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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恥辱之旅

第八章 恥辱之旅

「我沒想到能到得這麼快。不知道已經這麼接近尊貴的藍岩狼群了。」福狼把嘴裏的骨頭放下之後說。
等到西普的故事里第十五次出現「謙卑」,福狼覺得自己聽到群狼當中出現了一絲竊笑。這立刻就讓福狼振作起來,可惜沒有多久。
「還要參加一次隊形,但我們不當掃除者。」口哨沖福狼點點頭,「你會做得很好。」
這隻狼在幹什麼呀?口哨心想。
「我,福狼,東麓狼群的啃骨狼,我的罪行已經被西普刻在恥辱骨上了。我以我的骨髓發誓刻的都是真相,我準備將尊貴的卡克拉娜和塔姆森,藍岩狼群優秀側翼隊員給我的骨頭刻好,以彌補我的罪過。」
「嗯,恐怕除了被選中的那隻狼外,其他狼的生活都和往常一樣。」
「很美,對嗎?」口哨低聲對福狼說,又對著岩石點點頭。
「我知道得很少,我到藍岩狼群之後就沒有舉行過。」口哨頓了頓,「不過,他們說過在比賽期間,他們會對啃骨狼很尊重,不打、不咬,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這是什麼意思?」
「我們要不要去追蹤一下食地衣獸?我還沒有捕獵過他們呢。而且你好像也可以吃頓好飯了。」
福狼印象深刻,口哨明顯是一隻善於觀察的狼,知道怎樣解讀足跡。
「哦,開始了,有個啃骨官,就是舉辦比賽的狼,來準備各種我們會被要求雕刻的骨頭類型。」
好吧,福狼心想,就算聽起來奇怪,可那也是話。「我能問問你啃骨比賽的事嗎?」
血是公獸的。福狼將長獠牙刺入了公獸的脖子,刺穿了動脈。他的爪子在公獸肩上抓得很深,把肌肉都撕裂了。食地衣獸開始踉蹌,很快就倒在了地上。公獸腹部沉重,胸膛用力呼吸。口哨趕上來,他和福狼兩個都跪下,把頭靠近臨死的公獸,凝視他的眼睛,尋找最後一點搖曳不定的光芒。魂哀這種死亡儀式沒有任何法典或法律刻在骨頭上,這是一種比食慾更強的渴求,一種讓臨死的動物知道他們生命價值的需求。
麥肯部落是由五個狼群組成的。福狼已經向卡里格·蓋爾的側翼隊員艾爾佩斯、斯特蘭和馬利行過悔罪禮了。不過在回自己所在的狼群之前,他還要帶著恥辱的骨頭拜訪另外三個狼群。這三個狼群是河畔狼群、藍岩狼群和火草狼群。藍岩狼群位於麥肯部落和麥夫部落領地相鄰的邊界上。用半按爪速度從這裏出發需要一整天的時間,如果第二天一早出發,他可以向西到達河畔部read.99csw.com落。福狼真的很想儘快完成任務,因為他都能想象西普看見他嘴裏叼著恥辱骨趴在那裡時的高興勁兒。
「你確定?」福狼努力想把一切事情都做對,他要儘可能變成最好的啃骨狼,這樣他就可以離開部落,成為守衛團的團員。
和往常一樣生活!這可真是好辛酸呀。福狼只想著必須要被選中,但他已經感覺自己遠遠落後了。
「咱們走吧。」福狼說。
口哨聳聳肩,然後用一種像咯咯響的風聲一樣奇怪的輕笑聲說:「我現在其實不是在說,對吧?你覺得這算是嗓音嗎?」
他對這塊岩石很好奇。上面的水晶顆粒彷彿星星從天上掉下來,長到了石頭上。一隻帥氣的黑色公狼從岩石後走出來,粗魯地和口哨打個招呼,又使勁打了一下福狼的耳朵。福狼並不介意,但是感覺好奇怪,一會兒工夫之前,他還在享受和另一隻狼之間輕鬆的友情,而現在他又一次變成了被侮辱的對象。
「對,請起來吧,他們在等你呢。」
「馴鹿月第十五夜之後的早晨,一個隊形為追獵一隻公駝鹿而在空地集結起來……」
福狼轉過頭,面對骨頭。老族長已經到達天梯了。他亂蓬蓬的鬍子已經又整齊地編好辮子,他似乎正在向下看著福狼。我必須要刻出我所知道的整個鏈條,福狼心想。
福狼儘可能弓起背,把尾巴在兩腿間夾緊,然後向兩個側翼隊員走去。等到了她們的身邊,他跪下,肚子貼地,扭過脖子。最後,他翻過身,把肚子露給側翼隊員。他用這種姿勢開始承認自己的錯誤。
「我當然要吃點真正的肉。我覺得咱們也許可以從那裡找到足跡。」他朝一條小溪乾涸的河床點點頭,「他們經常走那條道。」
「有一隻可能是瘸的。」過了幾分鐘之後口哨說,「他右邊的前腿放下的時候不平。」
只有這一次,在恥辱之路上的一隻啃骨狼要對另外一隻啃骨狼做出臣服的姿勢。福狼馬上在口哨面前卧倒。口哨是一隻瘦得可怕的淺灰色狼。
這絕對是口哨見過的最奇怪的事情。福狼躍過火焰陷阱的時候他在場,他知道現場的情況是如何被快速誇大的,沒多久就傳說福狼向太陽跳起。但現在口哨所目睹的一切沒read•99csw•com有誇張的必要,福狼真的是騎在公食地衣獸身上,血從他們身後灑落。
那就不能投機取巧了,他研究起鹿角,舔了好幾遍以熟悉它的表面,然後開始刻大鏈條。
「你跳過火牆的時候我就在那裡。」這些話就像一陣從山谷深處刮起來的風,「我也是把你趕去那裡的狼之一,而現在你給了我幾個星期以來的第一頓飽飯。」他頓了一頓,「謝謝你。」
福狼和口哨靜默了幾秒鐘,他們的思想都集中在這隻動物的恩澤與靈魂之美上。你是有價值的,你的生命是有價值的,你的肉將支撐我們。就在這隻動物心跳的最後一拍之前,他們的眼中火花一閃,彷彿達成了一致。一秒鐘之後,公獸死去了。
「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啃骨狼。」一隻年輕公狼語氣裡帶著點酸味說。
「我聽說過食地衣獸,但從來沒見過。」福狼回答說,「據說他們的肉很好吃。」他知道他們有角,外形接近馴鹿,但要小些,愛好吃地衣就像馴鹿愛吃草一樣。口哨肯定需要容易捕捉的東西,因為從他的外表來看,骨頭都快從皮毛里戳出來了。
「他真壞,對嗎,媽媽?」他聽見一隻小狼說。
「你現在可以起來了。」口哨說。
「我知道沒問題,你天生就是干這個的。」
口哨花了一會兒工夫才反應過來,那道影子是福狼在空中呼嘯而過。先是很大的掌擊聲和噴氣聲,然後是尖銳的破空之聲。福狼站在公獸的兩肩上,而公獸前肢抬起。公獸像弩一樣飛奔而去,但福狼緊貼在他身上,口哨在後面緊跟。
福狼耷拉下腦袋。「希望吧。」他嘟囔著。
口哨想知道,其他狼如果知道就在幾個小時前福狼騎在食地衣獸身上還殺了他,會作何感想。擔心這隻陌生的年輕啃骨狼,他完全超乎他們的想象!
「我知道,所以咱們去追食地衣獸吧。正好有時間,你說我來早了。」
「沒錯!」她媽媽回答。
但就在此時,他聽見了狼嗥的第一個音符,這是直衝夜空的完美音符。他轉頭,驚奇地發現這聲音竟然是嗓子有殘疾的口哨發出來的。這聲音在黑暗中就像是夜間開放的美麗花朵。其他狼也加入進去,因為他們發現了鄧肯·麥肯的迷霧,這可能是他們能見到迷霧的最後一夜了,等雪月一到,天狼座就要消失,直到春天再出現。
「看他刻的太陽。」有狼低聲說,「你幾乎都能感覺到熱!」
他們已經來到狼群營地,沒有時間再多說了。
https://read•99csw.com我長得很大但我很傻,福狼心想,我為什麼要試著做這個——像灰熊一樣站起來?雷霆之心可能都會對他的行為感到驚訝:她可能會覺得他濫用了她所教的東西。他一想到這個就很難受,無法容忍這種想法。有多少狼可以冒犯兩種動物?他心想,他這輩子從來沒覺得這麼丟臉過。
另一邊,口哨也在觀察著其他狼。他看出他們都為福狼的體形和強壯而驚奇,就算他撲倒在土裡,也不像是一隻啃骨狼。他的皮毛油光水滑,一點都不落魄。他們都難以理解。
「嗯,如果我們成功,那可比野兔好吃多了。咱兩個總比一個機會大些。」福狼回答。
「你還沒到,我只是出來希望能找只野兔。他們經常在食地衣獸進食的地方出現,捕起來容易得多。」
「經常吃不到。」他嘆了口氣,「我多半會去捉野兔或其他小東西,但不是很滿意,你也知道,野兔沒什麼肉。」
福狼嚇了一跳。從他進入部落以來,還從來沒有一隻狼對他說過「請」字。他把骨頭緊緊夾在下巴下,繼續向前走,但他又停了下來。這隻可憐的狼好像幾個月都沒吃過一頓正經飯了。
「常見的那些,對大鏈條更細緻的描刻——一點也不新鮮!然後,一塊我們自己做的骨頭。」
福狼禁不住想:要是沒有早些時候的訓練,自己還不知道要落後多少呢。
一道銀色飛閃而過,就像是暮色中一顆低飛的彗星閃過。
「那啃骨比賽之後呢?」
福狼從加入邊緣之地狼群的第一天開始就一直在刻大鏈條。一開始,啃骨狼只須表現出大鏈條的簡單形式,等他們進步之後,就知道大鏈條要錯綜複雜得多,各階層之間有無數的鏈接。福狼因為熟練了,已經被要求做更為複雜的大鏈條形式。他不知道這裏的狼是不是知道他已經上升到了第四層。如果他們不知道,他就可以刻簡單的版本,這樣容易一些,也快一些。
「你開始練習了嗎?」
「二十五個!那你還能吃著渣子嗎?」
營地位於一塊巨大的藍岩下,藍岩上有白色石英的條紋,上面有閃爍著微光的水晶顆粒。福狼擺出合適的姿勢,跟在口哨身後,那塊恥辱骨也從下巴底下轉移到了嘴裏。這樣狼群里的任何狼都不會知道兩隻啃骨狼剛才聊得很投機。
雖然福狼馬上就趴在地上,開始謙卑地向兩個側翼隊員爬去,但他身下有一個莊嚴的影子。
福狼聽見西普名字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瑟縮了。我最好趕緊習慣,九_九_藏_書他心想,我還得一遍又一遍地聽!
福狼在恥辱的路上都在想這些。很快,在藍色傍晚中,一隻邋裡邋遢的狼向他跑來。這隻狼發出的聲音很奇怪,不像吠叫也不像狼嗥,而是一種喘不過氣來的口哨聲。福狼馬上就知道他肯定是藍岩狼群的啃骨狼。他聽說這隻狼出生的時候嗓子有嚴重的殘疾,這就讓他所有的聲音都像是口哨聲,所以他的外號就叫口哨。
「你最好別說這話了。」福狼說。
但福狼嘴裏銜著骨頭,沒辦法回答。
「注意,注意!」戴恩吼道,「我們是來見證悔罪禮的,糾正對側翼隊員的失誤。」他把眼神轉向福狼,「繼續,啃骨狼。」
「都是什麼類型?」
福狼在開始爬之前只瞥了一眼兩位側翼隊員,不過看見她們兩個都是強大的狼,長著幾乎一樣的奶油色皮毛。他判斷她們是姐妹。他爬到她們腳邊停下,把恥辱骨放下。稍微小一點的那隻狼很快就撿起骨頭,不過這之前還在福狼的鼻子上狠狠咬了一下。然後她姐姐給他一塊新鮮的骨頭,是一段鹿角。這是他要刻的悔罪骨。但首先要狼群首領上前來宣讀恥辱骨。兩個側翼隊員向後退了幾步。
阿德艾曾經向福狼解釋過,他說悔罪骨必須要刻大鏈條,而且要在他所冒犯秩序的那一點上留下自己的記號——就是他腳掌上的螺旋線條。
不到一群,只有四隻食地衣獸在一起行走,兩隻母獸、一隻幼獸還有一隻老年公獸。公獸一隻跗關節上有一道很深的傷口,確實是瘸的。對福狼來說他是最容易制伏的。策略很簡單,把公獸和其他幾隻分離開,然後追到他。福狼和口哨配合默契,趕上公獸,假裝使勁追他,過了一段再放鬆,假裝失去興趣。這會給獵物一種安全的假象,這樣就會放鬆警惕,甚至可能停下來休息。福狼覺得就要到時候了,但突然間,他們聽見山坡上的灌木叢中一陣騷動。一隻健康的大公獸從斜坡上衝下來,在距他們不遠的地方停下來,用爪子刨著地。食地衣獸一般來說都是敏捷而體形小巧的,這隻卻很龐大,他和小就不沾邊。公獸開始不斷低下再抬起巨大的角,福狼見馴鹿這麼做過。這是一種侵略性的表現,經常發生在爭奪領地或是一群公獸爭奪配偶之戰前。但他從來沒有見過用角正對著掠食者的。
等戴恩讀完,狼群中一片沉默,場面尷尬,直到被一隻非常年輕的小狼突然打斷:「媽媽,為什麼這隻狼要那麼多遍刻『謙卑』這個詞?」可憐的小狼得到read.99csw.com的是狠狠的一擊,他叫著跑走了。
福狼只想儘可能刻好骨頭,但似乎不管他怎麼努力,他永遠都做不對。但他不會停止嘗試,他不能,他要在黎明的時候出發去火草狼群。
「故事骨。我覺得,這是最難的。之前我們都往西邊的國度去參加麥肯部落大族長葬禮的時候,他們讓我們拿骨頭練習過幾次。我們刻了為鄧肯·麥肯悼念的骨頭,那些領主過來告訴我們哪裡好,還缺什麼。」
福狼本應該跟在口哨後面,不過他們很快就友好地肩並肩一起小跑。這對福狼來說似乎很自然,直到口哨開口之前,他什麼都沒察覺到。
福狼把尾巴在兩腿之間夾得更緊,閉上了眼睛。他為什麼要這麼傻?鄧肯·麥肯的話又在他耳中回蕩:「你沒有感覺。」
「有什麼問題嗎?」口哨轉身說。
「好嚇人——太真實了。」另一隻說。
沉默良久。這是第一次有狼承認自己是那次他們以為他得了口沫病,想把他趕入陷阱的隊形中的一員。他覺得沒有狼會因為錯把他當成了口沫病狼而內疚。讓他們不安的是福狼沒有死,而且還跳過了本來為了要抓他的火牆,向太陽跳去,因而挑戰了大鏈條的秩序。這被認為是褻瀆的行徑,不能提起,只能讓不會說話的啃骨來記錄。像口哨這麼隨意地說起,「在骨頭外提及」是不允許的。
他們馬上就發現了足跡。
福狼想把耳朵給閉起來,但還是忍不住聽見第三隻狼用顫抖的聲音說:「他會不會是從幽冥世界來的?」
「你確定?我是說,你覺得就咱倆能辦到嗎?制伏一隻食地衣獸?」
細長鬆散的雲壓在變暗的地平線上,像是用蜘蛛網把白天給粘了起來。福狼和口哨吃了好久,直到月亮從東方升起,他們才拖著沉重的肚子,轉回藍岩狼群去。
「卡克拉娜和塔姆森在等著,這邊走。」黑狼朝藍岩之上點點頭。福狼看見其他狼擠在陰影中,感覺他們眯起的眼睛在緊緊壓制著他。他們的好奇讓人泄氣。之前,他是一隻跳向太陽的怪狼,而現在只是一隻攪亂隊形的罪狼。
口哨抽|動著耳朵:「你知道像藍岩這麼大的狼群里是什麼樣子嗎?我要等二十五個之後,最後一個吃。」
「噢哦!」口哨呻|吟著,「我們還是離開這兒吧!」但福狼走出去,用四爪刨地,耳朵向前拱起,沖公獸吼起來,那隻公獸低下頭,彷彿要進攻的樣子。
戴恩就站在福狼的頭頂上方,開始用深沉洪亮的嗓音讀起來:「根據麥肯部落河畔狼群的啃骨狼西普所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