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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蹣跚地走了兩步,然後靠著院子的后牆停下,嘔出大概一加侖的鹽水。吐完后,我覺得好多了。我揮動手臂,交互踢腳,一方面讓血液循環順暢點,另一方面也甩掉衣服上的一些水。接著,我將頭髮往後撥,試著緩慢地深呼吸幾次。我怕自己會咳嗽,因為我的喉嚨被又冰又鹹的海水弄得又腫又痛。
他聽完后,立刻就想對我動手,這證明我剛才說的都沒錯,而我早已做好準備。他忙亂地想起身,我隨即將他擊昏,由於力道過大,所以我在把他搬進他車子的後車廂時,他還不省人事。我將車子開到廢棄餐館,把他移到我的後車廂時,他也還沒恢復意識。接著,我在一〇一公路上往南開了一小段,再右轉開上一條往太平洋海邊的小路,最後停在一處有砂礫的路肩。這裏的景色非常漂亮。下午三點,陽光灑在藍色海面上。路肩外側有道及膝高的金色柵欄,柵欄外大概還有半碼寬的砂礫地面,然後就是道高聳垂直的懸崖,下方是一片激浪。路上車子很少,大概兩、三分鐘才會出現一輛。這條路只是公路外圍一條不起眼的環狀路段。
海水溢出裂縫,淹沒我的鞋子。我聽見海浪聲,也聽到砂礫滾動並被吸走的聲音。我把右腳移到左腳邊,站在邊緣保持平衡。我看見昆恩對我笑,牙齒在黑暗中閃著微光。
伊莉莎白開始尖叫,劃破了房間里短暫的沉默。
「我以前只要花一塊錢就吃得到了,」我說,「你們竟然要價五十五塊。」
「我有去過那裡嗎?」
我聽見他將鑰匙插|進鎖孔,聽見門打開,鉸鏈發出長而尖的摩擦聲。他讓門開著。我聽見他的車在外頭空轉著。他沒熄火,可見沒打算停太久。我聽見他在廚房地面油地氈上的腳步聲,步伐又輕又快,顯得很有自信。他認為自己掌控了全局。他從門口出來,我立刻用手肘在他太陽穴上一擊。
「不要。」
十年前,我等了他十八個鐘頭。我從頭到尾沒懷疑過他會不會出現。我只是坐在他的扶手椅中,把魯格手槍放在膝上,然後靜靜等待。我沒睡覺,甚至幾乎連眼睛都沒眨,就這樣坐著。經過夜晚,經過黎明,過了中午到下午。我一直坐著等他。
我到了車庫區後方,看見外燴公司的車停在屋后的角落,那裡剛好就是哈雷停放林肯然後從後車廂抬出女傭的地方。廂型車後門開著,駕駛和乘客正來回穿梭搬運車上的東西,他們每次拿著鋁箔餐盤進門,金屬探測器就會發出嗶嗶聲。我很餓。我能從風中聞到熱食的氣味。那兩個人都穿著禮服,由於風大,也都把頭壓得低低的。雖然他們只忙著搬自己的東西,對周遭事物完全沒注意,但我還是保持距離以策安全。於是我一路沿著岩岸邊緣走,繞了一大圈,跳上哈雷帶我去的那處裂縫后,再繼續前進。
「可以。」她說。
「放開他,昆恩。」我說。
「不要。」他說。他喘不過氣。「求求你。」
他轉回來,瞪大眼睛盯著我。現在他知道我是誰了,他的表情馬上轉變,臉上失去血色,取而代之的是憤怒,以及恐懼。那兩個點二二口徑的傷疤也變得非常蒼白。我在想是不是要瞄準那兩個傷疤的中間開槍,但要打得准並不容易。
注意聽。
「他們吃些什麼東西?」我問。
我一手壓著他的後腦,另一手從鞋底抽出鑿子,從他耳後刺進去,一吋一吋慢慢推向大腦。鑿子還沒插|進一半,他就死了,但我還是繼續推,直到手柄卡在他的頭骨外才停止。我讓鑿子就這麼插著,從口袋拿出毛巾,擦掉手柄上的指紋,再蓋住他的臉,然後疲倦地站起來。
「什麼?」
縱隊里七個人中有六個舉起手槍瞄準我,他們在等昆恩下令。我聽見第七道浪正從我腳下衝進來,海水淹沒我的腳踝,流到我前方十呎處,停了一下,然後像節拍器般以同樣速度往回退。我看著伊莉莎白跟理察,看著他們的臉,心想:不是我死就是他們死。接著,我丟掉手中的脅迫者,往後跳進水中。
我離岸邊一百碼遠。我看見了那棟屋子,看見明亮的窗戶,看見那道外牆,也看見牆頭上那些燈發出朦朧的藍光。我將浸濕而變得笨重的襯衫脫到肩上,然後深吸一口氣,開始往岸上游。
「所以你是因為錯的理由而想做對的事啰?」
我考慮片刻,不確定該怎麼做,因為我無法預測她的反應。她一定知道他們要怎麼處置她,而她又不認識我,目前的她只會認為我是他們的同黨,要來帶她直接上祭壇。另外,她是個受過訓練的聯邦探員,如果我要她跟我走,她可能會開始反抗。說不定她儲備精力就是為了等這個機會。我實在不想製造噪音。還不是時候。
「我也是,」她說,「我會盡量做對的事,儘管大家都恨我們,不願意幫我們,而且事成之後也沒人感謝我們。我認為做對的事才是最重要的,就是這樣,對吧?」
「費斯柯尼的名呢?」
「我不會打中你爸爸。」
她害怕地盯著我看。一開始我還以為她還搞不清楚我是誰,因為她在地下室見過我,或許認為我是他們其中之一。
一百碼。隨便一個奧運游泳選手都能在四十五秒內游完一百碼。任何一個高中游泳隊員都能在不到一分鐘內游完,而我花了快十五分鐘才抵達。潮水正在後退,讓我覺得自己好像在往後移動。我覺得自己似乎還在溺水。不過最後還是碰到了陸地,用兩隻手臂繞過一塊覆滿冰冷黏液的光滑岩石,緊緊抱住不放。海況還是相當劇烈,大浪像機械般規律地擊打在我身上,推著我的臉用力撞上花崗岩。但我不在意,我很享受撞擊的感覺,每一次撞擊都讓我很開心。我愛死這塊岩石了。
「一〇一八,多明。」我對自己說。
蘇珊點點頭。「對。」她說。
洗過澡后,我覺得好多了,外表看起來也好多了。可是我沒衣服可換。維拉努瓦借我一套,但我穿上後有點短,也有些寬鬆,於是我套上他那件舊風衣,把身體遮起來。因為我還很冷,所以把風衣裹得很緊。
她沉默片刻。「你做了對的事嗎?」她說。
我關上起居室的門,往二樓去,動作迅速而安靜。我停在杜克房間外,看見艾略特倒在門口,死了。他仰躺著,外套攤開,襯衫因為血幹掉而變硬,上頭滿是彈孔。他身體下方的地毯也硬掉了。我跨過他,躲在門后往房裡探頭,馬上明白了他為什麼會死。機槍卡彈了。他一定是接了蘇珊的電話后,正要走出房間,但一抬頭就看到外面有車隊朝這裏來。於是他立刻衝到機槍後方,扣下扳機,結果它卻卡住了。這武器根本是垃圾。貝克的技|師把它拆卸開來擺在地上,現在正蹲在槍身旁想把進彈部分修好。他很專心,沒發現我進來,也沒聽到我的聲音。
「妳還好嗎?」我輕聲說。
「你們先回旅館,如果我沒打電話過去,」我說,「你們就聯繫ATF。」
「開槍打我啊!」他又喊了一次。
我搖搖頭。「不,」我說,「不盡然。其實我並不真的在乎小人物,我只是恨大人物。我恨那些做了壞事還沾沾自喜,以為能逃過法網的大人物。」
「那是姓,她的名呢?」
他盯著我看。「是你叫我停那裡的耶。」
他沒出聲,點點頭。
我努力集中精神,找回對方向的知覺,修正身體姿勢,彎曲脊椎,然後划動雙手讓手臂向上對著海面,雙腳往底下移。出發。別呼吸。
「是嗎?」
我下樓,像鬼魂般無聲無息穿過走廊,往地下室去。下面的燈開著。我走下樓梯,經過健身房,經過洗衣機。接著我從口袋抽出貝瑞塔,打開保險后舉在前方,經過轉角直接走向兩個上鎖的房間。其中一間空著,門已經打開。另一間門關著,還有個年輕瘦小子拿了張椅子,往後斜靠著門坐著。他看見我后,眼睛瞪得很大,嘴也張得很開,但沒發出聲音,看來似乎沒什麼危險。他穿著一件印有Dell字樣的T恤。也許他就是那個叫特洛伊的電腦駭客。
天色暗得很快,我正從岸邊繞到車庫區後方。海浪在我右側不斷起伏,猛烈擊打著岸邊,風正面朝我吹來。我猜現在不會有人出來走動,尤其是屋子背面,所以我移動得很快。我抬著頭,雙手各拿一支脅迫者,邊保持警戒邊前進。我來找你了,昆恩。
「不是,我是說當憲兵。你想加入什麼單位都行吧?比如特種部隊,情報局,空降部隊,裝甲部隊,只要你想都可以啊。」
「不行。」
「等等。」他說。
蘇珊高興地雙拳互擊,然後跳到我身上緊抱著我,維拉努瓦繞到車后把門打開。泰瑞九_九_藏_書莎倒進他懷裡。他像抱小孩一樣將她抱下車,接著蘇珊把她拉到一旁,換維拉努瓦過來擁抱我。
我的視力恢復了,看見天上有片灰暗的雲。我繼續大口呼吸。吸進,呼出,吸進,呼出,我噘著嘴唇,看起來很像要模仿蒸氣火車的聲音。我的頭開始痛了,於是開始踩水,尋找地平線,但找不到。又快又急的海浪將我拋起又摔落,不停上上下下,高低差距大概有十呎到十五呎。我稍微踢水,算準時間,讓下一波海浪將我帶到最高點,在落下前往前看,結果什麼都沒看見。
「那就叫大家別輕舉妄動,」我說,「沒必要再造成其他人傷亡。」
「我是李奇,」我說,「你一定要想起來。」
「給你十分之三的機會,」我說,「是E開頭。」
貝克和昆恩都在小房間里,昆恩坐在紅色扶手椅上,而貝克站在機槍收藏櫃前。貝克臉上十分蒼白,表情冷酷,帶有敵意,不過昆恩看起來相當傲慢。他手裡拿著根還未點燃的粗雪茄,將一頭放進雪茄剪中。
他們故意打歪,想要圍捕我。我往後退,一面計算著子彈數量。五把槍,彈匣全滿,所以他們至少有七十五發子彈,搞不好還更多。而他們剛才開了差不多二十槍,還剩很多子彈。而且他們的射擊方式是刻意的。他們不是隨便開火,而是對準我左右兩邊的岩石,每隔幾秒固定開一槍。他們就像機器一樣步步逼進。就像一部以人肉當裝甲的戰車。我站起來,繼續後退,楔形隊伍也不停前進。
「我現在要回去。」我說。
「你誤會了。」
我從外面走到用餐室窗邊往內看,但他們已將窗帘拉上。合理,我心想。裏面的地上鋪著東方地毯,牆壁有木頭飾板,亞麻織壁紙上擺著銀色餐具。外頭風這麼大,所以還是拉上窗帘,這樣用餐室里會好看些,感覺也比較舒服。
「我想不起來。」
「妳能走路嗎?」
有人對我開槍了,是手槍,一開始兩發,然後四發,接下來同時有五發。愈來愈多。子彈從我身旁呼嘯而過,擊中岩石迸出火花后又彈開。石頭碎片到處亂噴。槍響聽起來很小,像模糊的劈啪聲,感覺沒什麼殺傷力,不過這是因為聲音被強風嗥叫及海浪撞擊的噪音給蓋住所致。我跪在地上,舉起脅迫者,那些槍聲隨即停止。但我沒開火。接著,有人扯掉窗帘。光線從屋子湧出,照在我身上。我看見理察和伊莉莎白被強迫推擠到人群正面,他們的雙手都被扭在身後。昆恩的臉出現在理察肩膀後方,他正拿著一把槍對準我。
我往裡面再走一步,槍口仍然對著昆恩。
接下來是我曾在裡頭玩俄羅斯輪盤的方形房間,我看到三個阿拉伯人跟昆恩的三個手下。他們全部圍坐在橡木桌前,什麼也沒做,每個人都一副茫然受驚嚇的表情。不過他們似乎已經平靜下來。他們應該會在裏面待上好一段時間。我蹲低從窗戶下方經過,繼續前進,一路繞到伊莉莎白和貝克的起居室。她在裏面,還有理察也在。有人把那個死掉的傢伙抬走了。她正坐在沙發上說話,講得很快。我聽不到她說什麼,但理察聽得很認真。我蹲低從窗戶下方經過,繼續前進。
「我沒辦法退休。」蘇珊說。
「在這裏等,」我說,「除非我回來帶妳,否則別去任何地方,好嗎?」
我感到胸口有些微壓力,而背部的壓力小一點。所以我是臉朝下懸浮著。現在我整個人是背部朝上往水面浮起,但速度非常緩慢。
他想了一下。「不記得了。」他說。
「我不能冒這個險。他是我爸。」
他點點頭。「他們想收賄。」
第一次有人問我這個問題。「因為我一直想當警察,」我說,「可是我命中注定要進入軍隊,我的家庭背景就是這樣,沒得選擇。所以我只好當軍法警察了。」
「利比亞人就吃這些?」
「走吧,」我說,「不要看地上那個人。」
「別發出任何聲音,好嗎?」
半秒鐘后,我浮出水面。我的臉接觸到空氣,那種感覺很像心愛的人正擁抱著自己。我張開嘴,壓緊胸口,費力吐出海水,迫不及待地大口吸氣。接著,我像個瘋子一樣拚命讓臉保持在水面上,呼吸著冰冷卻甜美到極點的氧氣。我邊踢水邊喘氣,不斷吸氣、呼氣、咳嗽並乾嘔。
「不行,」我說,「你已經多談十年了。」
「你說費斯柯尼和柯爾又是怎麼回事?」
我將車子掉頭往回開。我看見屋子就在前方,窗戶被照亮呈黃色,而外牆上的燈光則在霧中閃爍著放出藍色光線。風向對著車頭吹。B計劃,我決定了。昆恩是我的,其他人就交給ATF傷腦筋。我停在環形車道遠程,以倒車方式繞進屋側,停在廚房外頭,然後下車走到屋后找出我的大衣。我取出兩把脅迫者,再將大衣穿上。我需要這件衣服,因為今晚很冷,而我五分鐘后就要再度上路了。
他再點點頭。「然後他背叛了她。」
送外燴的車不在,顯然晚餐已經取消。不過其他車輛還在,凱迪拉克,林肯,以及兩輛休旅車都沒離開。也就是說,屋裡還有八個敵人。再加上伊莉莎白跟廚師兩個非戰鬥人員。至於理察,我不知道該把他擺在哪一類。
「隨便啦。」他說。
「她的名字是多明妮。」我說。
「這是最普通的,」他說,「他們不管到哪裡都吃這些。」
「跟我走。」
可是,我發現她的眼睛有異狀,一邊瞳孔放得很大,另一邊卻縮得很小。而且她很平靜,非常安靜,整個人非常放鬆,顯得茫茫然的。她被下藥了。也許是某種新奇的毒品。怎麼稱呼?約會強|暴丸?迷|奸葯?還是迷|魂|葯?我不記得名字了。這不是我的專業範圍。如果是艾略特就會知道,蘇珊和維拉努瓦一定也知道。這種東西會讓人變得被動順從,乖乖聽話,叫她躺下后要做什麼都行。「泰瑞莎?」我輕聲說。
「她叫什麼?」
我醒來時,他們全都已經離開,準備回去面對各自的未來。我獨自留在房間里,和一堆回憶作伴。快中午了,陽光透進百葉窗,我看見空氣中的塵埃舞動。椅背上那套維拉努瓦借我的衣服不見了,改放了一包購物袋,裡頭裝著新買的便宜衣褲。這些衣褲看來非常合身。蘇珊·達菲目測尺寸的功力很棒。袋子里有兩套衣服,因應冷熱天氣各一套。她不知道我會往哪裡去,所以兩種都準備妥當。她真是個實際的女人,我應該會很想念她,想念好一陣子。
「把槍放下。」
「別緊張,」我說,「我已經累得全身無力了。」
大家都照做,除了貝克,他還待在昆恩身旁。這時我才發現,原來昆恩抓著他,緊握住他手肘上方,而且還往自己的方向拉,拉得很用力,看來是想拿貝克當人肉盾牌。
三十秒了。我知道自己正在溺水。我的力氣愈來愈小,肺部空了,胸口也像快壓碎了。我的上方有幾十億噸的水。我感覺自己的臉正因痛苦而開始扭曲,耳朵聽見轟鳴聲,胃裡糾結著,左肩被波利擊中的部分像要燒起來了。我腦中浮現哈雷的聲音:我們還沒見過再被海浪沖回來的。我繼續踢水。
「我要衝個澡。」我說,「等等就去。你們聯繫ATF了嗎?」
「誰?」
我才帶她走出門口就停了下來。我放開她的手,將特洛伊拖進房間,關門上鎖后,再握起泰瑞莎的手離開。她非常聽話,也很順從,跟著我走時眼神一直固定看著前方。我們走過轉角,經過洗衣機,穿越健身房。她穿著有花邊的絲質禮服,邊握著我的手邊走,很像在約會。我覺得自己彷彿要去參加舞會。我們肩並肩一起走上樓梯到了門口。
好戲上場。
伊莉莎白也被抬出來了。有隻粗壯手臂抱著她的腰,而她只能絕望地亂踢。她也是讓昆恩的手下緊緊拉著當掩護。我看見她的臉,在黑暗中十分蒼白,表情非常痛苦。我拖著腳步後退。更多人出來了,他們擠在一起,成一個楔形,而理察和伊莉莎白一起被推在前方擋著。楔形隊伍傾斜著往我這裏移動,看來他們的動作並不協調。總共有五個人拿槍。我慢慢後退,他們繼續前進,接著又開始射擊。
「昨天是最後階段,」他說,「我收網捕到敘利亞人、黎巴嫩人跟伊朗人。接著是伊拉克人,他們算是最大的魚。最後我想,也該是收拾你手下的時候了。他們昨天來找我拿最後一筆賄賂。金額很大,可是費斯柯尼想獨吞,所以他先敲昏我,等我醒來后,就發現他已經把柯爾切成那個樣子了。相信我,他看起來簡直是瘋子,於是我從抽屜里拿出一把槍把他殺了。」
「是嗎?」九-九-藏-書
我開了三十分鐘才到蘇珊的旅館。她在維拉努瓦的房間里跟他一起陪泰瑞莎·傑斯蒂。這個人已不再是泰瑞莎·丹尼爾,也不再穿得像個洋娃娃了。他們讓她換上旅館提供的浴袍。她已經洗過澡,恢復得很快,雖然外表虛弱而蒼白,但看起來像個正常人,也像個聯邦探員了。
「他們很厲害,很早就盯上我,以為我在做非法勾當。這點讓我很高興,表示我的角色扮演很稱職。但後來他們變壞了,竟然跑來找我,跟我說只要付錢,他們就會拖慢調查進度。他們還說要給我時間離開這個國家。既然他們這麼以為,我就想,嘿,何不繼續演下去?誰知道收網時能撈到哪些壞傢伙呢?反正能抓到愈多人愈好,不是嗎?於是我也將計就計配合他們了。」
「我回來了。」我說。
「你們就是基斯特跟梅頓嗎?」我說。
「你很厲害,」他對我說,「知道來這裏找我。」
解決一個了。
「你搞錯了。」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裡。接著我向右轉了九十度,乘著下一波海浪到最高點,再看一次。遠處似乎有艘船。不對,不是船,什麼都沒有。我正孤獨地在大西洋中央漂流。我們還沒見過再被海浪沖回來的。我再轉了一百八十度,在波浪最高峰時往原來的左邊看。什麼都看不見。我掉下來,在下一波浪的最高點往最後一個方向看。
「而且費斯柯尼這輩子從來沒主動提過意見,」我說,「要是沒人給他指令,他連屎都不知道要拉。認識他們倆的人也絕對不會說費斯柯尼和柯爾,他們會說柯爾和費斯柯尼。你一直在干不法勾當,而你這輩子第一次見到他們,就是他們到你家逮捕你的時候。你殺了他們兩個。」
「什麼對的事情?」
她沒回答。
屋子裡非常安靜。我聽得見伊莉莎白·貝克說話,聲音很微弱。她那間起居室的門沒關。除此之外,其他什麼都聽不到。我直接走向貝克的小房間,打開門,進去后立刻關上。
我撿起地上的空彈殼。「一〇一八,多明。」我對自己說,然後回到車上。
「再試。」我說。
他的表情一片茫然。他不記得我了。他們診斷他得了失憶症,畢竟他受了那麼嚴重的創傷。他們認為他真的完全忘了事件發生前一、兩天的內容。
我什麼都看不見,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睜開或閉著。由於海水實在太冰冷,我身體周圍的壓力又非常一致,所以什麼都感受不到。沒有引力,只有一種流動感。
「你這是在幫他們。」
我接過鑰匙,到外面檢查車廂。車廂里兩側都有金屬架,是用來擺放食物的,中間有條狹窄走道。沒有車窗。行得通。我沒關上後車門,直接上了駕駛座發動引擎,將車子倒到環形車道上,迴轉,再倒著開至廚房門口。這個方向就對了。我熄了火,讓鑰匙繼續插著,然後下車走回廚房。金屬探測器發出嗶嗶聲。
我穿上適合熱天的那一套,將另一套原封不動留在房間里。我想我可以先開貝克的凱迪拉克出去到九十五號州際公路上,先到肯尼邦克的休息區,把車子丟在那裡。接著,我應該可以順利搭到往南走的便車。九十五號州際公路可以通往任何地方,包括一路往南,直達邁阿密。
「費斯柯尼和柯爾。」
這根管子有多寬?我不知道。我奮力踢水,雙手不斷划動,這種感覺好像陷進了流沙。別往下面游。我踢著水,擺動手臂,試圖找到管子邊緣,心裏提醒自己:集中精神,找到邊緣,慢慢來,保持冷靜。別管水流會將你往下拉的事,雖然你下降了五十呎,但你也往邊緣移動了一呎。我暫停片刻,重新振作精神再開始游。我拚命游,就像在參加游泳比賽,而對面露台上有個女孩拿著飲料準備好椅子要迎接這項比賽的贏家。
「鑰匙在這兒。」我說。
「是誰提起要收錢的?」我說。
他沒出聲。
「泰瑞莎在後面,」我說,「她很好,可是被下藥了。」
「好吧,特洛伊。」我說。
沒人說話。
「你的演出,」我說,「不及格。」
我頓時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冰冷。我還在迅速下墜,耳朵也感受到很大的壓力,甚至聽到嘶嘶聲。我的身體正以慢動作翻著跟斗,整個人像是陷在糖漿里,而我掉落的速度也愈來愈快。
「就這樣?為了小人物?」
「什麼?」
「我可沒叫你把車留在那裡。」
「把它拿走,理察。」我說。
「是嗎?」
我的左腳跟踩到了那處裂縫的邊緣。
「你真的以為我不會找到你嗎?」我說。
「我掉到海里了。」我說。
「不行。」
「開槍打我啊!」他大喊。
「等什麼?」
我們點了外送披薩。大家都餓扁了。而且我喝了那麼多鹽水,覺得特別渴。我們吃吃喝喝,不過我沒辦法咬披薩的硬餅皮,只好吃掉上面的焗烤部分。一個小時后,泰瑞莎·傑斯蒂要睡覺了。她和我握手,很客氣地說晚安。看起來她仍然完全不知道我是誰。
我聳聲肩。「因為我的個性就是這樣。警察能做對的事情。」
「我還是看得見你。」我說。
「那就辭職吧。」我說,「改加入ATF。你們剛送了他們一個大禮,絕對是他們的風雲人物。」
「我要退休,」維拉努瓦說,「我已經夠老了,而且也受夠了。」
簡直慢到極點。
我再點點頭。她去逮捕人的時候穿著綠色軍服,右胸有塊黑色名牌。柯爾。這是中性字眼。受徵召入伍的女性制服,名牌位置依個人體型調整,水平置於右側中央,外套第一顆紐扣上方兩吋處。她一進門,他馬上就能看見。
格殺勿論。不是我死就是他們死。解決兩個了。
我開始猛力踢水,雙手大幅度擺動划著,嘴唇依然緊閉。我沒空氣了。我將頭抬成某個角度,這樣就能讓嘴最先浮出水面。有多遠?我的上方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見。還有一哩吧。我沒空氣了。我快死了。我張開嘴,海水灌進我的嘴,我用力吐掉,然後將水喝下。雙腳繼續踢。我眼裡出現紫色光線,腦袋裡嗡嗡作響,感覺像是發燒,像是整個人要燒起來了。
我關上門,將她留在樓梯頂端,她一手輕輕放在旁邊欄杆上,後方有個燈泡發出明亮光線。我仔細檢查走廊,然後走回廚房。弄外燴的還在裡頭忙著。
她點點頭,沒說話。
他不耐煩地搖著頭。「那個小討厭鬼什麼事也沒發生,你這白痴。葛洛斯基也是照劇本走的,就這樣。這一切都經過設計,以防敵人之後查他。我們對這個行動非常投入,為了避免有人起疑,所以安排好一連串環節。我們也考量到可能會受監視,所以還演出私下轉手藍圖的戲碼。」
用餐室的門關著。我再次深呼吸一次,然後一腳踹開門,朝天花板開了兩槍。布倫內克彈藥的效果就像震撼彈,發出了兩聲爆炸般的槍響。石膏跟木頭碎屑如雨般落下,空氣中瀰漫著煙塵。每個人都嚇得像雕像般動彈不得。我把槍對準昆恩的胸口。迴音漸漸消退。
「好。」她低聲說。
「走吧。」我說。
「我得移開你的車,保羅。」我說。
「不要。」
「現在請所有人遠離薩維耶先生。」我說。
「那就放心吧,」我說,「結果就是這樣。一開始就沒人願意幫你們,而事情結束后也沒人會感謝你們的。」
「我們都有武器。」貝克說,他聽起來很害怕。那三個阿拉伯人瞪著我,他們的油頭上黏著石膏粉塵。
「不行。」我說。
貝克的嘴開著,所以我送他一記煙拳。他的嘴立刻闔上,頭猛力後仰,翻起白眼,整個人直挺挺倒在房間里鋪的地毯上。這拳打得不錯,但不是我最強的一擊。到頭來還是他兒子救了他。如果我沒因為游泳花了太多力氣,這拳本來會殺了他的。
我站起來,水像泄洪般從我身上流下。接著我搖搖晃晃走了幾步,腦中出現里昂·蓋伯的聲音:那些無法殺死你的打擊,只會讓你更堅強。他以為這是約翰·甘迺迪說的。不過我認為這句話其實出自尼采,而且尼采說的是毀滅,不是殺死。不能毀滅我們的,會使我們更堅強。
「調查的進度很慢,沒錯吧?」他說,「你一定注意到了。拖了一周又一周,真的很慢。」
基斯特跟梅頓盯著我手中的霰彈槍。
「妳不也是這樣?」
「我們能不能談談?」他似乎變得口乾舌燥。
「老派風格嘛。」他說。
「晚安啦!」他大喊道。
站在昆恩身邊的是貝克。他也穿著深色西裝,手裡拿著杯飲料,肩並肩站在他老大旁邊。他們兩人對面是三個阿拉伯人。阿拉伯人很矮,整頭油油的黑髮,身上穿著美式粗read.99csw.com紋西裝,有淺灰色跟藍色。他們手中也拿著飲料。理察和伊莉莎白·貝克在他們後方,兩人站得很近正在對話。整個場景看起來就像個輕鬆的雞尾酒會,所有人圍著大餐桌邊吃邊聊。桌上擺設了十八個位子,看起來很正式,每個座位的桌面上有三個玻璃杯,還有很大一堆刀叉盤碟。廚師正拿著托盤端飲料繞來繞去,我看到上頭有香檳酒杯和威士忌酒杯,看來她已經被眨為雞尾酒會的女侍了,也許是因為她不會烹飪中東菜肴吧。
我關上車門,回到廚房,站定不動注意聽,聽見了用餐室的談話聲。裏面聽起來就像個聯誼大會。「他們什麼時候開始吃?」我說。
我看見他眼神閃爍了一下。「柯爾。」他說。
「我不會的。」
我搖頭,槍口繼續對著他。
男性軍官制服名牌置於右胸口袋蓋中央,與口袋接縫及紐扣等距離。
我一進去就碰上一團雪茄的煙霧,昆恩已經點燃了。我感覺得到他剛才正在笑,但一看見我馬上僵住。貝克也一樣,臉色蒼白,嚇得動彈不得。他們倆都瞪大了眼看著我。
我靠在石頭上又休息了約一分鐘,才開始往車庫區後方的岸邊移動。我彎腰踩著淺水往前走,快上岸時,我跪了下來,再配合雙手在地上爬行,然後翻過來躺著休息。現在有個人回來啦,哈雷。
比較靠近我的一個人點點頭。「我是保羅·基斯特。」他說。「我叫克里斯·梅頓。」他的同伴說。
不過我在衣櫃鏡子上看到自己的模樣后才恍然大悟。我從頭到腳都濕透了,身體不斷打顫,皮膚整片慘白,嘴唇上的傷口不但裂開,邊緣還變成藍色。另外,我剛游回岸邊,被波浪推著撞在岩石上時,也撞出一些瘀青,而且我的頭髮上沾了水草,襯衫上也都是黏液。
他往後倒,背部先著地,我隨即打開手掌抓住他的喉嚨,將魯格手槍放在旁邊,把他壓在地上。他沒帶武器。我鬆開他的脖子,他馬上抬起頭,我又用掌根猛擊他的下巴。他的後腦重重撞在地板上,然後翻了白眼。我穿過廚房,把後門關上,再走回來,抓住他兩隻手腕拖進客廳后,將他摔在地上,摑了他兩巴掌。我拿著魯格瞄準他的臉部中央,等他睜開眼睛。
「我很快就帶妳離開這裏。」我說。
「因為我嚇壞了。我是國防部的人,以前從來沒看過那麼多血。而且我也不知道你手下還有沒有同夥。說不定還會有其他人來。」
我沒看見泰瑞莎·丹尼爾。或許他們安排好了,要讓她待會從蛋糕里跳出來。用餐室里其他成員都是男人,共有三個,應該是昆恩最親近的手下。他們看起來沒什麼共同特徵,雖然都是一臉冷酷表情,但應該不會比安傑·多爾或哈雷危險到哪裡去。
我打開後車蓋,又立刻甩上,以防他清醒之後想跳出來衝撞我。但他還沒清醒。他悶在裡頭缺乏空氣,快失去知覺了。我把他拖出來,扶著他,讓他軟弱無力的雙腳站好,然後逼他走路。我給他一分鐘,讓他看看大海,同時也趁這時候檢查有沒有目擊者。附近半個人都沒有。我要他轉過身來,接著我倒退五步。
我迅速轉頭往後瞥了一眼又馬上回來。我看見他拿著一把貝瑞塔,跟我口袋裡那把一樣。槍口指著我的頭,現在聚光燈照在那把槍上,讓它成為焦點。即使我只短暫瞄了一眼,還是看見了滑座上那幾個精緻的刻字:皮耶卓·貝瑞塔。我看見槍身新上的油。我還看見保險打開后才會露出的小紅點。
「別開槍。」理察又說一次。
「謝啦。」我說。
「因為它擋到路了。」
「把槍放下。」我說。
休息得差不多后,我便沿著后牆走,繞過轉角,找出我藏放那包東西的小洞,這是我最後一次來這地方了。我來找你了,昆恩。
他沒回應,還是繼續拉。貝克想要抵抗,他的眼裡也流露出恐懼。他們兩人表面上看起來靜止著,但其實正以慢動作相互拉扯。不過我猜最後是昆恩拉贏了,因為不到十秒鐘后,他已經讓貝克擋住他半邊身體。貝克的左肩跟他的右肩重疊,兩人都因為非常用力而顫抖。雖然脅迫者有手槍式握把,但我還是以雙手高舉著槍謹慎地瞄準。
我面對著哪個方向?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得趕快離開這道水流。我向上游,感覺潮流正跟我搏鬥,它的力量太強大了。它一開始很溫和,現在卻像要將我撕裂,彷彿對我想游回去的決定感到非常憤怒。我覺得自己好像背著一千噸重的磚頭在地上爬。我的肺開始膨脹並灼|熱起來。我慢慢從口中吐出空氣,雙手不停划水,繼續往上游。
我推測我們正上方就是用餐室,所以最好不要冒險在所有人的腳下開槍。於是我將貝瑞塔收進口袋,抓著他的脖子讓他撞牆,兩次之後他就昏了。我可能撞裂了他的頭骨,也可能沒有,反正不管怎樣我都不在乎。是他侵入電腦系統害死那位女傭的。
我壓低身體,從窗戶下方往廚房移動。我跪在地上,脫下大衣,先將脅迫者包起來藏好,等一下再回來拿。接著我站起來,直接走進廚房。金屬探測器因為我身上的貝瑞塔而發出聲響。外燴的人還在,他們不知道用鋁箔在弄什麼東西。我表現得很自然,像是住在這裏的人,對他們點點頭,進了走廊。我在厚地毯上放輕腳步。用餐室里傳出響亮的對話聲。我看見前門有個傢伙,他正背對我盯著窗外,肩膀靠在窗邊,頭髮在遠處外牆的光線襯托下呈現出藍色光環。我走到他身後。格殺勿論。不是我死就是他們死。我想了一會兒,接著伸出右手托住他的下巴,左手指節抵住他後頸底部,然後右手往上拉,左手向前推,折斷了他脖子上的第四節脊椎骨。他整個人往後癱軟,於是我抓住他的手臂,將他移到伊莉莎白·貝克那間起居室里,丟到沙發上。《齊瓦哥醫生》還放在旁邊的小桌上。
我點點頭,回想起柯爾整理的那八頁昆恩個人經歷,她的字跡非常工整漂亮。她寫了雙親的職業,童年住事等等。
我的手錶還能運轉,上頭顯示我跟蘇珊要的一小時早就過了。她應該在二十分鐘前就已聯繫上ATF ,但那些人的反應會很慢。我猜他們可能在波特蘭沒有分部,而離這裏最近的據點應該在波士頓,也就是女傭一開始被派過來的地點。所以,我的時間還夠。
「她的名字是多明妮。」我說。
五十秒了。我的耳朵聽到嘶嘶聲,頭痛得快爆炸。我的嘴唇緊緊壓在牙齒上。我很生氣。昆恩掉進海里還能活下來。為什麼我不行?
現在快思考,哪一邊是上面?我克制全身肌肉,暫時停止運動,想推出方向。我在原處漂浮。肺里沒空氣了。我的嘴唇緊緊閉著,我不能呼吸了。我感到一股模糊的浮力,但我的身體沒動,在水中靜止著。在巨大無邊的陰暗海中靜止著。
繞完一圈后,我回到廚房,直接走進去。我的腳步很輕,沒發出聲音,金屬探測器也沒響,所以廚師沒聽見我接近。我從後面抓住她,一手蓋住她的嘴,將她拖到流理台邊。在理察對我做了那件事後,我可不想再冒任何風險了。於是我從抽屜找出一條毛巾,塞進她的嘴,接著拿另一條綁住她的手腕,又拿另一條綁了她的腳踝。躲好后,我就把她丟在水槽邊的地上坐著。我再拿出一條毛巾,放進自己的口袋,然後進入走廊。
我睜開眼察看四周,上面,下面,左右兩邊。我扭曲身體,轉動頭部,什麼都看不見。這裏簡直就像外太空,一切漆黑無比,半點光源都沒有。我們還沒見過再被海浪沖回來的。
「毫無疑問。」我說。
我點頭。「不過我本來就想做對的事情。我認為原因其實沒那麼重要,反正不管怎樣,只要能讓事情有好結果,我就心滿意足。」
話一說完我就開槍。兩發打在頭上,一發打在胸口。我以為他會直接倒在砂礫地上,然後我要上前往他眼窩補上一槍,再將屍體丟到海里。不過他沒直接倒下,而是搖搖晃晃後退,被柵欄絆住往後倒,肩膀撞上美洲大陸最後半碼寬的土地,然後直接滾下懸崖。我一手抓著柵攔,上半身探出去往下看。他撞上岩石,海浪淹沒了他。後來我就沒再見到他了。我在原地站了一分鐘,心想:兩發打在頭上,一發打在胸口,再墜入一百二十呎下的海面,不可能存活。
「我可以坐起來嗎?」
「我知道,但我很明白為什麼我要當這種人。我想知道你選擇當憲兵的原因。」
這次,我證明了我真的累到極點,但我也不是沒試著讓自己清醒。我們開始了。她表示要收回之前那句話,也同九*九*藏*書意在某些狀況下說「好」會比說「不」適合。這讓我很高興,因為我非常喜歡她。於是,我們開始了。我們脫|光衣服,一起上了床,我還記得我親她親得很用力,弄得嘴唇好痛。不過我只記得這些。我馬上睡著,而且簡直是睡死了。整整十一個小時。
我跑了二十碼后停下來,轉身往回看。屋裡剩下的窗帘讓風吹得不停擺盪,一下探出剛被轟開的破洞,一下又縮回去。我還聽見布料猛然拍打的聲音。洞口內亮著黃色的光,幾個影子擠在破掉的窗邊。窗帘和屋裡的人全都在動。不斷拍動的窗帘從破洞探進探出時,裡頭的光線也變得一下暗一下亮。
我仔細聽著他的聲音。他沒移動,還是站在原地。我很清楚他的位置,也很清楚該轉身多少角度。我在腦中排練動作:轉身,開火,上膛,轉身,開火。我可以在一又四分之一秒內解決他們兩個,昆恩絕對來不及反應。我做了個深呼吸。接著,我心裏浮現理察的樣子:獃獃的髮型,少了只耳朵,還有那細長的手指。我再想像他被霰彈槍炸開的情景,子彈衝破他的身體,巨大的動能將他轟成兩半。我不能這麼做。
「沒錯。」她說。
蘇珊緊抱著泰瑞莎,就像抱著自己的姊妹。維拉努瓦也還抱著我。
「你是特洛伊?」
「那種葯會讓人失去短期記憶。」維拉努瓦告訴我。
解決三個了。
「確定嗎?」
接著,我突然覺得冷得要命,然後又馬上像裹了條厚重的羽絨被。被子很柔軟。我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所以,這裏準備了十八個人的位子,但只有十個人在場。有八個人缺席。杜克、安傑·多爾、哈雷跟艾蜜莉·史密斯算四個。剛才警衛室里那個代替波利的傢伙可能是第五個。所以現在就剩三個不明人士,我猜一個在前門,一個在杜克房間的窗邊,另一個可能在看守泰瑞莎·丹尼爾。
我掉進水裡多久了?我不知道。也許十五秒吧。我差不多可以閉氣一分鐘。所以別緊張,努力游,找到管子邊緣。一定有邊緣,不可能整片大海底下都是這樣。絕對不可能,要不然葡萄牙早就被淹沒了。甚至還有半個西班牙。壓力在我耳朵里轟隆作響。
我拿起脅迫者走回廚房,金屬探測器響起。弄外燴的已經準備好十盤葡萄葉包飯,整齊排在流理台上。那些葉子呈深橄欖色,看起來很難咬斷。雖然我很餓,可是我什麼也不能吃,因為我的牙齒還搖搖欲墜。真是多虧了波利,我想接下來一星期,也許只能吃冰淇淋了。
「我在波士頓見過你,」他說,「好像是兩周前的星期六晚上,在街上看到的。」
我緊靠著屋子外牆移動,探查每一扇窗。廚師正在廚房裡收拾東西,看來基斯特和梅頓把所有東西丟著就走了。我蹲低從窗戶下方經過,繼續前進。用餐室簡直成了廢墟,風從炸碎的窗口吹進來,撩起桌巾,將杯盤掀得散落一地。石青粉塵也全讓風吹到房間角落,堆成幾個小丘。天花板上有兩個大洞。樓上房間的天花板說不定也有兩個洞,而再往樓上的房間說不定也有。布倫內克子彈搞不好一路射穿了這棟屋子的屋頂,直奔外太空去了。
「妳確定?」
他的語氣不太一樣。
他們睜大眼看著我。
她走上來后,我便將地下室的門關上,然後帶她進廚房。基斯特和梅頓睜大眼睛盯著她看,但我不管他們,直接帶她走出屋子,走向廂型車。她因為寒冷而開始打顫。我扶著她爬上後車廂。「在這裏等我,」我說,「千萬不要出聲,好嗎?」
我走出屋外,坐進廂型車駕駛座,發動引擎后,慢慢往前開過屋子轉角,慢慢開上環形車道,再慢慢一路往柵門去。開到柵門外后,我便重踩油門,加速通過一個個彎道,最後緊急煞車停在維拉努瓦車旁。我立刻下車,維拉努瓦和蘇珊也馬上過來見我。
她沒動,只是站在原地。我伸出一隻手,接著她就伸手握住我。她的皮膚暖暖乾乾的。
他的眼睛睜開后,先看到槍口,然後再看著我。我穿著制服,身上又一堆軍階徽章,所以他很快就弄清楚我是誰,還有我來這裏幹嘛。
「把槍放下,理察。」我說。
「這把槍的子彈口徑有一吋,」我對昆恩說,「只要我看得見你身上露出一吋,還是打得中。」
「不要。」
「在哪吃的?難不成是波特蘭?」
「二十分鐘后,」梅頓說。「等他們喝完飲料才開始。你要知道,我們的五十五塊里還包括香檳。」
我將他的屍體留在原地,就躺在機槍上。槍管從他身體下方伸出,看起來像是第三隻手。我站到窗邊往外看,外牆上的燈還是射著強光。接著我再看看手錶。我要的一個鐘頭,現在剛好過了一半。
他無助地看了貝克一眼。
「我在從事一個誘捕行動,」他說,「是跟國務院合作,我們要對付對美國有敵意的大使館人員。我正在收網。」
這時,昆恩幾乎將貝克拉到他正前方了。
我沒說話。
我在他口袋裡找到鑰匙,拿來開了門,發現泰瑞莎·丹尼爾就坐在床墊上,她也轉過身來看著我。蘇珊在第十一天早上來我旅館房間拿了她的照片給我看,而我眼前這個人,就跟那些照片上一模一樣。她看起來非常健康,頭髮洗過也梳過了。她穿著一套純白禮服,還有白色絲|襪和白色鞋子,她的皮膚很白,眼珠是藍色的。整個人就像正準備獻祭的祭品。
「好吧,」我說,「先別上咖啡。」
我待在原地,繼續觀察裏面。我去過很多雞尾酒會跟正式晚宴,這算是軍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所以我估計這些人至少會在裏面待上四個鐘頭,而且他們只有要上廁所時才會出來。昆恩一面說話,一面謹慎地與對面三個阿拉伯人維持眼神接觸。他正在發表言論,臉上掛著笑容,還隨時配合手勢,看起來就像個掌控全局的人。然而他並不是,他的計劃被搗亂了。一個應該有十八人出席的宴會,卻只來了十個,這都是因為我。
我第一個看到的人是昆恩。他穿著一套深色衣服,手裡拿著杯飲料。他的頭髮全是灰色,額頭上的疤痕很小,帶有粉紅色光澤。他有點駝背,看起來比以前重了點。他老了十歲。
「別開槍,李奇,」理察說,「我會先對你開槍。」
「把槍放下,理察。」我說。
「怎麼說?」
海浪進來,衝到我的腰際。我繼續躺著,雙腳踏地將身體往上推,讓海水只能淹到我的膝蓋。接著我再翻了個身趴下,臉部貼著岩石。我感覺自己好像膨脹了。我覺得很冷,冷到骨子裡,可是我的大衣不見了,我的外套不見了。脅迫者不見了,貝瑞塔也不見了。
「除非我爸爸不站在那裡。」他說。
我把鑰匙丟在葡萄葉邊,他們那輛車我已經用不著了,因為我這裏還有貝克給的鑰匙。我想我會從前門出去,開凱迪拉克離開,這樣速度比較快,而且好開多了。我從木頭刀架上抽了把刀,在大衣右邊口袋內側割開一個洞,大小剛好能插|進一支脅迫者的槍管。接著我拿起用來殺掉哈雷的那把槍塞了進去,另一把則用雙手握好。我做了個深呼吸,然後踏進走廊。基斯特和梅頓眼睜睜看著我離開。首先,我檢查廁所。如果昆恩根本不在用餐室,那我如此戲劇性地衝進去也是白搭。廁所空著,這也表示所有人都在裡頭。
「我在幫我爸爸。」
維拉努瓦搖頭。「你不存在。當然,我們也從來沒見過你。」
我拚命踢著水。整整一分鐘。我的手指凍到抽筋,水流沖襲著我的眼睛。超過一分鐘了。我的雙腳急速連踢,雙手猛力揮動,努力游回水面。不斷地踢,不斷地揮。接著,我突然覺得水流有變化。我找到邊緣了。那就像從急駛的火車上抓住一根電線杆。我用力擠出管子的薄層,一股新的水流抓住我雙手,碰撞上我的頭,接著亂流打遍我全身,使我突然又翻成頭下腳上,靜靜浮在冰冷清澈的水中。
我不確定她是什麼意思。「妳是指,跟妳一起吃晚餐?」
他在下午兩點整到達。我聽見有輛車在路邊放慢速度,於是站起來躲在窗邊,看見他轉進來。他開著租來的車,跟我的很像,是紅色龐帝克。我透過擋風玻璃清楚地看著他,儀容整齊端正,頭髮梳理過,身上那件藍色襯衫領口開著。他臉上掛著笑容,轎車掠過房子側面,我聽見它的輪胎嘎吱作響,最後停在廚房外的泥土地上。我穿過走廊,靠著客廳進廚房門口邊的牆面。
「調查行動就是這樣,」我說,「如果你計劃要捕捉獵物,一定得先查清楚他們的背景。你對他們兩個演了好幾周的戲,卻連他們的名都不九*九*藏*書知道?沒看過他們的服役紀錄?沒做過任何筆記?沒提出任何報告?」
蘇珊點點頭。「他們正在路上了。波特蘭當地警方已經封鎖了倉庫,也正準備要封鎖那條沿海路段。你離開得正是時候。」
昆恩從椅子上起身沖向我,他把雪茄丟了,伸手進口袋想拿某個東西。我一拳往他的腹部重擊下去,打得他吐光空氣無法呼吸,往前跪在地上。接著我再對著他的頭揮了一拳,將他正面朝下推到地上,用膝蓋壓住他背後的肩胛骨。
情況比僵局更糟,我現在什麼都不能做。我無法對理察開槍,我做不到。因此,我也不能對昆恩開槍。而我又不能說出我不會對昆恩開槍,要不然對面八個壞蛋就會馬上拔槍對準我。我或許能幹掉一、兩個,但遲早會被他們制伏。
「別開槍。」理察·貝克說。他站在我後方。
「你父親是鐵路工人,」我說,「你母親是家庭主婦。你的全名是法蘭西斯·薩維耶·昆恩。」
「他們會照顧其他人,保護小人物。」
「所以呢?」
「你們應該帶她去醫院。」我說。
活下去,看看下一分鐘會發生什麼事。
「在貝魯特。」我說。我走出廚房,檢查走廊上有沒有人。一切平靜。接著,我打開地下室的門,泰瑞莎·丹尼爾就像個機器人般站著等待。我伸出手。
「延後五分鐘上菜行嗎?」我說。
我們的討論就到這裏。蘇珊將泰瑞莎·傑斯蒂安頓在艾略特原來的房間,所以維拉努瓦自己睡,而我留在蘇珊房裡。她似乎對先前說過我們違反職業道德這件事感到有些尷尬。我不確定她是想繼續堅持這個論點,或想收回。
「深信不疑?」
等我離外燴公司的人夠遠后,我便往內切,走向屋后另一端的角落。我感覺很好,覺得自己安靜而無形,像是來自大海的一股原始力量。我停下來,想找出用餐室的窗戶。找到了。裡頭的燈亮著。我慢慢靠近,冒險往裡面看了一眼。
可是沒過多久,我的頭髮豎了起來。那種感覺很輕柔,像是有人將我的頭髮往上梳並輕輕拉扯。接著,那股力量開始拉我的頭,有如一個壯漢用兩隻大手捧住我的臉,一開始非常輕,然後開始用力,愈來愈用力。那股力量移到我的脖子,讓我覺得自己好像被拉高了。它又移到我的胸口跟肩膀上。我的手臂本來隨意浮動著,突然被猛拉到頭上,然後我就從高樓往下墜了。我覺得自己好像用背部做出完美的直體跳水動作。我整個人弓了起來。不過,下墜速度變得愈來愈快,比在空中自由落體快多了。我彷彿被吸進一個巨大的軟管中。
「葛洛斯基的孩子是怎麼回事?」
理察在右邊,伊莉莎白在左邊。我選定理察後方一個傢伙,瞄準他的右側,對方一見我這麼做,馬上怕得縮回去。整個楔形擠得更密,現在變成一支狹長的縱隊了。他們一直前進。我沒開槍,只能一步步後退。
在逮捕行動前一晚,多明妮·柯爾在餐廳問了我一個問題:「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他沒說話。
「一開始嗎?」他說,「當然是費斯柯尼,他的軍階比她高。」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要逃?」
我看看手錶,已經過了四十五分鐘。還剩十五分。
四十秒了。我根本沒有進展,還是一直被拉向深淵,很快就要撞到海底了。我繼續踢水,雙臂使勁地划。
所有人慢慢遠離我。桌面上塵埃落定,有塊掉下來的厚板打破了一個杯子。我跟著大家移動,慢慢轉身調整角度,將壞蛋全集中在房間一邊。同時我也試著讓伊莉莎白、理察跟廚師移往另一邊,讓他們站到窗邊,這樣就不會有危險。這一切都是用肢體語言來控制。我轉動肩膀慢慢前進,雖然我跟大部分人中間隔著一張桌子,但每個人都知道我要他們往哪裡走。我眼前這個小團體順從地分成兩群人,一群八個,另一群三個。
「拜託。」
「我真的記不起來,」他說,「那只是小細節而已。」
費斯柯尼和柯爾。
C計劃。
「烤羊肉串,」梅頓說。「還有米飯、蒸丸子跟魔嘴豆芝麻沙拉醬。一開始先上葡萄葉包飯。甜點是果仁蜜酥餅,再搭配咖啡。」
「艾略特死了。」我說。
「謝謝你。」她說。
「記得我嗎?」我又說了一次。
「完全確定。」
這消息非常掃興。
「那才不算答案。你一開始為什麼想當警察?」
另外,我又沒辦法把昆恩跟貝克分開。昆恩絕對不可能放開貝克,乖乖跟我走出房間的。
「她會沒事的,」維拉努瓦說,「看來他們給她吃了強|暴丸,這東西可能是從他們那些毒販買家手上弄來的。不過這種葯的效果不持久,很快就消退了。」
一開始是受到冰冷的刺|激,接著就覺得如同自高樓往下墜。但又不像自由落體。我覺得自己彷彿掉進一個塗了潤滑劑的冰凍管子,被一股無形力量以某種特定的陡哨角度往下吸,而且一直加速。我整個人顛倒過來,頭下腳上地移動。我背部先落水,剛開始一剎那什麼都感覺不到,只知道冷冰冰的水進了我的耳朵、眼睛和鼻子,海水也刺痛我的嘴唇。我距離海面約一呎,身體沒有移動,我還擔心自己會浮上去,出現在他們眼前。他們現在一定擠在裂縫邊,舉著槍瞄準水面。
接著,我們開始談正事。蘇珊很沮喪,對她來說,這整件事簡直是惡夢。她在一個不合法的行動中損失了三名探員。雖然救回泰瑞莎,但這對整件行動完全沒幫助,因為泰瑞莎一開始根本就不該去卧底。
「想活命就別出聲。」我說。
強風幾乎吹散了他的聲音。我聽見後方傳來第七道浪撞擊岸邊的聲響,浪花向上飛濺,被風吹動,重重打在我後腦勺上。昆恩一個手下出現在伊莉莎白背後,他的右手腕放在她肩上,手裡握著一把槍,而她的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我看見另一把槍的槍托弄掉了窗框碎片,然後往外伸,對準我。接著,理察被猛力往前一推,膝蓋移到窗台上。昆恩推著他一起出來,把他緊緊扣在正面當擋箭牌。
「往這裏走。」我說。
我就像處在科幻小說里的某種運輸設備中被往下發送。我覺得自己像是液體,覺得整個人拉長了,突然變成三十呎高,一呎寬。四周只有黑暗與寒冷。我屏住呼吸。接著,身上的緊繃感全消失了。我將頭向後仰,感受海水撫著頭皮,然後踮起腳尖,彎曲脊椎,向上伸展雙臂。這種感覺很平靜,我就像顆子彈,我喜歡這樣。
「不,」她說,「他是我先生。」
「我們會先帶她回旅館,」蘇珊說,「別忘了我們現在還是私下行動。」
他聳聳肩,然後到流理台邊翻找,拿起他的鑰匙。
我踩熄昆恩的雪茄,從貝克的口袋裡翻出他的車鑰匙,接著回到走廊上,穿過廚房。廚師的眼神一直跟著我。我蹣跚地繞到屋前,坐進凱迪拉克,發動引擎,往西開出去。
陷入僵局了。
「為什麼?」
緊接著,我的胸口突然像是受到一記重擊,這使我立刻明白自己要溺水了。所以我開始動起來。我翻了一圈要讓身體轉向,結果被大衣蓋住了頭,於是我不斷在冰凍管子里翻滾旋轉,好不容易扯掉大衣。大衣一離開我的身體,瞬間就被水流拉走消失。接著我脫掉外套,它也馬上不見了。
她站起來,身體有點不穩。我猜這是肌肉無力的癥狀,畢竟她被關了九個星期。
「再想想看。」我說。
我展開雙臂,讓兩隻腳浮上來,接著將頭往後傾斜,張大嘴巴,看著胸口起起伏伏,吸滿空氣后再全部吐出。起伏的速度快得驚人。我覺得很累,但很平靜,而且感覺模模糊糊的,這是因為我的大腦缺氧。我維持這個姿勢在水面浮了整整一分鐘,什麼都不做,只是不斷呼吸。
他沒移動。我在腦中再排練一次:轉身,開火。我深吸一口氣,迅速轉身並開火。槍口對著理察右側一吋,朝著窗戶發射。子彈衝破窗帘,將整片窗子的玻璃連邊框一起轟掉。我往那裡跑了三步,奮力往前一跳,躍出洞口,身上裹著扯破的絲絨窗帘在地上滾了兩圈,再立刻起身拔腿狂奔。沖向岩岸邊。
「記得我嗎?」我說。
「妳做了對的事嗎?」十年後我這麼問。
我隨即停止划水,因為我很確定自己死了。於是我張開嘴呼吸,結果吸進海水后,胸口立刻一陣痙攣,讓我又將水咳出去。吸進又咳出,就這麼重複了兩次。我呼吸的全都是水。我再踢一次水。這是我的極限,只能踢最後一次了。我踢得很用力,然後閉上了眼睛,讓身體漂浮,開始吸進冰冷的海水。
「伊莉莎白,快叫他聽話。」
她點點頭。「我很好。」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