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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我是彼得·馬奇·王,」我告訴他,「那天,你沒有逮捕我,就是我在有藍色信箱的新家裡割傷了自己、流了好多血的那天。」
看到這本書之後,斯蒂格同意了,只要我把書給他。那天放學后,他就跟我一塊兒去看鷹樹。他同意了,要去推倒那個柵欄,然後得到我的昆蟲書。
斯蒂格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我需要他去推倒柵欄,只好回去叫他,對他說我需要他的幫助,提醒他關於柵欄的事情。
斯蒂格走後,媽媽想跟我談談。她給邁克舅舅打了電話。晚飯後,他就到了我們家。
星期一,我很早醒來。房間里的光線是模煳的藍色,彷彿整個屋子都被一場灰色的薄雪覆蓋。我眨了眨眼睛,光線緩慢地發生變化,最終變成了極淺的藍色,有一種置身於藍色森林的錯覺。這讓我想起物種大遊行中的海洋方隊,還有身處水下的感覺。在水下,我會被一團巨大的海藻包圍,水母在身邊游來游去,一如物種大遊行中的情景。只不過,水下的海藻和水母是真實的。
格里芬警官依然不知道我是誰,我只好又解釋了一遍。終於,他想起來了。「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打電話找我,」格里芬警官說道,「我都不知道你是怎麼找到我的。你有什麼事嗎?」
「我打了911,」我說,「跟警官談了鷹樹的事。」
「不管怎麼樣,」斯蒂格說,「我就是不喜歡離樹這麼近。它們讓我害怕。我喜歡昆蟲,不像你那麼喜歡樹。」
終於,我們回到了有藍色信箱的家。
「樹並不會移動,」我說,「反過來才對,你會碰到樹,它們不會碰到你。」
接著,我告訴他,我得去跟市議會的人談話。我把關於鷹樹的一切都告訴了格里芬警官,可他似乎並不清楚LBA樹林開發的事情。在媽媽起床之前,我還有好多好多的話要跟他說。所以,就算他不知道我在說些什麼,我還是問了這個問題:
「你好,」斯蒂格說,「我的名字叫湯瑪斯,只有馬奇叫我斯蒂格。我和馬奇一起去看了那棵樹,可我不喜歡樹林,所以很快就回來了。」「斯蒂格是我的朋友。」我說。
「你在跟誰打電話呢,馬奇?」媽媽說。我睜開眼睛,房間里的光線發生了變化,不再像是水下的樣子了。此刻,光線是明亮、雪白的,從窗戶的側面照射進來,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把雙手舉到面前,像風中的樹葉般晃動起來,直到自己逐漸適應了從窗口灑進來的陽光。
這一回,不只是我一個人提前下車,而是我們兩個人。和他一起的感覺很愉快。和斯蒂格在一起與跟媽媽或邁克舅舅在一起的感覺不一樣。我還沒確定到底不一樣在哪兒,為什麼不一樣,但就是不一樣。這感覺挺好https://read•99csw.com
「好吧,看來你是真的有事找他。」過了好長時間,他終於再次開口,「今天算你走運。」
「我是這麼想的,」我說,「但斯蒂格不願意,儘管他答應過我。」
「我知道。」他爸爸回答。
斯蒂格把我們的計劃告訴了他爸爸。「我很擅長推東西。」斯蒂格對他爸爸說。
斯蒂格對我講了美國黃松甲蟲的故事。他知道很多關於這種甲蟲的知識,都是我所不知道的。他了解黃松甲蟲在寒冬里的整個生命周期,我是第一次聽說,所以覺得非常有趣。後來,換我對他講美國黃松的生命周期。
剛才,我一心想著樹林,把觀察其他人走進教室的事情拋到了腦後,現在只好仔細地巡視,看看有哪些人已經到了。我決定先數一遍人數。我的右邊坐著一個女孩,正在畫畫。她似乎經常坐在那兒,我卻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坐在我身後的是一個小個子男孩,他的名字我也不知道。接著,我看向左邊,立刻發現了自己要找的人,他長著一頭玉米須般的黃色頭髮——斯蒂格,我找到他了。
後來,他說自己要下班了,必須掛電話,我們這才結束了通話。我掛掉了電話。
「就是這位。」我說。
「看,」我說,「鷹樹就在那兒。」我指著那棵高高聳立的巨樹。從這裏看過去,它就像一座摩天大樓般龐大。我繼續前進。
斯蒂格倒退了兩步。他說他不喜歡樹葉投射在他臉上的圖案,也不喜歡單獨待在樹林里。我走近他,開始非常大聲地說話,弄得他似乎又想上來推我。我也想去推他。就在這時,我倒退了一步,在一條樹根上絆了一跤,他也在我身上絆了一跤。我們倆都摔倒了。
「他沒有逮捕我,」我說,「我想跟他談談那件事。」
「我不相信運氣。」我對他說。
「具體是哪位呢?」他問道,同時發出一個聲音,過了一會兒我才意識到,原來他是在笑,「我們這兒有幾個值晚班的。我是說,有好幾位警察:白人警察,黑人警察,中國警察,紅頭髮警察。」
「如果引發了大規模的騷亂,比如說一場抗議遊行,市議會就會看到民意發生了變化,有很多人在乎這件事。這樣的話,你就有機會了。」他說,「可要知道那是私人領地,我看你的抗議恐怕是不會有什麼影響力的。」
我拿起電話,撥打了911。找警察就要撥這個號碼。
「等等,」媽媽一邊說,一邊走到我跟前,「馬奇,聽著——你帶他去看了鷹樹?那樹林離這裡有兩英里路呢。」「是的,」我說,「確切地說是二點一英里。」
我摔倒在地之後,他扶我坐了起來。
我不能在教室里和斯蒂格說話。蓋特克九_九_藏_書先生不允許任何人在課堂上說話,這也是規矩。午餐時間,我也不能跟斯蒂格說話,因為我在室外吃午餐,而他總是在教室里吃。我不能改變吃午餐的地點,這是我的習慣。於是,吃午餐的時候,我一直看著操場上的樹。
「你好,」媽媽說,「很高興見到你……斯蒂格?」
這實在令人心煩。就像卡通片里,嗶嗶鳥被歪心狼用一圈又一圈的繩子捆住,只剩喙和兩條腿伸在外面。我也一樣,被人們用規矩的繩子一圈一圈死死地纏住,做不了自己必須做的事情。不過,嗶嗶鳥最後總能掙脫繩索,所以我也要想辦法掙脫,和那個長著玉米須頭髮的男孩談話就是我掙脫繩索的步驟之一。
我沒告訴他,其實我並不相信運氣,因為他還在說話。
「不是。」我說。
我向他解釋:「我想找一位警察,一個在警察局工作的男人。」
「怎樣才能讓他們看到有很多人在抗議?」我問他,「很多人在乎這件事的標誌又是什麼?」
「我們也是,」媽媽說,「這是馬奇第一次邀請別的孩子來家裡玩。」
「你是我認識的唯一一個為市政府工作的人,對我來說很有幫助。」
「緊急的不是我,」我說,「是樹。」「一棵樹發生了緊急情況?」這個男人說,「在凌晨四點半?」
「這是他第一次去別的孩子家裡。」他爸爸說道。
但他還說,沒有人能在市政廳的討論中獲勝,除非原本就有社會共識的存在——社會共識就是指一個概念的背後有非常多的人支持。
「我得跟市長談談,要怎樣才能跟他談話呢?」
「紅頭髮的,臉上還長著雀斑。」
「很顯然,」男人說,「你找他是關於公事嗎?他在辦的案子?」
電話響了好一會兒,格里芬警官終於拿起了聽筒。儘管他沒有唱歌,我還是聽出了他的聲音。我閉上眼睛,想聽得更清楚一些。
「這是誰呀?」媽媽問道,「你剛才去哪兒了,馬奇?」「這是斯蒂格,」我告訴她,「我們上同一個學校。」
斯蒂格的個子比我高,我得把腦袋向後仰才能看見他的頭髮。我把鷹樹的事講給他聽,請他跟我一起去看鷹樹,這十分重要。為了防止他不答應,我準備了一樣他一定會想要的東西——爸爸寄給我的昆蟲書。我拿出那本書:「跟我一塊兒去,你就能得到這本書。」
媽媽給我們倒了兩杯牛奶,拿來幾包多力多滋,然後向斯蒂格詢問家裡的電話,並用筆記了下來。我們在餐桌旁坐下,開始吃點心。後來,斯蒂格的爸爸來接他回家。
他又問了一遍為什麼。我回答了,可他似乎依舊不明白。最後,他總算告訴了我一些有用的東西:
「您有點心嗎?」斯蒂格說,「我喜歡多力多滋、牛奶,還有冰棍。」「嗯,這些我們正好都有,」媽媽說,「你運氣真不錯。」九-九-藏-書
媽媽不喜歡我這樣做。送我去學校的路上,她一直在說我打911是多麼的不應該。很多話我以前都聽過,沒有必要再聽一遍了。此外,她還對我提出了一些新要求,制定了一些臨時規定,比如「我說話的時候你得好好聽著」「認可我對你說的話,馬奇」。這讓我很難集中注意力識別道路兩旁的樹。媽媽對我說話的時候,我被迫用非常小的聲音叫出那些樹的名字,比呼吸聲還要輕。
我認識一個人,他是為市政府工作的。
市議會每周四晚召開公眾意見會議,LBA樹林的事情也有可能在會上提起。
「斯蒂格,」我對他說,「我得跟你談談。」「你為什麼這麼叫我?」
「你很擅長推東西,」我說,「我需要你幫我推倒一個柵欄。」
「好吧,好吧,冷靜一下,我幫您轉接。」
在學校里,我被禁止爬樹。進入奧林匹亞地區進修學院的第一個月,消防員把我從學校最大的一棵樹上弄了下來。後來,媽媽與校長和消防員進行了一次特殊的談話。他們說這事關安全問題,儘管我向他們證明了無數次,學校里的樹非常安全,每根樹枝都相當結實,但他們不聽我說話,只表示有明確規定,不可以在學校里爬樹。
「不是緊急情況嗎?」
「後來,我決定不去了,」斯蒂格說,「因為那棵樹實在太大了,就是鷹樹。然後,我們就來了這裏。」
「所以,你們倆走了好幾英里的路,還打算推倒鷹樹周圍的柵欄?」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說。
接下來,好長時間沒有人說話。我們默默地吃完了冰棍。斯蒂格的爸爸叫他,說該走了。
太平洋西北岸的溫帶針葉林是世界上最高大的樹林——到處都是一百英尺以上的道格拉斯冷杉、西部鐵杉和紅杉。歐洲北部針葉林則大多是雲杉、冷杉、松樹等落葉松,高度一般不超過七十英尺。歐洲與美國的溫帶闊葉林不高不矮,原始熱帶雨林也差不多,平均高度都在八十英尺左右。但在這裏,我們擁有全世界最大型的樹林。我喜歡住在這個巨樹生長的地方。
正在我準備起身去跟他說話的時候,一大撥坐早間巴士來上學的人走進了教室,就像一群遊動的鮭魚。這一批總共十一人,我一個一個數著。他們坐在了我和斯蒂格中間。一想到要在這麼多人面前站起來穿過整個教室,我就感到很緊張。正在我思考該怎麼辦的時候,八點半的鈴聲響了起來,九九藏書我不能從自己的課桌前走開了,這是規矩。
「啊,明白了,我知道你說的是誰。」這聲音說著,又笑了起來。我不知道他在笑什麼。
「推倒一個柵欄?」媽媽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你們打算闖進私人領地嗎?只有一塊地的主人才會建柵欄。隨隨便便推倒一個柵欄是不合法的。」
那一天,我忽然覺得有必要觀察一下教室里的人,看看都有哪些人在場,了解他們每一個人所在的方位。這是一個我從未做過的任務。通常,我會自動忽略教室里的其他人,因為根本沒有必要去了解他們。但現在,我需要清楚每個人所坐的位置,想辦法與其中一個人說上話,向他提出我的問題。
教室里總共三個人,其中一個就是我要找的。
「真感謝你們邀請他來家裡玩,」斯蒂格的爸爸說,他和媽媽握了握手,「不知道還有沒有下一次。希望以後不要出現幾公里的徒步或違法推倒柵欄之類的事。」
我正在實施一個攀爬計劃,這一步就是計劃中的下一根樹枝。
走著走著,斯蒂格突然停下了腳步。我們剛剛進入了LBA樹林,才經過三棵樹。樹冠的邊緣垂在我們頭頂,樹葉的圖案投射在他和我的臉上。
「格里芬警官現在剛好值晚班,我幫你轉接他的辦公桌吧,年輕人。」他說。
「我們還沒吃冰棍呢。」我說。
我把書送給了斯蒂格,他很喜歡。然後,我告訴他我餓了,他說他也餓了。我們一起離開了樹林,朝我家走去。
後來,斯蒂格跟我講了火蟻的故事。火蟻用身體搭成橋樑,幫助同伴渡過水溝和大樹根,就像剛剛絆倒我的那條樹根。他說,這是他在比爾奈的電視節目里看到的。
「哪位?」
放學后,我們一起上了那輛我一直搭乘的巴士。其實,斯蒂格也搭乘那輛巴士,只不過我之前並不知道。我從來沒注意到原來我們乘坐同一輛巴士。我們提早下了車,我沒忘記對巴士司機說:「我們記下了。」
事實上,我並沒有在水下,這隻是凌晨時分的幻覺罷了。時鐘在四點十七分停留了許久,總算跳到了四點十八分。我得去跟市議會的人談談鷹樹的事情,可要怎樣才能跟市議會的人談話呢?
「這可真好,」媽媽說,「那麼,你們現在準備幹些什麼呢?」
八點十七分,我在自己的位子坐下。八點二十二分,蓋特克先生走進教室,然後開始翻報紙。蓋特克先生桌上的報紙在陽光下翻來翻去,反反覆復,讓我移不開眼睛。它們使我想起LBA樹林里長在鷹樹身邊的美國梧桐和大葉楓,葉read.99csw.com片背面是白色的,在高處若有若無的微風中輕輕搖擺。
「所以,馬奇就想讓我幫他推倒一個柵欄,一棵樹周圍的柵欄。」
「我喜歡看樹,」斯蒂格說,「可我不喜歡觸碰它們。」「沒關係,」我說,「你只需要推倒一個柵欄就好。」
討論完比爾奈之後,我們站了起來。我意識到,今天是不會去推倒柵欄了,也看不成鷹樹。奇怪的是,我竟然覺得無所謂。我餓了。
「嗯,我也不知道,」他說,「我的意思是,要是有一大群人在那棵樹下聚集起來,推倒柵欄,鬧出個大新聞的話,市議會或許會採取一些行動。不過,這不大有可能發生,我也不建議你這麼做。還不如去碰碰運氣,跟那塊地的主人談談呢。」
「是的,」斯蒂格說,「那棵樹太大了,讓我有點害怕。我本來還想去看看那裡是否有美國黃松甲蟲。」
「我想跟一位警察談談,」我說,「之前,我在家裡見過他。」
一路上,我們談論著美國黃松甲蟲的築巢規律,還有美國黃松為了消滅甲蟲而分泌出的一種樹脂——有時候這能拯救美國黃松,不過要是甲蟲數量太多的話,就沒有效果了。到最後,整棵樹都會布滿坑洞,就像無數滲血的傷口。
媽媽拿來了冰棍。
「我喜歡比爾奈,」我說,「他是個科學家。」
然而,我已經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了,現在只需要找一個能夠幫助我的人——一個擁有強壯手臂的人。我突然意識到,其實自己恰好認識這樣一個人。
「我想你說的是格里芬警官吧,」他說,「有印象嗎?」
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在這個規定里發現任何漏洞。我問他們,樹榦的所有權歸誰?當時正好校長在場,他說,樹榦歸他所有。那麼,長到校園牆外的樹枝又歸誰所有呢?消防員列出了市政府的規矩,說那些樹枝屬於市政府。然後,媽媽也擺出了她定的規矩。
「玉米須頭髮,」我說,「斯蒂格馬塔梅迪思。」他其實一點也不喜歡自己的頭髮。如果換作是我長了一頭玉米須頭髮的話,我一定會很高興的,恨不得能一刻不停地撫摸它。但事實上,我並沒有長那樣的頭髮。
「好吧,先生,非緊急情況請撥打3607042740。」「我已經打過電話了。」我說。也許是因為我太大聲,這位女士接下來說話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不高興:
「您好,」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這裡是奧林匹亞警察局,如果您有什麼緊急情況——」
終於,一個小時零四十三分鐘過後,下午休息時間到了,我總算能再次找到這個男孩,跟他談一談了。
「但我得從樹林中走過才能到達柵欄跟前,」他說,「這一路上肯定會被樹碰到的。」
「911,您有什麼緊急情況嗎?」一位女士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