我慢慢地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上走去。如果只是隨便往上爬就會發出嘎吱嘎吱的劇烈響動,故而得用如履薄冰的步伐往上攀登。
與其說是彎彎繞繞,還不如說是迂迴曲折,迤邐的山道宛如蛇行一般向上延伸著。夏日里熱辣的陽光即刻令人汗流浹背,冬日里凜冽的寒風旋即使人全身凍僵。這著實是一條難行的道路。
不知不覺中,我已經回到了鐘樓前。
這回她又一臉擔心地凝視著我的臉。
但是,當一切結束之時,我就必須忍受千砂逝去的痛苦了。當鐘樓里只剩下伯母,我,以及古瀨夫婦,完全無事可做的時候,事件本身就頃刻間變得沉重且黑暗,朝我奔襲而來。
「有什麼事嗎?」
我抵達宅屋之時,古瀨叔叔正拿著澆水的軟管站在庭院里,直至事件發生之前,叔叔一直待在那裡。進了宅屋直奔廚房,遇到了古瀨阿姨。在我去往「螺旋樓梯房間」時,阿姨正為我和千砂準備午餐。伯母則在「螺旋樓梯房間」內讀書,據古瀨叔叔說,她從十點不到就一直在那坐著。read.99csw•com
真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千砂向我坦白了。
天空突然變低了。從黑壓壓的雲層間隙里露出臉的月亮,令人感覺天穹彷彿近在咫尺,甚至有種泰山壓頂的壓迫感。這麼說來,今日和那天一樣,也是陰雲密布。望著沉悶的天空,成片的烏雲的朝此處壓迫而來,感覺就像古城的地牢秘設的機關頂棚一般。
雖說設有護欄,但對面就是懸崖,如果掉下去的話,後果實在不堪設想。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搭話的時候,背對著我的女孩回過了頭。
「螺旋樓梯房間」 里迴響著我咯、咯、咯的腳步聲,以及伯母的喃喃自語。
「還是在老地方。是啊,少爺最好還是把考試合格的消息早點告訴她,好讓她高興高興啦。」
「……嗯。」
好想一直這樣下去……
「…………」
我打算繞行一圈,先調查一下走廊和扶手是否有可疑之處,但並未發現什麼異常。在這種一無所有的地方,根本不可能安裝什麼機關。不管是什麼東西,千砂看到一眼就發現了吧。不過,要把人推下去似乎很容易,只要埋伏在「觀景台」的背面,等待想殺的目標登上這裏,再悄悄從背後接近,然後朝背部用力一推就足夠了……
「……阿健?」
「千砂姐?」
「快點告訴夫人去吧。」
我自然是想打聽幸嗣的事,但一到關鍵時刻就怎麼也沒法開口。
請保佑千砂吧。
「對方就是個小孩吧?」
請務必引導她,讓她能做出發自本心的正確抉擇。
如今,為了悼念千砂之死所鳴響的,最後的十二點的鐘聲……
在她眼中還是個孩子的千砂被人提親,對她來說打擊很大。而且由於對方是本就非常親近的堂兄幸嗣,似乎令她的心情更為複雜。
看著不知所措的我,千砂露出了惡作劇的表情。那張臉證實了千砂已然回歸到以往的狀態。
正和伯母說話的時候,幸嗣出現在二樓的走道上。因為他是從二樓過來的,所以大概是在自己房間或者千砂房間吧。然後他又沿著螺旋樓梯往上走去。是啊,至少在千砂登上鐘樓之前,是有人上過「觀景台」。
「不會吧,那就是阿健?」
「喂,到底想要啥呢?要是悶聲不響的話,我就當你想要教輔書了呦。」
「……轉圈圈。」
「你看到鐘樓上的情況了嗎?」
正因為有這樣的回憶,多以我略帶羡慕地看著他們,就這樣走過了這片空地。
「恭喜啦!」
「對啊,還有那個孩子啊。」
也就是說,小琉璃果然才是我最後的依靠了。
她小聲向我耳語道——
時隔一年未見的宅邸,表面為越來越多的爬山虎所覆蓋,營造出了一種古怪的氛圍。爬山虎一路蔓延至鐘樓的位置,甚至直逼數字錶盤。如果就這樣放著不管,也許在不久的將來就會被當地的孩童們稱作「鬼屋」了吧。
她用硬擠出來的兇惡眼神看向我這邊。
可是要想去伯母的時鐘屋,就只能在這條坡道上走三十分鐘。雖說伯母有車,但幾乎不用,也從未見她開到埋戶丘站去迎接我們堂兄弟中的任何一人。
時鐘屋很久之前就是堂兄弟們交遊的場所。由於伯母對孩子們過於溺愛,每逢春假、暑假及寒假時,屋子裡就會回蕩著我們的歡笑和哭鬧。
「先讓我考慮考慮把,所以說——」
終於到了連接「螺旋樓梯房間」的過道上。我下意識地向一樓窗邊的藤椅確認了一眼。當然沒能看見伯母的身影。椅子前面的小圓桌上,放置著自千砂死後就被扔在那裡的《安妮的青春》。
「恭喜啦,待會兒再給你祝賀吧。」
翌日早晨,吃完古瀨阿姨準備的早餐之後,我馬上走出了時鐘屋,去尋找那個化著鬼一般妝容的孩子。
事件發生后的一周簡直令人身心俱疲。
那是她朝身在「後山」的我招手的時候吧。
那就是自殺嗎?——雖這麼想過,但這也是不可能的。她的確有為幸嗣的事煩惱不已,不過千砂自己卻沒有選擇死亡的必要。無論她喜歡幸嗣卻顧慮伯母,或者對幸嗣完全無感,在任何狀況下都不必考慮自殺吧。千砂、伯母、幸嗣,這三人的關係變得有所芥蒂乃是事實,但應當還有商榷的餘地。不僅是我,伯母、幸嗣和古瀨夫婦也有相同的感覺。所以我們全體都反對警察提出的自殺之說。感覺比起意外身亡,自殺更沒有可能。
接著她就開心地挑選著新的墨鏡,就像換洋裝一樣。
聽到我的答覆,千砂帶著如釋重負的表情點了點頭。
在伯母眼裡,幸嗣顯然是在竹籃打水,但他卻深信伯母是他婚事的最大障礙。
此刻耳畔好似傳來什麼聲音。
那是因為出了太陽,所以千砂用雙手代替屋檐遮擋光線吧。就在那個瞬間,應當是她最沒有防備的狀態。
她言語的後半段總有些自言自語的味道。這麼說來,古瀨叔叔也讓我早點通知伯母,總感覺態度有點怪怪的。
許是托這事的福,堂兄弟們全都健康成長著。大概是由於我們逗留在鐘樓的期間,為了玩耍而在坡道上上下下,在不知不覺間增強了體力吧。再加上那時我們已是小學低年級的學生,已經知道有「百轉千回」這個詞。
飯後,千砂想上鐘樓的「觀景台」,我跟她約好一會兒過去,然後就往「後山」走去。
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千砂一定知道我想說什麼吧,正因為如此,才會以這樣的話來岔開話題。她如此迴避的話題,我又該怎樣開口呢?
那會千砂時年四歲,據說之前生活在某處福利設施里,但詳細情況卻不得而知。這是因為我父母和伯母都無法觸及千砂的過去吧。
此時的千砂又恢復了常態。
不久,通往「觀景台」的小門躍入眼帘。現在的我,已經必須低頭彎腰才能穿行而過。
我當然並無大把握,一是為了讓伯母安心,二是我自己也想弄清楚有關兩人結婚的事。
山上有伯父和他祖父的墓。族上每代人的墓地雖然都在另外的寺廟裡,但在分葬遺骨的時候聽伯母說,自己百年之後想留住伯父身邊。
千砂似乎在哭泣……可我還沒來得及窺伺她的臉,她便轉身進了房間,所以並沒能確認清楚。如此一來,她就一直背對著我,更沒法看她的正臉了。
屋前狹小的空地上並沒有人,是時間太早了嗎?孩子們要到了中午才會去外面玩嗎?一面思忖著一面往下走,接著便在之前男孩們玩球的空地上,找到了所有的孩子們。
那天,那個孩子正和朋友一起在空地上玩耍。也就是說,她有可能看到從鐘樓上面墜落的千砂。說不定還目擊了墜樓的那個瞬間。不僅如此,她應當還目睹了更為重要的情況……
誰都沒有將千砂從鐘樓上推下去的動機。
叔叔感慨頗深地說道……要麼我還是暫且作為「少爺」忍耐一下算了。
疑竇叢生的同時,我慌慌張張地再次沿著迴廊走動起來。
在空無人煙的的埋戶丘小站的南檢票口——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北口,我出了站,就能看到一條寒酸到令人羞赧的商業街。從飯館到咖啡店倒是一應俱全,但每當走到這裏,我都會自忖道「這副模樣就能做買賣了嗎」,也就是說,這裏總是那麼寂若無人。
幸嗣在千砂之前也登上了鐘樓。但是除了繞著「觀景台」走動以外,什麼也沒做。之後,千砂就一個人上了鐘樓,然後跌落下來,僅此而已。
總之先打個招呼。面對孩子到底該怎麼做?說實在我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嗯,嗯。」
「那個女的又在做什麼呢?」
她的朋友回答得相當乾脆,令我很是驚訝。不過最為關鍵的琉璃就只是瞥了我一眼,便轉過了身子。
「不知道。」
「嗯。」伯母點點頭,「不過現在……」她後面的話微弱難辨。
此時吹來了一陣的強風,頓感寒意侵肌。正好轉到門前的我,驀然清醒過來。
即使問我那兩個人是否對對方抱有什麼特別的感情,我也答不上來吧。
「那麼回見啦。」
這是因為那個孩子臉上堆滿了妝。大概是從她媽媽的化妝台里擅自拿了口紅和睫毛膏之類,雖然她只是朝臉上一通亂抹,卻已經超越的滑稽的範疇,弄出了一格外恐怖的臉孔。並且那個孩子還朝目瞪口呆的我笑了起來,說不準是表示親切的笑容把。但被嚇到脊背發涼的我,慌慌張張地閃近了宅舍的門。一面走著一面在意著身後的狀況。
我一面嘟囔著一面注視著宅邸前方。這時,乍然想起了還存在一個連警察都沒注意到的目擊者,不禁在深夜的鐘樓上叫出了聲——
我一面這樣想著,一面環顧周圍,這一帶比起之前攀登的坡道沿途,建了相當密集的房屋九九藏書
比起這些,她是被幸嗣求婚了吧?千砂自己又作何想法呢?她自己的心情又如何呢?
我匆匆忙忙往「螺旋樓梯房間」趕去。
「該獎勵什麼才好呢?」
「戴著墨鏡的女人,即使去參加聯誼也會把男生嚇跑的啦。」
忽然有種上了年紀的感覺。
我先去了庭院,從古瀨叔叔那裡分了些花,然後沿著通往後山的小徑一路走去。這是伯母、古瀨夫婦以及我們多年以來往來後山自然踏出的道路。踩著狹窄的泥路仰望天空,陰雲之下縫隙隱約可見,這樣的話應當不會下雨吧。
「琉璃妹妹那天午後也在時鐘屋前面玩嗎?」
「這不可能……」
問題是千砂的想法。按伯母的說法,她並沒有這個意思。在伯母看來,千砂只是和幸嗣相處多年比較親近而已,溫柔如她,一定不會輕易拒絕的。
正是因為坡道這般難行,故而我喜歡在春假的時候去。偶爾颳起暴風的時候是會有點冷,但在天氣晴好的之後,悠哉悠哉地爬上山坡,心緒就會慢慢變得清朗。不過由於今天天陰的緣故,還是有些冷颼颼的。即便如此,走了十來分鐘后,身體自然而然就暖了起來。
但我依舊什麼都沒弄明白。是在哪裡誤入歧途了嗎?還有什麼路徑未能涉足嗎?還是在至今為止的考察中遺漏了什麼可疑的盲點呢?
千砂無力地回應著。
伯母丈夫的祖父是個相當乖僻的怪人。雖是白手起家的強者,和家人的關係卻很險惡,因此就在這樣偏僻的埋戶丘上建了個有著鐘樓的房子,一人在那裡獨居,還把全部的財產都留給了唯一的孫子,也就是伯母的丈夫。我自父母那裡聽說,姑父撒手人寰,她得以繼承遺產的時候,丈夫那邊的親戚傳來各種風言風語,令她疲於應付。伯母會在那裡隱居,這也是原因之一吧。
「伯母呢?」
如果說對我完全沒有傷害,那就是騙人了。然而身邊絕大多數大人都幾乎沒幫上忙,所以我就只能獨自振作。多虧了這點,我連消沉的時間都沒有。所謂的葬禮,便是在哀悼死者的同時,讓遺屬們忙碌起來,起到緩解悲傷的作用,也不知這是否是先人的智慧呢……現在我有足夠的時間去考慮這些事。
「那個男的在做什麼呢?」
「再怎麼藏也會被你發現的。那個孩子現在估計也十分尷尬吧,所以還是讓我來說好了,其實呢——」
抱持著這樣的想法,我在房門前究竟停滯了多久呢?忽然間門自己打開了,千砂從裏面走了出來。
「塑料模型?都已經這麼大的人了。果然還是辭典么?唔,要不就豁出去買個手錶吧?」
「你好,好久不見了。」
天真無邪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啊。
在諮詢了眼科醫生后,成為高中生的千砂帶上了墨鏡。此後,各式各樣的墨鏡成了她臉上的常備裝飾。
朝車站的方向往上看去,我再次感到與之前相比,房屋的數量明顯增加了。僅在這一年裡,就新建了好幾幢房子。雖說確實不便,但考慮到若在鄉下建屋,上下班可能就要兩個多小時,所以這片土地相比而言還是個不錯的地方。也不知道快車不停埋戶丘站造成的搭乘不便,對通勤究竟有多大的影響。

五、六、七、八……我在千砂的房間里數著十二下鐘聲。剛開始我在自己的房內思考,中途轉移到了千砂地房間,躺著她的床上翻來覆去地思考著。
所有堂兄弟去時鐘屋拜訪的當天,都有去掃墓的習慣。因為只要去墳地參拜,伯母就會很高興。我自小便是如此,現在若不完成拜謁,情緒就怎麼也無法平復。
警方認為,當千砂倚在扶手上向外探出身子時,太陽的光突然自雲層縫隙里射到眼睛上,不由地伸出手去遮擋,抑或是出現了頭暈目眩的癥狀,致使她失去平衡掉了下來。
好久未見堂兄中最年長的幸嗣了。之前確實玩得還不錯,今年應該大學畢業了吧。一直很活躍的他,在校期間曾任滑翔機部的部長。這麼說來,幸嗣也是為了彙報就職情況來拜訪伯母的嗎。
我悄然把雙手搭在千砂肩上,身體做出了與心中所盼相反的行動,緩緩地推開了她。
如果是對千砂的想法的話,或許堂兄弟們都對她抱有某種感情,直至現在也是如此——當然其中也包括我。
「看到了。」
「在登山的半途,有一家名叫『向陽之地』的咖啡館吧。」
爬到一半的位置,一家掛著「向陽之地」招牌的咖啡店躍入眼帘,著實令我吃了一驚。在稍大的露台上擺好桌椅,這就成了喝茶的地方。包括手制的招牌在內,與其說是本職工作,還不如說是兼有主婦興趣的小鋪。這家店一定是以附近的太太們為主要的接待的對象吧,其實並不是「向陽之地」,而是「談天之所」。
但是要我去思考幸嗣那時到底能做些什麼,就感到束手無策了。加入他真做了什麼手腳,應該會被警察發現的吧。能輕易把人推下樓的機關基本不可能會有,即使真做出來也一定會在「觀景台」上留下痕迹。
「我收到情書了。」
「千砂在嗎?」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喂喂,直呼名字是不好的啦。」
「你,你好……」
看來警方在搜查鐘樓的現場勘查以及對千砂的司法解剖都未能發現可疑之處。因此便就自殺和事故著兩方面進行了探討,最終得出了事故的結論。
「畢竟是原因不明的病,這也沒辦法啊。」
之後我跟千砂又天南地北地閑聊了一會。有關於孩提時代在時鐘屋裡的回憶,千砂高中時代的往事,我的高中生活等等……這些都是我預先想好和千砂見面之後能夠聊的內容。
腦海一下湧入了這般令人嫌惡的疑慮。
但事情真的是這樣么?讓我們再回顧一下當天的情形吧。
但那時的鐘樓上只有千砂,並沒有人登上「觀景台」。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去推千砂的後背,就如同現在的我一樣……
這時有聲音自樓上傳來。我嚇了一跳,抬頭看去,只見螺旋樓梯的半途通往二樓短短的走道上,站著堂兄幸嗣。
有誰會想殺千砂呢?
我首先向古瀨叔叔傳達了高中入學考試合格的消息。其中也包含了已然是高中生的我希望別再被叫做「少爺」的心情,但這肯定也是做不到的吧。
之所以特地選擇陰天,是因為千砂患有視網膜色素變性症這一眼部疾病。這是由於視網膜上的神經細胞機能不良,引發了異常色素沉積的病症。癥狀根據患者的情況因人而異,具體的發病原因尚不明確。
「我從阿健那裡收到了情書。」
隨著堂兄弟的成長,在時鐘屋裡度假的氛圍也悄然改變了。各自懷揣著對伯母、千砂,以及堂兄弟們的想法,這是除伯母之外所有人的初體驗,也就是所謂大人的世界。
然而千砂卻沒有返回房間去拿墨鏡……
再往前行走片刻,拐過一個彎后,坡道就變得異常難爬。也不知是誰給這裏起了個「嚇人坡」的稱呼。夏季這裡是最大的難關,冬季露面偶爾結冰的話,更是會變成相當危險的地方。
一時語塞的我終於出了聲。
「然後她就把雙手搭在臉上,好像戴了帽子一樣……」
「情、情書是……」
翻越那段路再經過最後一個拐角,就能看見鐘樓的塔尖。之後隨著攀登的繼續,塔尖逐漸變成鐘樓,不久以後整座鐘樓就出現在了眼前。
不會吧……
另外,若是他殺的情況,比起動機,更重要的是手段吧。千砂自「觀景台」墜落的時候,鐘樓上僅她一人,沒人能夠接近她,事實上也沒人上去過。從推理小說的角度看,當時鐘樓的「觀景台」正處於「空中密室」的狀態。
「然後呢?」
不過,她方才一臉嚴肅又是為了什麼呢?至少不是讀書的原因吧。伯母的手上有一本蒙哥馬利的《安妮的青春》,她從年輕時起就反覆讀了不下數十遍。
假使她打算立刻從鐘樓上下來,我也不認為平時很注意陽光的千砂,會裸|露著雙眼向扶手外探出身子。若是她的話,一定會背靠牆壁的吧。當太陽出來的時候,她大可以不慌不忙地走下「觀景台」。如此一來,事故導致的墜樓死亡的解釋就無法成立了吧。
千砂原本就可愛動人,不對,現在應該也很可愛吧。但是這份美顏卻必須隱藏在墨鏡之下。本就處於青春期躁動中的她,竟未有半分自暴自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