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12

12

「以他現在的情況,」李奇說,「應該不太需要人逼。」
電話是女人接的,她叫另外兩個夥伴去吃飯。她沒寫下任何紀錄,她一向很小心不留任何書面證據,而且因為經常磨練,所以她的記憶力奇佳。她仔細聆聽,直到對方停下,然後報上價碼。她說話十分大方,因為透過一個買來的電子設備,可以把她的聲音變得像是個感冒的機器人。開價之後,另一端寂靜無聲,那傢伙在考慮要不要殺價。不過他沒有,只說了好,然後掛斷電話。女人微笑。聰明人!她的團隊不接小案子,吝惜金錢的態度只會將所有負面可能暴露出來。
「你徹底了解這裏的訴訟進程嗎?」
「比方說重啟邊界巡警的案子,人民會很樂意看到這件事。我剛才去看了一個家庭,他們的兒子被那些人謀殺了。」
「所以我們要排除預謀的問題,然後用驗傷報告證明家暴確有其事。我已經開始進行書面工作,接著會跟檢察官辦公室傳喚所有德州醫院紀錄,也包括鄰近各州。處理家庭暴力時這是標準進程,因為有時當事人會開大老遠的車想掩飾事實。一般來說醫院都會立刻處理,所以只要一天就能取得報告,然後一樣是『事實說明一切』,如果她的傷痕真是暴力造成,那麼報告里至少會說可能是家暴引起的,但這隻能當作備眙。之後她會上法庭,描述家暴過程,忍受過去的瘡疤被人揭開,不過只要我們技巧夠好的話,機會很大。當過妓|女卻想重新來過不是丟臉的事,我們可以利用這點博取同情。」
「不懂。」
「想想看,基本上我們講的就是佩科斯郡,因為大部分選民都住這裏,只要貼幾張海報、登一下報紙,再加上幾個自製電視廣告,在這裏的電視台播一下,這麼小的市場,得要很拚命才能花到五位數以上的金額競選,可是這些傢伙收受的政治獻金高達好幾十萬,搞不好甚至好幾百萬。根據法律規定,政治獻金如果沒有花完,沒有歸還的必要,你可以留著,支應未來各項開支,所以等於是變相事先收取賄賂,律師事務所、石油公司,還有一些利益牽扯人士都會現在先付錢好取得將來的協助。在德州選法官真的可以發大財,因為如果當選了,任期內乖乖運行公務,退休后可以直接被大型律師事務所聘僱成為合伙人,很多大企業會來邀你加入董事會。所以根本不是在選什麼法官,其實是在選王子,就像一夜間成了王公貴族。」
「總之,只要仔細挑選陪審團,至少可以弄出半數無意見、另一半無罪。無罪的那一半會影響那些沒意見的,只要過個兩天就能搞定,尤其像現在天氣這麼熱。」
「為什麼?」
「大概會吧!而且我也不會完全放棄,或許每年還是會回來當個幾星期義工,不過我一定會出錢贊助。這也是我們現在的資金來源,大城市裡一些有良心的企業贊助。」
「如果必須不擇手段的話,當然沒問題,反正這裏的人都這麼干。卡門為自己製造的問題就證明了這點,妳覺得呢?」
「已經是十二年前的事了,他叫羅爾·蓋西亞。」
「那我就處理自己的事情,讓她自生自滅了。等到六個月後,起訴書下來了,等某個法官的摯友再派個沒用的人來看她。」
「如果他要的話,他辦得到,就這麼簡單。而現在,他得為卡門·古瑞爾改變現狀,這是我們要關注的焦點。」
「妳什麼時候要去看她?」
「標準答案。」愛麗絲說。
「我的大兒子。」有個聲音說道。「那張照片是我們要離開墨西哥的村子前夕拍的。」
「美國總統,林肯的前兩任,紐約人。」
「我不想知道你是怎麼拿到錢的。」
「習慣。」他說。「我喜歡用化名,隱姓埋名。」
她點點頭。「像這種案子,我想是吧!關於她對出身背景編的謊言我不在意,這裏的人為了各式各樣的理由一直都在這麼做,所以剩卜的就只有預謀部分,而在其他大部分州里,預謀都不是問題。他們不會罔顧現實,一個飽受家暴的女人未必會當場予以反擊,有時她得等到他喝醉,或是睡著時。換句話說,就是等待時機,其他司法管轄區里多得是這種案子。」
「我不想知道。」她又說一次。「可是你應該跟我一起去,順便看看他們,也當我的保鑣。我不是每天都能帶著兩萬塊錢在大西部到處跑,而且車裡會比較涼爽。」
「那接下來呢?」他問道。
「我覺得應該要有更多律師學妳這樣穿衣服。」
「我相信她說的。」李奇說。「這點沒有疑問。」
「我沒跟她上床。」李奇說。「我睡在沙發上。」
「我也這麼覺得。」
「現在怎麼辦?」
女人聳聳肩。「在那時候這種事很普遍,時間不對、地點不對,我們後來才知道,如果不是我們的嚮導不知道,就是他不在乎。我們事後得知那條路線一年內有超過二十人被殺,這純粹被當成樂趣。有的下場很凄慘,羅爾還算好運,只是被射殺。有些人的凄厲尖叫聲可以在黑暗的沙漠中傳到幾英裡外,甚至有些女孩子被帶走後就失蹤了。」
「所以懂了嗎?」沃克問。「你應該幫州警立個聖壇,感謝他們能讓你每天早上可以活著醒來,而且自由自在。因為對我來說,最顯著的目標就是直接抓你。你有可能從宿舍爬到卧房去,輕鬆簡單,因為你知道卧房的確切位置,不是嗎?我跟巴比聊過,他跟我說你前一個晚上睡在那裡。你真以為他會乖乖蹲在馬廄里?搞不好他還透過窗戶看著你們兩個做那檔事。」
「我是這麼打算read•99csw•com。」
「我是站在她這邊的。」
「所以就樂觀點吧!這整件事或許幾天內就可以落幕。」
兩人走到門口,停了一下,然後鼓起勇氣再次走到人行道上。兩人在法院門口分手,愛麗絲繼續走向監獄門口,李奇則走上大門階梯進入法院。公共區域和樓梯間沒有空調,所以爬到二樓就已讓他滿身大汗。桌子后的實習生靜靜指著海克的辦公室,李奇直接走進去,看到他在看一份技術報告,臉上的表情似乎在說,如果他看的次數夠多,或許可以改變上面的結果。
「邊界巡警的案子已經調查過了。」沃克說。「那是我上任之前的事,調查得很徹底,我幾年前就看過那些文件了。」
「妳有試著說服她嗎?」
李奇聳聳肩。「我想不太可能。看看我,我活像個稻草人,可是她從來沒發表過任何意見。」
「你的指紋在槍上,」他再說一次,「也在每一顆彈殼上。彈匣上有,子彈盒上也有,是你把子彈裝上去的,李奇。他們認為你大概還試著開過火,然後再填充子彈,完成準備進程。槍是她買的,所以技術上來說是她的東西,可是從指紋看來,這把槍其實是你的武器。」
「大概七點左右再跑一趟,好嗎?」他說。「等樓上辦公室關門,而晚班那個女人還沒出現前,她應該比白天那個難搞,白天這個大概不會特別留神,所以妳可以對卡門施加一點壓力,讓她去叫,如果她真的要叫的話。」
「你對說謊沒問題吧?」
「這是個兩難問題。」愛麗絲說。「你知道的家暴都不是在暗地中進行,真正隱蔽的家暴,則會讓你以為事情沒有發生。比方說,我爸沒打過我媽,可是搞不好他有,誰知道?你呢?」
「你覺得光靠沃克這點妥當嗎?」
「真的嗎?」
「這種事以前發生過嗎?」
「我相信她說的。」他又說一次。「或許她對其他事情都在說謊,可是史路普確實動手打了她,這是我的認定。」
「有看到她嗎?」
「就算這樣,也是因為有你才能讓這些事情發生。」
「可是很不幸地,兇手不是你,」他說,「動手的是她。所以現在我還剩下什麼?預謀部分就更糟了,現在差不多已成為事實。很顯然她一想再想,甚至找了個當過兵的來為她做武器訓練。我們找到你的指紋后,也找到你的文件,你連續兩年得過射擊比賽冠軍,當射擊教練表現得可圈可點。我的老天,是你幫她把子彈裝上去的,那我該怎麼辦?」
「是嗎?要怎麼做?」
「就是我說的意思,實際上這是她對我說的唯一一句話,我原封不動說給你聽,就是:我拒絕妳當我的律師。」
「你以前遇過這麼熱的情況嗎?」
「什麼時候?」
「那米勒·非爾摩是誰?」
她又慢了下來,把車彎進一條產業道路,過了十碼后,出現一個像是老舊農場大門的東西,不過跟在其他地方看過的差很多,基本上只是把幾塊四英尺長、兩英尺寬的未上漆木材釘成四方形,而且還稍微歪向左邊。橫板上寫了個名字,現在已看不清楚,因為太陽強光把文本曬得都褪色了。門后是幾英畝田地,一排排翻過的土地和一組用簡單零件就地取材組成的灌溉機具。到處都有一堆堆粗石,整齊的木架上綁著金屬線,支撐著不再生長的灌木。所有的一切全都乾枯、脆化、沒有活力,訴說著幾個月來忍受炙熱陽光的辛苦勞作,最後卻以悲劇收場。
「你的指紋也在槍上。」沃克說。
「敬我們的律師。」他說。「因為她證明了法國大文豪巴爾札克說的話是錯的,他曾經說:『法律就像蜘蛛網,大的昆蟲飛過去了,小的卻留在上面。』」
「星期六,他回家的前一天。」
「他們現在正在檢驗槍枝,」她說,「在實驗室比對彈道跟指紋。他們說有兩組指紋在上面,我猜一組應該是她的,另一組是她老公的,或許他們互相扭打,整件事其實是意外。」
「我以為你要說我比外表看起來聰明。」
她點點頭。
「在這裏,十二年就算是,事情變化很快。我現在重視的,是昨晚發生在回聲鎮的事,而不是十二年前的事。」
「因為他們救了你一命。」
她又點點頭。「跟開始的時候一樣突然,所以顯然他們收到了警告。」
「好。」李奇又說一次。
「做些大快人心的事。」
「她說了什麼?」
愛麗絲瞪著他。「老天,李奇。」她說。「你千萬別上法庭作證,好嗎?」
她微微笑。「對一個這麼年輕的律師來說?」
「到底為什麼不要?」
李奇沒有回答。如果要說謊,也要等到關鍵時刻再做。
李奇聳聳肩。「會,也不會。我想不會有人喜歡聽謊話,可是如果從她的觀點來看,她已經達成了結論,那就是一定要除掉史路普,而她只是採取行動。」
「為了選舉,你該積極點。」他說。
「照原本的計劃去辦。」李奇說。「等驗傷報告出爐。」
講完后,她也以自傳回報,跟李奇的基本上大同小異,只不過有點平行。李奇是軍人子弟,愛麗絲是律師的女兒,她從來沒有認真想要離開家族事業,就跟李奇一樣。從小到大耳濡目染,於是也走進這行,就跟李奇一樣。她在哈佛讀了七年,而李奇則在西點讀了四年。今年她二十五歲,差不多等於律師行業里充滿雄心壯志的少尉。二十五歲那年,李奇也是個滿懷抱負的少尉,他還清楚記得那種感覺。
「感覺很棒。」愛麗絲說。「好像我終於改變了點什麼。」
「暴風雨快來了。」她read•99csw•com說。
「妳不會懷念這些草根經驗嗎?」
「那你對手槍上的指紋要怎麼解釋?」
「或許吧!」李奇說。
「如果她還是不要呢?」
李奇沒說話,沃克嘆了口氣。
「從不得不開始的地方。」愛麗絲說。「雖然十分棘手,但這案子的間接證據多到數不清,他們稱之為Res ipsa loquitur,也就是『事實說明一切』,她的卧室、她的槍、她老公倒在地上一命嗚呼,這就是一級謀殺。如果我們就這樣丟著不管,陪審團第一次投票就會定她的罪了。」
她安靜了一下。「我應該穿得一副律師樣嗎?你覺得這樣有差嗎?」
「根本莫名其妙。」
「我也希望如此,」沃克說,「而且還是有可能。艾爾·尤金的辦公室送來一些財務數據,他一向負責幫史路普處理這些事,所以如果沒有金錢上的動機,而驗傷報告也看好的話,那麼或許我就能鬆口氣了。」
「當然有,我報了你的名字,李奇說這個、李奇說那個,可是沒用,她就一句話,不要律師。她重複了很多次,大概三、四次有吧!然後就來個相應不理。」
沃克微微笑。「你以為陪審團會相信你嗎?或者會相信一個當過妓|女的人?我就不信。所以我們可以輕輕鬆鬆證明情殺動機,說隔天晚上你偷偷跑到卧房,從抽屜里拿出手槍,把史路普打死,再偷偷溜回去。只是這個推論無法成立,因為在那個時間點,你剛好坐在警車後座,所以你真走運了,李奇。在這關鍵時刻,一個白人男性槍手可說價值連城,靠你一人就能終止死牢里的種族隔離。把像你這樣的白人,關在一群黑人跟西班牙人之間,我會變成德州最富正義感的檢察官,那選舉還沒開始我就贏了。」
在最後一排翻過的土地後方一百碼處有棟房子,看起來還不差,小小的平房,木頭支架,漆成暗白色的油漆已被曬得裂開。房子後面有座風車,還有間穀倉,灌溉用的抽水機穿過屋頂,一輛受損的四分之三噸卡車就停在一旁,房子大門緊閉,愛麗絲把她的福斯停在門口。
接著愛麗絲又問他,什麼時候去過中東跟太平洋?於是李奇把自傳擴編成十分鐘版本,因為他發現自己很喜歡跟她聊天。前面三十六年講起來很簡單,一向都是這樣,這個階段是很單純的線性進展,由小孩到成年,成就與進步,中間穿插著部隊的榮耀、晉陞跟獎章。最後幾年就比較不好講,每次都是如此,全是毫無目標、四處漂泊。他認為這是成功脫離戰場的代表,可是他知道其他人就不這麼想,所以跟以往一樣,他把故事講完,回答些尷尬的問題,然後隨她怎麼想。
辦公室里安靜無聲,冷氣壓縮機持續運轉。李奇的頸后又涼又濕。
她對他露出短暫的微笑。「那我要去哪裡找你?」
「那為什麼?」
「儘管如此,還是要謝謝你。」
「我想也是。」李奇說。
李奇留在後面四處看看。這間廚房可以用餐、可以活動,開口對著前面的客廳。客廳很熱,不通風,裏面擺了套一碼長的百科全書,一個矮柜上有一堆宗教小雕像。牆上掛了幅照片,是個男孩子,那是在照相館里拍的,年紀大約十四歲,嘴唇上方有過早發育的鬍髭。他身穿白色堅信禮袍,笑容很靦腆。相框是黑色的,相框四周圍著一塊滿是灰塵的黑色織布。
「她身上一毛錢也沒有。」李奇說。「這一直是她的大問題。」
「你的指紋保存在國家資料庫里。」沃克說。「你知道嗎?」
「但對那些家庭來說就不是。」李奇說。「一年內有二十幾個人遭到殺害,大部分倖存者大概都住這附近,而他們現在應該都有投票權了。」
李奇把襯衫濕透的纖維從皮膚上拉開。「應該不會一直這樣熱下去,對吧?」
「我也是。」他說。「可是困難跟不可能不一樣。」
「高速公路過來的第一間汽車旅館。」
「什麼也沒說。」愛麗絲說。「只有一句話,她不要我當她的律師。」
「這麼快?」李奇有點驚訝地問道。
「可是事實上更糟糕,對吧?」他說。
「他被殺了,在來這裏的路上。」她說。
那個女人安靜了一下。「很可怕的過去。」她說。「他們在晚上追了我們三小時,我們邊走邊跑,他們開著一輛卡車,上面裝了很亮的燈。我們走散了,在黑夜裡找不到彼此,羅爾跟他妹妹一起,保護著她。那時候妹妹才十二歲,哥哥叫她走一邊,自己走另外一邊,朝著燈走去。他知道如果女孩被抓的話會更糟糕,所以犧牲自己,可是他們根本沒打算逮捕他,連問都沒問就直接開槍把他打死,然後揚長而去。車子開到我藏身的地點附近,還笑得很大聲,我都聽到了。他們把殺人當成運動。」
「好,不過一件原本不容易辦的案子,剛才又突然變得更難搞了,我最痛恨發生這種情況。」
愛麗絲聳聳肩。「在這種情況下想不出來。我的意思是,雖然我不是派瑞·梅森,可能激不起受害人的太多信任,雖然我身上沒穿幾件衣服,還滿身大汗地走進去,但如果這裡是華爾街,我能理解有人看了一眼後會心想:『哇,這個人,我看算了。』可是這裏不是華爾街,這裡是佩科斯郡監獄,她是個西班牙裔女人,而我是個有衝勁的律師,所以我願意去她就要https://read.99csw•com偷笑了。」
「為什麼?」
「那妳知道赫伯特·馬庫塞嗎?」
李奇安靜了一下。「很抱歉,愛麗絲,我不知道會出現這種狀況。」
「好吧!」李奇說。「反正是你的決定。」
「是嗎?」
李奇轉過身,看到蓋西亞媽媽站在他身後。
「可是正義沒有獲得伸張,李奇。死了二十幾個人,有些死得很凄慘,就像集體大屠殺一樣,時間長達一整年。應該要有人付出代價才對。」
「要是情況有變,他們傳喚你呢?」
「我明天早上會打電話給愛麗絲,等我們拿到所需數據之後,可能午餐前就能做個了結。」
她再看了李奇一眼,沒說什麼。李奇留下她去忙文書工作,自己走到法院南邊的披薩店。裏面幾乎客滿,大門上方有架大型冷氣機在運轉,人行道上滴了一大堆水,很顯然這是鎮上最涼爽的地方,所以在這時候最受歡迎。他走進去,剩下最後一張桌子。服務生不斷倒上冰水,他也不斷喝光,然後點了塊鯷魚披薩。披薩里魚肉很多,他覺得他的身體應該需要補充鹽分。
「不過沒再發生吧?」
「當然,大部分都發生在回聲鎮,那些文件全都會送到這裏來。很明顯是群素行不良的警官太過放肆,當年的調查大概只是用來警告他們,應該沒有再犯。邊界巡警的人事後來大幅換血,那些壞蛋現在也不知道到哪兒去,搞不好都已經離開德州了。會往北邊走的不是只有移民而已。」
「好,」她說,「就七點。今天真是夠精採的,上上下下跟坐雲霄飛車一樣。」
「怎麼說?」
沃克再次安靜了一下,然後搖搖頭說。「那是古老的歷史了。」
李奇吃完披薩后再吃冰淇淋,然後多喝了些水和咖啡。在合理範圍內,他儘可能多待了一會兒,然後付錢走回旅館房間。享受了一小時清涼乾爽的時光后,熱氣逼人的程度更加嚴重了。他在微溫的水流中沖了很久的澡,然後在水槽里把衣服洗了洗,用力把皺摺甩掉,再晾在椅子上等它自然干。然後他把冷氣開到最大,躺下來等愛麗絲。他看看手錶,想著如果她八點以後才到,那就表示事情有轉圜,因為如果卡門決定要認真處理這件事,那至少要談上一小時。他閉上眼,想小睡一下。
他們一小時內就回到佩科斯,車直接停在事務所外,這樣就只要忍受十英尺的熱氣。不過光是這麼短的距離也已經讓他們吃不消,感覺上走這十英尺就像頭上包著熱毛巾走過鼓風爐一樣。他們回到愛麗絲的桌邊時,發現桌上貼了一大堆手寫便條紙。愛麗絲把便條紙全部撕下,拿起來一張張看過,然後統統收進抽屜里去。
沃克點點頭。「很好,」他說,「因為她的大問題可以解決我的大問題。」
她點點頭。「很徹底,紀錄上是這樣寫的,因為搞得沸沸揚揚。當然,沒什麼具體結果,不過輿論已經足以讓他們不得不開始調查。」
「不論如何你都相信?」
李奇搖搖頭。「第二組指紋一定是我的,因為她叫我教她怎麼開槍,我們就到台地上去練習。」
「不妥當。」
「這套已經是新衣了。」李奇說。「我今天才換上的。」
「她說那些謊會對你造成困擾嗎?」愛麗絲問。
「聽起來妳是個不錯的律師。」
愛麗絲搖搖頭。「我沒遇過,這裏的律師記憶所及也沒有。他們通常會猶豫到底是該把你的手給咬掉,還是要用擁抱跟親吻把你悶死。」
「不是你的錯。」
「我不知道,她十分平靜,很理性。」
「這會讓你形象加分。」
龍舌蘭酒很烈,所有人都在想念羅爾,所以他們不再喝第二杯,讓蓋西亞一家人去慶祝。再一次,他們得等福斯的車內溫度降下來后才坐上車,回程開往佩科斯。
「不會。」李奇說。
「顯然如此。」
「你應該避免上法庭作證,」她說,「這樣對她來說比較保險。也不要寫什麼具結書,你不出現的話,手槍是僅剩能聯想到預謀的東西。我們應該可以辯說買槍跟真的用槍未必絕對相關,可以說她買槍是為了另一個目的。」
她呼喚名字的方式,彷彿是在紀念死者。
「那海克·沃克呢?」他問。「他真的可以改變現況嗎?」
「我很遺憾。」李奇又說了一次。
「妳有告訴她是我叫妳去的嗎?」
「比方說?」
他推開門走進去,看到愛麗絲獨自一人坐在桌子後方。
「對我來講是全新經驗。」她說。「以前從來沒遇過,我知道會很熱,不過這已經完全超乎我的想像。」
愛麗絲又微笑了。「確實有點像。今天早上我看你走進來時,還以為你是客戶,無家可歸又遇上了麻煩事。」
「道德上不妥當,實際上也一樣。」愛麗絲說。「因為在這裏,什麼事都有可能,搞不好沃克在外面跟人生了個小孩,突然間曝光了,或者他被人發現他的癖好是跟犰狳做|愛,那他一樣得放棄競選法官。總之到十一月前時間還很長,把所有希望都押在他的競選資格上絕對不是辦法。也就是說,他針對卡門設計的技術性作法隨時可能消失,她還是需要扎紮實實的辯護策略。」
他點點頭。「計劃很久了。她說她已經看過一百個傢伙,試探了其中幾個,最後才挑中我。」
「或許吧!」他說。「一、兩次,在沙烏地阿拉伯、太平洋上。可是阿拉伯比較干,而太平樣潮濕許多,所以也不完全一樣。」
九九藏書「妳想得出是為什麼嗎?」
「所以?」
「我們有些龍舌蘭。」她靜靜地說。「特別為今天而留的。」
「那些邊界巡警到底有沒有遭到調查?」他問。
「所以預謀的成分真的很高?」
「是她殺了他。」他說。「一切都吻合,彈道比對很完整。」
「這是當然。」
她對著方向盤聳聳肩。「我對他不太了解,不過他的名聲還不錯,再說反正他也不能讓情況更糟了,不是嗎?這整個體系已經爛到不行。我的意思是說,我是個民主主義者,也是個民主黨員,所以理論上來說,以選舉方式產生法官我絕對贊成,不過那只是理論上,實際上根本沒有必要,在這種地方選舉需要花什麼力氣嗎?」
「就像人生。」李奇說。
「我也算當了十三年警察,這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
「很高興聽到這些話,總得有人出面做點事。」
「那愛莉怎麼辦?」
「我只是開口跟他要。」
「嘿,我說的是明年夏天。」愛麗絲說。「還得要她運氣夠好,搞不好是後年夏天。」
「什麼意思?」
「我想也是。」他說。「深有同感。」
桌上擺了些烈酒杯,大女兒正在倒酒。羅爾當年捨身相救的女孩,如今已經長大,年紀較小的兒子則把酒杯四處分送。李奇拿了一杯,等著。蓋西亞爸爸示意大家安靜下來,舉起酒杯對著愛麗絲。
「我應該跟妳說這些嗎?」
「一般都是這樣。」他說,「以前我也看過,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情境。所謂調查其實不是真正的調查,而比較像是警告,是個加密消息,好像在說如果你們再犯,就不能全身而退了,所以不管你是什麼身分,最好趕快停手。」
福斯的車內溫度高到沒辦法立刻坐上車,愛麗絲髮動車子、打開冷氣,並且讓門開著,直到風扇把溫度降低了三十度后才上車。他們坐進去時車內大概還有一百度,不過感覺起來已經很涼爽,所有的東西都是相對的。愛麗絲開車,朝東北方去,技術不錯,比他好,一次也沒有熄火。
「完全沒有。」他說。
「為什麼用這名字?」
他點點頭。「不算什麼艱深的大學問。她的情況真的很凄慘,不管從哪個觀點來看都一樣。如果家暴真有其事,也會因為預謀意圖太過明顯而得不到好處;如果家暴不是事實,那就變成一級謀殺,毫無討價還價的餘地。而且不管是哪種狀況,她說的話都不足採信,因為她說了謊,並且誇大其事。要不是沃克想選法官,她早就玩完了。」
沃克聳聳肩。「我想也是。很多事都會讓我形象加分,不過我也有原則,李奇,這麼做只是浪費公帑,純粹嘩眾取寵而已,我非常清楚。我跟你保證,不會有任何效果,因為人事已非,那都是古老的歷史了。」
他點點頭,愛麗絲則把車速降低,準備轉彎。他們又到了野外農場,李奇猜想大概是在布魯爾附近,雖然完全認不出什麼特定景色。眼前這片大地十分乾燥,炙熱非常,彷彿烤乾的樹木隨時都會著火。
李奇穿過樓梯間窒悶高熱的空氣走到室外,但人行道上的溫度比裏面更高,熱到連呼吸都有點困難,感覺上空氣中所有的氧分子都已燃燒殆盡。他跨過馬路,走到事務所,汗水都流進了眼裡。
「你會祈禱嗎?」
「是呀!」沃克說。
裝在袋子里的兩萬塊錢產生了他從未見過的效果,事實上這等於是救命禮物。蓋西亞一家有五個人,兩個世代,兩個老的、三個小的。全家人看來個子都不高,而且髒兮兮的。爸媽大概四十好幾,老大是個女的,大概二十四歲,兩個小的都是男生,一個大約二十二、一個二十,他們全都靜靜站在房門口。愛麗絲熱情地打了聲招呼,直接走過他們身邊進屋,把錢倒在廚房桌上。
「好。」李奇說。
就在他吃飯時,一道新的命令透過電話傳到暗殺小組耳中。電話刻意繞到達拉斯跟拉斯維加斯,再轉到佩科斯一百英裡外的汽車旅館。打電話的是個男的,說話不大聲,但很清楚,內容描述了新目標的細節,男性,先說他的全名跟年紀,接著是外表特徵的逐一概要,還有接下來四十八小時內,他所有可能的行動地點。
「我喜歡便宜的。十一號房,用米勒·菲爾摩的名字登記。」
愛麗絲只能聳聳肩,沒說話。
「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瞪著她看。「妳在開玩笑。」
「完全沒有疑問?」她問。
李奇再次微笑。「妳比我想像的還聰明。」
她搖搖頭。「這裏的最高紀錄是關了四年後才開庭。」
「所以卡門跟史路普到底有沒有?」
「那麼沃克會改變現狀嗎?」他又問了一次。
「比方說州警,比方說史路普老弟,因為他打電話給警長。」
「那我應該會說謊吧!」
「然後什麼也沒有,想盡辦法掩飾真相,沒半個人遭到起訴。」
「讓我們懷抱這樣的希望吧!」
「為什麼?」
李奇沒說話。
「比方說誰?」
她聳聳肩。「只能禱告驗傷報告能出現好結果,如果有的話,甚至有機會可以讓沃克完全放棄提出告訴,他其實有很大的空間。」
愛麗絲點點頭。「事實上,這樣聽起來感覺還好一點,至少稍微證明了她的情況有多糟。除非真有迫切需要,不然沒有人會這麼做。」
「他們姓蓋西亞。」她說。「我確定他們在家。」
「今天下午晚一點。我得先去銀行把一張兩萬塊的支票兌現,把錢裝在購物袋裡,開車出去,再送到開心的一家人手中。」
「那就放輕鬆吧!」李奇說。「明天就結束了。」
「那你實在應該祈禱,應該跪下感謝https://read.99csw.com別人。」
李奇沒有說話。那個女人多看了照片一會兒,花了很大的力氣把頭轉開,勉強擠出笑容,示意李奇應該加入廚房裡的慶祝會。
銀行對於兌換兩萬塊現金鈔票沒什麼特別反應,櫃檯行員的處理方式完全像是例行事務——她把錢數了三次,小心翼翼放到愛麗絲準備好的咖啡色購物紙袋裡。李奇替她把錢拿回停車場,可是實際上根本不需要,完全沒有遭搶的風險。驚人的高溫基本上已經把街道幾乎凈空了,只剩下小貓兩、三隻,而且每個都動作遲緩、無精打采。
「我會說我發現手槍丟在某個地方,很自然地把槍還給她,讓事情看起來像是她買完槍后曾經猶豫過。」
又點點頭。
「怎麼發生的?」李奇問。
「是因為妳的努力付出。」他說。
沃克翻了另一頁。
「他是比較後來的人,對吧?哲學家,不是小說家。」
「十二年前還不算古老的歷史。」
蓋西亞一家在桌邊圍成半圓,靜靜地看著那些錢,好像這筆錢代表著極大的命運轉圜,讓他們完全無法做出任何回應。沒人提問,只是單純地接受這終於發生的事實,他們停頓了一秒鐘,然後突然爆出一大堆計劃。首先要重新接上電話線,這樣就不用走八英里路到鄰居那裡去打電話。然後是接電,之後再把從朋友那邊借的錢統統還清。然後再買柴油,讓灌溉抽水機恢復運作。接著要把卡車修一修,再開車到鎮上去買種子跟肥料。這時他們意識到,在冬天來臨前,他們可以再種一批作物並且收成、然後賣掉,於是全家都安靜了下來。
他點點頭。「比巴爾札克晚九十九年出生,是個社會主義政治哲學家。他曾說過:『法律與秩序的存在,是為了保護既有的階級制度。』」
沃克翻了一頁文件。
「問個簡單的問題。」愛麗絲說。「家暴有可能做得這麼隱蔽,足以讓親朋好友完全不知情嗎?」
李奇微笑著說:「不太可能。我爸是個陸戰隊軍官,身材高大,雖然不是特別彬彬有禮,不過你應該先看看我媽長什麼樣子,搞不好是我媽在打我爸。」
李奇在桌前坐了下來。
「他改變主意了。」她用西班牙語說。「他決定要賠錢了,終於。」
「你喜歡聽車流聲?」
「明天就會出爐。」他說。「你知道我還做了什麼嗎?我雇了位辯護專家來看這些數據,你知道有些專家只做辯護嗎?通常我們不會靠近這種人,因為我們想知道的是從裏面可以挖出多少東西,而不是挖不出多少東西。可是我還是雇了位辯護專家,因為如果愛麗絲·艾倫付得起的話,她也會聘請這傢伙。我需要有人能說服我,告訴我卡門還有說實話的那麼一點點可能,讓我可以很自然地放她一馬,而不至於看來太過離譜。」
他們坐在律師事務所後方的桌子前後,時間已是中午,殺人的高溫讓整個小鎮陷入沉睡。除非萬不得已,沒人會待在室外,事務所里也是幾乎無人,只剩愛麗絲、李奇跟二十英尺外的另一位律師。室內溫度至少超過一百一十度,濕度也在提高,看來門上古老的冷氣機完全沒有發揮任何功能。愛麗絲又換回短褲,癱在椅子上,手放在頭上,接著她彎身離開又濕又黏的椅背。她渾身上下滿身大汗,古銅色肌膚看來油油亮亮,李奇的襯衫也濕透了,他正重新評估這件衣服的三天壽命是否該提前結束。
「妳確實改變了一些事情。」
「De nada。」李奇說,「No hay de qu (不客氣)。」
「我也是。」
「這裏結束之後嗎?」她說。「我應該會回紐約,也可能是華盛頓,我對政治也有點興趣。」
李奇點點頭。「所有軍人都有。」
「每個人都這樣跟我說。」他說。「可是我看一點也不像。」
「只能用比較婉轉的作法,在其他人聽到前,說服她接受我幫她出庭。」
「當然是放屁。」他說。「可是事實就是如此。」
李奇沒說話。
沃克安靜下來,然後又嘆了口氣,點點頭。
「然後呢?」
「放屁。」
「當然。」她說。「好歹我也念過哈佛。」
「你有那些文件?」
「我現在要去看卡門。」她說。「不過指紋跟彈道報告已經出來了,海克·沃克想跟你談談,聽起來好像有問題。」
「喔?妳剛從學校畢業兩年嗎?」
「沒說,什麼也不講。我剛才跟你說過了,她只說不要我幫她。」
「事情發生時你剛好坐在巡邏車上,而車子在路上。如果他們把你留在宿舍里,那你就會變成頭號嫌疑犯。」
前方的天空是淡藍色的,因為溫度太高,看起來幾乎變成了白色,太陽擴散成一片耀眼光芒,彷彿無處不在。一片雲也沒有,李奇一直瞇著眼睛,瞇得臉部肌肉都發酸了。
「我不知道。」李奇說。「我沒什麼經驗。」
「六個月。」她說。「可是在這裏學得特別快。」
愛麗絲的臉微微發紅,蓋西亞對著她微笑,然後轉頭面對李奇。「也敬你,先生,感謝你在我們最貧困的時候出手相助。」
「所以或許你剛好發現槍被丟在某個地方。」沃克說。「於是你把隨意丟棄的槍收起來,因為家裡有小孩,很危險。或許是你剛好撿到,然後把它收到安全的地方。」
愛麗絲看著他,眼神里浮現出律師的疑問。
「妳聽過剛剛那句巴爾札克的名言嗎?」他問。
「那我們要從哪裡開始?」
「當然有啊!一定程度上。不過我得在她失控大吼大叫前離開,要是有任何人聽到她這樣說,那我就失去所有立場了,到那時候她才真的麻煩大了。我打算晚點再回去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