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了，教練
1
「很簡單。」
我暗自尋思。說來也是，她怎麼會想到這辦法？
「這個嘛……」
刑警從椅子上站起身，朝著設置在房間中央的三腳攝像機走去。
我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了。這些事，再說多少也沒用的。
「你是怎麼打開的？」
「當時我根本沒鬧清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還以為她是在睡午覺呢。」
「沒什麼好怕的——當時您就是這樣對我說的。我就在你身後，我一直在看著你。所以你就射出無怨無悔的一箭來給我看看吧。不必在意其他人，賽場那麼大，其實只有你我二人——」
一口氣說完之後，直美歇了口氣，舔舔嘴唇。
「教練，我當時真的好開心。公司對我的成績給予了很高的評價，給隊里的預算也大幅提升，宣傳部長甚至還親自跑來看我們訓練。下次的目標是奧運——這句話真的成了我們之間互勉的話語。」
「望月應該也會用吧？」
「是的。」
「我再確認一次。你是在下午五點左右到這裏的？」
刑警問。
「對……」
「經常吃？」
「那電纜呢？」
「教練。」這是直美說出的第一句話，「我實在是……太累了。」
「但你不得不相信。事實就擺在眼前。」
「原來如此。」
「如今，這屋子變得門可羅雀了。」直美說，「以前曾經有那麼多的隊員，可如今只剩下了我一個人。我不懂，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副樣子。」
這姿勢持續了幾秒鐘，之後她緩緩睜開眼睛。放在胸前的右手一動不動。
我九九藏書從衣兜里掏出鑰匙扣，讓刑警看了下房門鑰匙。刑警盯著鑰匙看了一陣，問道。
關掉顯示器畫面的轄區警署刑警，看年紀應該比我大個五歲左右。嘴邊上雖然留著鬍鬚，卻打理得乾乾淨淨，並沒有邋遢的感覺。臉型細長，眼睛卻挺圓，看起來人挺好。
「計時器是這裏的。冬天的時候，我們會把它接在電爐上，練習歸來之後用它烘一下屋子。不過這東西太危險，所以最近幾乎都不用了。」
說到這裏，直美摸著頭髮。
「平常大多都是我教她用，不過她自己也曾經用過。那機器用起來挺簡單，任何人都能輕鬆上手。」
「您還記得那時候的事嗎？」低著頭說完之後，她再次抬起頭來，「狀態最好的時候，除我之外，隊里也還有其他的隊員。中野、岡村，她們都在。如今她們都已經做了母親，引退之後回去上班，但總覺得待不下去，最後把工作也辭了……」
重重地吐了口氣，她把水杯放回原處，身子靠到牆上。
「但隨即我便明白了那計時器是怎麼回事，趕忙把線從插座里拔了出來。之後我晃了晃她的身體，可……」
「之後你就發現望月躺在長凳上了？」
「可是教練，比賽雖然輸了，我卻依舊感到很滿足。那是我這輩子最棒的一場比賽，同時也是最光彩照人的一天。比賽結束后，教練您走到我的身旁，誇獎我說幹得好，還親切地和我開玩笑，說最後一箭稍偏靶心是我的一貫作風……」
直美九_九_藏_書低下頭，搓著雙手。這是她在思考接下來該怎麼說時的習慣。
直美在靠牆的長凳上坐下，望向這邊。除了淡淡的口紅之外，她像往常那樣素麵朝天，不見絲毫化妝的痕迹。背後的白牆襯得她古銅色的皮膚愈發地顯眼。短髮下時而露出的耳朵上戴著一對紅色的珊瑚耳環。
剛開始的時候一個人也沒有。不久，直美便從屏幕左手邊出現了。
「您還記得嗎？當我在三十米的比賽中，險些打破全國紀錄時候的事？那是全國選手選拔的最後一天，雖然我之前的成績不錯，拿下冠軍也並非不可能。可當時我雙腿發顫，根本就沒法兒瞄準，還剩六發的時候，就連手臂也開始隨著心跳發顫……當時教練你這樣握著我的手——」
三十分鐘前，直美還躺在這條長凳上。
「上了。」
她一隻手拿起了身旁的水杯，另一隻手抓起一把藥片。把藥片塞進嘴裏，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或許是因為藥片從喉嚨里滑落的不快|感，她臉上閃過一絲痛苦的表情。
留著鬍鬚的刑警扭轉過頭，看了一眼錄像機。看我點了點頭，他把目光投向一旁。牆邊上放著剛才錄像里直美坐的那條長凳。直美的身影早已不見，只有四處奔忙的搜查員們。
「不清楚。」
我坐在錄像機前回答。
刑警一臉訝異地皺起眉頭，「怎麼回事？」
「那麼，你覺得她為什麼要自殺呢？」
他的講述與之前我所說的一樣，所以我只是點了點頭。刑警也默默地點了
hｔｔｐｓ://ｒｅａd.９９cｓｗ.ｃｏm下頭。「這個嘛……我想她應該經常吃那葯。」
鬍子刑警用下巴指了指房間角落裡的電話。我回答說「是的」。
「看到當時的狀況，你立刻就明白她自殺了？」
刑警輕輕驚嘆一聲，仔細看了看那攝像機。不過此刻電源並未開啟，應該是看不出啥名堂來的。
「操作方法應該挺簡單吧？」
「之後，你就報了警，是吧？」
刑警一臉贊同的表情，望了我一眼。
「原來如此。」
「望月怎麼會想出用這種方法來自殺呢？你是否知道些什麼？」
直美閉上了眼睛，坐在椅子上，面朝這邊。幾分鐘過去，她的身子靜靜地傾斜躺倒。時間再次悄悄流過。
她伸出左手，拿起了一隻鬧鐘一樣的東西。那是只秒錶，看看電纜，就會明白那東西一直連接到她的隊服里。她把計時器的錶盤展示了一下。
過了一陣，錄像的畫面中斷。
「門口有沒有上鎖？」
我回答說「不知道」。
直美抬起頭來，雙眼通紅。一眨眼，兩行清淚便從眼角順著臉頰流到了下巴。她並沒有抬手去擦，而是緩緩地環視了一下整間屋子。
「一進屋我就發現了，因為這東西平常不放在這裏。向警方和公司里通報過之後，我就播放了裡邊的錄像帶。之後……」「發現裡邊錄有望月臨終的一幕？」
「我有鑰匙。」
刑警感慨良多地說完並操作了一下錄像機，把帶子倒了回去。
我無力地搖了搖頭。
之後她再次閉上了嘴。她把右手放在隊服的九_九_藏_書胸前，輕輕閉上眼睛，調整了一下呼吸。
「別了，教練。」直美喃喃地說，「能和教練您一起走到今天，我覺得很幸福。我不後悔，只是感覺有點累……別了，教練。我真的很開心。」
鬍子刑警有些不滿地把臉從攝像機旁挪開，乾咳一聲，回到了我的身旁。
「之前也曾經出現過好幾次這種情況。雖然每一次我都感覺自己快撐不住了，但教練你總會跟我說，再堅持一下就好了，加油……」直美不停地搖頭，「但我真的不行了。我並不堅強，沒法兒再堅持下去，沒法兒再忍耐下去了。」
「重大比賽的頭天夜裡，她經常會興奮得無法入眠。這種時候她就會服用安眠藥。因為較大的賽事時要葯檢，所以我曾禁止過她服用。」
直美就彷彿捧著什麼寶貝似的，把兩手的掌心合在一起。
「有準備的自殺啊。不過話說回來，居然用錄像拍下自己臨死的情景……時代變遷，就連遺書的形式也跟著變了啊。」
刑警說的「當時的狀況」，似乎是指直美橫躺的身上接著電纜，通過計時器連通著屋裡插座的狀況。
刑警摸了摸鬍鬚，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麼，但不久他的手便停了下來。
刑警點了點頭。之後他在屋裡環視一圈，兩眼盯著我的臉。
「是這部攝像機吧？」
「電纜和計時器是這屋裡的嗎？」
「還有那些安眠藥。望月平常拿它幹嗎用的？」
「現在三點半，再過一小時，開關就會開啟，電纜便會通上電。說到電流通向何處——」直美指了指自httpｓ://rｅａｄ.99csｗ•ｃｏｍ己的胸口，「電纜連接著我的前胸和後背。一旦通了電，我就能毫無痛苦地死去。我接下來會吃些安眠藥，死亡將會在我安睡的時候悄悄到來。」
「我是想和您聊聊這些往事。」她的臉上露出了寂寥的苦笑。
她接連眨了幾眼，嘴唇微微翕動了一下。之後她深呼吸一口，用帶有比之前更大決心的眼神望向這邊。
她的話突然打住，低著頭，兩手在膝上緊攥成拳，肩頭不住地微微發顫，她低著頭接著說：
「您知道那句話對我的鼓舞有多大嗎？」她再次望向這邊，「聽了您那句話，我接連幾發都沒有半點失誤，位列榜首……只要最後一箭能夠射中十環，那麼三十米的全國紀錄就歸我了，可最後一箭我卻只射出了九環。教練，您當時注意到沒有？射出最後一箭的時候，我沒有絲毫的顫動。之前我一直在想，如果沒有顫動的話，應該還能射得更加完美一些，可最後顫動停止之後，我卻只射出了九環。現在，我終於明白當時那顫動為何會停止了。因為我覺得自己很幸福，感覺自己彷彿真的就在一個只有我和教練兩人的世界之中，腦子裡再沒有什麼比賽。所以我的心裏再不害怕，身上的顫動也因此停止。可是教練，那樣子根本就贏不了。只是那一環的差距，我便與一切失之交臂。」
「這事根本讓人難以置信。」我說，「她怎麼會自殺？」
直美重重地嘆了口氣，之後又是一陣沉默，目光低垂，身子一動不動。
「那你是在什麼時候發現攝像機里有錄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