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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第五十六章

第二部分

第五十六章

「你們不相信我,是嗎?」
「你他媽必須睡點覺了,菲恩,你這種狀態讓我有點擔心。」
「我想聽聽你小時候的事,」凱辛說,「我會靜靜地聽,你講,我聽著。」
「什麼?」
「我沒有自行車。」文森特說,聲音像個憂傷的小男孩,「從來沒有過自行車,我想要一輛。」
到家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他把車熄了火,看著從屋裡投射出來的光,看著兩條大狗仰著腦袋並排向他跑過來,大耳朵呼扇呼扇地飄著。他還沒來得及下車,兩條狗就擠在車外了,他不得不用力開門推開它倆,雙腿挪出車門的時候,一股鑽心的痛順著右大腿蔓延了下去。
凱辛感到疲倦和疼痛在全身蔓延,充斥著整個身體:「我們能再談一談嗎?」
他們跟著他通過一條昏暗的走廊,來到一間簡陋的小屋,裏面有一張摺疊沙發,兩把注塑模壓簡易凳,一張金屬腿咖啡桌,上面擺著五個啤酒罐。電視機放在摞起來的兩個木條牛奶箱上,文森特坐在沙發上,點了一根煙,雙手握著打火機,抖得厲害,右手手指和掌指關節上還沾著血跡。
一個女人從隔壁屋子裡探出身來,看不出年紀,頭戴粉色的包巾,身上裹著一塊老款的浮雕天鵝絨窗帘,這個褪色的禿絨布簾,讓她看上去像一隻掉了毛的水獺。
敲了好一陣,門才打開,凱辛從門縫中看到一隻布滿血絲的眼睛。
雷布沒有回答。
「他能願意再見你嗎?」
「給我滾蛋,我想說的都說完了。」
「我還欠你工錢呢,」他說,「明天付給你,我保證。」
「不了。還有禮堂那邊的文件,需要讓人把所有與蒙羅港有關的信息都找出來,打電話告訴我進展。給我打電話,好不?」
「哦,其read.99csw.com實是老闆讓我打電話問你的,頭兒。」
凱辛的視線轉向其他地方,他說的不是波拉德,他想說的是布戈尼。
「我不想再碰這個案子了,菲恩,我在回家的路上。」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文森特抬起頭,吃驚地看著他們,就好像他們突然出現在這個房間里似的。「我得走了,」他突然有些喘不上氣,「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老兄。」
「看來今天就只能到這兒了。」菲紐肯說,他踩滅了文森特丟下的煙蒂。
「你不留下嗎,頭兒?」
「暴擊門?」
「我他媽是那麼說的,鬼迷心竅了才去打重案報警電話,跟那個白痴說了這些,還給他留了我的名字。」
門開大了一點,能看到兩隻眼睛和沒血色的鼻子,看起來骨折過不止一次,明顯歪向一側,那雙眼睛的顏色讓人聯想到洗衣粉。「我他媽的沒有任何困擾,」文森特說,「你們他媽的哪來那麼多廢話?」
凱辛做了一個抽煙的動作:「抽根煙?」
凱辛笑著看他:「我們很感激您的幫助,文森特先生,謝謝。不過,我們還有一些其他情況需要了解,您能配合一下嗎?」
文森特拿起一個啤酒罐,晃了一下,空的,他又試了另外一個,裏面還有些殘酒:「你們他媽還想讓我說多少遍?認識那個王八蛋,認識那個王八蛋,認識……」
「你對橄欖了解多少?」凱辛問。
「頭兒,我是菲恩,我剛剛碰到這個傢伙了,在……」
「警察。」菲紐肯不客氣地說。
文森特打量的眼神從凱辛移到菲紐肯,繼而又回到凱辛,他一臉茫然地把手伸進髒兮兮的棉上衣兜里,掏出一包廉價香煙,黑乎乎的指甲摳開包裝,抽出一根遞給凱辛,手劇烈read•99csw•com地抖著。凱辛接過了那根煙,文森特又把其餘的煙遞向菲紐肯。
文森特猛灌了一口酒,目光獃滯地盯著地板,木然地吸了一口煙。他的左肩在微微抽|動:「就是從那些該死的假期開始的。」
「是的,在富茨克雷。」
「我們走。」
「又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我太熟悉這該死的眼神了,我討厭那種眼神!」他咬牙切齒地說。
「我試圖跟他溝通,他安靜了下來,可不一會兒就又從椅子上跳起來,在屋子裡橫衝直撞,用拳頭射門,打了兩拳,第二拳還把手卡在門裡了,弄得到處都是血。」
「好的,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的,頭兒。」
說完,他就轉身離開了。凱辛感到一陣失落,對於失去雷布這件事情,他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兄弟,」他說,「兄弟,這事緩一緩,好嗎?」
「不管怎麼說,進屋來喝一杯再走吧,就當是告別酒。」
凱辛和菲紐肯坐在塑料椅子上。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急欲離開房間,不小心撞到了門柱上。他走到過道的時候,他們聽到他小聲嘀咕著什麼,然後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路上的車越來越多,那些提早下班的、住在周邊城鎮通勤的,還有很多工程車、小貨車、卡車。
「拿到證詞了嗎?」
「什麼假期,文森特先生?」
「從他認識波拉德開始,他恨透了那個變態,恨所有人,實際上他憎恨一切,看什麼都不順眼。見他時你需要帶個防暴盾牌。」
還沒開出城市,電話就響了,凱辛靠邊停下了車。
「多大年紀?」
「衝著這兩條狗,你再留一段時間。」
「嗯,是這樣,這個人的生活可以說是相當絕望,他的人生從那個轉折點開始急轉直下,你明白我的意思https://read.99csw.com嗎?」
「我在南澳大利亞摘過,那兒有個採摘園,他們用它來做腌橄欖,那陣子吃了太多橄欖,簡直吃得要從耳朵里冒出來了。流浪漢什麼都吃,能吃路上撞死的動物,也能吃魚子醬。」
「那女的是個瘋子,」文森特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口吻說道,「滿腦子都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進來坐吧。」
「滾出去!給我滾!我跟你們這些蠢貨沒什麼好說的,都他媽一個樣,你們都是一夥的,那些雜種殺了個小孩子,你們,你們……你們都滾出去!」
到了外面,天正下著雨,凱辛對菲紐肯說:「那些假期,他說的是道德陪伴的童子軍營地。菲恩,他的生平,我們需要他的全部資料,越快越好,告訴維拉尼,就說是我說的。」
凱辛回應著兩條狗的熱情,他低下頭,任由它們親熱地舔著自己的手、頭髮和耳朵。「在城裡耽擱了些時間。」凱辛說,「你在這裏照顧它們我很放心。」
文森特猛地拉開門,門哐的一聲撞到了過道的牆壁上,整棟房子都在震顫:「無辜?你他媽瘋了嗎?那個該死的人渣,我早該親手去殺了他……」
「喝過了,我太累了,咱們現在握手告別吧。」
「放在台階上就行。」雷布回答,「如果沒拿到,就下次再來取。我相信你,你是警察,除了警察還能相信誰?」
「說吧。」
「我理解,」凱辛說,「是這樣,我們很感激您的幫助,有個男人被謀殺了,一個無辜的人……」
凱辛抬起一隻手:「對不起,你是在哪兒認識他的,文森特先生?」
「不能算老,但很難說,他剃了個光頭,一口爛牙,四十多歲。當然,他有嚴重的藥物成癮問題,這個毫無疑問。」
那女人立刻縮回自己屋九九藏書子裡去了,凱辛看向文森特,他臉上暴怒的神色已經緩和了很多,彷彿剛才的爆發排掉了他身體里的一些毒素。他是個大塊頭男人,有些駝背,看起來有點胖,脖子上的肥肉像是裹了一條膚色的圍巾。
「如果再來這邊的話,我會過來看你的。」
「上回我不是讓你們滾蛋了嗎?」她嚷道,「別帶著你們那套美國佬的邪教理念來這兒晃悠,什麼倒霉比薩斜塔,什麼瞭望塔,都去見鬼吧。」
「壓根就不聽,」文森特說,「我告訴警察那個叫科諾的王八蛋打我,一直打我。我以前很瘦,瘦得像根棍子,他把我的肋骨都打折了,三根肋骨,還逼著我跟學校說是騎自行車摔的。」
「我需要來一杯,」凱辛說,「家裡還有酒嗎?」
「他叫什麼名字?」凱辛問。
他伸出了一隻手,凱辛不想,但他還是跟他握了手。
「是啊,反正那些死去的人再也活不過來了,對嗎?」
「你在進步,雖然不太快,但你在進步。」
凱辛抽了一口煙,味道簡直糟糕透了,他很高興沒抽,沒怎麼抽。文森特沒有抬頭,他把煙蒂丟在地毯上,伸出一隻腳試圖蹍熄它,但沒踩著,一股燒焦尼龍纖維的味道慢慢升起,刺鼻而奇怪的甜味。
「戴維·文森特。」
長久的沉默。文森特把那罐啤酒喝光,放回到桌上,他那疤痕累累的光頭向下垂著,幾乎碰到了膝蓋,手裡的煙幾乎燒到了手指。凱辛和菲紐肯交換了一下眼神。
「他是自己一個人住嗎?」
「鍋里還燉著一隻兔子,我用了冰箱里的橄欖,還有一聽西紅柿罐頭。」
「我明早離開。」
「它倆很棒,」雷布說,「我會想念它們的。」
「不用了,謝謝,」菲紐肯擺手婉拒道,「我正在努力戒煙。」
「你read•99csw•com該跟他談談,頭兒。」
「頭兒,這兒拿不到證詞的,在這兒你只能看到他暴擊他的門。」
菲紐肯撓了撓頭:「應該不願意吧,他讓我滾蛋,但他對我沒有攻擊性,他就是對世界抱有敵意。」
「能給我支煙嗎?」凱辛說。
「文森特先生,」菲紐肯說,「有位高級警官想跟您簡單聊一聊困擾您的那些問題。」
「你冷靜一點。」凱辛試圖安撫他即將爆發的情緒。
凱辛嘆了一口氣:「具體地址是哪裡?我就在這附近。」
「所以,您認識亞瑟·波拉德是嗎,文森特先生?」凱辛問。
一個身影從燈光後面走了過來。「還以為你不回來了。」雷布說。
「什麼轉折點?」
「狗糧吃沒了。」雷布說,「我拿了你的槍去打獵了,你不介意吧?」
「挺好的。」
「我們能進去坐坐嗎,文森特先生?」凱辛說。
「你說的那些假期到底是什麼?」
「哦,是嗎?我也在戒呢。」文森特把手裡的塑料打火機拿給凱辛。
「我理解,您認識亞瑟·波拉德,對嗎?」
「不行,我很忙,有很多事情要做。」
「告訴他們什麼,文森特先生?」
「現在那邊應該沒有別人。」
菲紐肯正在等他。他的車停在一條破爛的街道上,道旁堆著朽爛的牆板、廢棄汽車,旁邊房子的前院里堆滿了垃圾信件。凱辛走過去,站在菲紐肯的車窗前,雙手插在衣兜里。
「那些該死的假期,你知道的,就是那些假期,」他抬起頭,冷冷的目光瞪著凱辛,「我好幾次想告訴他們,你知道嗎,不只是我。天哪,怎麼可能只有我?附近還有好些可憐的小鬼,我見過他們,我見過。」
凱辛點著了那根煙,又把打火機還了回去。「多謝,兄弟,」他說,「剛才你說,他們不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