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4

4

「玩了六次。」我邊看著斜坡邊這麼回答。
我看看手錶。
「所以呢?」
我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新倫敦。這裡是個既混亂又破舊的地方,我以前從沒來過,因為沒什麼值得來的理由。這是海軍的地盤,我記得他們好像是在這裏建造潛艇,要不就是在附近某處,可能是格羅頓吧。
有一大堆地毯。後車門咯咯向上打開,日光便照進車內,裏面大概有兩百捆地毯,全都卷好用繩子綁起來立放著。這些地毯有各種尺寸,較大的靠近車頭,小一點的則往後車門放,在我們面前形成階梯狀,看起來很像某種古老的玄武岩地形。地毯是由正面向內卷,所以我們只看得到粗糙暗色的背面。用來綁地毯的是又舊又黃的粗麻繩,散發出一股強烈的原毛味,以及淡淡的植物染料味。
「我們得放棄行動。」她再說一次。
「決定了嗎?」她說。
「沒錯,」老探員說,「不能這麼做。」
他用烙鐵尖端把腫塊削得愈來愈細,弄掉多餘部分。他是個非常細心的人,花了整整三分鐘處理,最後讓整個焊接處變得跟原來差不多大小。他讓金屬自然冷卻一下,然後用力吹氣,銀色部分馬上轉成灰色。這是我見過最棒的修復工夫,當然,他的技術絕對比我好一大截。
達菲點點頭。「但為什麼要載回北方?又沒人會把地毯再出口回奧得薩。他們為什麼這麼做?」
「不過這問題帶著『他們怎麼敢』的意味,他並不只是想知道誰綁架他兒子,更像是對某人不爽的樣子。」
「簡直是惡夢。」我說。我向她描述那堵八呎高的花崗岩外牆,上頭加了鐵絲網,中間有道柵門,告訴她貝克家的門裝有金屬探測器以及我被安排住在一間內部沒鑰匙孔的房間。我還跟她提到波利。
我下了車,老探員隨即將他的車開近,然後直接拿出烙鐵。達菲抓住我的手肘把我拉開。
「所以我認為薩克雷·貝克之前跟人達成了協議,也許是在第一次綁架時談好的。這項協議能確保那孩子的安全,因此宿舍才沒保鑣,因此貝克才會忿恨,就好像有人打破了協議。」
「怎麼辦?」老探員問。
「沒時間了。」我說,「如果有人在監視追蹤器信號,他們會以為我只在這裏待個十分鐘而已。」
「搞定。」老探員說。
「你要去哪裡?」艾略特問。
「貝克人怎麼樣?」她問。
我笑了。「妳玩過嗎?」
「我不知道。」
「看我需要用多久。」
「新罕布夏見,」她說,「我們先檢查貨車裡的東西,再決定怎麼辦。」
「還真棒啊。」達菲說。
「車裡有什麼?」
牽狗的人帶走小獵犬,艾略特則伸手將門壓下關好。老探員拿起烙鐵準備工作時,達菲又把我拉到一旁。
「他們已經派差事給你了啊?」他問。
艾略特跟我也轉向右邊看著同一方向。她說的很有道理。畢竟對方不會笨到一路跟蹤我到休息站,還停在我的車子附近。
「怎麼了?」
我點點頭,認為她的推測很合理。雖然對方跟我保持平行時,容易因為交通或路線等因素而收到我斷斷續續的信號,但他們只要能知道我大概的位置和方向就好,不必緊迫盯人。
「意思就是,我們不能保證沒人看過那部林肯。」
另一輛貨車冷冰冰地停著,車門沒鎖,鑰匙也在門把里。我調整完座椅跟照後鏡,假裝不小心將鑰匙掉在踏板上,藉機檢查椅墊下方,沒看到追蹤器,只有幾張口香糖包裝紙跟一些毛屑而已。於是我發動引擎,離開停車場,朝著公路前進。一路上都沒人跟蹤我。
「抽樣檢查好了。」他說。
「我才不玩,機率太高了。」
她看起來很泄氣。「但那部林肯沒問題,它離豐田至少有上百哩遠,你說的那個杜克,他得開上一整夜車才到得了。」
「好了,」達菲說,「看看裏面有什麼吧。」
「我描述了貨車跟你們探員的樣貌。」
「但妳卻私下行動。」
「我要回去,」我說,「現在還很安全。如果他們不相信我,今天早上就會派人解決我了。」
於是我們跑向我的藍色貨車。我伏在地上,看看車底,結果全復上一層舊灰泥,還有油跟液體外漏的斑點。
我低頭看表,再看看眼前的路。我們的車仍舊轟隆隆嘈響著。我算了一下時間跟距離,再過不久就能與艾略特會合了。
「謝了。」我說。
「大部分人都這麼認為,貝克也是。他認為擊發子彈的機率是六分之一,但其實應該是六百分之一,甚至六千分之一。把一顆沉重的子彈裝進像巨蟒這種精心製造並保養的手槍里,然後旋轉彈膛讓它自然停止,除非出現奇迹,否則子彈不可能跑到上半部。每次旋轉再停止時,動能都會讓子彈留在下方。只要靠著它精密的結構,加上一點潤滑油以及地心引力作用,玩的人贏定了。我不是笨蛋,而俄羅斯輪盤事實上比一般人以為的要安全多了。再說,為了讓他僱用,冒這個險也值得。」
「不,」她說,「我們把它藏起來了,沒跟豐田放在一起。」
「要是我就會這麼做。」達菲說。
「我想不出他們要這麼做的理由。」
「那兩把柯特呢?」
「從現在算起五個鐘頭后。」
https://read•99csw•com這就是好消息?」
「我才剛混進去而已。」我說。
我轉進一個街角,找到一處視野良好的地方,清楚看見停車場的一部分。由於地勢向海邊傾斜,因此我站的位置比停車場高。我看見那輛貨車,就跟我開來的一模一樣,樣式、車齡、顏色全都相同。它就放在停車場正中央。與其叫停車場,不如說是由碎磚和雜草圍成的空地還貼切點,那裡原來應該有棟建築,只是二十年前讓推土機剷平后就一直廢棄到現在。
「在新倫敦的某個停車場。」我說。
「因為環境很安全。」
「什麼也沒有。」牽狗的人說。
「要檢查嗎?」老探員問。
「這很複雜。我們從海關那裡弄到貝克的船運清單,他的貨全是從奧得薩送來,那是在烏克蘭境內,黑海附近。」
「我跟你去,」她說,「我是說我也要找艾略特。」
「應該?」
「你覺得貝克怎麼樣?」她問。
「你到這裏多久了?」艾略特問。
「我想那輛豐田的事應該沒問題。」
「我不知道他們要我做什麼,」我說,「我們現在有個焊接的麻煩。」
「會放在哪裡?」
斜坡入口處空無一人,最後經過那裡的人是我。我們站在冷風中盯著,聽見樹林後方公路上的車聲,但斜坡處還是沒動靜。
我們走過一小片草皮,穿越樹林外圍的灌木叢,然後進入樹林。靠公路東側的樹木已經砍掉,西側也為了興建休息站而推平,不過中間仍有四十呎寬的範圍,裏面滿是藤蔓、荊棘和低矮分岔的樹枝,要通過實在不太容易。還好現在是四月,如果在七、八月,我們根本就過不去。
「把狗帶來。」達菲說。
「所以呢?」
「沒人跟蹤。」達菲的語氣聽起來像在陳述事件,而不是對我發問。
「貝克反應如何?」她問。「你的第一印象呢?」
八分鐘后我們遇上艾略特的車,他正以五十哩的穩定時速開在內線車道。我開到他前方,降至跟他相同的速度,讓他跟在我們後面。我們通過波士頓繼續往南開,然後開進第一個遇到的休息站。這裏的人車多了不少。我跟達菲坐在車內盯著斜坡入口,在七十二秒內共有四輛車跟在我後面進來,但沒任何駕駛注意到我,有些車上還載了其他乘客。他們舉止都很正常,就像一般人到休息站那樣,下車伸伸懶腰四處看看,然後往廁所跟速食區去。
「如果會放的話,應該是在車后。你們帶烙鐵來了嗎?」
「我可不敢這麼樂觀。」他說。
「很古怪。」我說。我告訴她,他用杯子採集指紋,還有他也處理了我那輛日產汽車,接著還跟她說了俄羅斯輪盤的事。
車廂里塞滿了地毯,跟我們先前見過的情景一樣。不仔細看還真會以為我根本沒換過車。地毯都捲起來捆好,以高度依次排列。
「有我那位探員的線索嗎?」她問。
「可能用電子儀器追蹤吧。」我說。
她面帶焦慮看著斜坡。「要是有監視,這件事可不容易辦。」
「車牌來源是?」
「怎麼了?」達菲問。
一個我沒見過的人打開了緝毒署的廂型車,握著皮帶牽出一隻米格魯小獵犬。牠有點胖,耳朵很長,表情十分熱切。我很喜歡狗,有時還考慮要養一隻來陪我。不過這隻狗完全不理我,只跟著牽牠的人走向藍色貨車,等待指令。那個人把牠抱進車廂放下,彈了彈手指,下達某種口令,然後鬆開皮帶,牠就開始上下來回不斷嗅聞。牠的腳很短,似乎不太容易在地毯組成的階梯上來去,不過還是仔細聞過了每一吋,最後回到原地站著,雙眼發亮,一邊搖著尾巴,露出彷彿笑容的表情,像是在說還要我做什麼?
「不,他們在一號公路上,」達菲說,「一定是。從波特蘭往南一直到沿海,一號公路都跟九十五號州際公路平行,其間大部分距離應該都不超過兩哩。」
「他們相信我的說法,」我說,「我們的計劃很棒,他們不會起疑的。」
「他們一定是用刀割開繩子,」達菲說,「可是我們不能這麼做。」
「妳確定嗎?因為貝克今天早上一見到我,就要我詳細描述烏茲衝鋒槍的特徵,似乎想讓我說出自相矛盾的話。妳想想,有兩把微型烏茲,各裝著二十發的彈匣,總共開了四十槍,但車身卻半點痕迹都沒有?」
「我知道奧得薩在哪。」
「你以前遇過這種情況?」
「好。」我嘴上這麼說,但心裏早已有了決定。艾略特邊走向我們邊從口袋拿出追蹤器。達菲下車后,他便把追蹤器塞進坐墊,然後跟她一起回到他們的車上。我等了一段合理的時間,再繼續開車上路。
「他很困惑,」我說,「而且有些忿恨。這是我的第一印象。妳有注意到理察·貝克在學校時沒人保護嗎?」
「你這麼想?」
「這是測試,」我說,「他們想知道我會不會偷看。」
我點點頭。「他很驚訝,然後是困惑跟惱怒。他只想知道是誰乾的。」
我搖頭。「他有個叫杜克的手下,不過我只知道這是他的姓。杜克當過警察,是貝克的維安負責人。我今天早上見過他,他一整夜沒睡,看起來很累,也沒洗澡。他的外套後背下緣有很多皺摺九*九*藏*書。」
「已經夠好了。相信我,這兩種生意的圈子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世界。而且你的時間本來也就只有幾天而已。我們總不能把那兩個保鑣永遠關著。」
「壞消息呢?」
「不然就是他想支開你。」
「海關人員會檢查他的東西嗎?」
「但是絕對不止如此,」我說,「我敢用我的退休金打賭。我曾問他地毯的事,不過他沒提多少,好像不怎麼感興趣的樣子。大多數人都喜歡談論自己的工作,甚至會滔滔不絕一直說下去。」
「我不會掉進陷阱的,」我說,「這不是我的風格。而且在那部車裡說不定能找到好東西。」
「或許吧。」我說。
我看著她伸手拿槍。「借多久?」
「她在裏面,」她說,「我相信她就在裏面。」
老探員正在收尾,他彎著腰,準備對焊接處吹氣。達菲握住我的手臂。
「還沒,」我說:「我們得查一下。事實上,我們應該要檢查他在港區那裡的業務。」
「那裡是很合理的地毯來源沒錯,但在我們看來,奧得薩是個海洛因大港。哥倫比亞生產的毒品如果不是直接走私進美國,就是出口到阿富汗、土庫曼,以及裏海跟高加索山以西的區域。所以如果貝克的東西全部來自奧得薩,就表示他走私的是海洛因。如果他走私的是海洛因,就表示他根本不認識賣迷|幻|葯的毒販,不管這些毒販是在康乃狄克州或哪裡,他們之間都不會有關聯,絕不可能。怎麼會有?這兩種生意完全不一樣。也就是說,就算他找出那部豐田車牌登記的姓名跟地址也幫不上什麼忙,他得花上好幾天才能查到那些小毒販的底細。」
「什麼時候?」
「別擔心。」他說。
「這是幌子,」達菲說,「貝克認為你會檢查。」
「沒道理啊。」他又說了一次。
「什麼時候的事?」
我慢慢開過她面前,比了個等一下的手勢,然後停在她後方第五個車格。接著我讓引擎熄火,在好久不見的安靜氣氛中坐了一會兒,順便將電郵設備藏回鞋跟,重新綁過鞋帶。總之我盡量表現得像普通人,先伸了個懶腰,再開門下車,在附近走走,伸展雙腳,呼吸一下森林的新鮮空氣。我繞了幾圈,檢查整個區域,最後站在原地盯著斜坡。沒人出現。我聽得見公路上車子不多,車聲很近也很大聲,不過中間有濃密的樹林擋住,讓我覺得這裏夠隱密。我在心中默數了七十二秒,這等於以時速五十哩開一哩路的時間。還是沒人從斜坡出現。要是有人跟蹤,絕對不會落後我超過一哩的,於是我放心地跑向達菲跟艾略特。艾略特身著便服,看起來穿得不太自在,達菲穿舊牛仔褲,以及之前我見過的那件舊皮夾克,她這身打扮真是好看。他們兩人都沒浪費時間寒暄,我也樂意如此。
話一說完他就蹲下,把袋子里的東西拿出來放到地上,有烙鐵、焊錫,還有一個可以連接到他車上點煙器供應電源的變壓器,這表示他必須讓車子保持運轉,所以他發動引擎往後倒退一段距離,讓電線能延伸到貨車的後車門處。
「這裏不會有,」我說,「他們得用鑿子才裝得進去。」
「決定了嗎?」達菲說。
我循著貝克紙條上的指示,老早下了公路,穿越一片沒落的工業區。建築幾乎都是老舊的磚牆,外表潮濕,有煙塵的污漬跟腐爛的痕迹。我在離指定停車場約一哩處放慢速度,讓車子轉向先繞了外圍一圈,然後停在一個壞掉的停車計時器前,檢查達菲的手槍。這把葛拉克十九用了約一年,裏面裝滿子彈,而她另外給我的兩個彈匣也是滿的。我下了車,聽見海灣傳來一陣隆隆的霧號聲,可見有艘渡輪要進港了。風吹拂著,路上的垃圾隨之飛舞滾動。有個妓|女從一扇門裡站出來對著我笑。這是個海軍的城鎮,難怪她無法像其他地方的妓|女一樣,聞出陸軍憲兵的味道。
「我們晚點再談,」我說,「不過現在先把這件事搞定。」
停車場里沒人,不過附近的建築間有上千扇骯髒的窗戶,理論上監視者可能就在這些窗戶後面,但我沒有這感覺。雖然要親眼見到才能真正確認有沒有人,但這種時候我也只能靠自己的直覺了。我站著不動,過了片刻身體便開始發冷,於是我回到車上,直接開進停車場,停在那輛車的正對面。我拔出鑰匙,放回門把,看看四周,最後下了車。下車后,我一隻手一直放在口袋裡,緊握著達菲的槍,注意聆聽任何動靜,結果什麼也沒發生,只有風吹動地上砂礫發出的沙沙聲。我想我在這裏應該還算安全,除非有人正拿著長程步槍想解決我。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就算我口袋裡有把葛拉克十九也派不上用場。
達菲往右轉,看著樹林。「他們可能停在公路的路肩,位置跟我們平行。」
她盯著我。「你瘋了嗎,六分之一的機率,你會死的。」
「他們人力不足。」我說。
她沉默了一下。
「去看看吧。」我說。
「貝克家狀況如何?」達菲問。
「好吧,」我邊說邊看手錶,「我已經在這裏待了九分鐘,差不多是上個廁所喝杯咖啡的時間,所以該讓追蹤器繼續上路了。」
這輛車比剛才那輛好開,九九藏書不但比較安靜,速度也快了些。說不定它儀錶板上的里程數才循環過兩圈而已。車子以穩定的時速前進,帶著我向北往回走。我凝視遠方,感覺自己彷彿看得見位於岩石手指半島上的那棟房子,而且房子變得愈來愈大,似乎正拉著我靠近,但同時又用同樣強大的力量要推開我。我坐在駕駛座上動也不動,一隻手控制方向盤,雙眼睜大看著路。羅德島州很平靜,一路上沒人跟蹤。麻州的路幾乎繞了波士頓一大圈,然後突然轉進往東北方的顛簸路段,左側是像羅威爾之類的髒亂之地,而遙遠的右側則是紐伯瑞波特、安角、格洛斯特等好地方。還是沒人跟蹤。接著,我來到新罕布夏州。九十五號州際公路在這州內的路段大約只有二十哩長,而最後一個交流道便是普茲茅斯。我經過普茲茅斯后,開始留意休息站的路標,結果一進緬因州界就看到了。根據路標,再開八哩我就能見到達菲、艾略特,以及那位衣服沾了假血污的老探員了。
「後車門上有塊地方被焊接了,」我說,「我們打開門后得重新焊一遍。」
「非常非常遠,」達菲說,「而且超過康乃狄克州的新倫敦。這兩條路在波士頓附近分開,但隨後又會再靠近。」
我沒說話。
「什麼意思?」
「我們正在查,」她得拉大嗓門說話才行。時速開到七十哩后,引擎的噪音跟齒輪嘎嘎聲簡直是原來的兩倍大。「幸好波特蘭不算太忙碌的城市,它只是美國排名第四十四的港口,每年大概有一千四百萬噸進口量,也就是每周約二十五萬噸。貝克的貨就佔了差不多十萬噸,有兩、三個貨櫃。」
「給州警保管了,這樣看起來比較可信。總不能把車開回緝毒署車庫吧?這樣會穿幫的。」
這時候,一輛灰色、車型跟達菲開的一樣的福特金牛座出現在斜坡上了。駕駛先減慢速度,看看四周確認安全后,便加速朝我們過來。開車的是被我在大學校門擊倒的老探員。他急停在我的藍色貨車旁,打開車門,用一貫的姿勢下了車,手裡拿著一大袋東西。接著他把袋子舉起來,笑著上前跟我握手。他換了件新襯衫,不過褲子跟外套還是一樣,我還看得見他舊衣上沾到假血而洗不掉的污點。我想像他站在旅館房間的洗手槽前,忙著拿手巾擦拭衣褲的模樣,不過還是沒能洗乾淨,那些痕迹就像吃飯時不小心沾到了番茄醬。
「所以會有人監視,否則不可能把鑰匙跟車子就丟在那裡。他們一定在等你。我們不知道他們要對你做什麼,應該先做最壞的打算。」
「我打了幾通電話。」她舉起手裡的手機,似乎要證明她的確有打。「有好消息也有壞消息。」
「藏在哪裡?」
她靜默了一會兒。「可能有人已經看過那部林肯了。」
後車門上的焊接,其實是條兩端鑄有大標籤的長鉛線。這兩塊標籤被擠壓在一起,然後用某種高熱設備熔合成一大團,上面還留著標籤的凸紋。老探員碰都沒碰這團東西,可見他確實很有經驗。他插上烙鐵,讓它加熱,然後吐口水在尖端上以測試熱度。等到他覺得差不多后,才將尖端移到外套袖子上擦了擦,然後用它去碰觸鉛線。鉛線很快就熔掉並分開。他像打開小手銬一樣輕輕扳開鉛線的缺口,然後將整個焊接從車門把手上拿下來,帶到自己車裡先放在儀錶板上。我上前轉動車門的滾軸把手。
我們把地毯放進車裡,手腳並用地塞回原來的位置,然後關上車門,讓老探員重新把焊接焊上。他將拆下的焊接裝回門把,小心地把鉛線兩端壓得近一些。接著,他再度加熱烙鐵,然後一手用尖端靠近鉛線缺口,另一手拿焊料湊上去。缺口是填上了,但那個部分突出非常大一塊,而且是銀色的,跟鉛線的顏色根本不同。這誇張的畫面看起來就像一條蛇吞了只兔子。
「他已經持續好幾年了,說不定他買通了某個人。」
繫繩很粗,材質很特別。我好久沒見過這種繩子了,它應該是用某種自然纖維做的,可能是黃麻或大麻纖維。
「可惡。」達菲說。
「大概四分鐘,」我說,「可能有五分鐘了。」
「你得有進展才行,」她說,「你在那兒待得愈久,陷入的麻煩就愈深,她也是如此。」
此刻傳來貨車後車門的聲音,打斷我們的對話,接著艾略特急切地叫喚我們。我們走上前,希望能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結果只發現另一個追蹤器,跟上一輛車一模一樣,而這次是黏在側門附近與頭部差不多高的地方。
他們叫我開車一定是某種測試,這至少要花上我寶貴的十個鐘頭。十個鐘頭,我可沒那麼多時間浪費。而且這部車實在難開極了,不但又舊又慢,引擎跟傳動設備還不斷發出吵死人的轟鳴聲。懸吊系統也很破舊,使得開這輛車像坐船般一直上下顛簸。不過兩邊車門上的照後鏡很大,讓我可以清楚看見後方十碼的狀況。我正在九十五號州際公路上往南開,一路平靜。我有把握後頭沒人跟蹤。非常有把握,但不是百分之百確定。
「把焊接恢復吧。」達菲說。
我又搬出另一塊地毯,在手中秤秤重量,就跟一般的地毯一樣,裡頭似乎沒夾帶什麼東西。接https://read.99csw.com著我又壓了壓,它便呈彎曲狀。我把它放到地上,朝中間打了一拳,感覺也很正常,沒有異樣。
「我們應該檢查一下。」達菲的語氣聽來有些失望。
我跟達菲丟下他,然後開著我的老貨車以最快速度往南走,但時速也不過七十哩而已。這輛車形狀像塊磚頭,而風阻又使它無法跑得更快。不過七十哩應該夠了,我手裡還有多餘的幾分鐘。
我們先在樹木變得稀疏處停下,檢查外頭公路路肩上是否停著車子,確認沒有后才繼續前進。接著我們出了樹林,伸長脖子左右張望,路肩上半部車都沒有。路上也沒什麼車。艾略特聳聳肩,一副狐疑的表情。最後我們又循著原路辛苦穿越樹林走回去。
「要是妳會怎麼做?」
「沒道理,」他說,「這樣一來,跟蹤你的傢伙應該離你有四或五哩,他不可能在這麼遠的距離還收得到追蹤器信號。」
我們又轉向東方,彷彿能看穿樹林並發現遠處那條平行公路的路肩上停著一輛車。
「不,是非常可能,」艾略特說,「達菲說的沒錯,這樣就合理了。保持平行就不會被你發現。」我又點點頭。「總之,我們得假設他們就在那裡。一號公路跟九十五號州際公路會平行多遠?」
我放慢速度,扭動身體,用左腳踩油門,然後低頭脫掉右腳鞋子放到膝上,用單手取出電郵設備,一邊開車一邊打字:馬上到九十五號州際公路南下過肯尼邦克后第一個休息站見我,帶烙鐵跟含鉛焊錫,去電子賣場或五金行找都好。我按下發送,就把設備丟到旁邊座位上,接著穿回鞋子,重新踩下油門,再看看照後鏡。沒人跟蹤。我在腦中迅速評估:肯尼邦克到新倫敦大約要兩百哩,也可能再遠一點,以五十哩的時速,四個小時。如果是時速七十哩,則要開兩小時五十分鐘,每小時七十哩應該就是這輛車的極限。也就是說,我最多能有一小時又十分鐘時間自由運用。
於是我們將地毯取出,依序排在地上。最後那些大地毯並沒有壓在什麼東西上頭,同樣也是卷得很緊,用繩子綁住立放著。車內沒有藏任何其他東西。我們爬下車,站在一堆地毯間面面相覷。
「你見過他的辦公室了嗎?」她問。
「我是老手啦,」他說,「多年前我們一天要處理十輛車,熟練到駕駛在櫃檯點的餐都還沒來,我們就把車門拆開又焊回去了。」
「他們拿走了。」
「康乃狄克州的哈特福市,」她說:「我們在那裡破獲一個小型販毒集團,他們在賣迷|幻|葯。」
「妳的探員怎麼辦?」
她點點頭,沒說話。
「不盡然。要把人從校園帶出去實在太簡單了。沒人保護,就表示沒危險,而我覺得派保鑣送理察回家只是為了讓那孩子安心,跟維安沒什麼關係。他父親可能還覺得沒必要這麼做,不然就會派人在學校保護他,甚至根本不讓他上學了。」
艾略特開始在駕駛室翻找,大概十五秒后就發現了。追蹤器塞在乘客坐墊的泡棉里,用一個小扣帶固定住,外觀像個光禿禿的金屬容器,只比一個二十五分硬幣大一點,厚度約半吋。它連著一條八吋長的細線,這應該是發送信號的天線。艾略特一手拿起追蹤器,迅速退出車外,盯著斜坡入口看。
「為什麼?」
「把妳的葛拉克手槍借我。」
「波士頓,在我們的車庫裡,不過相關文檔上都會註明是在郡立停屍間,畢竟那部車也算犯罪現場,兩個保鑣應該是在車裡炸成爛泥的。我們考慮得很周全,這麼做才逼真。」
「我們得放棄行動,」她說,「是因為豐田的車牌,跟林肯無關,我們把林肯車處理得很好。」
「他可以壓低夾藏比例,例如每十個貨櫃只在其中一個放走私物,就能讓那個貨櫃被抽查到的比例從百分之二降到百分之零點二。他可以這樣持續好幾年。」
「可惡。」她說,然後從槍套掏出武器交給我。槍身還留有她的體溫,我緊緊握在手裡感受著。她從皮包里拿出兩組彈匣,我接過後把它們放進一側口袋,再將手槍放到另一邊口袋。
我要艾略特帶著追蹤器開達菲的車子出發,保持每小時五十哩的速度往南走,我隨後再跟他在到新倫敦前的某處會合。我只擔心一件事,就是到時要怎麼把追蹤器塞回原來的位置。達菲跟我站在原地看著艾略特開她的車離開。我只剩一小時又一分鐘的自由時間,而我需要的烙鐵還沒到。
我以穩定的時速五十哩開在右線,每部車都超過我,沒人留在我後方。沒人跟蹤我。我不確定這是好是壞,說不定他們暗中安排了其他方式監視我。我在二十九分鐘后經過肯尼邦克的交流道,然後又開了一哩就看見標示牌,上頭寫著再過七哩就到休息站,還有飲食、加油站跟洗手間的圖案。這七哩花了我八分半鍾,接著我就看見右邊有條兩旁都是灌木的斜坡。這裏的視野不怎麼好,雖然樹上枝葉都是新生的,但數量太多:還是遮住了大半視線。我沿著坡道開,最後到了一個標準的州界休息站:一條寬大的馬路,兩旁是斜長形停車格,右邊有幾棟低矮磚造建築,那些建筑後方還有個加油站。洗手間附近停了十多輛車,其中一輛就是蘇珊·達read.99csw.com菲的福特金牛座,停在左邊最後一格。她跟艾略特正站在車旁。
「那為何要在車上放這玩意兒?」
「我知道。」我說。
他點頭。「我也猜到了,不然你要我帶這些東西還能幹嘛?」
我從她肩上望去,老探員還在焊接。
「你玩了?」
「你有退休金?」
「就跟他們檢查其他人一樣,他們的抽樣比率大約是百分之二,也就是說如果貝克一年有一百五十個貨櫃,他們可能只會檢查到三個。」
我看看手錶。「把地毯擺回去吧,我得用飆的去跟艾略特會合才行了。」
「我不能借你,」她說,「這是我的公發武器。」
「那他要怎麼在貨櫃里藏東西?」
「他們可能不是故意的,這東西搞不好已經放在坐墊里好幾年,他們早就忘了。」
「妳能再安排檢查其他事項嗎?」我問。
達菲沒說話也沒反駁,鬆了手讓我離開。
「這樣才有時間調查你這個人,」她說,「確定不是卧底。」
我想起昆恩,想起他看著我的眼神,想起他頭上像多長了一對眼睛的點二二口徑傷疤。
「我想他是開了一整夜車沒錯。另外,為什麼貝克聽到綁匪用烏茲衝鋒槍時會這麼不高興?」
「裏面沒藏東西?」達菲問,「或許後方那些大地毯其實並不大,搞不好是壓在某種東西上才顯得比較高。」
「不,」她又說了一遍。「不可能。我們把那部林肯藏好了。」
「奇怪,」他說,「這種東西用的是跟助聽器一樣的電池,電力很低,發送信號的範圍也很短,頂多兩哩。那些監視的人到底會在哪裡?」
「鑰匙呢?」
「說不定沒人跟蹤,」我說,「或許他們信任我。」
「這是我們的第一個錯誤,」我說,「貝克會查那塊車牌,然後開始懷疑為什麼在康乃狄克州賣迷|幻|葯的小毒販想綁架他兒子。接著他會懷疑那些小毒飯是如何在被關進大牢一星期後還能找他兒子的麻煩。」
「有可能。」我說。
「這問題太明顯了。」
「他看起來是像個地毯進口商沒錯,」我說,「他家裡到處都是地毯。」
時間正在流逝。
「你跟他說了什麼?」
「只是普通地毯。」艾略特說。
我點頭。「我正想找妳一起去,我們得談談。」
「先說好消息吧,」我說,「讓我高興點。」
我們繼續往下開,引擎轟隆隆運轉著,懸吊系統不斷起伏歪斜。我看著照後鏡,不是看有沒有人跟蹤,而是注意有沒有警察。假使我們因為超速被攔下,我想達菲的證件應該能解決問題,但我可不希望警方與她攀談而浪費太多時間。
「上星期。」
「沒什麼特別的事,只是車庫守衛可能不太盡責。」
「康乃狄克州的新倫敦。」我說。
「好吧,」她說,「我們就在新罕布夏州檢查那部車。我是說如果你能開到那裡的話。」
「再繼續下去會害死你,也幫不上她什麼忙。」
我們搬出兩塊地毯。由於地毯沒用長筒形紙箱包裝,只是卷好就綁起來,所以重量很輕。其中一塊有流蘇,聞起來很舊,還有霉味,捆綁的繩結也舊舊的,而且壓扁了。我們伸手去拆,但拆不開。
時間正在流逝,我只想到這點。
「四十分鐘。」我說。
「沒有。」我說。
「還沒,」她說,「還在路上。為什麼要用這東西?」
她笑了。「這樣就夠了。」
「沒有合理原因就不行,」她說,「別忘了我們是私下進行。我們得有確切證據才能申請調查,而且搞不好我們找的官員就收過他賄賂。」
我想起昆恩。
「不知道。」
「但是?」
她沉默了一下。
「這表示他一整夜都在開車。我猜他是去找那部豐田並查車牌,你們把那輛車放在哪裡?」
我繼續開車。公路上的車流變多了。
「有多少時間?」老探員問。
「還有更糟的,」我說,「我認為杜克也找到了那部林肯轎車,它的車頭被撞凹,車窗也破光了,但車身沒有任何彈孔。而且車子內部看起來也不像有手榴彈爆炸的痕迹。那部林肯就能證明這整件事是假的。」
「好,」我說,「非常好。不過你還得再做一次,因為我到時要開另一輛車回來,我們最好也還是檢查一下。我們到北上過了新罕布夏州普茲茅斯的第一個休息站再碰面。」
「真的只是地毯而已。」我說。
「我會放棄,」她說,「那部林肯是不確定因素,搞不好會害死你。」
「為什麼貝克想談烏茲的事?」她問。
「除了豐田的車牌之外。」
「在車裡。」
「另一輛貨車在哪裡?」達菲問。
「趁我們等東西到的時候,」艾略特說。「先檢查其他部分吧。」
在休息站等我的,其實不只他們三人,還包括小組其他成員。我猜只要給這種政府人員足夠時間,他們就能做出讓人意料不到的事。這個休息站跟肯尼邦克的差不多。我看見他們的兩輛金牛座停在最角落,旁邊還有一輛車頂裝了通風扇的廂型車。我停在他們前方第五個車格,一樣先等了段時間,確認是不是被跟蹤,但沒人跟著我進休息站。我不擔心對方會停在公路路肩上,因為公路跟休息站中間隔著樹林,根本看不進來。這裏到處都是樹。緬因州的樹還真多,這點無庸置疑。
「他們可能派人看到那部林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