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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證詞

第二十八章 證詞

「我的骨頭!我的骨頭!」他叫道。
「要是再這樣火暴我就要把你趕出去了!」里艾姆喊道。
那些骨頭是他唯一的希望。
「不是任意一隻狼。我聽到了斷裂的牙齒髮出的咔嗒聲。」格溫妮絲回答道,「那時候我什麼也沒想到,我腦中全是恐怖的凶殺案,但我聽到了咔嗒聲。」
「啊,對,證據。你知道這個詞的意思吧,我假設?」巫狼又開始來來回回地走,亂蓬蓬的尾巴發出嗖嗖的聲音。她的內心似乎刮過一陣颱風,從巨海一直刮到北方,把她的鬃毛吹打成海浪似的泡沫。她那隻壞眼慢慢地轉動,而好眼則死死盯著地面。
沒人注意到一隻貓頭鷹進入了議庭。貓頭鷹有特殊的能力可以完全靜止,他們有一種緊縮的姿勢,可以讓自己縮小一半。格溫妮絲和議庭的火坑映在牆上的影子幾乎融為一體。她安靜地聽著,一隻眼睛就睜開一條縫。
里艾姆·鄧肯轉過頭:「上前來,西普,把你刻的有關馬爾卡達哈被殺案細節的骨頭朗讀出來。」西普猶豫地向前走來——嘴裏叼著骨頭,眼睛緊張地瞄向一邊,盡量避開福狼的視線,因為那視線能看透他,直射進他的骨髓里。
「那是什麼?」阿德艾說,「為什麼兇手會帶來自己犯罪的證據?」
「謀殺一隻馬爾卡達哈。」
「我在山的北坡搜尋的時候,注意到有兩隻狼最近留下的痕迹。一個足跡就只有一些,我馬上就明白那是我們部落受人尊敬的歐貝拉爾。我也確實回想起來看見她過河,和我往相反的方向去。另外一個足跡就是一隻歪爪狼很明顯的印記。」
里艾姆·鄧肯高聲說:「殺害馬爾卡達哈是一隻狼所能犯下的最嚴重的罪行,而對這種罪行的懲罰是要被部落所有的狼群撕碎,由歐貝領導。這是一種慢刑,所以稱之為剮。你不會被仁慈地咬斷動脈一擊致命。對這種狼沒有魂哀,因為不值得,肉也不能動,因為那不是真物,不能支撐我們的生命。骨肉會被劈開喂渡鴉,骨頭會被埋掉,決不能被刻。明白了嗎?」
不可能!不過這時,福狼想起他刻的有關小馬爾卡達哈的骨頭消失了。西普!西普跟蹤他到了山脊。那塊刻了一部分的骨頭就是他該死的證據。
「我掉的那些,那是我的證據。」他感覺自己瞥見阿德艾撿起那些小狼崽的骨頭,但他不確定。
「福狼,麥肯部落的啃骨狼,你一年之內第二次被帶到拉那面前,回答刻在骨頭上的指控。」
阿德艾走上前,命令那些狼從福狼身上下來,這樣他就能站起來。「福狼,你要被帶往議庭,拉那已經在那裡集合起來了。你被控謀殺!」
他們進入營地的時候,氣氛很九_九_藏_書凝重。福狼被立刻押送到了議庭。路上擠滿了旁觀的狼,而兩隻狼在前面小跑著吠叫清道。福狼發現了馬利和迪莉婭,她倆默默地哭著。他不敢看她們的眼睛,事情怎麼會這樣?他茫然地被帶到鄧肯·麥肯之子里艾姆面前,里艾姆旁邊是凱西莫,她看起來異常憤怒。她輕推兒子:「開始吧。」
「西普給您馬爾卡達哈的骨頭了嗎?沒有!因為這才是真正的故事,西普刻的故事!就在這裏。」
他想起了格溫妮絲的話,「他們可能就會努力歸罪於你……他們千方百計想讓你失敗……」而現在都發生了。
「我們也聽見了!」迪莉婭和馬利站出來。
「剮了他!」一聲尖銳的狼嗥響起。
我必須冷靜地和他們說話。我得表現出理智,要和鄧肯·麥肯跟我說的一樣。
「那就是個——故事、謊言,都是!」福狼尖銳地吠叫,他耳朵向前猛推,尾巴僵硬地伸直,這是一種挑釁的姿態,和狼所理解的臣服姿態差太遠。天狼座啊,就算他屈服,他也不會把尾巴夾在兩腿間!一個拉那的警衛員過來猛撞他,把他整個撞倒在地,但他又站了起來。
「但你什麼也沒看見!你不知道是不是我!那可能是任意一隻狼!」西普尖叫著。
「是啊,我在這裏看到了一個非常明顯的牙齒印,是一顆右旋的側裂齒留下的。」她頓了頓,「一條裂縫,就像福狼所說,同樣的牙印也出現在福狼精美的雕刻上。這麼說你所刻的故事骨和福狼所刻的都用了同樣的裂縫。而現在,這怎麼可能呢?因為你的故事是一根駝鹿肋骨,福狼從來沒有碰過。但如果仔細檢查的話,福狼帶來的所有骨頭都有同樣的裂縫。」巫狼四下觀望,她繼續說的時候壞眼轉得快了一點,「『裂齒』這個很別緻的詞是指我們非常善於切割和砍削的后臼牙。」
「但正是西普給了我們證據。」
福狼用嘴叼了儘可能多的小骨頭,以攻擊速度出發回營地。他知道自己可以在返程時一直保持這個速度,因為憤怒點燃了他。小丘從他身邊飛過,他一躍就跳過了曾經需要游泳的溪流。樺木叢從他身邊一閃而過,化為白色的斑點。雲朵籠罩在頭頂,還刮著很強的西風,但比起心中充滿愛恨的憤懣來說都不算什麼。對小狼崽的愛,對從來沒有機會嘗試的愛,以及對卑劣到家的西普深深的憎恨。小狼崽的故事就要終結了。
福狼低頭凝視著這塊小肋骨,然後盯著是他發現的一塊頜骨的碎片。他蹲坐起來,眨了幾下眼睛,又把頭左歪右歪。他在找這塊骨頭上的風景,但似乎已經被狂亂的牙印給徹底毀壞了。他知道每塊骨頭都https://read.99csw.com講述了一個故事,即使是這麼小一隻狼的骨頭。但這上面似乎只有一個故事——暴力、謀殺。骨頭的一部分已經碎掉,骨髓漏了出來,肋骨變得像貓頭鷹的骨頭一樣中空。他看著一處破損的邊緣,又往後看看骨頭中部沒有碎掉的部分。在狂亂的牙印之下,他看的東西讓他的骨髓都凍住了。這個未完結故事的第一個詞——缺口。不是隨便什麼缺口,而是那個缺口!那是在死亡衝鋒前西普張大嘴時他見過的那個缺口弄出來的印記。這個尖銳的詞又一次刺入了福狼的腦中。
「我給埋起來了。」
但群狼呼喊著「撕碎」的吼聲把他的話淹沒了。「我想紀念這隻馬爾卡達哈。我打算為她刻骨!」
「按住他!」族長命令道。
巫狼四下里繞了一圈,面對擠進議庭里的差不多四十隻狼說:「我也有一塊山脊上被害的馬爾卡達哈的小骨頭。我請求寬宏的拉那允許我呈上,並請仔細檢查,注意有裂縫的后臼齒。這上面遍布牙印,所以我請你們仔細看。」巫狼等著眾狼的嘀咕聲在她面前越來越小。等確定所有的眼睛都盯在她身上時,她咧嘴閃現出一個巫狼式的笑:「除此之外,我還要告訴你們,啃骨狼福狼在他經過馬爾卡達哈被遺棄的特木法之後不久就來拜訪我。他來的時候身上還是活著的小狼崽的氣味,我沒有發現一絲馬爾卡達哈的血跡。事實以及這些骨頭證明了一個非常合理的懷疑,那就是……」
「這不可能!不!」
「噢,那讓我來提醒你吧。證詞證明的是真相。真相,我再說一次。真相本身沒有感情|色彩和言外之意,但證據卻可以暗中被加工、被雕刻或是被|操控。」巫狼大大地停頓了一下,然後她好像也不追問,又若無其事地說,「我可以看一下骨頭嗎?那塊故事骨?」
拉那?兇手?證據?福狼恐懼地聽著這些阿諛之詞。西普能有什麼證據?福狼帶來了證據,那些狼伏擊他的時候,都從他嘴裏掉出來了。
就在這時,兩隻大狼從邊上躥出來拉住他,一隻狠咬他的屁股,另一隻正把攻擊他的狼拉開。沒幾秒鐘,好幾隻狼跳到他身上,壓得他沒法說話。
「按議章律法規定,把他撕碎!」
「你們?」西普喘息著,「你們在哪兒?」
「一派胡言!」福狼吼道。
「我發現這種氣味是……」
「謀殺?」
等福狼離營地不到一里格遠的時候,他驚訝地聽到了一隻領嗥狼的嗥聲:「啃骨狼福狼接近!」接下來是多隻狼尖銳的高叫,他能聽清幾個詞:「幽冥世界……巫魔狼……惡魔……巫師……兇手!」
福狼感覺骨髓刺痛,心跳加快,巫狼講到九*九*藏*書哪裡去了?
「你埋了?你是不是徹底瘋了?到底在哪兒?」
「他跑了!」有狼叫出來。
「不對,你會。」巫狼說,「謀殺現場的氣味一團糟,有一些氣味比其他的明顯。太亂了,我花了好久才辨認出兇手的氣味,因為那是和馬爾卡達哈的氣味夾雜在一起的。你知道,這隻勇敢的小馬爾卡達哈曾經反抗過,她雖然弱小,但也讓兇手流血了,雖然只是一點小抓傷,但終歸是血,是兇手的血!」巫狼向西普側過頭,深吸了一口氣,「我已經發現了這種氣味。」
「然後我繼續上坡。」西普接著說,「我聽見一隻小狼遭攻擊時發出的恐怖尖叫聲。我雖然卑微但懷著極大的熱情祈禱她所受的痛苦早點結束。我自然地想,是一隻貓頭鷹帶走了她。但我現在呈上這塊骨頭,」他把那塊刻了一部分的骨頭放在族長面前,「我請問您,有沒有一隻貓頭鷹刻出過這樣的骨頭?」
「我沒有認罪,而是把可憐的馬爾卡達哈的骨頭帶來,展示對真正兇手的懷疑,幹嗎要回答這種問題?」福狼這些話都說得很平靜,他的尾巴沒有放低一點,耳朵仍舊向前伸,「這些骨頭上有一條裂縫。如果你們仔細看就能見到。你們會在我帶來的這些骨頭上和西普帶來的證據上,以及他的故事骨上看見。但我的任何一顆牙齒也弄不出這個裂縫。」
「那在哪裡?」
「當然!」西普起來把骨頭放在巫狼的前爪前。議庭里異常沉寂,連毛掉落的聲音似乎都能聽到。
「讓他起來。」族長說。福狼掙扎著站起來。族長兇猛地看著他:「西普啃的骨頭說……」里艾姆·鄧肯的聲音越來越小,他的眼神在那一堆莫名其妙的小骨頭上徘徊。
「對,我想是。」西普回答,「我的意思是,像我這樣卑微的狼可能沒有這種心智去鑒賞那個……那個……」
里艾姆·鄧肯走近福狼,瞪著他:「西普的骨頭很快就會提交給拉那——那是你自己刻的骨頭!」
「追他,組成隊形!」
巫狼周身環繞著神秘的超常力量的氣場。押著福狼的警衛開始走向前,但凱西莫給出一個無聲的信號,他立刻又退回去了。
一堆駝鹿屎,福狼想。洪水之後他已經找到成百上千的骨頭了。
「四天前在你的啃骨圈裡。」馬利說。
「啃骨狼福狼的話值得注意。」她突然轉頭,走向西普,西普退縮了,做出臣服的姿勢,「你的『證據』,西普,非常有意思。」
「等等!」他慌張地四下找阿德艾,「把我帶來的骨頭拿來!」
「雪月第一個月,月初的某一天,我正往山丘方向去,想去找比賽用的骨頭。有一個好地方可以找到骨頭,那裡靠近河邊九-九-藏-書,前一個月剛發過洪水。」
「只有惡魔才做得出這樣的東西!」
「因為不是我犯了罪,是西普謀殺了這隻馬爾卡達哈。」
「噁心!把他撕碎,用剮刑!」
格溫妮絲從她藏身的陰影中飛下來的時候帶來一陣旋風:「我是這場兇案的見證人,我飛過上空的時候聽到了尖叫聲。雲很厚,但我聽見了特木法上一隻狼把小狼崽撕開時的那種呼吸聲。」
「氣味……氣味……巫狼……氣味。」這聲音就像是炭火發出的吱吱聲,不斷在洞中回蕩。
福狼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麼。淚水漲滿了眼眶,所有的東西在他含淚的眼中都變得模糊起來。他的鬃毛豎起,微微顫抖著,感覺尾巴也開始搖了起來。這種感覺既陌生又奇妙。他有朋友,有支持他、自願說出真相的朋友!
巫狼蹣跚地穿過各級領主和部落軍官,她開始在族長面前來回踱步。
「詞中微妙的色彩和言外之意?這是你想說的吧?」
「啊!」巫狼說著把骨頭在爪下滾了滾,「好骨頭,一根肋骨,我相信是駝鹿的。可利用的面積很大,提供了很好的空間給你的故事,」她頓了頓,自己糾正自己說,「哦,抱歉——你的『證據』。」
西普顫抖起來。
哦,不,福狼心想,讓他走吧,以後和他不相干了。因為福狼不想傷害西普,也不想自己被撕碎。他想要擺脫西普,但他也不想要西普死。
「對,對,一點不錯。」
里艾姆·鄧肯使勁咬了福狼一口。
隨著火苗從火坑裡跳躍而出,一團髒兮兮的黃色影子躍過議庭的陰影。
「西普,你能不能好心讓我檢查一下你的故事骨?」西普扭動著做出順從的姿勢,但巫狼完全無視他。
福狼以前每次來找骨頭,都好好看過這些證據,但從來沒注意到!現在,幾十條裂縫像風暴一樣刷過骨頭表面,彷彿在嘲弄他的盲目。
「什麼證據?」福狼咆哮道。兩隻大狼從後面跳到他身上,打他的尾巴,讓他仰面朝天。他抬頭看著盯著他的兩隻狼,他的眼神很狂野。
福狼想抗議說,他知道怎麼跑就不會留下這樣的足跡。但兩隻狼還沒等他叫出來就把他壓在地上。
「不是,大人,還有。」
「還不行,還不行!要等拉那的判決!」有人吠叫著。
「我說嘛。」西普突然插嘴道,「他是從幽冥世界來的!」
幾位麥夫部落的長老低聲表示贊同。
「但我絕不會做這種事,絕不會!」西普抗議。
「對,證據,巫狼夫人。這塊有馬爾卡達哈的骨頭,是福狼刻的。」西普說。
「福狼,這些是被害小狼的全部骨頭嗎?」
誰來了?福狼心想,發生什麼事了?但周圍的空氣都擠壓著他,他連眼睛都抬不起來。
阿德艾read.99csw.com走上來,放下一小堆骨頭。福狼低頭看著白白的小碎片,感覺暫時放鬆了一些:「我請您,我的族長大人,看一看,就看一看我腳下。我帶來了馬爾卡達哈的骨頭作為她兇案的證據,兇手不是別人,正是河畔狼群的啃骨狼西普。」
「兇手刻骨!」凱西莫尖叫道,「你太噁心了!」
兩隻狼靠近,在兩邊押著福狼。他感覺自己一個人拖著兩邊的兩個狼群。
「還有。」迪莉婭繼續說,「他說你在隊形中是故意的,所以他才絆了腳,又錯過了死亡衝鋒的信號。」
「我把骨頭和我第二個媽媽雷霆之心的骨頭埋在了一起,就在鹽湖旁的山坡北面。」
下面議論紛紛。
族長嗥叫著讓群狼安靜。「你為什麼不在這件慘案發生后馬上報告,西普?」他問。
「什麼骨頭?」阿德艾問。
「為什麼?為什麼我之前沒看到這個?」他驚呼,他的骨髓沸騰了。西普殺了小狼崽!
「什麼?什麼?」西普跳起來。
「我害怕,他是只怪狼。我相信他是幽冥世界派來的。他刻的骨頭都是不敬的,但那些都有力量。」
幾個小時以後,福狼確實鬆了口氣。隊形回來了,當天傍晚他們報告說徹底失去了啃骨狼西普的蹤跡。這隻狼就好像消失了。
「我最謙遜地認為那正是殺害馬爾卡達哈的兇手,我雖然只是一隻低微的啃骨狼——一隻沒有尾巴的啃骨狼——但我會最謙卑地將證據提交給拉那。」
「基本上可以說,那就是你的標籤,對吧,西普?有意思!」巫狼又頓了頓,「而且我肯定,西普,你覺得你最大的問題不是牙齒而是尾巴,或者說缺尾巴。」
群狼分開來,好像在給誰讓路:「他來了,他來了。」
「福狼告訴我們說,你的啃骨牙發出的咔嗒聲是怎麼在隊形中干擾他的,你又是怎麼不啃骨的時候也能發出這種聲音。他說就像是蠅月時候的蚊子一樣嗡嗡叫。」
「只有巫魔狼!」
「我呈上這塊骨頭,不僅是作為藝術品,更是作為一個十惡不赦犯罪的證據。」西普說話有點兒喘不過來氣。
福狼說話的時候議庭里一片安靜。眾狼都不知道裂縫有什麼重要意義,但福狼的話至少引起了他們的注意。這時傳來一陣沙沙聲,風似乎從議庭里吹過。底下響起一片低啞的聲音:「巫狼,巫狼。她在這裏做什麼?」
這時候,西普開始不受控制地啜泣起來:「想象一下我聽到兇手離開時的聲音有多震驚。我爬上山頂,看見了福狼,他滿嘴都是血!」西普費了很大的力氣止住哭泣,仍然哽咽著轉向拉那的陪審員,「而且,我最謙卑地建議我的同伴們立刻去辨認一下這最精緻的骨雕——我們都知道啃骨狼福狼超凡的天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