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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黛博拉 第十三章

第三部 黛博拉

第十三章

忠實的奧德麗將乘同一列火車前往蘇黎世,隨身帶著醫生真實的身份文件。醫生入境英國時會需要這些證件。使館隨員十分謹慎,認為醫生隨身攜帶這些文件太危險,而一個坐在三等車廂的上了年紀的雅利安女人則不會引人注目。奧德麗剛剛四十一歲,自從納粹從她手裡搶走漢斯,她便顯得蒼老了許多。
古斯塔夫做了周密的計劃,奔波往返于不同的政府部門,等了好幾個月的文件和蓋章。結果一九三八年三月,奧地利併入希特勒的納粹帝國,這意味著他們又要重作打算。
在希特勒的帝國里,傷寒和肺結核都被認為是和麻風病一樣的疾病,患者會遭到唾棄。沒有醫院願意收治小沃爾夫岡,醫生只能在家治療和護理自己的兒子。這又耗費了幾乎一整年,直到聖誕節前,古斯塔夫才告訴伊麗莎白,兒子的身體狀況已經能夠承受旅行了。
他們首先想到將瑞士作為避身之所。一九三七年,布比·普欽格爾就搬到了那裡,他激進又愛罵罵咧咧的風格最終讓他失去了納粹政府的青睞。還有伊麗莎白曾經的資助人,作曲家弗朗茲·雷哈爾,也帶著自己的猶太妻子暫居蘇黎世的豪華酒店巴爾拉克。read.99csw•com
伊麗莎白和古斯塔夫都狠不下心辭退貝塔。他們都避免去廚房——貝塔在廚房炒菜和絮叨的樣子還是少見為好,否則就會像伊麗莎白說的,「徹底倒了胃口」。
古斯塔夫馬上意識到,隨員提到的證件將花去他一小筆積蓄。他向法律顧問馮·麥爾林克尋求幫助,他們現在已經成了很好的朋友。麥爾林克的律師事務所緊挨著納粹黨總部。麥爾林克還真通過這些鄰居的各種關係搞到了證件。古斯塔夫將以彼得·弗里林的名字出行。
醫生的每句話,瑪格達都照單全收。這一次,同往常一樣,她急急跑進藏書室,拿出《布魯克豪斯百科全書》翻閱起來。她想明白「寓言」是什麼。書中將該詞解釋為「比喻」,九-九-藏-書下面是不祥的例句——「比如將死亡比作死神」。
希特勒日益強壯的手臂越伸越長,夫妻兩人擔心瑞士離他野心勃勃的擴張版圖太近了。
古斯塔夫讓奧德麗自己斟酌決定,因為這件事總歸是有風險的。奧德麗立刻毫無保留地同意了:納粹搶走了她的漢斯,現在又要趕走她的東家!她把幫助東家看作自己神聖的義務。
居住在攝政王廣場十號的這一家人的思緒愈發沉重和壓抑。夫妻倆為孩子和他們的未來憂心忡忡。瑪格達擔心,如果東家有朝一日離開德國,她就不得不回父親的農場過那種麻木不仁的生活。奧德麗很少再見到漢斯,擔憂他的靈魂能否得到救贖。
這一夜,瑪格達睡得並不安穩,她夢到了死亡。夢中死亡的化身和那個臉色蒼白、留著一撇小鬍子的男人一模一樣。
像任何時代的任何國家一樣,財稅局對這項工作十分積極。「這簡直就是合法盜竊。」古斯塔夫惱怒地罵道。伊麗莎白和英國大使館取得了聯繫,和一個使館隨員見了面。此人碰巧是伊麗莎白的超級崇拜read.99csw.com者。他私下建議這位著名女歌唱家按照如下步驟行事:伊麗莎白正式將自己的演出安排向帝國音樂協會報備,同時申請許可,帶著未成年的黛博拉和沃爾夫岡,以及已經升職為家庭女教師的瑪格達同行。申請應在演出前不久提出,給人剛剛決定接受演出邀請的印象。同時,伊麗莎白要表明,她將來願意在德國演出。
然後,古斯塔夫從蘇黎世啟程前往倫敦。使館隨員另一個私底下的建議是,古斯塔夫在德國境內旅行時最好使用假身份證件。
主意已定。兩人將步古斯塔夫兄弟的後塵,移居倫敦。接下來的問題是:他們是否公然離開?
兩個人還在考慮下一步的目的地和各種可能性時,伊麗莎白收到了一個華美的毛邊紙信封。信封里裝著一封邀請函,上面寫著,邀請伊麗莎白到倫敦考文特花園出演《魔笛》中的夜后。這多虧了伊麗莎白曾告訴她那富有生意頭腦的經紀人,自己願意考慮接受新的演出邀請。
直到一九三六年底,幾經反覆,伊麗莎白終於恢復健康,一家人能再次嘗試九九藏書離開德國。可偏偏在一九三七年一月,小沃爾夫岡又生了重病。醫生診斷為斑疹傷寒。
說完,他坐在一旁沉默良久。
而她的丈夫,像那個隨員講的,為了「不喚醒沉睡的巨人」,最好在伊麗莎白去倫敦前帶著少量行李,從慕尼黑乘火車到蘇黎世。因為伊麗莎白一旦出行,就可能讓人警惕她丈夫的行蹤,而如果他在妻子出行前幾天離家,就幾乎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古斯塔夫對此評論:「瞧,親愛的,只要人等待的時間足夠長,有時甚至只是推遲片刻,目標就會自己擺到你面前。」
有一次,貝塔準備了雜燴湯,湯色渾濁而黏稠。這本是醫生最喜歡的一道菜,以前他總是毫不遲疑地大快朵頤。這次大家卻都沒有動勺子。沉默中,醫生聳了聳肩。「大家為什麼不吃,無知者無畏,對不對?雜燴湯涼了可就不好吃了。」他拿起勺,毫不猶豫地嘗了第一口。所有人都學著一家之長的樣子吃了起來,味道的確不錯,香味十足。
在廚房為貝塔消愁解悶的只有蜜蜂這隻粗毛的雌性獵犬。它可不管食物美味與九九藏書否。對於蜜蜂的忠誠與陪伴,貝塔也不乏獎賞。不久,蜜蜂就胖得像個矮樹墩。
儘管對於猶太人離開德國,納粹黨人喜聞樂見,可猶太人的財產卻要儘可能留下。辦理移民的猶太人會被徵收一筆「猶太人財產稅」,還要被迫繳納「逃離帝國稅」。
只有廚娘貝塔一如既往,心無旁騖地惦記著廚房與灶台。她已經快七十歲了,因為食慾在不斷地下降,原先圓鼓鼓的臉頰變得有些鬆弛。鬆動的牙齒間縫隙越來越大,說話漏風。她經常一個人嘮嘮叨叨,唾沫星子四濺,稀稀落落的牙齒也擋不住。大家都盡量不去想,但肯定有不少唾液落進了湯鍋和炒鍋。
這條載著醫生一家的諾亞方舟被捲入洪水的旋渦中,處境愈發危險,越陷越深,令人提心弔膽。
古斯塔夫一直試著教育聰明伶俐的女兒,培養她寬容仁慈的品格。飯後,他對她說:「聽爸爸說,黛博拉,我們對待貝塔的方式,嗯,或者說對待『廚房裡的唾沫』的方式,實際上寓言般地反映了德國民眾的現狀。他們不看他們不想看到的,不得不將這碗苦澀的湯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