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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螺絲六」奮戰記 1

第二章 「螺絲六」奮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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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公司的事嗎?」
「啊,哥哥。爸爸暈倒了,被救護車送到箕面的綜合醫院了。現在媽媽正往那邊趕,她說哥哥可能打電話回來,叫我在家等著。怎麼辦呀?」
「哥哥去做不就行了嗎?」
「說起來,爸爸之前考慮過讓我來繼承公司嗎?」
「爸。」
他從知多趕往名古屋,在那裡搭上了新幹線。
「他曾說,等有機會的時候,打算委婉地問你一下。他已經沒有那個機會了,所以就由我來說了。」
它創辦于明治四十年(1907),在中小型批發店密集的大阪市西區,算是屈指可數的老字號。創辦者是三澤六郎,當年他拉著一輛拖車開始做生意,以此建立了擁有十名員工的生意基礎,規模雖小,卻安穩可靠。
之後過了大約一個世紀,逸郎的父親吾郎——即上一任的當家,因為與人為善的性格,在生意夥伴之間頗具聲望,連當地法人會和銀行的客戶都找他去當主理人,算是一個有頭有臉的人物。
「原本是在法人會打高爾夫。聽說山畑大叔他們跟著,但爸爸還昏迷著。哥哥,你能回來嗎?」
「是啊。雖然是想讓你來幫忙,但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做起來。」
他把檢查板夾在腋下,跟在主任身後出了工廠,跑向辦公室。在那個年代,手機尚未普及。他說了一聲「借我打個電話」,抓起就近桌子上的座機read.99csw.com,撥通了自己家的號碼。
奈奈子按人數泡好了茶,從廚房裡端出來,說道。
隨著一聲沉重的嘆息,母親輕聲低語道。當著員工的面,母親總是精明能幹的,但這幾天讓她憔悴不已,臉色也變得難看。
聽到快步跑來的主任這麼說,逸郎張口結舌。
到父親這一代,自家這門生意算得上是傳了三代的老字號,但也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中小型企業。在這個形勢嚴峻的年代,要兒子辭掉大公司里的穩定工作、回來繼承家業之類的話,父親肯定是難以說出口的。
逸郎握緊聽筒環顧了一下四周,這才發現整個辦公室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看到仍然穿著喪服的母親走去廚房準備泡茶,奈奈子趕緊起身。
逸郎掛在嘴邊的笑容夾帶著些許怒意。奈奈子見狀,正顏厲色地問道:
「我都不知道這些事。」
逸郎記下妹妹告知的醫院、地址和最近的車站,然後臉色慘白地對主任行了一禮:「不好意思,請允許我早退。」說完就從辦公室沖回更衣室。
逸郎伸直了兩條腿,讓一直套在鞋裡的腳趾活動了一下。大學畢業後進入現在就職的鋼鐵公司,這條路是逸郎自己選擇的。父親也從沒說過讓他繼承家裡的公司。
「要是我能行我也想做。可不行的,我做不來。」
「他對你的期https://read.99csw.com望大著呢。」
「跟基層差不多啦。」聽到逸郎反駁,奈奈子言辭犀利地發難道。
「你不是一直盯著公司的賬目嗎?」
「我,好歹還上著班呢。」
「啊,媽媽,我來做吧。」
母親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垂下肩膀。
奈奈子推開緊閉的病房拉門,讓逸郎先進去。
「逸郎。」
事發突然,奈奈子的聲音里也有明顯的顫抖,整個人不知所措。
平成八年(1996)八月,這位吾郎先生倒在高爾夫球場。收到這個消息時,三澤逸郎正在鋼鐵公司上班。
「暈倒了,是怎麼個情況?」
逸郎剛說完,原本表情已經有所緩和的母親再度緊張起來,神情也變得像一個生意人了,非常適合專務董事這種頭銜。但是——
「好的。我現在就回去,你也過去。告訴我是哪家醫院。」
「喂,奈奈子。」
說完,母親從口袋裡掏出香煙點上。細長的香煙冒出的一縷輕煙,在空調出風的攪動下,瞬間便消散無形了。在那支香煙燒到一半的時間里,逸郎打算用自己那顆遲鈍又沉重的腦袋思考如今擺在眼前的問題。
回過頭來的妹妹兩眼通紅,一認出是逸郎的身影,更是落下大顆大顆的淚珠。
「他走了,就在剛剛。」奈奈子用顫抖的雙唇說道,「你去吧。趁爸爸的手還溫溫的,去握一下吧。」https://read•99csw•com
換作平時,母親的聲音總是很有活力,現在也變得萎靡不振了。「不過他好像有些顧慮,不敢跟你說。」
「那個人不合適。」母親斷然否定了,「在公司里罵罵年輕人、解決糾紛之類的還行,但他本身不太懂得隨機應變,上不了檯面。當了社長就要出去談生意拿訂單,像這樣的漂亮功夫他可沒有。他不是當社長的料。」
求老天保佑,希望只是一些小病小痛——剛剛穿著橡膠鞋底的拖鞋趕往這邊時,他就一路祈禱著——現在那份祈願也變得空虛破碎了。
接電話的是他的妹妹奈奈子。奈奈子從短期大學畢業之後,就與一個船場纖維批發公司的職工結了婚,成為專職主婦。
「而且,上班族去哪兒還不都一個樣。當個小國之君不是更好嗎?感覺哥哥也挺適合做這個第四代的『螺絲六』呢。」
「人的生命真是脆弱啊。」
他與主任對上視線,說了一句:「看來情況不是很樂觀。」主任回復他:「行了,你快回去。」
「聽說剛用救護車送走,現在還在檢查呢,不過醫生說估計是腦血管爆了之類的。」
這一點逸郎承認。父親是個善良的人。因為那份善良,他總少不了吃點虧,繞點遠路。之前也錯過了好幾次擴展公司的機會,以至於「螺絲六」到現在還是一家僅有三十名員工的中小型企業。即便如此,公司還九*九*藏*書能不倒閉且一直細水長流地做下去,當中肯定少不了父親的努力。
「照你這麼說,就沒人能上了。」
「喂,三澤。聽說你老爸暈倒了。快給家裡打個電話。」
累垮的奈奈子癱在沙發上休息,神情恍惚地嘀咕道。
「不就是個上班族嘛,還是個基層員工。」
原本倚靠在摺疊椅上哭泣的母親站了起來,把位置讓給逸郎。
逸郎呼喚著躺在病床上的吾郎,接著用雙手慢慢握住那隻尚有餘溫的手,難以置信地凝視著父親的遺容。
「我能問你一件事嗎?哥哥,你工作是為了什麼?在現在這家公司一直做到退休,這樣對哥哥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呢?你真的覺得這樣很好?」
「人還清醒著嗎?現在誰在旁邊跟著?」
「媽,你不是能當社長嗎?」
「也只是盯著而已。實際上都是橫川先生在幫忙帶著,我什麼都沒做。雖然公司的情況我都了解,但如果想當社長,就必須懂得怎麼得體地跟人打交道談生意。這些我可做不來。」
逸郎說起一個元老級員工的名字。今年已經六十歲的村野是公司的一名員工,也是一個普通的幹部。
母親是典型的大阪大媽,即便疲累,還是會把心裏想說的話都說個明白。
辦完喪禮,送走親戚之後,他們抱著骨灰罈回到立殼堀的家中。在人前還能緊繃著一根弦,一旦鬆懈下來,失去父親的悲傷便洶湧而來。
「別胡說九_九_藏_書八道。」
「這下可頭痛了,該怎麼辦啊?」
逸郎的心情變得有些不快。不是因為父親期許他繼承公司的事讓他惱火,而是他再也沒有機會和父親推心置腹地暢談了,這讓他萌生一股無從發泄的怒意。
母親從廚房出來,坐進奈奈子剛才窩著的沙發里。
估計父親與社長同行或客戶們之間的交情比一般情況要緊密得多。
說到「螺絲六」,在這一帶無人不知。這是一家製造螺絲的公司。
正當逸郎感到無奈之時——
估計父親也是有所顧慮才沒說的吧。
在新大阪站乘地鐵來到千里中央站,再轉乘計程車趕到醫院。只見病房外頭,奈奈子正抱著他那個一歲的外甥,獃獃地站在窗邊。
「他說,你在公司那麼努力地工作,要是說了那種話不是給你潑冷水嗎?心腸總是那麼柔軟,孩子他爸。他就是這樣的人啊。」
在知多海濱的一家制鐵工廠里,逸郎上身套著一件白大褂似的罩衫,戴著頭盔,眼前的熱軋傳送帶上傳送著燒得通紅的粗鋼。工廠里轟鳴聲陣陣,有人形容這是鋼鐵產業的初啼,頗有一番樸素的風味。不過這些平常讓人舒心的轟鳴聲卻在逸郎的意識之中漸行漸遠,彷彿包裹在一層濃霧中慢慢消失,越來越聽不清了。
「是啊。」
「村野先生怎麼樣?」
逸郎說道,有點懶散地靠在椅子扶手上,兩手枕在腦後。
「不是基層,我是個組長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