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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賓利轎車的車身時,他都是用雙肘撐著前進的,所以一直聽見他嘴裏不知道在咕噥些什麼,頻頻喘氣,然後他又大老遠往回爬行,回到搭檔身邊。他們分散到車身兩邊,到別克車頭的兩側才慢慢站起身來,走過去檢查賓利轎車的內部,然後又一起走到樹林邊緣,探頭張望樹林里的暗處,但就是找不到我。接著他們又走回來,一起站在泥土車道上·遠遠離開兩輛車子,在橘紅色的天空下一起望著樹林,始終背對著花生田,背對著我。
「我很懷疑。」她說,「這裏的售價可能跟我的房子一樣,如果沒有購屋補助,我根本就買不起。而且我可以確定,我的薪水一定比任何貨車司機多。」
又陷入一陣沉默,兩方都沒有動靜。接著那女人轉身往玄關走,蘿絲可跟我面面相覷。蘿絲可跟著那女人,我也跟著進去,順手把門關上。
五分鐘以後,他出來了,手上的槍舉在胸前,躲在別克後面,刻意與賓利轎車保持距離。他爬到搭檔身旁,兩人彼此都聳聳肩。然後他們開始看著賓利轎車,怕我可能趴在車內地板上,或者躲在高貴的鉻制散熱器後面。剛剛從樹林爬出來那傢伙獨自在土地上匍伏前進,刻意讓別克轎車幫他擋住樹林,此刻他就在我眼前,卻還盯著賓利轎車的底盤下方,看我是不是露出了馬腳。
「貨車司機。」她說,「他好像在這兒拿到一張大訂單,應該是長期的駕駛合約,你們了解嗎?所以我們就買了一個小房子,他的老爸老媽也搬去跟我們住了一會兒。接著我們又搬走,那小房子就留給他爸媽住。有三年的時間他都賺很多錢,忙個不停,後來在一年前突然不忙了。從此他就幾乎不工作,只是偶爾打個零工。」
「做掉兩個了。」她說,「幹得好,李奇。他們是那些人嗎?」
「一槍打在頭上。」茱蒂說,「胡搞瞎搞就是會有這種下場。早就跟他說過了,遲早他會被逮到。」
我們晃到頂樓的餐廳,覺得餐廳還不錯,可以俯瞰機場的全景。我們挑了窗邊一張有燭光的桌子,一個活力十足的外國人端食物給我們,全部被我一掃而空,我實在餓翻了。我又喝了一罐啤酒跟一大杯咖啡,這才開始覺得自己有一半已經回到人間。這頓飯也是那兩個死人請客的。接著我們到大廳去拿了一張亞特蘭大街道圖,走出去一起上了蘿絲可的雪佛蘭。
「那麼我們怎麼處理這問題?」我問她。
「我不知道。」我說。
「他曾在傑克森維爾市被逮捕。」蘿絲可說,「兩年前的事,他開的貨車違反交通規則,有個律師幫忙把他弄出來。」
「你覺得這裏怎樣?」蘿絲可說,她看起來生氣勃勃而且清醒。
「妳跟謝曼認識多久了?」蘿絲可說。
「我們會否認一切。」她說,「我們會說,哪來的偽鈔啊?」
她站在那裡瞪著我們。我們慢慢走出大門,越過那條難走的通道,攜手走回車上。
「謝曼是做什麼的?」蘿絲可問她。
「晚安。」蘿絲可說,「我們要找謝曼·史托勒。」
既然她問得如此簡潔,我們也該給她一個簡單的答案。
「第一件要做的是洗澡。」蘿絲可說。
我沒有繞行車道,而是直接穿越樹叢,不想在車道上留下鞋印。那一大包手提袋實在很礙事,不斷卡在灌木叢中,穿出樹叢后我直接走到別克轎車旁。車子還在,四下一片寂靜,我用鑰匙開門後上車,發動后把車駛回車道上,後面的車底不斷碰撞地面——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後車廂裏面正裝著五百磅的「東西」。
「你覺得那兩個人怎樣?」蘿絲可問我。
「是才怪啦!」茱蒂說,「房子是謝曼的,兩間都是。」
「嗯,就是這兒了。」那個女人說。
我們找到該去的街道以及房子。房子不錯,照顧得很好,又乾淨又整齊,小小的一樓平房,院子以及可以停放一輛車的車庫也都十分小巧。我們穿越鐵絲圍欄的一道窄門,按鈴後有個老女人出來應門,門推開了一個縫,但門上的鏈子並沒有解開。
「什麼時候的事?」她又問。
我們雙方都沉默了一會兒。
他們不知所措。他們是在城裡面混的小癟三,或許是邁阿密來的,身上穿著佛羅里達州樣式的服裝。他們習慣的是閃爍著霓虹燈的巷子以及建築工地,擅長作案的地方是高速公路下方到處都是垃圾的空地,一般旅客不去的地方。到了這上百萬畝花生田中的小樹叢邊,他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律師?」茱蒂說,「佛羅里達州?妳為什麼這麼問?」
「傑克,你太早打來了。」她說,「我要明天才拿得到東西。」
「一千三百億美金吧。」我說。
蘿絲可說完后看了我一眼。其實她該說的是:「這是謝曼·史托勒住的地方嗎?」我們都知道謝曼·史托勒現在人在哪裡——他在七十英裡外黃泉鎮的停屍間裏面。
「妳是說昨晚那些人?」我說,「不是,他們不是本地人,哈伯所說的十個人並不包括他們,他們是從外面找來的幫手。」
我對她聳聳肩,含含糊糊地搖搖雙手。
「他怎麼死的?」她問我們。
她又對我們聳聳肩。
「要讓她知道惡耗嗎?」我說。
「那麼妳知道Pluribus這個字嗎?」我問她,「他有用過這個字嗎?」
「小姐,我們是警察。」蘿絲可說,「這裡是謝曼·史托勒住的地方嗎?」
我揮手叫蘿絲可過來,她也在我身邊彎腰看照片,當她認出哈伯的時候,臉上出現一絲訝異的表情。然後她彎腰彎得更低,更仔細看照片之後,她顯得更訝異了,她看到別的東西。
我聽得出她已經知道要從何說起。
「不算頂尖的。」我說,「反正不夠厲害啦。」
我看到了,它就在前方几英里九*九*藏*書的地方,樹叢在地平在線看起來只有一小團黑黑的,我繼續朝它前進,一邊打開置物箱掏出我的自動手槍,把它插在身旁座位的坐墊夾縫裡。那兩個傢伙還是跟在我後面四十碼處,到了距離樹叢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我把車子打到二檔,踩下踏板,老賓利車發出巨大響聲后往前疾駛,到了泥土車道后,經過一陣車輪的摩擦與車身的顛簸,我把車駛離路面,轉進樹叢後方停下,抓著手槍就跳下車。我刻意讓門開著,看起來好像我急忙下車后直接潛進左邊樹林里。
「很順?」她說,「我的老天爺,妳可不可以清醒一點。他是個賊,他在揩別人的油。」
茱蒂點點頭,似乎一點也不訝異。
「他在島嶼空調公司的新上司?」蘿絲可說,「他為了什麼理由把謝曼炒魷魚?」
所以我們一起去沖澡,讓我們的心情好了起來。渾身濕透之後我們開始互相挑逗,最後在淋浴間里不斷沖刷下來的水中,又開始做|愛。完事後我只想躺著回味剛剛的餘韻,但是我們都很餓,況且還有正事要做,所以蘿絲可穿上她早上從家裡帶出來的衣服——一襲牛仔褲、襯衫與外套,看起來美呆了,柔媚中又帶著強韌的氣質,看來精神充沛。
他們怕的是樹林。他們覺得:既然我大老遠把車開到前後幾英里唯一的一座樹林,哪有可能躲在田裡面?這種「聲東擊西」的策略是最常見的,他們連想都沒想就上勾了。車子旁邊那傢伙一直凝視著樹林,我則盯著他後面,用我的「沙漠之鷹」瞄準著他,刻意壓低呼吸聲。他的搭檔則在樹林里用匍伏前進的方式搜索我,很快他就會出來讓我看見了。
史托勒的房子在挺裏面的,可能是第一期建案。剛剛住在貧民區的那老人家說他兒子已經搬走兩年了,那有可能是真的,因為這一區建築可能已經完工兩年了。我們走在走道以及挑高的花圃之間,過了一條通道就到了謝曼·史托勒住的地方。那條通道其實是一片草坪,但裏面嵌著一片片踏腳石,讓我們走起路來歪歪扭扭的,我必須縮小步伐,而蘿絲可則是在踏腳石之間跳來跳去。他家門口是藍色大門,用的是老式油漆,看起來不會一片閃亮亮。
「這跟面子沒關係。」她說,「純粹是裡子的問題。傑克,你想想看。如果布加勒斯特有位居民的櫥櫃裏面擺了百元美鈔,那表示有人拿了價值一百美元的外國資產來換這張鈔票。美國政府只是花了一張紙跟一些花花綠綠的墨水,就換回價值一百塊的東西。還有比這更好的生意嗎?而且,正因為美元受信賴,所以那張百元大鈔會在布加勒斯特的櫥櫃里待上好幾年,美國政府不必拿自己手上的外國資產把鈔票換回來。只要美元受人信賴,我們的生意就不會虧本。」
「就算我腦袋裡面裝的是豆腐,也猜得出來。」她說,「三年內他用現金賈了兩間房子,還有傢具跟車子,老天爺看得一清二楚,何況這間房子也不便宜。我們有律師跟醫生,想買什麼就買什麼,而且他還有足夠存款,從去年九月以來就不用工作。如果他這些錢都是乾乾淨淨的,那我就成了總統夫人了,是不是?」
茱蒂聳聳肩。
接著我回到樹叢邊,對兩具屍體搜身。我找到兩個皮夾以及一張租車契約、一隻手機,除此之外沒有別的。那張契約是用來租別克轎車的,租車地點是亞特蘭大機場,時間是周一早上八點,不管他們來自哪裡,都是搭乘早班飛機抵達的。我看了他們的皮夾,沒看到機票票根,只有佛羅里達州發放的駕照,地址登記的都是傑克森維爾市,照片跟名字對我來講都沒什麼用,還有幾張信用卡。皮夾里有一堆現金,全部都歸我所有,反正他們也用不到了。
「問題真的很嚴重。」我說。
老傢伙點點頭,看來憂心忡忡。
「算是吧。」那女人說,「嚴格來講並不是,但無論是不是,現在已經沒有差別了。」
我聽見她聳聳肩的聲音,喘了一小口氣,她好像在噘嘴。
「這照片是什麼時候拍的?」她問茱蒂。
他已經死了好幾個小時:在近距離被人用點三八口徑左輪槍擊中額頭。槍管跟他的頭部大概只距離六英寸。我用拇指在彈孔周圍的皮膚抹一抹,仔細一看並沒有熏黑的痕迹,只有一些細微的火藥粉末被帶進皮膚里,那是擦不掉的,因此形成了近距離槍殺的證據,很近——六英寸就會有這種結果,或者八英寸。有人突然朝他開槍,那個遲緩肥胖的副典獄長根本來不及閃躲。
接下來該是幹活的時刻了。我走回賓利轎車,關上保險后把「沙漠之鷹」放回座位上,走到他們的別克車旁,把鑰匙拔|出|來。我打開後車廂,想看看裏面裝了什麼。這兩個傢伙的死並沒有讓我的心情變糟,但是如果我能發現些什麼,我的心情會變得更好,像是點二二口徑的自動滅音槍,或者是四雙橡膠鞋套或四套尼龍工作服、幾把五英寸長的刀子,諸如此類的東西。但是我只找到史白維的屍體。
「太太,我們是警察。」蘿絲可說,但這句話只有一半是真的。
「別多費心思了。」她說,「我不會參加他的葬禮,我又不是他老婆,不必當他的未亡人。我會忘記自己曾經認識他。從認識他開始,那傢伙就只會給我惹麻煩。」
我敲敲門,等了一會兒以後又敲一次,聽到屋內地板發出走路的響聲,有人出來了。門打開後有個女人站在門口,或許有三十歲了,但是看起來比較老。她的身形矮小,而且看來緊張疲累,那頭金髮看得出是染的。她看著我們倆。
她還是坐著看謝曼在圖庫里的照片,客廳里寂靜無聲。
「我們得拿走這張照片。」蘿絲可告訴她,「九九藏書稍後會還給妳。」
「方便說話嗎?」我問她。
「給你們吧。」她說,「我不想要了。」
那老傢伙又點點頭,老太太走到他身後,把手搭在他的手臂上,真是天下父母心。
但我看的不是貨車也不是謝曼·史托勒的動人微笑,我看的是一個在背景裏面的人物。雖然他的影像已經失焦,而且不是正面對著鏡頭,但我可以認得出他是誰——他是保羅·哈伯。
「他惹了麻煩嗎?」老太太問我們。
「他那一張大訂單是誰下的?」蘿絲可問她。
「謝曼說,公司不需要他了。」茱蒂說,「他一直不太說公司的事。」
我徒步走回出口的柵攔,把手提袋丟在第一個垃圾桶,把停車票卡丟在第二個垃圾桶。出柵欄后我搭上免費的接駁車到出境航站,進去后找了一間廁所,用紙巾把別克的車鑰匙包起來,丟進垃圾桶,然後又從入境大廳走出航站,重新回到潮濕的夜裡,搭上旅館的接駁車去跟蘿絲可會合。
那女人領我們走進客廳。客廳挺寬敞的,傢具跟地毯都很貴,有一台大電視,但沒有音響,沒有擺書。他們在布置客廳時好像草草了事,花了二十分鐘看目錄,就用一萬塊把所有東西買下,這種買一個、那種買一個,再加上兩個另外一種,同一天早上就把東西都送來,擺好以後就再也不去動它們。
「他開的就是那輛貨車。」茱蒂說。
「因為美元是這世界上最受信賴的貨幣。」她說,「大家都相信美元的價值,大家都想要美元,美國政府對於這種狀況當然是很高興啰。」
「妳是史托勒太太嗎?」蘿絲可問她,語氣還是很溫和。
「他已經搬出去兩年啦!」他說。
「妳看到什麼?」我問她,「妳在照片里看到什麼?」
她點點頭,我打開賓利車門,把槍從置物箱中拿出來。槍太大,放不進我的口袋,於是我又把它放回原先那個盒子里,跟子彈擺在一起。蘿絲可把整個盒子擺到她的雪佛蘭後車廂。我拿出裝血衣的手提袋后,把賓利車鎖好,將它留在警局的停車場。
我回想銀行那傢伙告訴我的數字。
茱蒂對我們聳聳肩,好像兩年前跟中世紀對她沒什麼差別。
我沒有回答她,報喪這回事我並不在行,應該由蘿絲可來說,但她也沒說任何一句話。
「明天才有。」她說,「皮卡在處理這件事,儘力而為。」
這次她瞪的是我,好像砲口轉向似的。
蘿絲可用食指按在哈伯的模糊影像上面。
「我們的兒子。」他說。
「他被人一槍打在頭上。」我對她說謊,「很快就死了。」
「新的上司。」茱蒂說,「當時他剛到六個月,後來謝曼被他炒魷魚。」
「我想大概四年了。」茱蒂說,「我本來住佛羅里達,就是在那兒認識他的。四年前跟他一起上來后,就一直住在這裏。」
「上周四晚間。」蘿絲可跟她說,「午夜時分。周四晚間他有提到要去哪裡嗎?」
茱蒂瞪了她一眼。
「有兩個方法。」她說,「第一,喬伊竭力阻止偽鈔迴流,理由我不講你也知道;第二,我們裝瘋賣傻,當作這件事根本不存在,以保持大家對美金的信賴。」
「有別人也叫做謝曼·史托勒的嗎?」
我在旅館大廳的耀眼霓虹燈光中看到她,用現鈔要了一個房間,那是佛羅里達小子身上的錢。我們搭電梯上樓,房間雖然骯髒昏暗,但是很大,放眼望去就是廣袤的機場。為了隔絕飛機的噪音,房間做了三層窗戶,整個房間都密不透風的。
「好。」我說,「妳查到機場旁邊有哪些旅館?」
「或許是他老闆聘的。」她說,「島嶼空調公司,他們提供的醫療保險很棒,不管我什麼時候需要看醫生,謝曼都會讓我去。」
「妳確定嗎?」我說。
「很有面子,對吧?」我說。
「當然。」她說,「但他領的是哪一種補助?」
她也不等我們回答就迅速起身,昂首闊步地走了出去。我們跟著她,從屋后的階梯下去,穿過地下室的門之後進入車庫。整個車庫都是空的,只有牆邊擺了幾箇舊箱子,厚紙板做成的紙箱,可能已經有一、兩年了,上面印著製造商的商標:「島嶼空調有限公司」,還有「此面朝上」。封箱膠帶已經被撕開,但還掛在上面,每個箱子上面都有手寫的產品序號。每個箱子里一定都剛好裝一個產品,就是那種裝在窗框上面、製造一堆噪音的機器。茱蒂怒氣沖沖地看看箱子又看看我們,她的表情好像在對我們說:「我送金錶給他,他卻送了一堆狗屁倒灶的煩惱給我。」
「跟我想的一樣。」她說,「我們來找那個新地址吧。」
我搖搖頭。
「我要再打電話給茉莉。」我說,「我現在好像陷入一片迷霧中。我需要一些背景數據,有些事情我實在搞不懂。」
他下巴有一道疤,是我用摩里森的刀劃出來的。他那一雙小小的蛇眼死不瞑目,仍穿著一身油漬漬的制服,襯衫被我割破的地方露出了他毛茸茸的白肚皮。他是個大個兒,要把他塞進後車廂,非得打斷他的雙腿不可,他們大概是用鐵鍬打的,這樣才能從膝蓋把他的腿部折起來,把身體塞進去。我看著他的時候一肚子火:他明明知道這案子是怎麼一回事,但就是不告訴我。然而這也意味著,無論他有沒有泄密,他們都決定把他做掉——他們慌了,他們要封住每個人的嘴巴,這樣他們才能安然度過禮拜天。我凝視著史白維死氣沉沉的雙眼,真希望他還能告訴我一些線索。
「那是一種疾病嗎?」她說,「肺病之類的?」
「這律師不是追著救護車搶案子的那一種。」蘿絲可說,「他是大律師事務所的合伙人。妳知道謝曼怎麼跟這種人搭上線的嗎?」
「好的,這是你需要的背景數據。」她https://read.99csw.com說「我猜喬伊的假設是,有人在國內遙控活動。這是個很難講清楚的問題,但我會努力解釋。偽鈔在國外印製,但訣竅就在這裏——大部分的活動都在外國進行,只有部分美鈔流回國內,這表示偽鈔的問題在國內並不嚴重,不過我們還是必須阻止這種犯罪行為。在國外,問題可大了。傑克,你知道美國境內一共有多少美鈔在流通嗎?」
「沒有。」茱蒂說,「不管是什麼事,他都很少跟我多說些什麼。」
我把手機的電池卸下,將電話放進其中一個傢伙的口袋裡,電池放在另一個人身上。接著我把屍體拖到別克車旁邊,把他們塞進後車廂跟史白維放在一起。這差事並不輕鬆,他們雖然不高,但都是肥胖沉重的傢伙,儘管天氣挺冷,還是讓我出了一身汗。我必須用硬塞的才能把他們放進剩餘的空間里。四處勘查之後,我又發現他們的點三八口徑左輪槍,一把的子彈是裝滿的,另一把少了一發子彈,聞起來像是剛剛擊發過,我將兩把槍都丟進後車廂。後來我又找到坐在乘客位子那傢伙的鞋子,「沙漠之鷹」的威力把他的鞋都震飛了,我把鞋丟進後車廂,然後砰的一聲關上車蓋。再回到剛剛藏身暗算他們的那片灌木叢里,費了一會兒工夫找到兩個彈殼,放進我的口袋裡。
「那他們厲害嗎?」她問我。
然後我跟她說我在別克的後車廂找到什麼,她又渾身顫動了一下。
她在陰暗的天色中尋找加油站服務生告訴她的地標,五英里過後她離開大路,慢慢轉進一條新開的路,在一個建商的標誌旁邊停了下來。那標誌是公寓大廈的廣告,標榜高品質,就蓋在球場球道旁,並且用誇耀的口吻宣稱所剩戶數不多。廣告看板後面是一排排的新建築,讓人看了很舒服的建築物,坪數不大,但是做工很細——陽台、車庫,一切都是精雕細琢的,黑暗中可以隱隱看見一片雄壯的地景,一條條點燈的通道可以通往健身俱樂部,另外一邊則是一片空地,應該是高爾夫球場吧!
「有多少會流回來?」我問她。
「他在佛羅里達州有沒有認識什麼律師?」蘿絲可問她。
「我也不知道。」我說,「這裡是要出售的,不是出租的。看起來很貴,一個貨車司機供得起這種房子嗎?」
這兩人都是相當精明的傢伙,我看過比他們遜一百倍的癟三。坐在前座乘客位子的那傢伙在他們轉進來以前下車了,他以為我在林子里,所以想從後面攔截我。開車的那個從駕駛座跨到另一邊座位,他下車處變成離樹林比較遠,剛好就在我面前。他手握一把槍,背著我跪在地上——如果我真的躲在他推斷的那個位置,他就可以用別克轎車當作掩護,躲在後面觀察我在樹林里的動靜。我必須讓他移動,我不希望他待在車子旁邊,等一下我還需要用車子,不希望它受損。
他很害怕,他不想被扯進兒子招惹的麻煩裏面,我們對他們點點頭后就退出屋外。我們要關門的時候,那老人追著在我們後面大叫。
趁著他們倆杵在那兒的時候,我很快從後面給了他們一人一槍,高高瞄準他們的肩胛骨。這把大型自動手槍的槍聲就好像手榴彈爆炸似的,四處的鳥兒都被嚇得飛上天。在鄉間田野打的這兩槍,就像兩聲悶雷一樣不斷迴響,我的手也感受到後座力的撞擊。那兩個傢伙雙腳一軟,臉部著地,趴倒在樹林邊離車道比較遠的地方。我抬頭查看,他們臉上都出現死人才會有的那種獃滯與茫然表情。
我們驅車離開,一看到加油站,蘿絲可就去加油兼問路。
我繞到她的椅子後面,彎腰低頭看照片。我看到一個獐頭鼠目的傢伙,留著棕黃色的頭髮,瘦小的他正露齒微笑著。他站在一輛黃色廂型車前面,微笑瞇眼看著鏡頭,那微笑真是動人。
「島嶼空調公司就是在這個地方嗎?」蘿絲可問她,「拍這張照片的地方?」
經過安諾餐廳以後,我繼續往北離開馬格瑞夫鎮,棕色轎車還是跟在我後面四十碼處,大剌剌的也不想躲藏,那兩個傢伙只是一直在後面跟著,兩眼發直往前盯。我往西轉到通往瓦伯頓的路上,把車速減慢,棕色轎車還是跟在後面四十碼處。我們一起慢慢往西邊開,無垠的曠野風景中只有我們兩輛車子是在移動的。我從後照鏡里看到兩個傢伙還是盯著我,下午逐漸西沉的陽光灑在他們身上,低角度的黃銅色光線讓兩人的身影非常清晰,他們是兩個穿著騷包襯衫的拉丁美洲裔年輕人,留著整齊的黑髮,髮型很相近。他們的車子穩穩跟在後面。
「那問題在哪兒呢?」我問她。
「我們會跟妳保持聯繫。」她說,「妳知道的,安排喪事之類的,而且我們可能需要妳做個筆錄。」
她的腳步很快。
「大概三十歲?」我問他,「或三十五歲?」
「所以前三年他的工作都很順?」蘿絲可問她。
「他很少跟我多說些什麼。」她說。
「你們是誰?」那老女人很客氣地問我們。
蘿絲可熄火后,我們還是坐在車裡。我伸出手,從蘿絲可的椅背後抱住她的肩膀。我覺得很累,今天實在太忙,我想要像現在這樣坐一會兒。這是個寂靜陰暗的夜晚,車裡面比較暖,我想聽聽音樂,非常渴望。但是我們有正事要做,我們要找到茱蒂——她送表給謝曼·史托勒,並且在上面刻著「送給謝曼,愛你的茱蒂」。我們必須找到她,並且告訴她,她深愛的男人已經在高速公路下因為失血過多而去世。
我走過去查看箱子,都是空的,而且我還隱隱聞到一股酸味。接著我們又回到樓上,茱蒂從壁櫥裏面拿出一本圖庫,坐下來看著一張謝曼的相片。
他們的行動顯得慌慌張張,跟一般老人家一樣,https://read.99csw.com對政府官員總是百依百順,恭恭敬敬的。他們有一堆問題都說不出口,最後只是把地址給了我們。
「好吧。」我說,「所以如果我打電話給財政部問有關偽鈔的事,會怎樣?」
一小時后我跟著機場的標誌,找到了前往長期停車場的路,在自動柵欄前取了一張停車票卡后慢慢開進去。那停車場好大,正合我意。我找了一個接近中間位置的車位,離最近的圍欄有一百碼之遠,接著我把方向盤與排檔桿擦拭乾凈,拿著手提袋下車,鎖上車門后離開。
「他已經有兩年不住這兒了。」那老傢伙說。
她用一種輕蔑的眼神看我們。她一直知道他在做什麼,她也知道他被發現后的下場是什麼。她覺得我們憑什麼質疑她,難道她沒資格譴責他嗎?
「他不住這兒。」那老人說。
我們陷入了一陣沉默,實在沒什麼可以講的。茱蒂坐著看圖庫里的照片。
「妳說誰在吃東西?」蘿絲可說。
她洋洋洒洒念了一堆旅館,每個機場可以弄到的旅館名單大概就是這樣,我挑了她說的第一家。然後我跟她說那兩個佛羅里達小子的下場——如果我在上禮拜告訴她,她會逮捕我,然後把我送上電椅,但現在她的反應卻截然不同,因為她家剛剛被四個穿著橡膠鞋套的男人入侵過,這樣的經歷會讓人改變很多想法。所以她只是點點頭,緊繃的臉上對我露出一絲嚴肅而滿意的微笑。
茱蒂把照片從塑膠框里拿出來,交給她。
「會要人命的那種。」我說。
「兩間房子都是妳的嗎?」蘿絲可。
「那禮拜天呢?」我說,「這禮拜天,他有提過跟這禮拜天有關的事嗎?」
「他有提到要跟一位幹員見面嗎?」蘿絲可問她。
「他死了,是不是?」茱蒂說。
她搖搖頭。
老太太停下來,滿臉困惑地看著她。
「那只是九牛一毛。」她說,「從宏觀經濟的角度看,只是九牛一毛。我的意思是,你必須把這數字跟整個經濟體來做比較。」
「是的,他死了。」蘿絲可說,「我很遺憾。」
她點頭點了好一會兒,陷入了沉思。
「你們最好到屋裡來。」她說,「他在廚房裡,大概是在吃東西吧。」
「租車公司的人有給什麼線索嗎?」我問她。
「等等。」她說,「回車裡我指給你看。」
一分鐘后再回頭看,連我也認不出車子停在哪裡。什麼地方是藏車的最佳地點?當然是機場里的長期停車場。這問題很像「什麼地方是掩藏砂礫的最佳地點?」當然是沙灘。那輛別克即使在那裡停上一個月,也沒有人會注意。
她又搖搖頭。
蘿絲可坐在桌旁,她一看到我就走過來。我們一起走出大門,走了幾步后擁吻在一起。
「他死了,是不是?」茱蒂又說了一次,這次她放大音量。
夜裡的空氣又濕又冷,而且聞起來有一種機場特有的燃料臭味。上車后,我們仔細研究地圖,開始往西北邊移動,由我指揮蘿絲可開車,走走停停之後終於到了該去的地方。眼前是一片低矮的房子——飛機出沒降落的地方到處可以看見這種房子,小塊的土地上蓋著小房子,到處都是防風圍籬以及游泳池,有些空地很棒,有些則跟垃圾場沒兩樣,街頭停著許多老舊的車輛。這個區域里的一切都籠罩在黯淡的黃色光芒中。
她悲苦地聳聳肩。
「幾十億?」我說,「這樣叫不多?」
「到處都有律師鑽來鑽去,不是嗎?」她說,「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慢慢開了七、八英里以後,開始在找一個地方。沿路左右兩邊都是顛簸不平的泥土車道,大約每半英里就有一條這樣通往田野的車道,四處繞圈圈,也不知道通往哪裡。我不知道這些車道的用途,大概是農夫們集體停放收割機的地方,但也不知道何時會派上用場。我在找其中一個車道,是我之前看過的,它就在這條路右邊某個小樹叢的後面,前後幾英里只有這麼一個可供屏蔽之處。禮拜五我在監獄巴士上面曾看到那條車道,從阿拉巴馬州回馬格瑞夫的路上又看到一次,那是個密密麻麻的樹叢,今天早上它被包圍在霧氣裏面。那是一個小型的橢圓形灌木叢,就矗立在路旁,後面被一條泥土車道包圍住,繞出來之後又跟道路會合在一起。
「謝曼有跟妳提過這傢伙是誰嗎?」
茱蒂點點頭,在這醜陋的客廳里左顧右盼。此時沒有人說一句話,我們只是站在那兒。茱蒂坐下后揮手示意我們也坐下,我們各挑了一張椅子,三個人之間形成一個等距三角形。
「可以把他的地址給我們嗎?」蘿絲可說。
「我猜是吧。」她說,「謝曼不太跟我說這種事。」
我們跟她走進廚房,有個老傢伙正在桌子邊吃晚餐。他看到我們的時候,停了下來,用餐巾抹了一下嘴唇。
我走過寂靜的警員辦公區,跟蘿絲可一起上車,要她往瓦伯頓的方向駛去。我們抵達那個小樹叢時,天色已經暗下來了,月光下一切都顯得模模糊糊的。蘿絲可依照我的指示停車,下車前我還親她一下,跟她說我們在旅館會合,然後輕輕拍一下雪佛蘭的車頂,示意她離開。她把車開迴路上,慢慢離開。
「想看他的照片嗎?」她說。
「那他是那十個之一嗎?」她問我,「我是說史白維。」
「很難跟你敘述。」茉莉說,「這都是信賴與信心的問題,非常玄妙的。如果外國市場中充斥了偽造的美金,這件事本身並不是問題。但如果外國人發現了,就會有問題。因為他們慌了,他們失去信心,他們不想繼續持有美元,他們藏在床墊裏面的會變成日圓跟德國馬克,他們會把美元脫手。結果在一夜之間,美國政府變成要償還兩千六百億的借款。一夜之間耶,傑克,我們可還不起這麼多錢。」
茱蒂聳聳肩,然九九藏書後又點點頭,不是十分確定。
蘿絲可拿了照片之後,把它放進外套內側的口袋,我們一起退回客廳中間站著。
「沒錯,」她說,「是一個隱憂。偽鈔都是在國外印製,大部分也都在國外流通。偽鈔工廠隱身在遙遠的國外,我們根本就不知道,只要這些偽鈔能夠以假亂真,外國人就樂於使用。正因如此,流回美國的偽鈔數量很少,只有品質最好的會流回來。」
但我卻是朝另一個方向跑,也就是往右邊跑。我像跳舞般繞過車頭,跑了十五英尺的距離后匍伏趴在花生田裡。我爬過灌木叢,預料他們的車子會停在賓利車後方,所以我讓自己的視線與車道齊平,全身趴在濕潤紅土地的堅硬莖梗上,用葉子做掩護。接著我必須等待,我猜他們在我後面六、七十碼處,他們並未察覺我突然加速。我喀噠一聲把保險打開后,就聽到棕色別克轎車的引擎聲以及突然煞車的聲音,他們把車停在我眼前的車道上,就在賓利的後方,旁邊就是樹林。他們離我只有二十英尺。
「謝曼,警察要找你。」那位老太太說。
「我猜是去年夏天吧。」她說。
「妳的名字是茱蒂嗎?」我問她。
「某一間叫做島嶼空調的公司。」她說,「那三年他載的都是冷氣機,載到佛羅里達州,或許會輸出到各個海島,但我也不知道。他一直在偷東西,車庫裡面擺了兩箇舊箱子,你們想看嗎?」
茱蒂點點頭,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不是。」我說,「我看不像。他也是個外圍的幫手,像那種豬頭是不可能變成核心人物的。」
我把車開進警局停車場,停在離大門最遠的位置,把槍放回置物箱里,下車后發現天色已經不早了。夜色逐漸降臨,喬治亞州的廣闊天際開始變暗,天空中出現像墨水般的深色陰影,月亮就要出來了。
我聽見她把話筒換到另一手。
我們走出大門口,回到車上后又繼續研究街道地圖,找不到剛剛取得的地址。
「好。」我說,「所以我們可以假設謝曼這傢伙也領了某種補助,否則他哪買得起這裏,是不是?」
「第一件要做的是吃飯。」我說。
「對。」她說,「但是在國外流通的美金是這個數字的兩倍。那是真的,全世界各地的人總計持有兩千六百億的美金現鈔。有人把它們存在倫敦、羅馬、柏林與莫斯科的銀行保險箱里,或塞在南美、東歐各地的床墊內,或是藏在地板、牆壁夾層裏面,銀行、旅行社裡也到處可見。為什麼會這樣呢?」
老傢伙抬頭看我們,一臉茫然。
「謝曼啊!」她說,「你們不是要找他嗎?」
她看起來一臉茫然。
茱蒂搖搖頭。
「我需要一些背景數據。」我說·「我需要了解喬伊所負責的國際事務。既然都是在外國做案,為什麼這裡會出事?我必須搞懂這一點。」
那位老太太把門鬆開,並且解開鏈子。
警局裡非常安靜,所以我在紫檀木辦公室里撥電話到華盛頓給茉莉,才響第二聲她就接了。
「不多。」她說,「我猜偶爾大概會有個幾十億。」
茱蒂再度瞪著我們。
「往回走五英里左右。」她邊說邊掉頭往市郊開,「位於高爾夫球場邊的公寓大廈。」
經過一陣顛簸之後,我終於開上了那條往東回到馬格瑞夫鎮的路。但是我沒回鎮上,在郡道左轉往北走,經過那一段通往高速公路的十四英里路程,過了倉庫之後開上高速公路,前往亞特蘭大。我的車速不快不慢,不想引起旁人注意,這種純棕色的別克轎車很不顯眼,沒人會注意它,我就是希望維持這種狀態。
我開著賓利車往東折返馬格瑞夫,為了讓自己平復心情,刻意慢慢開。像這種直截了當的突襲,一點難度跟風險都沒有,我十三年的軍人可不是當假的。就算是在夜裡睡覺的時候,如果遇到比較蹩腳的對手,我也能夠以一擋二。平常如果遇到這種事,我的心跳不會那麼快,體內分泌的腎上腺素害我發冷驚顫——因為我看到史白維不但被人幹掉,而且雙腳還被人折斷拗到兩邊。我趕快調整呼吸,控制自己的情緒。我的右手痛得要死,手掌好像被人拿榔頭敲過,刺痛的感覺一直延伸到肩膀,「沙漠之鷹」的後座力真不是蓋的,而且槍聲讓我的耳朵到現在還迴響著兩聲爆炸聲。但是我覺得很爽,因為這一票實在幹得太漂亮了。兩個硬漢一路跟蹤我到曠野中,但是在我回馬格瑞夫的路上,他們已經沒辦法繼續跟蹤我了。
「我們不能不說啊,是不是?」蘿絲可說,「她必須知道。」
然後我把別克轎車鎖起來,留在原地。因為我的新衣服上到處是紅土,上面還有那兩個傢伙的血跡,所以我打開賓利車的後車廂,拿出裝了我舊衣服的袋子,把舊衣服重新穿上,然後把血衣折成一團丟進袋子里,放回賓利的後車廂,關上車蓋。最後一件事就是折一段樹枝,把我可以看見的腳印全部湮滅乾淨。
蘿絲可同情地點點頭。
她叫我等等,我聽到她起身把辦公室大門關起來的聲音。
「可以進去跟妳談嗎?」蘿絲可溫和地問她。
向他們走過去時我仍然握著槍。他們確實是掛了——我看過的死人非常多,他們跟其他死人的模樣並沒有差別。麥格儂子彈擊中他們背部比較高的位置,那地方都是一些直接通往腦部的大動脈與血管,子彈把他們打得血肉模糊。我在周遭的一片寂靜中看著這兩個傢伙,腦海同時淳現出喬伊的身影。
我點點頭,對於華盛頓那些人在乾的神秘勾當,心中也開始有個輪廓出現。
「我們必須問妳一些問題。」蘿絲可說,她屈身往前坐,整個人傾向那個金髮女人,「可以嗎?」
「他爸媽嗎?」我說,「他們知道兒子闖禍了,知道他在做壞事,但可能不清楚他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