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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奇又打了個呵欠說:「好吧!但我要去睡了。」
法蘭西絲問他:「是我們今天早上討論的那件事嗎?」
阿姆斯壯說:「奧勒岡州的昂德伍鎮。我母親還住在那裡,我一小時后就要過去。」
李奇說:「最後跟你說件事。我們覺得那兩個傢伙長大后當了警察。」
她說:「嗯,阿姆斯壯他父親是怎麼回事?」好像在幫他提出問題。接著她說:「他是在韓戰接近尾聲時接受徵召,沒有上戰場的紀錄。但他通過了軍官訓練,官拜少尉,被派到一個步兵連。部隊駐紮在阿拉巴馬州,那軍營早就不在了,雖然大家都知道戰爭就快結束,但還是要奉命保持隨時可以上前線的狀態。你也知道那是怎麼回事,對吧?」
他問:「阿姆斯壯在競選期間做了什麼事?」
李奇帶著睡意點頭,啜了口咖啡。
他問:「調查局對這件事了解多少?」
法蘭西絲問:「後來怎麼了?」
「那又怎樣?」
「我今晚就問。軍隊還是二十四小時有人值班的,我們退伍后也完全沒有改變。」
他說:「那年我十八歲,高中剛畢業,在家裡再待個幾星期就要去上大學了,當時我姊姊出門旅行去了。我家門口有個信箱,是我父親親手做的,外型就像個迷你鋸木廠,很漂亮,是用西洋杉木條拼成的。前一年萬聖節的時候那信箱被人砸碎了,我想你也知道每年都會有這種事,就是些野孩子拿著球棒在外面沿路遊盪,看到哪家有信箱就砸掉。我父親聽到聲音后追出來,但沒看到是誰。我們都有點懊惱,因為那是個很漂亮的小信箱,做這種事實在有點無聊。但他又做了個更堅固的,後來想盡辦法要保住那個信箱,有時他還在夜裡躲起來守著信箱。」
「我想把你的兩隻手扭斷,然後這輩子再也不想看到你。因為如果你在大選當天就說出來,芙蘿莉絲可能也不會因你而死。」
阿姆斯壯聳聳肩說:「你猜呢?」
他搖頭說:「是有件事還沒說出來。」
史汪說:「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是種感覺而已。」
房間里又沉默了一會兒。
「然後我們就可以快快樂樂繼續過日子。」
李奇點頭說:「先說另一件事。有件事讓我昨天有一小時的時間睡不著,不斷糾纏著我。我感覺到好像有件事物不在了,或者是有件事還沒完成。」
班儂點頭說:「因為不用再到下一站準備了。昨天的活動結束后,有好一陣子不會有下手的機會。俾斯麥市那傢伙一定是搭民航機來的,就在空軍軍機把你們載回來不久后抵達。」
他說:「有關懷俄明州的那件事,我也不知道你們是對還是錯,總之我們會派三個幹員過去,還有一些當地警力。如果真的出事的話,人手真的會有問題。」
李奇點頭說:「那就交給我們來辦。你會知道我們的秘密行動,而我們也清楚你的秘密。」
「為什麼?」
史拓桑說:「我想握手是可以的,但那是極限。而且你不能跟他透露任何案情,他毫不知情,我不希望他從你嘴裏聽到。懂嗎?」
「這個訴求是針對獨立女性與經營小本生意的人。」
他說:「所以你的猜測有對有錯。我知道是誰也知道理由,但這件事從一開始到最後,整個過程我都不知道,相信我,我是發生槍擊案后才知道的。我的意思是,我到那時候才了解,實在讓人難以置信,簡直像青天霹靂。我那時候的念頭是:這就是接下來的麻煩嗎?他們根本瘋了。那種感覺就像隱約覺得有人會拿爛馬鈴薯來丟我,沒想到最後飛過來的竟然是核子導彈,我覺得這世界根本就瘋了。你要怪我沒說出來,我可以接受,但我哪有可能預測得到?這種瘋子的行徑根本就在我的預期之外。」
史拓桑把頭轉開說:「我已經決定不想問你們為什麼要跟他談,如果後來發生什麼事,我也不想知道。但我真要感謝你們做的一切,你們的安全查核對我們會很有幫助,而且我想俾斯麥市那次也多虧你們的解救才沒出事。從頭到尾你們都盡心儘力,我非常感激。」
他說:「他們被打的時候,我只隱約聽到他們在說,但我確定當時自己不以為意。他們提到他們的爸爸是警察,可以好好修理我們。」
他穿上喬伊的最後一套西裝。那是件炭灰色西裝,布料感覺像絲質。乾淨的襯衫也是最後一件了,襯衫上了漿,顏色跟初雪一樣白。最後一條領帶是深藍色,上面有一個個相同的小圖案,如果仔細看,會發現每個圖案都是投手的手部,緊抓著一顆棒球,正準備投出指關節
「這些東西曾在今年夏天的競選活動中使用嗎?」
「然後呢?」
李奇打個呵欠說:「好,就問吧!明天一早。」
阿姆斯壯說:「這就是讓我有罪惡感的小秘密。不是我在三十年前犯了什麼錯,我的錯只是缺乏想像力,想不到三周前收到的那個小包裹居然暗藏殺機。」
李奇說:「你看來不怎麼驚訝。」
法蘭西絲說:「去沖個澡。」
李奇低頭看她,說道:「不管因為什麼而讓妳不喜歡被別人碰,時間也無法淡化那件事,不是嗎?」
裏面也寫出他父親的教育背景,其中提及他何時展開軍旅生涯,還有何時因傷病退伍,但除此之外沒有多寫什麼。他本來也是奧勒岡州人,退伍變成老百姓后娶了藥劑師,他們搬到該州西南部一個偏僻小村,他用家裡給的錢開始經營木材生意。這對新婚夫婦很快生了一個女兒,布魯克·阿姆斯壯則在兩年後出生。他們家的生意經營得有聲有色,生意也小有規模,接下來又寫了好幾頁紀錄,總之這個事業確保了他們全家可以過著愉悅的鄉村生活。
阿姆斯壯不發一語。
李奇說:「又一條死巷。」
李奇點點頭,她站起來走到廚具旁,從挂鉤上拿下兩個馬克杯來倒滿咖啡,回來時一手拿著一杯。李奇說不出她是高是矮——有種女人穿著平底鞋時看來很矮,穿高跟鞋時看來很高,她就是其中之一。她把馬克杯遞過來,臉上沒什麼表情,阿姆斯壯則在此刻抬頭,把視線從報紙上移開。
「第二個訊息是被擺在史拓桑桌上的一張信紙,最後我們查到那是個叫南迪克的監視錄影帶技|師擺的。他老婆被綁架,不得不從。他因為知道自己一定會被盤問而危及她的性命,所以陷入了癱瘓狀態。但我們猜當時她應該已經被撕票了。」
「他們追錯了方向,一直對著沒人的草叢開槍。我們的進度不知比他們快多少。」
「這是叢林法則。」
他帶著他們走回那道彎曲的走廊,然後到了屋子側邊一個房間,兩個幹員跟著他們,站在門外兩側守著。阿姆斯壯往外看,用像是道歉的眼神看著他們,然後把門關上,繞到一張桌子後面坐下。那房間的擺設像個書房,但休閑的味道重一點,不怎麼嚴肅——裏面沒有電腦,那張大桌子是深色木頭製成的老舊木桌。裏面有幾張皮椅,擺出來的書只是因為書背好看,純粹裝飾用的。房間里到處裝有飾條,還有張老舊的波斯地毯。不知哪裡擺著一台空氣清凈機,在寂靜的空氣中注入一縷芬芳。牆上掛著一幅裱框獨照:照片里的人站在一塊浮冰上,看不出是男是女。這個男的或女的舉起一隻手打招呼,穿著一件厚重的連帽填充外套,連指手套的長度直達手肘,臉部完全被滑雪面罩遮住,黃色護目鏡里也充滿霧氣。
幹員領著他們走到阿姆斯壯家的走廊上,然後把門關上。屋子內部看起來比外表寬闊,這棟堅實的大屋子看來好像已經在此屹立超過百年,而且這麼好的屋況可能還能再維持一百年。走廊上有些暗色古董,牆上貼著條紋壁紙,到處都掛有裱框畫作。室內每兩道牆之間都鋪有地毯,地毯上鋪著一塊塊毛毯。牆角擺著一個老舊的衣物袋,可能是為了奧勒岡之旅而臨時準備的。
「如果你說得沒錯,我根本用不著行動。」
阿姆斯壯又沉默了好一陣子。
他說:「我可以讓你單獨跟阿姆斯壯談話。」
法蘭西絲問:「你可以形容他們兩個人嗎?」
他說:「因為我不知道他們是認真的,真的不知道,我願意用我女兒的性命發誓。你們看不出來嗎?我只是覺得他們想提醒我或讓我不安。我不知道他們心裏是不是還覺得當年我有錯,而且我想他們只是要讓我在政界出糗,或者爆料什麼的。如果是那樣,顯然我不必擔心,因為當時我沒有錯,每個人都能了解。而且我想不出他們有什麼理由要寄那封信,既然我們都https://read.99csw.com已經老了三十歲,他們應該跟我一樣是理性的成年人,所以那也只是個令人不快的玩笑,我不覺得裏面暗藏了什麼危險,這我絕對可以跟你們保證。我有什麼理由想到這點呢?所以我只擔心了一小時就把東西丟在一邊,或許我隱約覺得接下來會有些小麻煩,但我決定等發生后再來處理。而且我壓根不知道麻煩找上我了,因為沒人告訴我。直到現在你是第一個跟我說的,而且如果照史拓桑的說法,甚至你現在也不該跟我談這件事。而且,有人遭殃,還有人死了,他為什麼還是不讓我知道?天啊!只要他開口問,我可能早就把整件事的原委告訴他了。」
史汪拿起外套后匆匆離開,李奇從剩下幾年的紀錄中挑了些出來看,法蘭西絲則翻著那些為數龐大的原始資料,一小時后兩人都放棄了。
「那你的感覺到底從何而來?誰那麼恨阿姆斯壯?理由又是什麼?」
阿姆斯壯說:「我女兒。我們很想念她,要她給張照片,結果她寄了這張給我們。真幽默。」
阿姆斯壯聳聳肩說:「干政治這行的本來就見怪不怪。」
「不會。」
史汪說:「沒有。」
「聽起來你好像準備大幹一場。」
阿姆斯壯夫人問:「要喝咖啡嗎?」
法蘭西絲說:「結論呢?」
「你該幫他陞官,或者給他獎金,甚至該好好親親他的額頭。因為他是你們局裡唯一有創意的傢伙,連我們也不如他。」
李奇點頭說:「一定會的。我是為了自己問的。」
李奇說:「沒錯。不管針對什麼議題、什麼選民階層,他們都可以找到文章來做。」
班儂說:「那不是不可能。」
感恩節隔天,阿姆斯壯刻意不理會所有公務與活動,但要約他見面還是非常困難。早上會議結束后,史拓桑就從芙蘿莉絲原來的六個男性競爭對手中挑一個出來接她的位置,那傢伙一開始就處處展現他的男子氣概,那臭屁渾球的態度好像在說:「局裡終於做對了一件事。」但因為不想觸及某些敏感問題,他在史拓桑面前還算非常克制,但只要有什麼事礙著他,他一定會全力排除。他搬出一塊絆腳石來阻止他們與阿姆斯壯見面:幾十年來局裡的一個死規定是·絕對不能讓訪客與被保護人見面,至少要有一位幹員在場。李奇能了解其中的顧慮——像他和法蘭西絲即使被人脫掉衣物搜身,完全不帶武器進去,兩人還是只需要一秒半就能把阿姆斯壯肢解。但他們一定得單獨見面,這點是關鍵,史拓桑雖然不願看到新任小組組長第一天上任就被打回票,但終於還是拿出五角大廈的安全查核紀錄給他看,並下令只要有兩個幹員在門外守著就夠了。然後他打電話到阿姆斯壯家,跟他本人約時間。掛掉電話后他說阿姆斯壯聽起來好像正擔心著某件事,只說等一下會回電。
史拓桑問:「如果這樣就得手了,另一個傢伙為什麼要大費周章開車趕來這裏?」
李奇點頭說:「但我還是想知道詳情,我想我們直接去問阿姆斯壯本人好了。」
李奇說:「我祖母連開車都不會。你還是覺得是三個人乾的?」
他把信封推到桌面另一邊。
他說:「我們得談談。」
法蘭西絲聳聳肩說:「好,我會想想。你先準備一下。」
李奇說:「私下談比較好。」
李奇點點頭。
「而且我也很高興你們在這裏為芙蘿莉絲努力到最後一刻。」
「你認識史汪嗎?」
他說:「調查局不會派探員到懷俄明州的葛瑞斯鎮,這是阿姆斯壯透過局長請我們不要去的。他不想讓告別式變成一場鬧劇。」
班儂無話可說。
「他爸已經死了幾十年。」
李奇說:「胡說。這跟政治沒關係,是你的私事。你的政敵是誰?是北達科塔州那些種大豆的人,因為你改變了補助辦法,害他們一周少賺十分錢。或者是某個你拒絕投票支持他的大牌資深參議員。豆農報復你的方式可能比較不積極,大不了下次不投你一票,參議員可能會等待時機,在議會裡找機會修理你。這兩種人都不會用這種方式報復你。」
他沒有回話,只是站起來走到窗邊,拉開百葉窗后隔著隙縫看著黎明昏暗天色中的華府。
李奇說:「說不說隨你。」
「你心裏在想什麼?」
李奇說:「可能要從阿姆斯壯本人下手,但要跟一個副總統當選人談這種話題,實在很難啟齒。還有,他會記得嗎?如果他遺傳了那種害他爸被趕出軍隊的壞脾氣,他很久以前可能跟人打了幾十場架。而且他又是個彪形大漢,在他能控制自己之前,可能早就到處把人打得東倒西歪了。」
他說:「不能跟他有身體接觸。」
他說:「我想你的脾氣很暴躁,跟你爸爸一樣。我想在很久以前,你還沒學會怎麼控制自己,害很多人吃了苦頭,有些人把那些事忘了,有些忘不掉。我想那些陳年往事已經變成某些人生命的一部分,他們覺得受到傷害,傷了他們的自尊或狠狠羞辱了他們。我想這些事被他們藏在內心深處,直到三十年後有天打開電視,才再度看到你,舊恨又涌了上來。」
「還有,很多資料都是關於他父親的木材事業。」
李奇說:「別擔心。我的猜測已經跟現況不符。我想他們也覺得你會記得他們,但應該沒料到秘勤局沒把資訊傳達給你。為了避免你派秘勤局直搗他們老家,他們一定換地方住了。他們應該已經搬離奧勒岡州,這點是我們可以確定的。」
「那我們就禱告這件事在你抵達前就能了結。」
他屈身往前坐,打開一個抽屜,拿出一個裝著氣泡墊的信封,把它丟在桌上。信封在光亮的桌面上滑動,在距離桌子邊緣一吋處停下。
有東西不在了。可能是喬伊,也可能是其他很多事物,他生命中有太多人事物已經不在,有太多事沒有完成,太多話沒說出口。到底是什麼?也可能是阿姆斯壯之父的兵役問題他還搞不清楚,但有可能不只這樣。還有什麼東西不在了嗎?他閉上雙眼,希望努力想出解答,但腦中只有芙蘿莉絲的粉紅色鮮血在陽光下噴洒出來的畫面。於是他睜開眼睛,脫掉衣服,洗了當天的第三次澡。他發現自己低頭凝視,恍然間好像還想著浴室地板會變成紅色,但往下流的都是乾淨的清水。
「你不是才怪。你被過去的仇人纏上了,卻妄想不理他們,希望自己沒事。你不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嗎?你們這種人可真沒概念。你真的覺得自己一進參議院跟白宮就會變成世界知名人物?根本不是那麼回事。一直到今年夏天的競選活動前,沒人聽過你的名字,也沒人知道你有那些小秘密。」
「我想是三個。妳叫得出名字嗎?」
「我已經知道我想做些什麼了。」
他把第一個信封推過閃閃發亮的桌面,那力道剛好足夠滑動六呎,然後停在李奇面前。推第二個時則少出點力,信封剛好停在法蘭西絲面前。
李奇把身體往前靠,他說:「有些話很重要,但你卻沒說出來。事實上,如果站在那裡分發火雞大餐的是我,然後突然有人亂開槍,有人壓在我身上,然後因為流血過多而死,遲早我會問那些傢伙是誰?他們到底想幹什麼?他們為什麼要這樣亂來?起碼我會問這些問題,一定會大聲而清楚地問別人。但是後來我看到你兩次,一次在白宮地下室,一次在秘勤局會議室,你都沒問他們。你說了很多話,你問他們被捕了沒有,那是你最關心的。你從來沒問嫌犯是誰,還有他們動機何在。為什麼你不問?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你已經知道了。」
「我不能取消這次行程,那樣是不對的。」
「兩次又怎樣?」
「如果是這樣,那枝MP5型衝鋒槍在哪裡?他一定要在離開俾斯麥市的教堂后,到機場搭機前把它丟掉。你們找到槍了嗎?」
「認不出來。」
「但這些資料很快讓我想到一件事。重要的不是裏面有什麼,而是裏面缺了什麼。競選活動就像狗咬狗,對不對?他們會拿任何往日的光榮事迹往臉上貼金。舉個例子,他母親的大學學歷跟藥廠背景被拿出來大作文章,為什麼?」
班儂說:「你是在浪費時間。我們同意的原因是本來就不想去——那兩個壞蛋也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他們是高手。他們知道他的聲明是個陷阱,所以不會出現。」
史拓桑說:「我希望他終究能看清這點,這樣他或許就能轉往正確的方向。同時我們還是要保護阿姆斯壯,第一要務就是要讓他活著度過瘋狂的懷俄明州之旅。那是我們的職責所在,而且我們也只能做到這點。我們只能見機行事,扮演防守的角色。聘請外人來做防禦工作於法無據。https://read.99csw•com
他說:「樓下有車在等你們。車子會載你們一程到喬治城,會面結束后你們就可以走了。」
阿姆斯壯夫人看著丈夫說:「你可以事後再告訴我。如果有需要的話,你離開前跟我說吧!」
阿姆斯壯說:「只是小夥子,年紀可能跟我差不多,我只記得他們的眼神。」
李奇面無表情地點點頭,也說了聲:「競選活動。」他拿著咖啡杯靜靜坐著,眼神筆直凝視著牆壁,這樣過了一分鐘、兩分鐘。
「不要惹他不高興,也不要騷擾他。要記住你們是在跟誰講話,更何況他現在正為母親的事操心。」
李奇點頭說:「我想,到頭來我們都會同意把談話內容當作機密。」
「有個白痴上尉要部隊不斷競賽,做什麼事都要評分,犯什麼錯都要扣分,如果B連擊敗了A連,月底時就可以在營房上面插旗。」
「那我還是得回去。」
他說:「我猜這應該算是第一個威脅訊息。信在大選當天寄到,我想秘勤局應該有點困惑,但又看不出哪裡不對勁,所以他們直接把東西交給我。」
「正常人不會綁架女人,不會割掉別人的大拇指,也不會殺掉無辜的旁人。」
「但是,除了威脅信之外,你們還是會把所有信件都給他看吧?」
阿姆斯壯坐在椅子上,很久都沒有動作。
阿姆斯壯又問一次:「那我現在該告訴史拓桑嗎?」
本來李奇與法蘭西絲要去芙蘿莉絲的辦公室繼續等待,但那裡已經被新上任的傢伙接手了。她種的小盆栽已被清掉,周圍的擺設也都改過了,唯一留下的是辦公室里彷彿還聞得到一點她的香水味。於是他們又回到接待區,兩人靠坐在皮椅上,看著靜音的電視。播放的是新聞頻道,不斷重複用慢動作播放的是芙蘿莉絲殉職的畫面,完全沒有聲音。他們也看到一部分阿姆斯壯的聲明,還有班儂在胡佛大樓外接受訪問的片段。他們沒有要求打開聲音,反正他們早知道他都會說些什麼。接著播放的是感恩節當天日間美式足球賽事精采畫面,然後史拓桑打電話叫他們回他辦公室。
史汪說:「我得回家了。今天是感恩節,小孩還在家等我,再不回去我老婆一定會殺了我。」李奇繼續往下看,才寫到阿姆斯壯第一次參加的那場小規模選舉,接下來還有六吋厚的文件要看。他用大拇指快速翻著檔案。
史拓桑沒說什麼。
李奇說:「那兩個傢伙絕對不是你們局裡的人。」
法蘭西絲問他:「怎麼樣?」
信封里除了一支袖珍棒球球棒外,什麼也沒有。那像是一種拿來販售或贈送的紀念品,棒子是蜂蜜色軟木做的,表面上了一層亮光漆。棒頭部位寬約一吋,長度本來應該有十五吋,不過握把接近尾端處已經斷了。那是故意弄斷的!有人故意把握把鋸開一部分,然後從鋸開處折斷。斷掉的地方還故意弄得很不平整,看起來好像是不小心弄斷的一樣。
「但你也知道班儂搞錯辦案方向了。」
「前兩次部隊不跟他計較,因為不常發生,純粹是偶然。但第三次發作時,他把手下狠狠揍了一頓,後來被踢出部隊。不過這醜聞基本上還是被壓了下來,他們讓他因為心理因素退役,紀錄上寫的是他無法面對一般戰鬥中的壓力,不過他這個軍官連戰場都沒去過。」
他說:「你有很多地方搞錯了,但猜對了一些事。」
夜班值勤警官幫他們叫車回喬治城的汽車旅館,李奇直接進房間。房裡還是一樣沒有動靜,空無一人,有人來打掃過並把東西整理好。床重新鋪過了,喬伊的盒子已經被清掉,他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心想史拓桑是否記得把芙蘿莉絲的房間退掉?接下來夜間的寂靜襲上心頭,他有種強烈的失落感,感覺有東西不在了,那東西本來該在但卻不在。到底是什麼?當然是芙蘿莉絲。他的心好痛,因為她應該在這裏,但卻不在,上次他待在這房間時她還在的。當時她說:「今天我們得跟他們拚個你死我活。」他回答她:「死的絕對不是我們。」
李奇微笑說:「連握手也不行?」
故事第一頁寫的是他父母。他母親在奧勒岡州長大,為了上大學而搬到華盛頓州,後來回奧勒岡州當藥劑師。她的父母與兄弟姊妹也被寫了進去,而且她從幼稚園到研究所的教育背景也都在裏面,她早期的幾個僱主也被依序列入,她自己如何開始成為藥商的過程則另外記錄了三頁。她現在仍是藥廠所有人,也從中取得收入,但她已經退休,現在患了某種病症,而且被診斷出恐怕已不久於人世。
班儂點頭說:「但從俾斯麥市到華府的路程超過一千三百哩,最快也要二十小時才能開到,而且開車的人得是個瘋子。因為時間並不相符,所以那把來福槍沒有去過俾斯麥市,而是直接從明尼蘇達過來的,意思是在四十八小時內完成一千一百多哩路程,就算是你祖母也辦得到。」
李奇說:「但昨天他們一起行動。照你這樣講,帶著貝姆來福槍的那傢伙開車來這裏,但我在俾斯麥市看到的那傢伙也在倉庫屋頂上。」
「要讓阿姆斯壯看來像個孝順的兒子,非常負責而且重視家庭價值,展現他人性化的一面,而且也幫他強化健康照護政策的真實性。」
房裡陷入一陣沉寂。
阿姆斯壯說:「我也不是笨蛋。」
「我們沒把他算進來,幾乎可以肯定他只是個老百姓。」
那個信封是標準辦公室用品,收件人寫著:華盛頓特區,美國參議院,布魯克·阿姆斯壯收。信封地址印在一種他們非常熟悉的自黏標籤上,字體也是看過很多次的時報新羅馬字體,十四級大的粗體字。寄件地點是猶他州某處,時間是十月二十八日,信封封口被打開兩、三次然後又封了起來。李奇把信拿過來后往裡看,他讓法蘭西絲也可以看到裏面。
李奇說:「所以我想你現在有點罪惡感,因此你才會答應我在電視上說那些話,也是為什麼你突然想親自參加告別式。因為你知道,但卻沒告訴任何人,所以良心不安。」
「新墨西哥州的眾議員有幾個?」
李奇:「等等,晚一點再叫我們走路。再給我們今天一整天的時間。」
李奇說:「我是這樣想過。」
法蘭西絲說:「我第二個想到的就是這點。這可以理解,看他堅持要參加她的告別式,就知道他的個性不是表面那麼一回事,對不對?但我想在更早之前我們就能看出更重要的一點。這傢伙一輩子都在角逐各級民代席位,卻在今年夏天競選活動過後才出事。這點我們都有同感。」
他們坐電梯下去,李奇繞到大廳。廣闊的大廳一片灰暗,裏面空無一人,他每在冷冷的大理石地面踩上一步,就會發出迴音。他在浮雕的大理石壁板下駐足,抬頭看著他哥哥的名字,再看看芙蘿莉絲的名字即將出現的地方。接著他轉頭往回走,跟上法蘭西絲,推開那扇有鐵絲玻璃窗的門后找到那輛要載他們的車。
李奇的臉抽|動一下,說道:「他在部隊中一定有朋友,跟妳一樣,否則妳怎麼拿到這些深入的紀錄?」
李奇說:「我想你老婆也知道。你說她怪你不該讓大家這樣冒險,我想這種說法不是針對一般情形。我想她知道你了解這整件事,而且她覺得你早該說出來。」
「大部分人都是這樣。」
沒人答腔。
阿姆斯壯說:「我是個搞政治的。我們樹敵無數,沒必要去揣測是誰乾的。」
阿姆斯壯問:「那我現在該告訴史拓桑嗎?」
李奇問他:「你知道他們的名字嗎?」
史拓桑說:「我要退休了。我現在的一切努力都是為了保全自己的公職生涯,但我發現這份差事還沒讓我喜歡到能夠全力捍衛它。」
法蘭西絲說:「糟糕的一天。」
「所以我們可以說,阿姆斯壯在競選期間做的最起碼、最基本的一件事,就是在全國老百姓面前現身。他這輩子第一次讓本州以外以及自己朋友圈外的一般老百姓記住自己的臉,第一次聽到他的名字。我想這是這件案子最基本的要素。」
「我很確定。」
「不知道。」
李奇說:「所以是十個訊息。全都是要用來折磨你,只不過你完全不知道而已。但我又開始想,我們是不是遺漏了其他訊息?這點我很確定,我想至少有十一個訊息。」
「例如你是來自某處的某某人,很久以前有個年輕人突然暴跳如雷,把你痛扁一頓。像這種情況,例如在酒吧里跟你爭風吃醋,為了羞辱你而揍你,卻從此再也沒跟你見過面,但這件事深深烙印在你心裏。多年後,那傢伙一夕之間躍上所有報紙版面與電視時段。他是個競選副總統的政客,之前那麼多年你都沒看過他,是因為你不看有線衛星公共事務網(C-Span)或有線電視新聞網(CNN)。但現在他的臉卻無所不在,想躲也躲不掉,那你會怎麼做?如果你了解政治是怎麼一回事,你會打電話給對手陣營爆料。但你不了解,所以你才會在酒吧里被揍之後一輩子再也沒看過他,那你會怎麼做?他的臉把以前的回憶召喚了回來,你心裏痛苦不已。」https://read•99csw.com
李奇沒有說話。
法蘭西絲說:「不清楚。」
會議室里陷入沉寂,班儂的態度軟化下來,他看著本來應該坐著芙蘿莉絲的那個位子。
李奇搖頭說:「所以這傢伙得一個人把當作誘餌的來福槍藏好,然後帶著MP5型衝鋒槍步行回到教堂?」
床舖又冷又硬,新床單因為上過漿所以也是硬的。他獨自一人滑進被窩,接下來一小時只是瞪著天花板,努力想著事情。接下來他決定不再想事情,逼自己睡覺,夢中他看到哥哥和芙蘿莉絲在夏天手牽手繞過整個蓄潮湖,金色的陽光感覺好柔順,但她頸部血流不止,在溫暖的空氣中好像一條閃閃發亮的五呎紅色緞帶,儘管路過的人潮不斷,但那緞帶一直掛在那裡,等到他倆走回起點時,那拖地的緞帶已形成一個直徑一哩寬的圓圈。然後她搖身一變成為史汪,喬伊變成俾斯麥市那個警察,警察一邊走路,他的外套下擺也隨之擺動,然後史汪逢人便說:「我想我們算錯了。」接下來史汪變成阿姆斯壯,他臉上掛著政客般的燦爛微笑,並說著:「我很抱歉。」然後那警察轉身後從外套下亮出一把長槍,慢慢拉下槍機拉柄,一槍擊中阿姆斯壯的頭。這一切畫面都沒有聲音,因為那是把滅音槍,即使阿姆斯壯跌入水中漂走,四周依舊寂靜無聲。
李奇點頭說:「嗯,你回家吧!」
有一會兒他沒繼續往下說,他把手掌擺在桌上凝視著它們。
「嗯,死的不會是我們。」
「談什麼?」
沒有人答腔。
「那個研究員嗎?不是很熟。」
李奇點頭說:「不能更糟了。如果妳想打電話就打吧!但不要為了告訴我結果而叫醒我,明天再跟我說。」
「從頭到尾都寫得那麼細嗎?」
李奇搖頭說:「我們不可能找到他們。現在還沒辦法,時候未到。應該說他們會來找我們,他們一定會去懷俄明州的告別式。」
法蘭西絲說:「沒必要。如果你真想知道,我可以查出來,打幾通電話就行了,我的關係很好。那些傢伙總想在退休後到我們公司謀份差事,所以通常會事先給我們留下好印象。」
李奇頓了一下。
「好像有件事物不在了,或者有件事還沒完成?」
「什麼?」
「不是。是昨晚我在想的那件事。」
李奇搖頭說:「你太過火了。那你怎麼不逮捕秘勤局的所有離職員工?裏面可能還有些是羅斯福總統時代當差的百歲人瑞。」
法蘭西絲說:「阿姆斯壯他老爸的單位通常都會贏,他帶兵很有一套,但有情緒管理問題,誰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爆發出來。如果有人搞砸了,害他的單位被扣分,他就會突然暴跳如雷。這種事發生了兩、三次,跟一般軍官欺凌小兵的狀況不一樣,在紀錄中的描述非常嚴重,他會陷入無法控制的怒氣中。他太過分了,好像停不下來一樣。」
「我整晚都在講電話,史拓桑接到旅館的帳單時恐怕會心臟病發作。」
她點頭說:「好吧!這是個假設,但它能提供什麼方向呢?」
班儂聳聳肩說:「好吧!所以應該有三個人。」
「不知道。五個嗎?」
他說:「我完全能夠了解你的苦衷,但你還是不能這麼做。」
房裡陷入一陣沉默。
李奇把頭轉開,史拓桑又從外套口袋裡拿出那兩個信封。
「做什麼?」
阿姆斯壯沒說話。
李奇說:「所以他們是開車來的?」
法蘭西絲說:「你要我們走路。」
「這又是跟商業遊說有關,而且觸及環保議題,就是樹木、伐木等等相關議題。阿姆斯壯可以說自己有實務經驗,他可以說他的上一代就是做這行的。」
他點點頭,把手伸進外套內側口袋,拿出兩隻薄薄的白色信封。
李奇說:「我就喜歡這樣。」
「局裡有個研究員叫史汪,他聯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他覺得我們算錯了威脅訊息的數量,他想到南迪克本人應該就是個威脅訊息,所以應該是七個訊息,不是六個。接著我們又加上那個被截肢的加州人,他算是第八個。然後還有周二發生的兩樁謀殺案,算是第九和第十個訊息,一樁發生在明尼蘇達,一樁發生在科羅拉多。兇手為了示威而殺了兩個跟你沒有親屬關係的陌生人。」
阿姆斯壯點頭說:「夏天快結束時有兩個小夥子開著卡車,帶著球棒。兩人身材都很高大,我不算認識他們,但在附近看過他們幾次。我想他們是兄弟檔吧!很頑皮的小孩,鄉下地方那種不斷闖禍的小霸王,誰也不會想招惹他們。他們揮棒去砸信箱,我爸跳出來跟他們爭吵。他們對我爸冷嘲熱諷,威脅他,還不三不四地說了些跟我媽有關的話。他們說:『帶她出來,我們一定用這根棒子讓她爽一爽,讓她見識我們的厲害。』你可以想像他們說話時做出的姿勢,所以他們打了一架,我爸運氣好贏了。可能是他湊巧給了他們兩下重拳,也可能是因為他受過軍事訓練,球棒可能因為打到信箱而斷成兩截。我以為這樣就沒事了,但是他把兩個小夥子拖到院子里,用伐木的鏈子跟鎖頭把他們綁在樹上。他們面對面跪在樹榦邊,我爸已經失去理智,怒氣一發不可收拾。他用斷棒痛打他們,我想阻止,可是擋不下來。然後他說他要用棒子斷掉那頭讓他們爽一爽,除非他們求他。所以他們大聲哀求了很久。」
李奇低頭看著桌面說:「是兩個人,不是三個。我同意你,這樣比較合理。像這種事情,最理想的狀況是一個人單獨犯案,但這作法不切實際,所以一定是兩個人,不是三個。如果多一個人參與,他們的風險就會高出一百倍。」
法蘭西絲說:「他說得對。最好的猜測是,旁邊社區那傢伙就是在後面掩護的人,當時他藏好來福槍后正在返回教堂的路上。他把東西藏好后遠離圍籬,繞著路往回走。狙擊手藏身在教堂里,等著他回來。」
李奇說:「沒關係。那你就別再來煩我。」
「怎麼講?」
「那奧克拉荷馬州呢?」
大家又沉默了很久,有一分鐘沒有任何人說一句話,李奇看得出阿姆斯壯漸漸褪去他政客的外衣,準備敞開心胸。
「我只知道其中一個是渾球,但忘了他的名字。」
李奇點頭說:「我去很多地方本來就只是消磨時間。」
李奇點頭說:「所以史汪才會說,他們希望他感到痛苦。但史汪的方向可能是錯的,我們也可能錯了。因為這種個人恩怨針對的可能不是阿姆斯壯這個政客,而是他這個人本身,完全是私仇。」
「那你要怎麼找到他們?」
「那無所謂。如果這方面能有加分效果,他們一定不會放過。而且什麼叫作因傷病退伍?如果是因為負傷,即使只是訓練時的意外,他們也一定會大作文章,會把他吹噓成大英雄。還有妳知道嗎?我不喜歡看到原因不明的傷病退伍,妳也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這讓人有想像空間,不是嗎?」
法蘭西絲說:「該走了。我們七點要跟班儂開會,要跟他說嗎?」
李奇說:「我有。那可不是件有趣的事,你必須找出一個舒服的姿勢,讓自己放鬆,同時保持警覺。肌肉的狀態是關鍵——你必須早早抵達現場,把東西弄好后開始調整位置,算出距離,測試風向,判斷子彈上升或下沉的角度,估算彈道。然後你得趴下,眼睛直視前方,把呼吸變慢,降低心跳次數。而且你知道,在開槍那一刻你最希望的是什麼事嗎?」
「我老婆可以在場嗎?」
他跟法蘭西絲在大廳見面,在自助餐吧吃了松糕后又帶著一杯咖啡上了秘勤局的林肯禮車。他們進會議室的時間較晚,班儂與史拓桑已經到了。班儂還是穿得像個警察,史拓桑則換回「布魯克兄弟」的西裝。李奇與法蘭西絲坐在史拓桑旁邊,但與他隔著一個座位,班儂凝視九九藏書著那個空位,他好像因此想到芙蘿莉絲已經不在了。
等到阿姆斯壯回電時已是二十分鐘后,他跟史拓桑說了三點:第一是他母親的健康突然惡化。第二,他當天下午要飛回奧瑞岡州。最後一點是他跟李奇與法蘭西絲的見面時間會很短促,而且因為他得打包行李,所以要延到兩小時后。
「如果是這樣,那把來福槍到底是怎麼運來的?」
阿姆斯壯說:「天啊!」
阿姆斯壯說:「脾氣暴躁的不是我,但就像你說的,我爸有這方面的問題。我們住在奧勒岡州一處人煙稀少的偏僻小鎮,基本上那是個伐木的地方,各種人雜居其中。鋸木廠老闆的房子比較大,領班的房子小一點,木工住的則是木板搭的小屋或分房出租的屋子。當地有個學校,藥局是我媽開的。沿路往南走,可以到奧勒岡州其他地方,往北走的森林則是一片處|女地。當地會讓人覺得像未開發的邊界地帶,雖然政府不太管得到,但也不算化外之地。鎮上偶爾會來些妓|女,酗酒的人很多,但總體來說還是很有美國小鎮的樣子。」
「我也會去,只有幾個人會在場保護我。」
阿姆斯壯沒再說什麼,李奇起身離開,法蘭西絲也跟著站起來。
沒人答腔。
那些檔案都是些生平資料,一共十二份。其中十一份都是些剪報、訪問、具結書及文件正本等原始資料,第十二份則是前十一份資料的簡述。第十二份檔案厚得像本中世紀《聖經》,讀起來則像本書,它敘述了阿姆斯壯畢生的故事。每個獨立事件後面都用括弧寫著一個數字,數字代表以一到十來評斷每個事件的真實性時所能得到的分數。大部分的數字都是十分。
「那他老婆怎麼受得了他?他們倆很早就在一起了。」
法蘭西絲說:「結果那些小孩又回來了。」
「有多少人被他修理過?」
李奇說:「不用。說了他也聽不下去。」
阿姆斯壯說:「感覺上你們好像要談什麼機密。」
史拓桑聳聳肩說:「簡單得很。一開始,在他家有幾個幹員會打開每件寄到那裡的郵件,還有個人負責打開寄到參議院辦公室的東西,另一個人則處理寄到俾斯麥市的當地郵件。但在收到前幾封威脅信后,為了方便集中管理,我們把所有東西都轉來這裏。」
「那要看你對私下的定義是什麼。」
頓了好一會兒后,阿姆斯壯又恢復了政客本色。
「你的重點是什麼?」
「我想是六個。妳叫得出名字嗎?」
阿姆斯壯沒有說話。
「越來越細。」
他的秘書不在,顯然她正在家裡享受長周末的假期。他們走過空無一人的辦公區,坐在史拓桑那張一塵不染的桌子前面,而他一邊向他們交代規則。
李奇又說了一次:「說不說隨你。」
阿姆斯壯坐著沒動,開始搖頭,然後又停下來,低頭看著桌面。他的臉罩上一層陰霾,彷彿三十年前的往事又開始糾纏著他。
李奇說:「我想幫你。不是因為你值得我幫助,幫你只是附帶目的,真正的目的是要為南迪克夫婦,為那個叫安德瑞提的老人,為兩個叫阿姆斯壯的無辜受害者,為克羅塞提伸張正義——還有,特別是為了我哥的朋友芙蘿莉絲。」
阿姆斯壯又點點頭,仔細把報紙折好,然後起身繞到咖啡機旁幫自己續杯。
「而你很確定沒有人因為競選活動而被惹毛?」
阿姆斯壯家前面的人行道上還是設有白色遮篷,司機把車對準停在遮蓬出口,然後對著手腕上的麥克風說話。一秒鐘后阿姆斯壯家的大門開了,走出三位幹員,其中一人走過遮篷通道幫他們打開車門,李奇下車后法蘭西絲也滑出座位跟著他。那幹員關上門後面無表情地站在街邊石上,車子隨即開走。第二個幹員伸出手示意他們站好別動,讓幹員搜身。他們在陰暗的白色遮篷里等待,當陌生人的手沿著法蘭西絲的身體往下拍時,她全身緊繃起來。但搜身也只是個形式而已,他們幾乎沒碰到她,而且他們也沒搜到李奇藏在襪子里的陶瓷刀。
法蘭西絲說:「我們該去買些東西。到懷俄明州辦事不能穿著這身衣服。」
「當然。」
李奇說:「沒錯,我也這麼想。」
「我一開始也想到這部分,但不值得注意。一共三個人,每次一個。其中一個在越戰中身亡,一個十年前已在棕櫚泉去世,還有一個已經七十幾歲,住在佛羅里達州。」
他問:「裏面沒什麼值得注意的嗎?」
「運作方式呢?」
法蘭西絲不再踱步,她在椅子上坐下后說:「這說法沒有根據。時間會淡化一切,不是嗎?」
阿姆斯壯沒說什麼。
李奇說:「被忽略的訊息。是寄來指名給你的,但秘勤局的人看不懂其中隱藏的威脅,對他們來講沒有任何意義,對你卻非如此。」
「我已經警告過你,絕對不能單獨行動。」
「他們把服兵役這件事一筆帶過。在競選活動中,這通常是最受歡迎的事迹。一般而言,如果一個候選人的老爸當過兵,他可以拿著擴音器到處宣傳,然後用這件事來大作文章。但是這裏沒有任何細節,只寫到他從軍,然後退伍,其他一片空白。妳知道我的意思嗎?其他地方有一堆細節,但是這裏沒有,所以顯得特別突出。」
史拓桑把兩個信封又都放回他的外套口袋裡。
阿姆斯壯還是沒說話。
「那小鎮叫什麼?」
班儂說:「昨晚我們至少動用了十個探員。我只能跟你說他們沒有採用的運送方式,就是搭飛機。我們查了抵達八個機場的民航機班次,沒有任何人託運武器。我們也查了飛往這八個機場的私人飛機,完全沒有可疑跡象。」
班儂搖頭說:「不是。仔細想想后我們還是覺得只有兩個人,這樣整件事會比較合理。我們猜這個小組在星期二當天分別在明尼蘇達與科羅拉多犯案,後來也都是分開行動,偽裝成俾斯麥市警察的那傢伙在教堂里也是一個人。照理說他應該只有一把衝鋒槍,原因在於他早就知道那把誘餌來福槍曝光后阿姆斯壯會被一堆幹員團團圍住,而如果目標是一群人,衝鋒槍會比來福槍更適合,特別是H&K的MP5型衝鋒槍。我們局裡的人說,在一百碼範圍內它跟來福槍一樣準確,而且火力更強。一個彈匣的三十發子彈用來撂倒六名幹員並幹掉阿姆斯壯,可說綽綽有餘。」
李奇說:「我希望妳不要跟著我。」
班儂點頭說:「彈道測試報告來了,發射明尼蘇達州那顆子彈的槍枝就是在倉庫發現的來福槍。」
李奇說:「談一件很重要的事。」說完后他繼續保持沉默。
史拓桑說:「從一開始就是了,從他被挑選成為候選人那時候。這是我們的標準作業程序。」
「那你的目的又是什麼?」
「你曾經躲起來開槍打人嗎?」
「誰教他們要玩火自焚?」
阿姆斯壯點頭說:「他有高血壓,我想那不難理解,一定跟他的個性有關。我幾乎忘了那兩個小夥子,因為那只是過去發生的一件小事,但真要把他們從記憶中抹掉卻做不到,因為我永遠記得他們的眼神,到現在還是歷歷在目。那是種冷酷的恨意,好像兩個臭屁的惡棍不想被看到時就不應該有人看到他們,好像我湊巧看到他們被打敗就是犯了死罪,好像是我對他們做了什麼事,好像我是他們的仇人。我不再想去了解他們看我的眼神,因為我不是心理學家,但我永遠忘不掉那兩雙眼睛。當信件寄來時,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他們寄的,儘管那已經是快三十年前的事了。」
史拓桑說:「槍到底怎麼來的?」
李奇沒有再說什麼。
「我們得跟阿姆斯壯談談,就我跟法蘭西絲。」
「我看不出哪裡不對勁。」
李奇問他:「他們是誰?」
李奇凝視著窗外說:「我們跟特區里的人一樣,都得了一種病而不自知。我們沒有用一般人的角度來想這件事,對於全國各地的百姓而言,這些政客其實都是些無名氏。妳自己說妳對政治有興趣,但妳也沒辦法講出一百個參議員的名字,而大多數人對政治的熱忱可能不到妳的千分之一。大部分人如果走在路上被其他州的菜鳥參議員痛扁一頓,也認不出他是誰,或者就像芙蘿莉絲親口說的,之前沒人聽過阿姆斯壯這號人物。」
「真的能忘掉嗎?」
阿姆斯壯問:「你會保守秘密嗎?」
法蘭西絲問他:「你到底為什麼不說出來?」
他說:「走吧!」
阿姆斯壯沉默不語。
他又停了下來。
還是沒人答腔。
阿姆斯壯沉默以對。
他在桌子後方坐下,李奇跟法蘭西絲也各找了張椅子坐著。
「那兩個傢伙也是那裡人?」
「還有,州警在旁邊社區里看到的傢伙是誰?」
「如果我用一整夜讀完,會有收穫嗎?」
「所以呢?」
read.99csw.com「我已經兩次警告你不準單獨行動了。」
他們被帶到屋裡,經過一道彎曲的走廊後來到一個可以在裏面用餐的大型廚房,看起來好像原木屋的內部一樣令人覺得舒適。廚房建材全是松木,其中一邊有張大餐桌,另一邊都是餐具。廚房裡咖啡香氣四溢,阿姆斯壯夫婦坐在桌邊,桌上擺著厚重的陶瓷馬克杯,還有四份不同的報紙。阿姆斯壯夫人穿著慢跑裝剛剛流了很多汗,看來地下室應該有居家健身器材。她似乎沒有要和丈夫一起回奧勒岡州,沒化妝的她看來有點疲倦而無精打采,好像感恩節那天的事情讓她有了完全不同的觀感。阿姆斯壯看起來比較鎮靜,他身穿乾淨的襯衫,外罩的夾克往上拉到手肘處。他沒打領帶,正同時讀著《紐約時報》與《華盛頓郵報》的社論。
有關於他姊姊的傳記大概有半吋厚,李奇直接跳到阿姆斯壯自己的教育背景。他跟其他人一樣上過幼稚園,內容非常詳細,但因為太多而無法專心閱讀,於是他繼續往下翻並跳著讀。阿姆斯壯一直在當地學校念書,他是個運動健將,成績優異,他父親在阿姆斯壯離家上大學不久后就因中風去世。他們把父親的公司賣掉,母親的藥廠則仍舊生意興隆。阿姆斯壯用七年時間讀了兩所大學,一開始在紐約州北部的康乃爾大學,接著是加州的史丹佛大學。他也曾是長發嬉皮,但沒留下嗑藥紀錄。他在史丹佛認識了一個來自俾斯麥市的女孩,他們都是主修政治科學的研究生,兩人婚後在北達科塔州定居,他的政治生涯開始於角逐州議會席次。
李奇說:「我想也是。六個訊息都用一枚拇指指紋署名,我們靠指紋追查到加州一個老人,他的大拇指被截斷帶走,被人當作圖章使用。」
「我們必須儘快跟阿姆斯壯見面,就我跟法蘭西絲。然後這差事就不再跟我們有關了,我們跟班儂也都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因為你的問題兩、三天後就會解決了。」
「妳該去睡覺。他們跑不掉的。」
阿姆斯壯看了李奇一眼,他說:「你覺得他們會回故鄉等我嗎?」
史拓桑沒說什麼,李奇望著他說:「跟我聊聊你們的收發系統。你們幫阿姆斯壯過濾信件已經多久了?」
「難道你以為這世界不是叢林?」
李奇說:「史汪的工作可真無聊。」
班儂說:「因為他們是你們局裡的人。他們是務實的高手,知道有可能失敗,他們了解無論在哪裡都有可能無法一擊斃命。所以他們事先核對阿姆斯壯的行程表,一個在這裏,另一個就會到下一站去做準備,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他說:「我不想告訴他,對他、對我都沒好處。有人遭殃,還有人死了,大家會覺得我們倆都有判斷錯誤的責任,他應該主動問我,我也該主動說出來的。」
李奇點頭說:「對。然後我們就可以快快樂樂繼續過日子。」
史拓桑說:「我知道。但我失去兩個手下,因此我的公職生涯算是走到盡頭了。無論要怎麼做都該交給我來決定和操心,我要說的真心話是,很高興讓我有機會認識喬伊的弟弟,而且與你們共事非常愉快。」
她說:「好吧!那應該說正常人都是這樣。」
桌上的鬧鐘在六點響起,一分鐘後有人來敲門,李奇從被窩中滾出來,在腰際裹了條毛巾,透過門上貓眼看到法蘭西絲拿了杯給他的咖啡站在外面。她已著裝完畢,隨時可以離開。讓她進門后,他坐在床上開始喝咖啡,然後她在那條通往窗邊的窄路上慢慢踱步。她看起來很緊張,似乎喝了整晚的咖啡。
「如果在街上看到他們,妳認得出來嗎?」
「什麼還沒說?」
班儂看來很尷尬,他沒說什麼,只是起身離開,門在他身後「喀噠」一聲關上。會議室里再次一片靜默,史拓桑還是坐在他的椅子上,看來有點不好意思。
阿姆斯壯沒說什麼。
李奇說:「嗯。」
「嗯,裏面還提到她生病的事,為什麼?」
「我爸把他們丟在那裡,說要讓他們在那裡待上一整夜,明天一早再好好修理他們。我們進去后他就去睡了,一小時后我偷偷溜出來,本來要把他們放走,但他們已經走了。他們想辦法掙脫鏈子逃走了,再也沒有回來,我也沒再看過他們。我後來就去上大學了,回家也都只是小住幾天而已。」
「那田納西州的參議員呢?」
李奇說:「顯然是寄來的。他們可以找聯邦快遞(FedEx)、優比速(UPS)或其他公司,搞不好是去郵局寄的。他們可能把槍跟一堆鋸子、鐵鎚混在一起寄,說是工具樣品,或者編個類似的故事混過去。寄件地址寫這裏的一家汽車旅館,先來這裏等東西寄到。不管怎樣,是我就會這麼做。」
李奇說:「那問題又來了。這樣一來,正從明尼蘇達州趕來華府的那個人又是誰?」
阿姆斯壯問:「第十一個訊息是什麼?」
「後來你爸就去世了。」
他說:「我一直在旁邊看著,試著讓我爸冷靜下來,我只做了這件事。但那兩個傢伙看我的神情好像我也有分,他們的眼睛透露出一種訊息,好像我目睹了他們畢生最難堪的時刻,好像他們在我眼前完全抬不起頭。我想對他們那種惡霸來說,沒有什麼比這種事更難堪了,看得出他們對我恨到了極點,那眼神好像在說:你看到這一切,這下你該死了。我覺得他們是認真的。」
「你覺得這是報復?」
「例如什麼人?」
法蘭西絲說:「聽到令堂的消息,我至感遺憾。」
「我想是這樣,但是這跟案子有何關連?那件事發生時阿姆斯壯都還沒出生,而且他老爸三十年前就死了。而且你自己也說過,這一切都是阿姆斯壯在競選期間的作為而引發的。」
他說:「所以我把我的秘密告訴你,你也會告訴我你要做什麼。」
阿姆斯壯點頭說:「史拓桑先生說你們想跟我單獨談談。」
史汪點頭說:「那當然。這是很棒的傳記資料,他一開始會獲選為副手也是因為這些資料。事實上,其中有很多細節都是我們在競選過程中獲得的。」
「但這可以說明為什麼競選期間他們沒有拿他父親當兵這件事來做文章。」
她微笑說:「我同意。」
李奇點點頭,啜了口咖啡后說:「阿姆斯壯有可能遺傳這種脾氣嗎?芙蘿認說她看過他發脾氣。」
「他做了很多事。」
「我睡不著。」
阿姆斯壯還是沒說話。
「你會希望自己信任的人在後面掩護你。當你所有注意力都在前方,就會開始有種背脊發涼的感覺。如果這兩個傢伙如你所說是高手,他們絕對不會像你說的一樣單獨在教堂行動。」
李奇說:「我不是笨蛋。我只是個看著自己喜歡的女人在我懷裡死去的男人,現在的我有滿腔怒火。」
班儂說:「我們的理論不會錯。」
李奇說:「我想那是最先送達的訊息,可能是在最開始的時候,當時連秘勤局都還在狀況外。我想那是只有你才會懂的聲明,所以我想一直以來你都很清楚,我想你知道是誰做的,也知道原因。」阿姆斯壯說:「死了那麼多人。你這是很嚴重的指控。」「你不承認嗎?」
其中一個幹員說:「這邊請。」
班儂說:「沒有,但還在找。」
阿姆斯壯搖搖頭,熱淚盈眶。
史拓桑帶著客觀的語氣問:「都是我們局裡的人?」
阿姆斯壯搖頭說:「對於他們的事我知道得不多,不過記得他們是住在附近的小鎮。你要怎麼做?」
班儂說:「沒這種經驗。」
法蘭西絲說:「懂了。」
保護阿姆斯壯的幹員帶著他們出去。他們走出白色遮篷,踏過街邊石後走上大街,往東走回到人行道上,繼續往地鐵站的方向走。再過不久就到中午了,空氣冷冽而清新,街頭四下無人。法蘭西絲打開史拓桑給她的信封,裏面有張五千塊的支票,支票備忘欄上寫著「專業諮詢費」。李奇打開信封發現裏面裝著兩張支票,其中一張一樣是五千元,另一張則用來支付他在安全查核期間的支出,金額跟他報銷的數目絲毫不差。
他說:「這已經不再是內部查核了。你們也很清楚,案情已經比原先嚴重太多。」
「他有什麼創意?」
李奇說:「那是一定的,只有這樣他才肯談。」
他沒回答,只是把兩個信封擺在一起,然後從桌面推回到史拓桑面前。史拓桑把信封按住擋下,拿起來抓在手上,似乎不很確定。
李奇說:「史拓桑先生交代了一些基本規則,但我一開始就不想遵守。秘勤局攔截了六個針對你發出的威脅訊息。第一個是十八天前寄來的威脅信後來又出現兩封還有三張直接送到局裡的信紙。」
「假設他的臉被很久以前認識的人認了出來,完全出乎那人的意料,就像突然一陣青天霹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