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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3年2月3日,星期天

2143年2月3日,星期天

索爾忍不住瞥向杜倫,但壯漢沒有露出半絲笑意。他已經完全被說服了,索爾意識到這點。瑟貝迪亞提供了目標和領導方向,都是杜倫之前的人生最缺乏的。
「探勘行動的。」
「沒有了。」
「其他人呢?」安傑拉問,空服在登機梯下方接過她的行李箱。
「我希望如此。」
只是到最後,單調的燈光和聲音也變得無聊。她不知道自己在那裡躺了多久。她猜想至少有兩個小時。藥物壓下一場極端恐慌,也讓她有機會思考自己看到了什麼。這不代表她已經接受,但她很確定那不是巧合,就像她很確定人生處處有險惡。不可能是巧合。這個想法讓她覺得這一切勉強可以忍受。
「我們的大日子。」他也每次都是同樣的回答。
「布琳凱爾是誰?」安傑拉問,因為這是天真的十八歲女孩會問的問題。很奇怪,但她沒有想到跟其他女孩見面會是這樣。在這之前她甚至沒有多去想她們的存在。即使她們顯得很有精神,她仍然覺得她們很可憐。事實上,她開始生氣她們人在這裏,生氣在這種年代,老男人仍然跟過去一樣渴望、利用年輕女孩,生氣從古羅馬到現在居然沒有任何社會進步,新星球的開發還往後倒退一步,因為有這麼多地方已經遠離了真正的文明與拋棄了責任。一如往常,諾思家族把對女孩子的利用發揮到淋漓盡致,因為他們可以,因為他們的特色就是奢靡,因為他們的神就是唯我獨尊。
「是他的女兒。才二十齣頭就已經是個賤到不能再賤的賤人。」
雅思羅偷偷地觀察女孩。濃密的淺金色長發幾乎長到臀部——雅思羅猜測是人工長發,但是從女孩子白皙的膚色看來,也可能是她真正的發色。身材夠高挑,她不喜歡太矮的。體格健美——合格。笑容很棒。而最耐人尋味的是:她無聊了。安傑拉沒讓她傻乎乎的飯票男友發現,但雅思羅經驗豐富,看得出來他可笑的行為讓那女孩有多厭惡,想來可能原本對方答應要讓她好好享受一下城裡的夜生活,最後卻變成幼稚學生的牛飲之夜,只是換了一棟比較豪華的建築物。即便如此,她還是沒有離開。古斯多生活風格的吸引力目前暫勝她的反感。
「對啊,因為他們笨到搞不懂真正足球的規則。」
「我會考慮的。」
「那你應該要知道,我們的進程也許需要稍稍減緩,JB5有機航空燃料的存量有點令人擔憂。」
他咯咯地笑了,「甜心,你的表情太好笑了。聽我的,別擔心,他的回春手術已經完成一半,沒那麼難看。」他打量一下四周,然後叫安傑拉走近些,「這些話你不要跟別人說,但我跟你說,他能搞的事情也不多,你懂我的意思吧?他現在喜歡用看的。你的工作很簡單,只要跟其他女孩子好好相處,偶爾用嘴服務兩下。每個人這輩子都是這麼過來的。」
卡萊在她兩邊臉頰上各親吻一下。「沒有那麼糟糕。」她以沙啞的聲音說,「你會過得很好的。」
「不要跟我爭。立刻去。我要你們回來時會打電話。算我的賬。」
「我會乖的,爹地。」克拉拉認真地保證。
四十分鐘后,他穿上牛仔褲和灰色的套頭上衣,準備上班。埃米莉穿上一件淡紫色的海灘衣,準備好迎接海浪與陽光。海灘衣如同第二層肌膚般貼身,讓她整個人顯得耀眼至極。她發現他看她的眼神,露出笑容,給了他一個悠長的吻。「趕快回來。」她挑逗地說。
索爾疲倦地說:「對,但最糟的情況就是他們會在北邊的叢林里繞六個月,然後徒勞無功回家去,再想辦法跟政府解釋他們為什麼要花那麼多錢。除非那裡真有怪物住著?」他故意說成問句。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索爾脫口而出。
「你因為抽搐被抬出去,甚至嚇到了帕薩姆委員。她想知道你的狀況。」
他們在一個小房間里等結果出爐。安傑拉很確定不會有問題。她在兩邊尺骨上的極微細胞核泌腺是有機體,目前完全沒有啟動——基本上是無法被察覺的。這也是應該的,新東京的植入機體技術地下專家可是收了她很大一筆錢。
一側優雅的眉毛挑起,「也對。」
「踢哪個位置?踢得怎麼樣?」
「發生了什麼事?我是認真的,我想知道。」
他略帶罪惡感地瞥了一眼滿是星環的天空,目前天上沒有任何巨大的HDA飛機。「只是在想探勘隊那件事而已。」
在機場等待他們的是一架超李爾LV-700型飛機,三角翼的造型簡潔,十五人座的高級專機,P&W精英渦輪引擎能夠加速到3.8馬赫的飛行速度。
5月最後一天,雅思羅在倫敦的國王十字火車站跟安傑拉親吻送別,讓她在月台上提著一行李箱最棒的新衣服,還有一張到紐卡斯爾的單程頭等廂票。梅麗恩·雅思羅的第二賬戶因此收到一百萬歐法元的付款,而且她從頭到尾都相信,是她挑中了安傑拉。
「對,謝謝。」
「你知道你跟我說的話,我都會保密。」
「我讀了你的檔案。你在監獄裏面待了二十年?」
索爾的心跳開始加速。靠,靠,靠——這絕對不是隨便來聊聊往日愉快時光的拜訪。「對啊,三個。」
「嗯嗯。」被他這樣一說,她開始懷疑自己對這棟屋子的審美是不是該調整一番。它跟周圍的自然景色似乎完全格格不入,但同時又壯觀到可以跟浩瀚美景一較長短。巴特拉姆的設計師選擇平頂的金字塔屋型,有點像是現代都會版的印加神廟。外表是巨大菱形的玻璃片,每片的顏色都不一樣,玻璃外有純黑色的框,外圍是一圈圈的平行陽台,陽台邊長滿一槽槽沙漠植物。
她大搖大擺地走出去時,他朝她大喊:「你要知道,我們是同一邊的。我們都是人類。它不是。你該想想這一點。」
「當然不是。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它擾亂了很多事,而且他們用掉的有機油可能會讓城裡的存量不夠。我們這裏的浮藻田不多,又不能從高堡市那裡進口。」
「喂!」他們開始不服氣地大喊,調侃她錯過七人足球賽,炫耀亞提歐的隊伍表現得多好,直到被希龍下士的隊伍打敗。這些傢伙真不錯,她不情願地承認,跟著大伙兒一起走回營區。
「我只是擔心你。」
「她怎麼了?」
「醫生,那是監獄。我們一個星期能吃一次棒棒糖就不錯了。」
索爾假裝沮喪地翻翻白眼,「今天是周末。」
「你等晚上時再看。外框會亮起來,看起來就像是海岸邊的小拉斯韋加斯。」馬克-安東尼說。
康尼夫醫生皺眉,「你聽起來像是知道這件事是為何而起的。」
安傑拉儘力不要對醫生嚴肅的分析表現出鄙夷。她的推斷離實際發生的事情以及真正的觸發原因差得太遠,以致顯得可笑。可是她不能這麼說,只能理智地點點頭,然後說:「是啊,我也不覺得回到這裡是什麼好事。」
亞貝利亞的軍營滿是泥濘,在機場範圍之內搭著臨時帳篷與快速房舍,一邊是一排載貨平台以及地面車輛,全部都要送到前進營地,機場另一端的停機坪上有幾種直升機等著輪到它們起飛。到目前為止,萬斯對於機師的技巧都相當佩服。建設艾德瑟的整個過程比他預料的還要順利。
「靠,沒有這回事。我還得多顧著你們一點,誰叫沒有別人會做這件事呢。」
「拜。」索爾完全沒有提她身上的粉紅與藍色比基尼,半句話都沒說,因為那件小小的泳衣根本沒遮多少他可以評論的地方。他來到自己的福特洛罕轎車旁,駕駛座的門自動為他打開,他上了車。「上工了。」他告訴車子。
「起浪了!」他興奮地宣布。
安傑拉虛弱地微笑,「實際上,沒有。我沒有在監獄里嗑藥。我還沒墮落成那樣。」
「幸好不是薄荷的氣味。」
「嗯。這個……我不確定我可以……」
馬克-安東尼露出調皮的笑容,「沒有別人要僱用我。我年輕時渾渾噩噩,出了一件不太光彩的事,牽扯到一些毒品還有在公眾場合不當使用某種蔬菜。」
用餐帳篷只有帳頂,四邊都是開放的。一端是盛食物的取餐台,NE餐飲服務的平民員工一臉無聊、疲累地隨時都在提供食物,不只應付探勘行動的地面人員,也包括隨時隨地的空中起降需求。安傑拉和小隊站在一條長長的隊伍後面,看見帕薩姆也來吃午餐。委員的服飾充分反映出她的地位,她穿著一套昂貴的寶藍色歐洲剪裁套裝,搭配絲質襯衫和黑色跟鞋,鞋子和絲|襪都沾滿了泥巴。雖然天氣很熱,但她堅固的髮型仍然一絲不亂,臉上的妝容像是面具,汗滴從妝下面一點一點滲出。幾名私人助理嘍啰圍著他們的女王蜂打轉,緊張地微笑,跟著她走到隊伍最前面。
他走到旁邊的耳間,讓眼睛適應遠程觀測中心的昏暗燈光。快速房舍形成一個大的中央空間,有一排全像控制台,前面的牆上有些大型儀錶板。兩台全像控制台上的觀測員監控六架目前為止還在運行中的e射線機,確保它們的位置能夠繼續在叢林上方傳遞信息。這些機器送回很多信息,顯示在大型顯示屏幕上,最大的屏幕是布洛加南區的天氣雷達影像。萬斯很高興地看到有一個很大的雲層鋒面在海上聚集,大概三小時又十五分鐘後會登陸。其他屏幕則顯示艾德瑟的攝影機影像。正中央是從一架戴達勒斯機艙里送來的畫面,攝影機在機師後方,傳回飛機靠近艾德瑟的畫面。
「如果你覺得又有要發作的跡象,在累積到像今天這樣的程度之前就來找我。我可以開抗憂鬱症的葯給你。這沒什麼丟臉的,尤其是你經歷過那些事情。」
「我相信一定是很好的東西。我只是需要時間熟悉這個做法。」
「去你的!」安傑拉往後退了半步,避開站在診療間外面的埃爾斯頓,「你知不知道你越來越變態了?」
安傑拉立刻把她的e-i升級,裝上了高級量子加密。一旦解密密鑰通過多條隨機路徑送回給她,她便加入許多層AI級的行為預設,在跨網上創造出一個真實的擬人身份,可以處理她的信用賬號,以及實時照看她的狀況,以防她臨時需要協助——算是一個老大姐e-i。她終於滿意自己的一切都還算是安全,這才開始翻看目錄,看看薩玲還留下什麼。大多數都是虛擬路徑、搶奪密鑰、粉碎防火牆以及趁火打劫的軟體,都是薩玲那風流倜儻的男人一步步引誘她進行商業打劫所用的。除此之外,還有別的軟體包。安傑拉開始學習熟用它們的功能。沒多久,無法被記錄的自動搜索引擎已經散入跨網,裝滿了安傑拉輸入的指令。她從儲存空間中離開,利用在裏面找到的秘密存取程序隱藏自己的行蹤。「謝了,薩玲。」她無聲地說。這其實也不能說是背叛——她們兩個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況且在霍洛韋的這些年來,她見識過太多更狠心的事情。
迪瑞特和喬希·朱斯提克對看一眼。「中場。」他們異口同聲地宣布。
安傑拉朝康尼夫醫生認真的臉開心地一笑,「不會再發生了。騙過我一次,騙不了我第二次。我只是突然被嚇到,況且,他們也不會把我送回去。我太重要了。」
索爾的目光從瑟貝迪亞轉向杜倫。他們完全沒有露出任何跡象,只是耐心,甚至是和善地等待著。他沒有浪費時間跟祖拉交換眼神。她讓他害怕的程度遠勝過杜倫。「人員清單?」終於,他問。
他回來時,埃米莉也醒來了,一手撐著自己,被單端莊地包裹到肩膀。他倒回床上,貼近她。
「可是——」安傑拉指著自己已經擺在圓形床旁邊的行李箱。
「我們需要人員清單。」祖拉突兀地開口。
「你幫忙設計安裝的系統是本地網路今日的根基,在那之後並沒有科技革新,只有擴展。網路在城市裡的覆蓋範圍增加,只有這樣。」瑟貝迪亞說。
「你絕對不可以離開機場範圍。」他警告之後,還把她的衣服用智慧粉塵登記,強調他完全不信任她。
他的傻話讓她微笑,探過身子來親吻他。被單滑落,他的手摸上裸|露光滑的溫暖肌膚。
有三個人走在大道上,停在「夏威夷之月」的正門口,看著身穿彩色莎籠與貼身泳衣的櫥窗模特。索爾認出那幾個人,大吃一驚。他不認識那個頭髮長及臀部的女人,但是另外兩人……他已經十五年沒有見過杜倫。那個人有索爾的兩倍寬,沒有一塊肥肉;純黑色的頭髮現在已經比較稀薄,用條銀色髮帶綁成一個小小的馬尾;眼瞼周圍有一對惡魔之眼的刺青,散發火紅色的光芒;除此之外,他簡直毫無改變。另一個人是諾思家族的,穿著簡單的白色襯衫與綠色短褲,臟腳上套著老舊的皮拖鞋。索爾知道他是誰。在那群克隆人里,只有一個人的灰鬍子長到肚子上,再搭配衣服,讓他看起來像是哪個瘋子先知。不過這個比喻最好不要說出來讓人聽到。
「你會幫上很大的忙,而且這種程度的搜尋算不上犯法。」
「可是……」
「我們免費把它送給跨星際世界。」
安傑拉無奈地抿起嘴唇,戴上黑色耳環,「她認為我還在帝國理工讀書。我不想讓她知道我退學了。至少現在不想。」
「我查一查我的行程表再跟你們說吧。」
「這個呢?」安傑拉朝掃描儀器揮手。
安傑拉開始認真研究起房間。擔架的移動臂上read.99csw.com有一個檢查儀錶板,還有三塊屏幕顯示她身體的信息。她可以看到手上亮晶晶的地方,是塗上的智慧粉塵混以某種凝膠。一定還有其他地方也被塗過,像是她的胸口、脖子、四肢……
「至少來參加練習吧。」迪瑞特懇求。
他們順著螺旋形的台階來到主要的中庭,這裡有著黑白大理石的地板,空氣比外面明顯更涼爽乾燥。高高的太陽從透明平頂射入陽光,反射在高挑柱子之間,環繞每一層樓的銀色欄杆。兩名巴特拉姆的女友在寬敞的沙發上等著她,這種擺設讓這裏看起來像是旅館大廳而沒有半點溫馨的感覺。奧利維婭-傑伊有著偏深色的發亮皮膚以及中東地中海型的五官,寬嘴唇、扁鼻子、棕綠色的眼睛,濃密的鬈髮披散在肩后,她穿著一身輕薄的珍珠白裙裝,掛著輕鬆、歡迎的笑容。奧利維婭-傑伊跑了過來,給安傑拉一個大大的擁抱。卡萊則沒有這麼熱情,很有禮貌地在原地等著他們。卡萊的內斂很有意思,因為她可是全身赤|裸的。安傑拉對她的第一印象是個紅髮健身狂,身高會讓大多數專業女子排球隊隊員都顯得嬌小。
「佩利、小娜,你們去喝杯咖啡。」索爾說。
「你的衣服在衣櫃里,已經在宅邸的網路上登記了。」馬克-安東尼說。
「安傑拉!」
「沒關係,親愛的。」埃米莉拍拍床,約文立刻跳上去,仍然笑容滿面。
索爾·霍華德醒來時,燦爛的天狼星陽光正從百葉窗底端的縫隙滲透進來。他躺了一段時間,享受安安靜靜的朦朧感,讓自己的腦子可以轉轉溫暖愉快的念頭。屋子更深的某處傳來隱約的碰撞與說話聲,意味著孩子們都醒了,大概是想弄早餐,天知道會把屋子弄得有多亂。已經十四歲的長女伊莎多拉會管著其他小的,但他完全不了解為什麼會有青少年選擇這麼早起。那種人類應該睡到中午,然後整天在屋子裡發脾氣,而不是像伊莎多拉這樣開朗的開心果。她居然沒變成那樣,是他該謝天謝地的事。
女人不甚友善地朝他一點頭,頭髮中的玻璃珠子隨著動作清脆地敲擊著。索爾覺得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皮膚這麼黑的人。他猜想她的皮膚顏色應該經過刻意加深,一身簡直像夜行裝,這麼做絕對是想要表達什麼。

塔米卡·康尼夫醫生拉開帘子,看到她的病人正用手肘撐起上半身。她能這麼快恢復清醒有點令人驚訝,因為急救員在她身上施打了很多鎮靜劑,但醫生在實習期間早已學到每個人的身體都是獨特的麻煩。
有東西被壓在她的鼻子和嘴巴上。她嘗到奇特金屬氣味的乾燥空氣。她的心臟瘋狂地跳動,終於平躺在地,無法控制地哭泣。
他喝著咖啡,浪花打在細緻淺白的沙灘上,旁邊是長著纖細蘆葦的低沙丘。聖天秤星因為沒有一顆獨大的衛星,所以沒有地球上海洋的潮汐,但是星環的小牧羊犬行星以及頗為強烈的海風也會颳起不小的海浪,卡米洛村包圍的海灘通常蠻適合衝浪。伊莎多拉已經是很不錯的衝浪手,約文下定決心要跟大姐一樣好,而小克拉拉則是很專精的趴板衝浪手。索爾也喜歡在沙灘上的時光,跟全家人在海里玩,偶爾迎個好浪,保持平穩一路往前沖,之後一同吃個烤肉午餐。克拉拉仍然喜歡堆沙堡,約文假裝他已經大到不想玩,但每次還是會拿個鏟子加入。
「好說。」
「很不幸,老兄。」
萬斯抬頭看著天空,打開門,走進遠程觀測中心。又是一個無雲的清晨,星環在亞貝利亞半島的山脈上方閃爍著柔和的銀光。濕氣很重,南方開始吹起風,大概三個小時以後就會下雨。他到這裏不久后,很快就培養出了預料天氣的本事。已經下了五場特大暴雨,兩場是在晚上,讓人在帳篷里根本無法入睡。
毫無預警地,她雙腿一軟,整個人倒在濕爛的泥草地上。
洛罕開進德拉克瓦隧道,衝上了斜坡。隧道另外一邊,藍內拉路順著山谷的側面轉了個大彎。
「什麼樣的消息?」
安傑拉等到他們離開房間后,坐到床上。果不其然,是水床。她的e-i跟她母親的跨網介面地址聯絡。無法接通的符號出現在她的網路鏡片上。安傑拉叫她的e-i使用留言功能。「媽,是我,跟你說一聲我沒事,我很用功,哈哈。我們大家這個周末要去西區,如果我能負擔得起的話。但我之前跟你說的公司給我更多端盤子的工作,所以我手邊應該又會有現金了。你回來以後打個電話給我。愛你,拜。」
他穿上一件浴袍,走到廚房,孩子們急著吃完早餐后留下的殘骸仍然躺在桌上。埃米莉去準備他們兩人的牛角麵包跟咖啡,他則把一團髒亂塞到洗碗機里。
「有,但都是負面的。安特利奈和馬文已經順著路進入最深的地方,其實也沒多深,大概離機場一百公里左右。他們採取到的每個樣本都是典型的聖天秤星基因組合,外頭沒有長任何不正常的東西。」
一定是因為像媽媽。
「別動。」護士告訴她。
「好,我會乖乖的。」
他們邊笑邊圍繞在她身邊。她被擁抱住,雷歐拉和奧德麗親了她。帕瑞西有點害羞地把她以為弄丟的遮陽帽遞給她。
卡米洛沙灘上的平矮房屋是很簡單的建築物,位於海灘的矮沙丘以及藍內拉路之間。藍內拉路是一條雙車道的高速公路,順著山坡的底部延伸。平矮屋的建材是白色水泥,有大大的玻璃門,直接通往整齊的露台和滿是沙子的前院,讓所有人都可以輕易去到海邊。這是個很不錯的小區,從一開始就是專為亞貝利亞上逐漸成長的中產階層——獨立商家以及那些合同到期卻選擇留下的公司員工——而設計。
「這個描述挺正確的。生理上,你現在沒問題了。」
「好吧。」
他轉過頭看埃米莉。濃密捲曲的紅棕色頭髮四散在枕頭上,露出迷人、五官纖細的臉龐,有一張小嘴和直挺的鼻子,經過十五年聖天秤星太陽的暴晒,皮膚已經幾乎看不出那些可愛的雀斑,但雀斑仍然存在,在這天早上朦朧的天光下難得地明顯。
索爾朝飛機皺眉,感覺到遙遠的引擎咆哮聲從無聲的汽車邊衝過,很清楚那正是他一直在生悶氣的原因。自從這個可笑的探勘行動被宣布之後,就一直是這樣。打從一開始,官方原因就根本不合理:有證據顯示在未探索的布洛加大陸上有智慧種族生活。這些證據從來沒有被公布也沒有被定義。他們含糊地聲稱HDA要來調查這裏的基因種類,根據某個一直在進行的研究發現,也許這裏的演化物種其實不僅限於植物。
「埋在牆壁和天花板的智慧粉塵把你的影像提供給醫療人員,他們正在看。」e-i告訴她。
托因壓低聲音:「這需要布琳凱爾的合作,她對整件事已經很不高興了。她沒預料到整個探勘行動的規模。」
梅麗恩·雅思羅與安傑拉·特拉梅洛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那裡。古斯多里有很多極為美麗的年輕女孩,她們可以說是年長男士的必備配件。模特、全像影視小明星、新一代的交際花,全都身著名牌,夜夜笙歌。相比之下,安傑拉更顯得突出,她有著清純的美,卻沒有夜店美人幫的世故,而她的衣服雖然時髦性感,卻算不上是名牌。很顯然這點對帶她來這裏的三年級利比亞商學院學生來說,根本不重要。他忙著在她和他那群大學死黨面前炫耀自己,花錢買最貴的酒和葯,吞速之快,一會兒就神志不清,在昏迷之前則會先出盡洋相。
「他是什麼樣的人?」她問。
「雅思羅小姐上個星期寄來了你的細節。」
「謝謝醫生。」
索爾知道這些都是謊話,可悲、邪惡的謊話。沒有人在研究聖天秤星的基因,因為那裡頭根本沒有什麼利益,它們的生物化學構造跟地球種類差別太大。布洛加上只有一個非植物的生命範例:屠殺巴特拉姆·諾思一家人的怪物。亞貝利亞的政治網站都在討論這件事,重提二十年前的駭人事件,同時以輕蔑的口吻提醒所有人,那個發瘋的變態女孩已經因為謀殺而被判刑,至少他們很明確地指出了這是探勘行動的可能起因。
「別弄丟了。」馬克-安東尼警告,賓士正平順地爬上通往通道的金屬斜坡,「從另外一邊回來可沒這麼容易了。」
他微笑,彷彿承認失誤,承認她說的都是對的——這是成功婚姻的秘訣。
毫無裝飾的合成材質牆壁在單色調的照明天花板下,散發著千篇一律的米白。安傑拉躺在用帘子隔開的診療間里的狹窄擔架上,頭上的光線完全沒有減弱半毫。雖然不知道急救員在她身上用了什麼樣的鎮靜劑,但藥效絕對顯著。她的思緒完全平靜,甚至有種抽離感。她的身體無疑處於休息狀態,平緩地呼吸,肌肉靜止。她完全沒有翻動身體的慾望,只是一直盯著那塊完美的照明天花板,就連空調的嗡嗡聲都能帶來微微的安心感——她在嘈雜的聲音之間可以聽見隱約的和弦深埋其中。
「你覺得怎麼樣?」
布里斯似乎有很大一部分日本血統,她比房間里大多數人都要嬌小,肩膀寬寬的,後背挺直,長臉蛋似乎莫名地悲傷,這點讓房間里的男性分心。一個這麼年輕、美麗又顯得脆弱的女子不禁引人頻頻注視,讓他們無法全神貫注在任務上。萬斯很清楚,他們渴望的微笑根本沒有用,她絕對不會對HDA隊員有興趣,不論職位多高,她不可能自貶身價。她盯著大屏幕的專註姿態才真正暴露出她的年齡與遺傳的智慧,連帕薩姆都似乎因此而有點不安。他在想是不是應該安排她跟安傑拉會面,兩個人有同樣的炙熱與專註,放在一起簡直就像鏡子裡外的兩個身影,差別只是膚色。
馬克-安東尼戲劇化地聳聳肩,「好吧,他一百零九歲,無論用哪種貨幣來算,他都是兆億富翁。沒有什麼是他沒見過、沒做過的。高興了嗎?」
「我們這些女朋友要團結起來。尤其當布琳凱爾在的時候。」奧利維婭-傑伊說。
「不用了,我很好。」
「已經弄好了!」
索爾自己也很想要看一遍人員列表,但這麼做就顯得不信任他們,而且其實他也不想參与。先前他已經打電話給埃米莉,告訴她今天晚上會晚回家。她不太高興,但沒有生氣。他現在只需要決定該告訴她多少,因為他從來沒有告訴她太多關於自己過去的細節。她知道的部分跟他告訴杜倫的一樣:他原本是亞貝利亞電信的員工,離職后一直在不同的爛工作間流浪。他告訴她自己離開地球的原因是婚姻失敗與人生中的一個不幸事件——並不能算是完全的謊言,但這番說辭的關鍵就在於事件背景,而他從來沒有糾正她理解錯誤的部分。她沒有問過細節,即使他們已經結婚十幾年。一開始可能是因為羞愧,畢竟她來亞貝利亞的原因也不是特別光彩,而一件事如果一開始沒說開,之後大概也就會一路這樣下去。一旦他們的新生活順利開始,他更沒有理由要重提舊事,畢竟他有太多秘密要保守。可是承認為什麼會認識杜倫不會是太嚴重的問題,他參与亞貝利亞可笑的政治革命行動已經是足夠可信的理由,而在亞貝利亞電信的工作經歷讓他成為杜倫想當然的人選,所以她大概會開始為他擔心,卻不會再問更深的問題——這才是關鍵。
安傑拉離開帳篷區,繞了一整圈到機場。那裡建築物不多,只有主要航站樓、貨運航站樓、工程停機廠、能源儲藏區。她繞著柏油停機坪、滑行道、連接道路走一圈,看著地面交通工具以可笑的速度經過,盯著每一架飛機降落起飛,跟忙著搬運貨櫃和貨槽的後勤部隊人員聊天。
花一個上午純粹悠閑地做|愛的確是很誘人的念頭,但是他的心跳加速,而後整個人清醒過來,只能嘆口氣,盡量小心地下床。有著瓷磚地板的套房仍然只有令人沮喪且熟悉的八步寬而已。更難過的是,五十八歲的他,身材跟比他年輕太多的妻子實在差得有點大:他的關節每年都很僵硬、會疼痛,短短的鬈髮早就背叛他變成灰白,如今正逐漸呈現令人害怕的男性禿髮;雖然每天都運動,而且幾乎從來不違背健康飲食原則,他的肚子卻仍然持續往下墜,逐漸衰老的身體更是每天早上被漲滿的膀胱叫醒。
「沒有,你早知道的。」有一陣子,索爾參与了一些亞貝利亞的小型政治反抗團體。他們的人數並不多。畢竟巴特拉姆是個頗為善良的獨裁者,而到了布琳凱爾的統治下,這點其實沒有什麼改變,有些公眾議題甚至可以投票解決,沒有人在非自願的情況下前來,任何人都可以隨時離開——至少理論上是這樣。對於那些被留在這裏又不是有錢人的平民來說,這裏的經濟狀況並不是完全對他們有利,但如果你真的陷入重大經濟危機,還是可以搭免費貨船回東盾鎮,然後選擇從通道離開,或是去獨立國之一居住。即便如此,索爾那時跟其他人想要鼓動人們選擇一種更公開的民主,起步就是成立經過民選的都市議會,而不是偶爾得到的一封在線通知,說著像是哪裡會有新學校的瑣事。除此之外還有在亞貝利亞出生的人民的權利,當然他們的人數不多,但這個數字只會不斷增加。索爾重視的議題和參与的原因,九_九_藏_書就是醫療。亞貝利亞有非常好的醫院,包括巴特拉姆親自成立的巨大生化基因研究院,這可以說是亞貝利亞之所以存在的原因,它同時是跨星際世界上最好的醫療機構。可是那些地方都不是獨立的工人可以負擔得起的,你一定要有僱主支付的健康保險,但僱主沒有提供保險的義務。所有參与這些集會的人都很憤怒於醫療服務的現況,另外也還有許多其他面向的問題。
「踢了一點。」
「你怎麼知道我的尺寸?」
「給我出去。」
「不要!不可能。不可能!不要!」她的聲音越來越尖銳,整個人陷入歇斯底里。她無法呼吸。她很努力想要用力吸入空氣,肌肉卻開始痙攣,全身抽搐不止。
「當然是探勘行動。」
安傑拉已經受夠了。泥巴暫時還沒有滲進她的綁腿,但在這種天氣里,額外一層保護讓她的腿流汗不止,更何況她還經常在機場周圍走來走去。
安全大樓在十樓有一個小診療室。一名手腳很利落的護士取了血液樣本,然後要求安傑拉穿上一件袍子,躺在複雜的掃描儀器里。
「只有我們。」馬克-安東尼說。

「沒有。」
「有點昏,很像被下藥了。」
安傑拉抬起太陽眼鏡,看著三架順著滑行道開向跑道的戴達勒斯。一個小時以前,她連上營地經常斷線的網路去看第一架降落在艾德瑟的戴達勒斯實況轉播。HDA急著要快速建立起更多前進營地,保持目前為止的進展速度。她知道下一批e射線機預備明天起飛,好讓觀測員可以在離艾德瑟兩千公裡外的地方尋找另一個位置,那些區域除了大約九十三年前第一次對天狼星初步評估探測拍攝的模糊太空照片之外,沒有任何人看過長得什麼樣。一旦第二個營地架設完成,探勘行動就會展開真正的探索階段。
「好吧,那我把數據處理完之後就讓你出院,請你考慮一下我剛才提過的那套智慧網元。」
索爾靠回書桌椅背,看著全像控制屏幕從面前離開。在他的視覺神經上閃爍不定的符號消失了,那些符號代表他好一陣子沒有用的程序。它們一直藏在工作室控制台的一個隱藏檔案區,這控制台通常是用來操縱印表機。幸好積習難改。
萬斯和托因看看彼此,兩人都對政客十分不屑。
「嗯哼。」她懷疑地瞥了他一眼。
小巧的腳步聲吵鬧地順著走廊響起。索爾才剛把親吻的姿勢調整成父母平常摟在一起的樣子,門就被大力推開。他們十一歲的兒子約文沖了進來,滿臉笑容。
索爾應該高興他的女兒有很多朋友,她會找到自己喜歡的男孩,還有會膜拜她的男孩。但另外也有一種男孩,那種他只要看一眼,根本不用他們開口,他就知道不是什麼好東西的男孩;他很厭惡他們的存在,卻又不能多說什麼,況且聖天秤星不是一個有很多機會的地方,至少不是合適的那種機會。巴特拉姆·諾思建立這裏時,就是希望成立一個完全獨立存在的社群,純粹是為了服務他心愛的研究院,能夠不受大多數跨星際星球上的法律限制。穩定的天氣和無稅的政府的確很不錯,但因為沒有真正的工業或商業環境,這些孩子永遠不會有太大的成就。伊莎多拉需要的是一個讓她可以徹底綻放、茁壯成長的地方,而不是掉進亞貝利亞數以百計的陷阱……
「那你只好等等了。現在還太早,我們晚一點就去。我保證這個保證。」埃米莉說。
「醫生怎麼說的?」
「各位,各位。」馬克-安東尼拍拍手,「現在是誰在嘴賤啊?你們也差不多一點。好了,安傑拉需要先安頓下來,她旅行了很遠的距離。」
「一百零九歲,真的嗎?」
「你乖一點。」馬克-安東尼假裝以嚴肅的聲音警告。
「美式還是英式?」安傑拉一問,所有人大聲呻|吟。
「霍華德先生,我從杜倫兄弟這裏聽說很多關於你的事。」
「我買了巴特拉姆先生喜歡的衣物,都是你的尺寸。」馬克-安東尼說。
索爾忍得很好,沒有因為兩個星期前兒子想幫忙把早餐給父母端到床上的記憶而發抖,「沒關係,我們自己來就好了。你去檢查你的板子,還有收拾好海灘袋。」
「至少其他星球都明白。」
過了橋以後,谷地敞開,露出掛在南方天空的星環,散發落日般的金色光芒。一架巨大的黑色飛機正在星環間飛行,朝鎮上西北方的機場降落。
「安傑拉?」帕瑞西從好遠的地方發問。她從熱得發昏變成全身冰冷,四肢不受控制地發抖,「不要,不要,不要。」她嗚咽。
「乖乖,趴下。」
「不錯不錯,對了,來見見我的朋友。這是祖拉。」
「完成。」
「那就提升提煉廠的產量。他們這裏絕對有足夠的油供給那些有錢人的勞斯萊斯和賓士使用。」
「哦。」

「哎呀。」他故意選擇輕鬆的口氣,假裝老朋友就是愛說笑,「一定全都不是真的。」
「爸,拜拜。」伊莎多拉微笑。
「非常謝謝你們。」她對那些正要從餐台前拿起餐盤以及正在排隊的人說,「我等一下排了個極端重要的視頻會議,對方是GE財務部,你們也知道,得讓他們開開心心的。」她跟被她插隊的人完全沒有眼神的交會,直接就站在餐台前,開始跟送上肉包的女孩子們愉快地聊天。她的私人助理則充滿保護欲地聚集在她身邊,抓起餐盤。
托因好奇地看他一眼,「我不覺得你是屬於納稅人工會的那種人。」
「今天下午有足球賽。」迪瑞特說,所有人繼續朝用餐帳篷前進,「許多人都在組隊。我們要成立聯盟。」
他平和、講理的口氣開始讓索爾越發聽得刺耳。他叫e-i帶他回亞貝利亞的網路。也許他們是想要設局陷害他,但他還是知道一兩個避免留下蹤跡的方法。他開始上傳用后即拋的傳遞節點以及假的網路地址路徑,利用他很多年前在亞貝利亞電信留下的後門。無論他的手段是否合法,絕對不會有人看出是他在搜集巴斯琴·諾思二代的消息。
「一定。」他飛快地摟了每個孩子,「要乖,聽媽媽的話,記得海浪跟你不是朋友。」
說來奇怪,索爾倒是相信對方的話。瑟貝迪亞說這句話的方式——沒有吶喊,沒有政客握手式的虛情假意,而是完全發自靈魂的信念——讓這句話成為放諸四海皆準的真理。難怪可憐的杜倫這些日子成為這麼虔誠的信眾,要抗拒這樣的洗腦真的很難。
「我們可以在門上裝鎖。」埃米莉從來不贊成這點——她希望孩子們如果有問題可以立刻進來。
安傑拉微笑,這麼做並不困難。「我慌了。又看到食物,然後就……」她聳聳肩。
一輛黑色的高級賓士轎車帶他們直接進入通道。臨門區的盡頭有一間GE邊境管理局辦公室。安傑拉很意外她只需要把手放在生物辨識掃描儀上,然後讓她的e-i對管理局的AI認證她的公民身份,AI就立刻給了她出境許可,然後還給了一個小小的GE簽證晶元,上面有返程授權。
「我非常欣喜地宣布艾德瑟營地正式啟用。我想表揚所有的HDA人員,他們非常辛苦地工作,讓這一切成真。我非常敬佩他們的敬業精神與專業表現,正是這樣的效率能帶領我們成功地推進知識的前線,進入這個美妙世界中尚未探索與未知的領域。」
索爾不知道探勘行動是不是會影響人們擁有一塊亞貝利亞房地產的吸引力。那些真正的富豪當然也不是永久居住,這裏只是他們永不休止的旅程中的一個落腳地。大多數的大房子大概一年到一年半之間都不會有人住,直到那些超級富豪過來,凄涼地希望能看到什麼新景象或能有什麼新經驗,暫時豐富他們厭倦一切、無所欠缺的人生。也許被怪物撕裂反而會讓那些人覺得有趣吧。不過以他對他們的了解,可能會因此多出一波武裝充分的獵人,享受在蠻荒的叢林里追蹤致命獵物的刺|激快|感。
「我們在聖天秤星上!你開玩笑吧。」
「不會有別的?」
「我去端來。」約文快速地自告奮勇。
「你太客氣了。」瑟貝迪亞說。
「拜託!」
索爾從來沒有被一個人這樣評估過——瑟貝迪亞的注視完全不給人餘地,彷彿他看透索爾的心思,暴露出一切罪愆。
「時間久了,我跟家人都沒聯絡,現在對他們知道得很少。」瑟貝迪亞和善地說。
三個人動也不動地盯著他看。效果跟他們預料的一樣,十分驚人。
「可能要花一段時間。我跟這些事情已經脫節很久了。」
她加入帕瑞西的小隊,準備一起去吃午餐。所有人都要去臨時爛泥城旁邊的大用帳篷,走路時還得小心避開大水窪。小隊一半的人已經懶得穿長褲了,只穿著短褲和靴子,安傑拉沒興趣這樣做,她看過人類皮膚一旦沾上聖天秤星上有些孢子,如果沒有立刻清掉會發生什麼樣的慘狀。這裏還算乾淨,因為亞貝利亞後面的腹地主要是農地和草原,但誰知道北邊的蠻荒區會吹來什麼鬼東西。
「她不會上你。就算是嘗鮮也不會。」
她的行為讓杜倫誇張地聳肩。索爾叫智網把店鋪封鎖,然後走到工作室,希望這種末日來臨的感覺只是因為他年紀大了,變得太過小心。可是……瑟貝迪亞·諾思!
當索爾終於在探勘行動的安全網路挖出一個無限制聯機時,他奇特地對自己的成果很滿意。雖然是無限制,但仍然不能讀取任何十級檔案。他快速掃描了一下列表,沒有看到十級檔案,但如果這個密閉網路里沒有十級檔案,為什麼會有這個安全規定?難道是標準設置?他猜想,只是這樣有點太簡單了。有可能是他這種沒經驗的人不容易找到,因為他缺少最新的知識,光是要找出標記就有可能會觸發各式各樣的警報,所以他只讀了他可以讀的檔案,基本上就是一個HDA聘用的初級員工剛進來一個月還在評估期時可以讀的許可權,然後通過亞貝利亞網路里的隨機路由路徑,下載了一份探勘行動人員表。
「他們要把你送回去嗎?」迪瑞特問。
「別擔心,我帶幾十個女孩子做過同樣的程序。要檢查血液是否有問題。」馬克-安東尼說。
「所以答案是能的。」
據說亞貝利亞半島上的海灣數量跟一年的天數一樣多——不過這裏「海灣」的定義不能那麼嚴格,而且天數也要看說的是哪個星球……
索爾很勇敢地不去想這句話的另一層意思,「是嗎?」
「我必須知道他們到底在做什麼。我必須親眼看到他們侵犯大地的程度,必須要這樣才能對這些罪犯進行裁決。」
「這裏不是高堡。本地的提煉廠只能提煉供給大概十架商用飛機還有一些專屬小飛機的油量。」
他不知道自己害怕的到底是什麼,是他們在無盡的野蠻森林里找到東西,或是找不到。無論他多不應該讓這件事發生,他的人生已經在這裏紮根。他做出了犧牲,為那些他愛逾性命的人盡了所有努力,然後選擇讓自己的人生繼續下去。他沒有想過這一切會有任何改變,這才是他真正掛心的原因,讓他夜夜失眠、情緒煩躁的原因。現在看起來,完全超出他控制的事件又要來把他咬得粉碎之後吐到一邊。這不公平。一點也不公平。
「你在亞貝利亞電信待了三年,負責架設城市第三代通信架構。」杜倫說。
「這件事我已經評估過了。」
入學登記完成後,她去到母親安排的公寓,屋子離德雷柯特大道不遠,住在二樓的兩室房裡,跟另外三名學生共用一間廚房。與類似背景的年輕人一起住在不錯的區域,學校在步行範圍內,是好媽媽會挑的地方,同時也離切爾西的國王路不遠,那條路上滿是很棒的酒吧與餐廳。
「對。」
「醫療所里有額外的醫療智慧網元,如果你願意把你的e-i加入出院證明,我現在就可以為你安裝。」

「阿門。」
「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那樣說,簡直官腔到不行了:我不是擔心經濟,但市場下滑了,老兄。你覺得我們是不是該調整調整利率?」她輕蔑地說。
「我有其他選項嗎?」
「這裏都是公開上網區域,你只要讓你的e-i替你登記就行了。」馬克-安東尼說。
2121年4月出乎意料地寒冷,即使倫敦正開始掙扎擺脫又一個讓泰晤士河結凍的悲慘冬天,晚春的落雪依然堵塞著街道,交通速度減緩。安傑拉·特拉梅洛此時搭乘跨歐洲快車在聖潘克拉斯火車站下車,這輛火車一路從她跟她母親共同生活的南特直接開到這裏。她在帝國理工註冊,開始研讀運動理療的第一年,特殊選修課是足球治療,跟一般穿梭在學校大樓間,第一次離家的其他中產階層十八歲女孩沒什麼兩樣。她的GE公民檔案和證明都已經被學校的AI接受,大學第一年的學費用她在巴黎第一跨星際銀行的賬戶付清。
「這又是在侵犯聖天秤星的神聖。」
於是安傑拉·特拉梅洛開始讀書,每天在體育館里待上好幾個小時,在講課大廳里花的時間則比較少,學習人類肌肉結構的運作方式,以及與骨骼連接的方式。對於大一新人來說,更重要的是交到了朋友,開始忙碌的派對人生。交到對的朋友是絕對必要的。帝國理工跟其他大學一樣有很多的派系,安傑拉很快就了解誰是真正的富家read.99csw.com子弟,誰又是家境不錯的中產階層出身。她開始跟比較有錢的那些人來往,約會的男孩也都擁有一些會讓鄉下女孩覺得很刺|激、有一點小邪惡的社交關係。更重要的是,他們都會在倫敦最高級的夜店出沒,包括公園巷的古斯多。
「你開玩笑吧?他是你的兄弟。」索爾想都沒想地說。他腦子裡愚蠢的部分居然還好奇為什麼會有一個B支諾思家族人士參加這趟行動。一定跟政治有關。
「有誰想得到?」
用餐帳篷的服務是為了達成全員一體、先到先得的原則,但帕薩姆顯然深刻地相信她比其他人更奉行平等。
「你在這裏不用穿自己的衣服,如果你有衣服可穿的話。可憐的卡萊。她的合約註明她要全|裸。」奧利維婭-傑伊告訴她。
索爾儘力不笑,「我不可能弄來給你。」
「是嗎?」
安傑拉的雙手開始撥動符號,離開亞貝利亞,然後是聖天秤星,進入真正的跨網。秘密的儲存空間依然存在,就跟薩玲·奧特拉斯(證據確鑿,殺死兩人——很不幸都是便衣刑警)當時所說一樣。她在跨網主幹間移動,除非知道關鍵,否則她的行動看起來會像是完全隨機亂跳,沒有章法。打開那空間之後,她看到了許多強大的黑客工具與安全鏈接網路系統。薩玲原本就是一流的AI設計師,直到她愛上錯誤的男人,那個男人迷人,嘴巴又甜,貼心、專一,在床上刺|激又邪惡。薩玲,一個嬌小又沒什麼社交技巧的二十五歲女孩,在霍洛韋粗暴的環境下根本撐不了一個星期。甜美、絕望的薩玲,當初因為安傑拉保護她免受那些很想對她下手的罪犯而感激得眼淚汪汪,更感謝偶爾偷來的激|情和必要的人類接觸。
「歡迎你們隨時收回去。」

監獄教育的好處:她加強后的e-i用不到三十秒就把授權密碼解開,露營工具腰帶里的多功能美工刀的狹窄刀刃已經插入了鎖。她從柜子里那一堆東西的最後面拿出一盒,免得有人立刻注意到有東西短少。再花五秒鐘用小刀把柜子鎖上,重新設定數字授權系統……
「對不起,可是……唉,孩子們都很興奮啊。約文想去機場看飛機,尤其是看那些超悍機。」
「歡迎來邪惡的吉洛奈拉,海邊的狂嗑屋。」奧利維婭-傑伊說。
「你能不能幫我們取得一個人的細節資料?」瑟貝迪亞問。
「謝謝。」她凝視著他,把帽子戴回頭上。可愛的小狼狗又翻出了肚子,搖著尾巴。
「對納稅人來說不是。我們得繼續設置其他前進營地。」
「對,所以要小心。」
「好,我會記得的。」
「甜心,這年頭來來往往的人很多,我們有這樣的自由是很美好的事,但巴特拉姆得小心。他現在不能冒染病的危險。」
「你是個奇特的人,索爾·霍華德。你在亞貝利亞早年參与民主行動的行為顯示出你的不滿,現在你變成年長的衝浪客,有個甜蜜的家庭,展現出獨立的一面。可是亞貝利亞電信僱用的人必須是徹底的企業軟體宅。我跟他們打交道很有經驗,幾十年的經驗,我不覺得你是那種人。你沒有全心全意奉獻給代碼、系統、程序,你不是這樣的人,你是個自由的靈魂,喜歡乘風破浪的快|感,感覺自由撲上雙頰的喜悅。當然,這麼枯燥單調的東西,有點腦子的人都學得會,只要有足夠強的動機。所以,為什麼你會那麼做?」
「靠,她撐過來了。」
「我知道,但那全部都在跨網的公眾區上。你們為什麼來找我?」
「你似乎有點心不在焉。」
索爾嘆口氣。洛罕轉出卡米洛村的小區道路,開上藍內拉路,一路帶他直直前進舊城區。他不應該因為伊莎多拉跟男孩子相處就這麼介意,但即便是現在,他也無法完全擺脫小時候在波士頓家裡接受的正統猶太教育。他仍然背得出藍文祭司每次提到婚姻的神聖與青少年性|愛的污穢時,就必定會念上一遍的嚴肅說教,讓人覺得這位老先生是不是走進猶太教會時錯抓了一本天主教教條,卻一直沒人告訴他弄錯了。
「如果你能弄來,那我欠你一份人情。」瑟貝迪亞說。
萬斯·埃爾斯頓從他的帳篷走到遠程觀測中心——非常偉大的名字,其實也不過就是三間連在一起的快速房舍,空調轟隆隆作響,頂上還有一個複雜的天線罩。旁邊有一輛拖車,配有兩個高效能輸出能源槽,粗粗的電纜接上快速房舍的供電插座,拖車的排氣孔溫和地散發出煙霧和嗡嗡響聲。他爬著通往房舍的五級金屬台階,暫時停了下來,看著一架超悍在跑道上降落。雖然在亞貝利亞機場已經三天了,但他仍然覺得這些超大型飛機在進行空中運輸任務的景象十分壯觀。它們依舊時時刻刻飛個不停,現在主要是在運輸器材。來到亞貝利亞之後,工程師便把兩架超悍都改裝回全貨運設置,布洛加航空的波音2757則用來運輸剩下的HDA人員。
「發生了什麼事?」安傑拉沙啞著聲音問,醫生的手電筒正朝她眼睛里照。
安傑拉去女廁的時候,雅思羅也開始行動。這種事她做起來很熟悉。隨意的偶遇,適當的交談,女孩子很高興有別的人想跟她說話。好巧!南特是雅思羅最喜歡的法國城市,她最喜歡城中央的古老大城堡,狹窄的老街道,歌劇院……她一邊說個不停,一邊從隱形網路鏡片讀取那些地點的影像。她們交換e-i碼后,雅思羅就回家了。
第一站是諾森伯蘭星際企業的安全部門,一棟三十層樓的黑色玻璃高塔,位於城市的曼諾爾區。
「嘿,怎麼了?」帕瑞西和奧馬爾都趕到她身邊,把她翻過來,臉朝上。好幾張擔憂緊張的臉出現在她上方,因為隔著淚水而模糊不清。
「夠大了。我之前去過的某些任務中,比那條短一半的跑道它們都降落過。況且,落地導航系統已經被送過去了,必要時就算在暴風雨的晚上著陸都行。」
「對,索爾。我們知道。」瑟貝迪亞·諾思說。
埃米莉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懶洋洋地朝平矮屋挑高的屋頂揮手,「我們有光伏屋頂,它產生的電比我們能用的還多。車子的能源槽有備用電池,裏面充的電也足夠我們去學校或去買東西,而且如果能源槽真的用光了,我們還能充電。所以你在擔心什麼?」
他們沒有緩慢低飛過落石帶。馬克-安東尼解釋,這一切都是概率。從高空快速衝過撞到隕石的概率,跟在十五英裡外下方的商用飛機慢速穿過濃霧的概率是一樣的。緩慢低飛只是心理因素,讓乘客安心而已。
「你還好嗎?」帕瑞西整個人充滿真心的關切,實在太出乎她的意料。居然有人關心。關心她。驚愕的安傑拉盯著他們,一時說不出話來。有那麼可怕的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又要開始恐慌。但沒有發生。因為她知道要如何控制自己,不能露出哪怕是最微小的弱點。集中精神。
她伸出手,緊握了一下他的手。「謝謝你。」
「對。」安傑拉還蠻喜歡這個醫生的。她大概比安傑拉矮一個頭,三十多歲,身材有點粗壯,所以不能稱得上是真正的美人,但她明顯的印度血統讓她的紅棕色肌膚多了一層健康的光澤。真正吸引人的是她利落的氣質——這位醫生看到問題之後,會直接從問題核心著手解決。換一種情況,也許她們會合得來。
索爾替他說完:「瑟貝迪亞·諾思。很高興見到你。」
「我等下會替你挑出適合第一次會面穿的衣服。」
第二天下午,安傑拉跟她新交到的好朋友約在蘇爾洛街上南肯辛頓地鐵站的一家咖啡店喝茶。安傑拉剛結束辛苦的體育課,老師帶著學生進行一連串的暖身運動,同時解釋每個運動步驟的正確應用,所以她穿著健身裝,頭髮盤起來,留下發尾在外。如清水芙蓉般的清純美女,雅思羅白天打量她后,給出如此的評價。安傑拉坐下來的時候,自己拉開了絨毛運動上裝拉鏈,露出貼身的短跑上衣下十分緊實的腹肌。顯然她甚至沒注意到雅思羅的目光在自己裸|露的肌膚上流連了一陣。
「你們兩個去看看也好。我很驚訝你還沒去過,我們這裏以後可不會再看到這麼多男孩子的玩具。」
「你不該一直用想跟人打架的眼神看人。尤其是女性。」托因低聲說。
伊莎多拉出現在門口,握著六歲的克拉拉的手,充滿罪惡感地看了母親一眼,「對不起,我攔不住他。」
「嘿,氣色看起來不錯嘛。」
「應該還可以吧。我可以帶球跑很快。」只是她沒辦法想象要怎麼穿她的新登山鞋來踢足球。
「這位女士好殘忍。可是我喜歡你的想法。我們應該負擔得起租金,也許選個小公寓住住。」
「所以說實在的,我沒辦法幫得上忙。探勘行動沒有專業的心理輔導師。如果再發生一次,我可以正式建議把你送回地球。」康尼夫醫生說。
「抱歉,嚇到大家了。醫生說我因為進過監獄又被放出來什麼一堆破事,所以腦子還是一團亂。直接回來這裏不是什麼好主意。我只是被刺|激到了。」
「這樣才對。你的身體是一座神殿,尤其是你美成這樣,別拿些垃圾塞進去,而且我們在找的不只是通信植入機體。」
索爾看著算不上朋友的舊識,一瞬間有點不知所措,緊張到無法反應,杜倫的圓臉露出大大的笑容,還有兩顆新裝上的犬牙。「哇,你這老傢伙看起來還不錯嘛。」杜倫握住索爾的雙手,炙熱、潮濕的手完全把索爾的手包住,「你根本一點都沒胖,已經多少年,十年了?」
「你騙人!」
「從你的外表看來,你是個『十選一』。」
「安傑拉!」驚恐的帕瑞西大喊,「安傑拉,聽我說,你得呼吸。」
「你住在我隔壁的房間。來吧。」奧利維婭-傑伊拖著安傑拉走向隱秘地藏在長長台階後面的電梯。
「所以你們為什麼過來?」他幾乎可以不用問,他們的到來不可能是巧合。有一個可怕的瞬間,他以為這人知道了他多年前來亞貝利亞的真正原因,畢竟諾森伯蘭星際企業的安全部門非常優秀。可是如果他們知道,他就不可能還在這邊走動,更不要提擁有自由。
「你們這些歐洲人真是心胸狹窄。」她反擊。
「來了!」馬帝·歐瑞利大喊。
「把門鎖上。」祖拉經過他時說,確保她是第一個進入工作室的人。
「騙不過你。」
「進來坐吧。後面有茶水。」索爾說。
馬克-安東尼在紐卡斯爾站接了安傑拉。他大剌剌地展現出娘娘腔的一面,身高矮小,卻極富魅力。他毫無諷刺之意地自我介紹是巴特拉姆·諾思的女友負責人。這份辛辣的幽默感,讓安傑拉立刻就喜歡上他。
「我不信。」
所以他很不情願地同意,她每天可以有一個小時的獨處時間,身邊不帶帕瑞西或任何小隊的人。
「我猜也是。」
亞貝利亞的生活正是因此讓索爾既欣賞又害怕。雖然這裏美麗又愜意,但跟整個跨星際星球都不一樣:這裏的文明真的只是一層表象,當然是豐富的表象,卻也相當薄弱。二十年前他來到這裏,是為了利用每個人道貌岸然表面下潛藏的野蠻本性,如今他必須自己承擔後果。當然,他從來沒想到會結婚生子,可是亞貝利亞很自然地說服他,在這裏他能夠擁有正常的人生,而他也陷入相信亞貝利亞的夢魘之中。
安傑拉把門打開,朝身後的他比了中指,然後走入外頭的陽光與溫暖中。帕瑞西、迪瑞特、雷歐拉、吉莉恩、喬希、奧德麗和奧馬爾都站在戰地醫療所外。她走出來時,所有人都一起轉頭,臉上出現笑容。
佩利走進店裡,開始檢查昨天那批板子上的立體貼紙,看過了一夜後有沒有粘牢;娜塔莎則把包包丟在小小的員工室兼儲藏室。索爾叫店鋪的網路把防盜卷門打開。亞貝利亞的犯罪率可以說是微乎其微,所以他總覺得裝這些東西是浪費,但保險公司堅持要他裝。卷門拉起時,他看著外面亮晶晶的砂岩大道,附近沒有多少人,商店和攤位才剛剛開始營業,幾名早起的泳客已經下了水,帶著小孩的家庭拿著海灘巾和遮陽傘在沙灘上安營建寨。
安傑拉對她的提議相當感激,很興奮地同意了。
「可是我以為巴特拉姆跟奧古斯丁分家了。」她說。
「為什麼,還有什麼別種植入機體嗎?」
杜倫先進來,這麼大塊頭的人,動作卻很敏捷。索爾想起當初在同一個小健身房兩個人相處的那段時間。索爾想保持精瘦的體形好方便衝浪,杜倫一直都是要增強力量。他沒用啞鈴的時候,就在上功夫課或跆拳道課,不管是哪一種可以狠狠揍人又不會被抓走的課程都好。政治以外,這就是他的人生目的。當這兩者可以同時達成時,那就是他的涅槃之境。
「你是指有沒有病?」
每天她都會等到下雨之後,或是先看好天空,確定會晴朗一陣子才去。第三天的時候,她趁大白天出門,帶著自己的實體儲存槽,這東西只有她的一半手掌大,很輕易就滑入口袋。她不是要用裏面的儲存記憶容量,而是它內建的網元,遠比她自己的軀網覆蓋範圍要遠得多。
他考慮了很久,是不是該伸出手摸摸那頭秀髮,再靠過去親一下,她一定會懶洋洋地響應,然後慢慢地、挑逗地把被單拉下。埃米莉睡覺時只穿睡褲,經歷過十六年的婚姻,他還是覺得那個樣子read.99csw.com性感到不行,她的身材也與面孔一般美麗。
「我向來很黏人。」
「為什麼?」她緊張地問。
「聽起來很……寂寞。」
「我看得出來,我讓你很不自在,對於這點我很抱歉。我只是想來請一個我被告知跟我有同樣理念的人幫個忙。你真的希望完全沒有人阻撓探勘行動嗎?如果我們不質疑,還有誰會質疑?」
「你在裏面的時候能夠隨時取得毒品嗎?」
幾名小隊成員邊吹著口哨邊歡呼,看著它起飛。安傑拉看著它的心情則要複雜許多。帕瑞西的小隊仍然沒有以正確的心態來看待這個任務,他們太安逸了。
「好。」索爾擺脫讓人一時昏頭的假象,「所以你們想要做什麼?」
「好吧,但我還是不懂。如果他這麼富有,為什麼沒有女孩子願意跟他在一起?我在倫敦夜店裡看到很多那樣子的女孩,那些男人根本沒他這樣有錢。」
「那條泥巴路還真短。」萬斯喃喃自語。他看到新挖出來的跑道上還有一條條水窪。
「你們不需要等我回來。」索爾說,兩人把輕便的早餐端到廚房玻璃滑門外長滿藤蔓的小露台上。
她的房間在六樓,一個巨大的方形躍層房間,有光滑的石板地以及金色的絲絨牆壁。五星級的建築物,兩星級的內裝,她有點好笑地心想,不過,長長的玻璃牆外就是她自己的一段陽台,可以看向西南方以及那條華美的瀑布。
「他們不會進來。」
她倒下,身體順著身下床墊的緩慢波浪起伏。介面的另一端當然沒有人,絕對不會有什麼親愛的媽媽。那是一個單向傳遞。她說什麼也不重要,內容甚至沒有任何人可以解讀。使用這個介面本身就是一個簡單的信號:我進來了。
「我們需要消息。就這樣。」杜倫說。
「現在是星期天。」她發牢騷。伊莎多拉每次抱怨宇宙多不公平時,都會用同樣的口氣。克拉拉也學會了。
托因笑了,「異種生物研究隊有進展嗎?」
索爾完全聽不懂他們的對話,這不是好事。他的直覺被喚醒,腦子轉得飛快,想要找出脫身的方法。他真的不能再陷得更深。無論是誰,這整件事到最後都不會有好下場,他現在已經想通這點。瑟貝迪亞太過高看自己的重要性,完全沒有辦法看清這個世界除了他膚淺執著解釋之外的真相,而且也不明白絕對不能跟HDA對著干,尤其是在HDA正在進行這種大規模的行動之際。
「有人靠近就警告我。」她光著腳下了薄薄的床墊,從床邊的柜子上抓起眼鏡,然後把頭從帘子探出去。戰地醫療所有五間一模一樣的診療間,只有她這間有人。她看到另一個房間盡頭有一個醫療器材櫃。
維拉斯可海灘綿延約四百米,彎成微微的新月形,朝向亞倫索碼頭的西邊,這個碼頭是亞貝利亞原本貨港的衍生,位於舊城區中央的位置與其大小,成為那些負擔不起私人海灘的亞貝利亞居民的首選,一個他們可以放鬆一下、不受他們服務的刁蠻富人打擾的地方。「夏威夷之月」水上運動店的位置很好,就在維拉斯可海灘後面的大道中央,一邊是瑞可酒吧與燒烤店,一邊是康沃爾冰激凌店。那天早上的八點五十分,洛罕把索爾送到「夏威夷之月」後面的員工專用停車格。佩利和娜塔莎,兩個迷衝浪迷到不行的年輕人負責收銀台的工作,已經站在前面等著索爾開店。後門的智慧粉塵罩網認證店主的生物識別簽名以及e-i碼,門鎖打開。
「好,但那不代表我就是某種超級數頭黑客。」
「你還好嗎?」
第一架戴達勒斯在跑道上咆哮衝刺后,昂首飛入清澈的天空,急速攀升。
索爾搖搖頭,朝妻子微笑,「沒事。」
「我當時年輕,只要有錢就好,況且誰都不會一輩子做同樣的工作。你應該最清楚,不是嗎?」
索爾認為他們說得沒錯,但是他完全無法了解:為什麼是現在?為什麼在經過漫長、被浪費的二十年後,有人決定要調查一個已經被確認為毫無根據的傳言?而且不是小調查,天知道這個探勘行動要花掉多少錢。
「真的?」
在戶外吃早餐,旁邊還坐著年輕美麗的妻子,一起度過一個無雲的熱帶清晨,其實是個不錯的周日開場,他暗自承認。露台塞在他們屋子的一角,正適合早晨來此曬太陽,兩旁是洗白的水泥牆,另外兩面則面朝不過五十米開外的海灘美景。聖天秤星的星環跨越波光閃閃、浪花翻騰的海面上方天空。露台骨架用的仿木柱子之間纏著地球的忍冬以及當地的亞奇藤,後者是因為深色葉子能遮陰,前者是因為花香。
「有時間才去。」
她皺著眉頭看他,然後瞥向外面動也不動的三個人。她的不解引出許多疑問。索爾連忙向佩利示意,「親愛的,走吧。」佩利趕著她往後門走。
前方是非常有特色的拉薩瑞橋,它是一條白色大理石橋,兩端各自架在甜甜圈形狀的巨大支撐點上,北邊比南邊要高。裝滿原料的大型液體運輸車在上頭行駛,電子輪軸努力地朝上坡前進。亞貝利亞有許多建築工程在進行。半島周圍所有的海灘都已經被佔據,所以有錢人必須把他們給上百人住的俗氣大豪宅設在比較內陸的地方,架在從山邊挖出來的巨大平台上,或是建在架于谷底上方的凌空平台,讓地基不受激流沖刷。每出現一片新的奢侈昂貴建地,上面就會跑滿嘰嘰喳喳的機器人與忙碌不堪的監工,附近也會多出一樣新的優良基礎建設——這是布琳凱爾規定他們必須提供給社群的回饋,用以交換她允許他們住在她的私人領土上。這是提供民生設施經費的絕佳辦法,受益的是那些不一定是自願前來,卻跟大多數人一樣有經濟需求的其他居民。
「你在監獄里踢過英式足球嗎?」雷歐拉問。
萬斯半個字都不信,但是駕駛員穩穩地保持飛機前進,顯然滿意營地小隊為他挖出來的跑道。他屏住呼吸,暗暗祈禱,看著戴達勒斯降落。飛機完美地落地,只是當巨大的飛機停止時,跑道也只剩下三十米。中心裏的每個人都在拍手,帕薩姆對駕駛員說了幾句鼓勵的話,然後轉身面對那些媒體馬屁精。
此時,一名中心的軍官很快地朝帕薩姆一點頭。在主要屏幕上,戴達勒斯正在掉頭,與艾德瑟的跑道對齊。
「我們去吃午餐吧。」托因說。
「我們得先吃早餐。」索爾說。這時候他才注意到古老的時鐘,懊惱地一咬牙。七點四十八分。而且是星期天!
約文露出世界末日的表情,但接受了母親的決定。如果是索爾叫他做事,兩個人肯定有一番爭執。索爾知道這大概就是父子間無可避免的情狀,不過每次都這樣也很累人。
他聳聳肩,「我們的經濟狀況可能變差。農場需要有機油,你也知道。拖曳機不能用電池,它們有高效能源槽,而且大部分是有機油引擎。」
賓士順著A號高速公路順暢地開往機場。馬克-安東尼很高興她看到聖天秤星的星環時如此欣喜,甚至停下車讓她能出去好好細看。她深吸一口另一個星球的空氣,就像每個第一次到達別的星球的人那樣,沒有抱怨無處不在的有機油氣味,只因為來到聖天秤星而幾乎興奮得不能自已。
「有什麼好擔心的?你不會真的認為野地里住著什麼智慧生物吧?」
「真是謝謝你,索爾,這是很棒的信息。」瑟貝迪亞·諾思說。
「你還在參与行動嗎?」杜倫以他響亮的低語說。
他是唯一一個反叛家族的——基本上就是背棄自己以及家族的所有成就。他完全拒絕整個家族企業、他死去的父親、兄弟、親戚、財富,包括他的名字。索爾想不起他原本的名字,但他是個二代,巴特拉姆的兒子之一。他一個人的獨立抗爭就在屠殺案發生之後開始。當時所有人都說一定是屠殺案把他逼瘋了。他在跨網上大肆宣稱人類「佔領」聖天秤星的行為是錯的,他要把這個信息散播到真正的人民之間,告訴他們錯在哪裡。接下來的幾年,他以一名流浪先知的身份在獨立國之間往來,但他的主旨也軟化成教導人民要如何與他們選定的星球共存。基本上就是:把諾森伯蘭星際企業踢出聖天秤星,把浮藻田拔起。祖拉正在研究3D印表機,讓索爾相當不快,但不准她看又是挑事的行為,他還沒準備要走到那一步。
「謝謝你,我會的。」安傑拉把靴子的鞋帶綁好,然後把綁腿的魔術貼黏上。她的遮陽帽不知道去了哪裡,這讓她有點生氣。她掀開帘子。
索爾經營「夏威夷之月」已經十二年了。一開始只是他和埃米莉在維拉斯可最底端的一個小攤子,小伊莎多拉會在附近跑來跑去,以她淘氣的笑容迷倒客人。現在這家店完完全全屬於他。這棟狹長單層的白色水泥建築中的商品有三分之二是泳衣,混合設計師名牌與普通價位的衣物,全部都是埃米莉挑的——她在新華盛頓曾經短暫從事過服飾業的工作,讓她擅長挑出什麼款式既好看又適合這裏的客戶層次。衣物區每年都有不錯的收益。
「謝謝。」
「可是我才——」娜塔莎說。
杜倫的聲音像是喘著氣的低語:「對啊,我聽說你結婚了,生了幾個孩子,三個?」
該死,我為什麼不能以她為榮,相信她,而不要隨時擔心她。他猜想大概整個宇宙里每個父親的命運都一樣吧。
「醫護員!快叫醫護員!」
瑟貝迪亞和他的兩名徒弟——沒有別的詞能形容——忙著研究在他們網格上跑動的名單,嘴唇一掀一動,正在用相連的軀網交談,把他排除在他們的對話之外。手指在鍵盤空間輕抬,撥動隱形的標號。索爾的e-i回報連接他們的串聯點使用了中等加密,他們對於保持兩人對話的私密性很較真。
「那就太可惜了。」瑟貝迪亞說。
「最後檢查啊,甜心。」馬克-安東尼說。電梯門關上。
房間後頭擠滿了探勘隊資深人員,領頭的是查莫妮克·帕薩姆本人,旁邊緊跟著官方的GE記者群:一小堆記者,只有一個攝影人員,全部受到探險隊的媒體軍官卡蘿爾·富瑞克監管。布里斯·諾思也在,她是布琳凱爾的女兒之一,很顯然是個「十選一」——她的外表看起來只有十七歲,但是他的瞳孔智元網格說她二十三歲。布琳凱爾的五個孩子無論是跟彼此或跟她都沒有任何相似點,她只親自生了大女兒比阿特麗絲,其他都是代孕的。有些家族傳統怎麼樣也不會變的,他心想。
「巴特拉姆先生晚上才會回來,他今天在研究院進行治療。你可以先休息,直到他返回。我不知道你是怎樣的,但我每次通過通道,生物鍾都會亂掉。」
這些激進主義的問題是被吸引而來的人良莠不齊。索爾參加了一兩年這些所謂新成立的「人民委員會」會議,然而就算是最有活力的主席,也很少能讓下星期要喝哪種咖啡的提案通過表決。所以索爾離開了,再也沒有回去,厭倦且沮喪于這兩年完全沒有為民主進程做出任何貢獻。況且,布琳凱爾當時開始建立起全民醫保方案——不是一個特別好的計劃,卻的確給情況最糟的人們提供了一個安全保障。他知道自己太武斷,大多數參与運動的同伴都是好意,但他的人生不能一直這樣耗費在程序問題、暗地攻擊、理念分歧,還有昨天晚上誰在酒吧里罵了誰什麼這種事情上。不過,杜倫正是因為爭執會從動口變成動手而受到吸引。
你來之前就已經知道這些事情,所以你才來這裏。趕快,專心點,你幫不了她們。她們也是為了錢而來,跟你一樣。她嚴厲地告訴自己。她牢牢地控制自己,然後緊張地朝新朋友微笑。
「我明白。」瑟貝迪亞說。
安傑拉朝出口走去。「衝擊。我是認真的。你剛才沒聽到嗎?我因為錯誤審判被關了二十年。對於被判處終身監禁的人來說,出獄是頭等大事。然後你又這麼體貼地把我拖回當年這一切發生且還會再次發生的地方。」安傑拉經過塔米卡·康尼夫醫生還有兩名醫護員所在的診療間,他們三人正圍著一張書桌,上面有三個小屏幕,以及一個全像控制台。她刻意把聲音放大:「醫生問我,我在監獄裏面的時候是不是被非法毒品搞垮身體了。不用擔心,我沒把你供出去,沒告訴她你是如何用酷刑虐待我好幾個星期,如何在我身體里注射一堆把我的腦子攪成糨糊的下流玩意兒。」她看著埃爾斯頓的臉上泛起怒意。這麼做有點小家子氣,但知道她仍然能刺|激到他,感覺還是很愉快。
組成亞貝利亞機場新城區的帳篷是用純黑色太陽能光布製成的,光看白天照在地面上的極熱陽光就可以知道,這是後勤部隊搞砸的另一件事,可是如此一來產出的電力也超出所需,絕對可以提供給基本帳篷模塊的周邊系統,像是網路網元、壓縮馬桶、內部照明、水壺、微波爐所用。真可惜沒有空調。安傑拉一下超悍機,看到他們的住所時,不敢相信地搖了搖頭。後勤部隊把探勘行動的大本營順著機場的南邊排成正方形,北邊是貨櫃與載貨平台組成的懸崖——也是最靠近跑道的一邊。這樣的安排雖然符合邏輯,卻也逼得往來的行人必須從帳篷中間穿越走動,而每天至少下一次大雨,所以路面被厚重的HDA靴子踩得坑坑窪窪,原本的草地早就被踩爛,泥濘每天變得更深、更寬。
帕瑞西和read.99csw.com奧馬爾被推到旁邊。幾個手臂上套著紅十字老鷹的人猛然跪在她身邊。他們在她眼中像是站在一條很長的灰色走廊盡頭。有很多聽起來很遙遠的喊叫聲回蕩著。
安傑拉從包里拿出介面機組,還有她的網路眼鏡。「屋裡的網路有授權碼嗎?我想跟我媽報平安。」
「他才十一歲!那些飛機是一大塊亮晶晶的機器,在他頭頂上飛來飛去,試圖找到躲在森林里的外星人。他還會想去看什麼別的東西?」
「我不是。我是喜歡辦事快速有效率的人。我希望這件事無論結果如何都能確定下來。」
「我評估每個情況的潛在可能危機。這是我的工作。」
「謝謝你,索爾。聖天秤星感謝你的協助。」
捷豹駛入地下道,帶著他們進入宅邸正下方如停機坪一樣大的車庫。裏面只停了捷豹,跟載安傑拉來的JX-7款一模一樣,連銀藍顏色都一樣,至少有十五輛。當她不解地看著它們時,馬克-安東尼只是聳聳肩,「別問我。」
雅思羅花了一個月培養她。這是她的特長之一,一切從將友情發展成信任開始。首先是頂級派對與慈善舞會的誘惑,「蒂法妮居然放我鴿子,我需要有人跟我一起去,親愛的,你介不介意……」;新衣服,「算我的,你幫了我好大一個忙啊」;跟跨網與八卦節目的重要人物見面,CEO、GE委員、金融家、設計師、全像明星,全都很高興認識她;然後是足球比賽,安傑拉去了倫敦所有主要的俱樂部,在體育場最上面的頂級包廂看球賽,完全展露她對這項運動的熱愛——雅思羅對這點特別滿意。自然安傑拉在帝國理工的時間越來越少,雅思羅一步一步破壞她原本的生活方式,讓她質疑和否定自己嚴謹的家教,「嗯,你是有一點布爾喬亞了,親愛的,但別擔心,這不是什麼丟臉的事。只有過度壓抑的人才會感覺丟臉」;鼓勵她接受禮物和承諾,「說好的,解放自己,你沒有履行義務的必要」;稱讚她跟新朋友在他們豪華的度假別墅里度長假,「看看別人的人生是怎麼過的,感覺解放自己是多麼棒的事情」。雅思羅引領安傑拉過的人生與一般學生的人生并行存在,一邊是在課業中掙扎、吃著快餐、晚上嗑藥到昏迷,另一邊的人生卻是無憂無慮的享受與笑聲,毫無對物質生活的憂慮。安傑拉越來越陷入這種誘人的生活——沒有人會想要從這種生活離開。
「我需要獨處的時間。」她告訴埃爾斯頓,「我被關了二十年,又在紐卡斯爾的基地被塞了兩周。你能不能難得當一次好人?我在這裏又逃不掉。」
「有很多很可怕的,甜心。我看過他們這裏的列表。軍火公司只要一動邪念,那真是有創意得可怕。你信我沒錯。」
「『十選一』有可能造成一些我們才剛開始了解的特殊精神狀態,但我覺得你是神經刺|激過度,有可能是因為某種創傷引起。我無法想象隔了這麼久以後重新得回自由是什麼樣的感覺,更不要提直接回亞貝利亞等同於異常強烈的情感刺|激。精神上來說,你是從一個極端跨越到另一個極端,這種事情會讓人的腦子很難處理,所以引發了生理反應。」
「你想讓我們失望嗎?」
埃米莉站在他面前,他看著她把小盤子放下。這個景象每次都讓他的心臟輕微地顫抖一下。她赤腳的時候至少就有六英尺高,他才勉強五英尺九英寸。
那你為什麼不自己去弄,索爾充滿怨念地想。這個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到他根本懶得問——為了讓兩個人之間沒有任何關聯,所以當然要有打手。他不敢看祖拉或杜倫。「好吧。」他氣憤地說,「可是就到此為止,之後我就要回家。你也說了,我是有家室的人。」
安傑拉盯著眼前的景象,渾身肌肉突然因為心神受到重大衝擊而縮緊,感覺血液急速往臉上湧來。不知道為什麼,用餐帳篷的聲音突然變得模糊且遙遠,奇特的麻刺感兇猛地遍布她的肌膚。
「我們為什麼要來這裏?」安傑拉問。穿著制服的護衛帶著他們走過大廳,來到電梯前。
當她在滑行跑道旁邊散步時,網元偵測到機場的網路通過主要航站樓的一個網元跟她聯機。也許過去二十年她都沒有跨網可以用,但她在霍洛韋學到了一些有關數據安全的事——都不是來自官方的教育課程,她的室友對於犯罪手法的了解至少可以媲美任何執法專家。
「真的?」索爾不想知道。
「我也不是很確定。」康尼夫醫生承認,同時注意到安傑拉的瞳孔正常地縮放,「你覺得如何?」
頭上一架銀白色的V型超李爾飛機利落地掉頭,渦輪引擎一陣咆哮,降落在地面。看到這架飛機時,安傑拉心中突然湧起對過去的思念,遠超出她想象中的強烈,不過她今天本來就很脆弱。她已經很久沒有搭乘過這種超音速高級專機了。
「裝鎖幹嗎?我們乾脆搬出去好了。」
「我知道。」她嘆口氣,在他旁邊坐下。
「你這樣顯得很黏人。」
「什麼意思?」
「巴斯琴·諾思二代。」祖拉說,「他很完美。」
「回放數據。不要讓他們知道我醒了。」她告訴自己的加強版e-i。
萬斯不動聲色地站到格里芬·托因身邊,後者也很小心不去引起貴賓們的注意。
「也許不是,但是……」
「別說了別說了,你再說下去就要把我弄哭了。」
滿心疑竇的娜塔莎被帶走。索爾叫店鋪的智網把前門打開,門鎖響亮地嘶嘶滑開。十二年以來,他第一次覺得開店大不吉。
「這是好消息。」
「不止。」索爾報以微笑,希望笑容看起來足夠真誠。
索爾經營的範圍則佔據剩下三分之一的店面,以及後面整個工作室。他仍然偶爾覺得自己對衝浪和衝浪板會這麼熟實在有點好笑,雖然他在年紀比較大了以後才感染衝浪熱,但這已經是他戒不掉的癮——而且也不想戒。所以他提供衝浪板給其他同好,還提供課程給那些看到別人毫不費勁地在波浪上平順前進而錯以為自己也辦得到的人。店面展示了幾種不同的衝浪板,後面的工作室則容納了兩台最先進的3D印表機還有五缸特殊原料,讓索爾可以製造跨網上有的數萬種衝浪板。他甚至自己設計了幾種,適合聖天秤星上比較溫和的波浪,也頗受歡迎。
「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否有家族遺傳癲癇癥狀?」
「哇噢。」安傑拉盯著豪宅,低聲呢喃道。
馬克-安東尼驕傲地說:「我知道,每個人都有這種反應。很俗氣,但大俗就是大雅,對吧?」
「你好好說,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奧馬爾問。
「告訴她,我受寵若驚。你辦得到的,你很會說謊。」
「會的。」約文邊喊邊抱著衝浪板衝出門。
「我還沒有任何人機植入。我沒錢。我用的是界面機組。」她指著讓她連上跨網的黑耳環。
到了5月下旬,雅思羅終於提出她的大建議。在花了好幾個星期享受奢侈豪華的人生、世界觀被巧妙卻徹底地扭轉之後,安傑拉很快便同意了。卡貝立刻被找來加入她們。他是雅思羅的應|召班底之一,幾乎跟安傑拉一樣漂亮,脫下襯衫后,身材健美得不可思議。他跟她們在梅費爾區的公寓住了一個星期,這期間雅思羅督促著安傑拉了解一系列她從未經歷過的性|愛技巧,引導她學習,直到她全都上手為止。
「這位是——」杜倫驕傲地開口。
「很好很好。」馬克-安東尼開心地說,「我們快點離開倫敦這種鬼天氣,去晒晒真正的太陽。」
索爾幾乎要說衝浪,但是那隻會引起進一步的爭執,然後兩個人就會變得像每次吵架那樣固執、不肯讓步,這麼做太不明智了。這種事不該在星期天早上發生。「如果今天晚上有超悍進來,我帶他去看就是了。在跨網某處一定有機場時刻表。」
「你媽?」奧利維婭-傑伊驚呼。
「軍備那些東西,我實在沒興趣。」
「還在浪上跑?」
「就我所知,是的。監控你身體機能的智慧粉塵正在告訴我你的身體機能已恢復正常,可是我會建議你植入一套醫療智慧網元。每個HDA的成員都有,可以讓你的軀網永久性地監控你的狀況。一有異常情況出現,你的e-i可以替你求救。主動監控可以增加生存概率。」
「這裡有個人,有意思。」瑟貝迪亞說。
她拱起背部,硬壓下喉嚨里的痙攣,大口吞下空氣。沒有任何痛楚,只有一具混亂的身體,好像有人對她的身體施加電流一樣。突來的奇想讓她居然想笑。但她笑不出來。她只能揮動四肢,彷彿陷入癲癇。

康尼夫醫生責備地看了她一眼,「我知道是怎麼回事。如果你擔心的話,我可以說,這是一套質量很好的智元,我自己也有一套。」
「只是七人足球而已,簡單並且好玩。」雷歐拉說。
「被你說中了。可就算是二十年前,你也沒那麼年輕。你為什麼來這裏,索爾?更重要的是,你為什麼留下來?」
「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能源槽啟動,車庫門打開,車子倒退出車庫,進入明亮的陽光下。他知道伊莎多拉在衝浪時會穿件T恤,這沒問題,她也知道在花時間曬到完美的古銅色之前,一定要擦上高係數防晒油。他告訴自己這些都不重要,因為沒有多少人在海灘上,大多都是同小區的其他家庭。只是她放學以後,還有周末時來往的朋友中,開始有更多男孩子出現了。
古斯多的網路對雅思羅的e-i完全開放,她在今晚的客人名單上很快就找到安傑拉·特拉梅洛的名字,五十秒后,她就搜集到完整的資料。足球理療師!安傑拉很完美。

「他花錢不是要買你的性,甜心,而是你之後會安靜走人。男人都是一樣的,尤其是姓諾思的。他們不想要跟你有太多往來,談感覺、談人生,對他們來說是浪費時間和精力。女友和老婆都是麻煩事。諾思是為了不斷往前沖、成就事業而生的,他們家族都是這樣。」
戰地醫療所是由十間鎖在一起的快速房舍所組成,構成一大間設備充足的緊急醫療中心,有五間小手術室,還有一間全身檢測室。主要的功能是判斷病症,提供有效的緊急治療,然後再將患者運到正式醫院去。任何受傷嚴重的人,只要進來的時候還在呼吸,幾乎就可以確定這個人一定會活下來。可是精神崩潰並不是他們準備要應對的情況。
她明白地笑了,「他們已經醒了。」
「這樣很好,承認問題是克服問題的第一步。」
「英式啊。這才是唯一真正的足球!」奧馬爾·米哈伯氣惱地說。
「啊,對,我們的簡報提過。你說那怪物聞起來像薄荷。」
「巴特拉姆嗎?小貓咪一隻。」
馬克-安東尼變換了一下坐姿,突然坐得很端正,「正是如此。」
「妻子。三個小孩。每天都有海浪。」
安傑拉笑出來,「我不相信。」
護士進來。「全部通過。」她告訴他們。
「才不會,甜心,他們不寂寞,他們有你們。他們只需要這樣就可以過活了。相信我,這二十五年來,我可是近距離把他們所有好的爛的都看透了。」
他們抵達聖天秤星時正在下雨,濃重烏黑的雲朵遮住了海岸邊的城鎮。超李爾朝機場降落。一輛捷豹JX-7敞篷車拉起了車頂,載著他們順著普羅旺斯路前進,一路到了吉洛奈拉海灘。巴特拉姆的宅邸就在寬廣的沙灘以及後方陡峭的高原山地中間的一段狹長土地上。捷豹從隧道里出來時,積雲正往北飄走,燦爛的天狼星陽光在碧藍的海面上舞動,展現前方壯觀的景緻。雖然安傑拉早知道巴特拉姆在整個星球上獨獨挑中了亞貝利亞半島,但眼前的景象仍然超出她的心理預期。在兩英里寬的海灣後方,巨大起伏的斜坡幾乎筆直,下面三分之一的岩壁縫隙中長滿了碧綠與水藍的植物,上方其餘部分則是深色的苔蘚與孢子花在赤|裸的岩石上恣意生長。弧形岩壁的盡頭,一道巨大的瀑布從超過兩百米的高度傾瀉而下,不斷轟散成水霧,在燦爛的陽光下散發著七彩的波浪。屋子周圍的林園修剪得很整齊,在造景與自然之間取得完美的平衡,種植著精心挑選過的茂密原生樹木,形成一個色彩繽紛的植物園,在炙熱潮濕的海灘空氣中,增添一絲濃郁的松木甜香。
她朝他飛吻,「是的,長官。」
「聖天秤星上沒有怪物,只有人類帶來的邪惡。」瑟貝迪亞·諾思說。
「諾思家族有很多敵人。我們只是確定你的所有人機晶元真的都只是用來上網而已。」馬克-安東尼解釋。
「好吧,也許跟蔬菜的關係不大,我說得太誇張了,但這個工作其實不壞。看看,我能夠跟你這麼棒的人認識,你的綠眼睛真的美極了。」
「原來如此。那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是的。」
安傑拉閉上眼睛,假裝又睡著了,「把回放數據加上這一段。」
「是分了,很友好的分家。」
雅思羅解釋她工作的公司在富勒姆,她是活動策劃,協助範圍包括企業、政府、私人活動。她的離婚手續完成之後,其實已經不需要為錢工作了,但工作讓她保持忙碌,還能跟正確的人際網路繼續維持關係。她說她記得十五年前還在大學讀書時,金錢是個多大的問題,所以如果安傑拉需要額外收入,擔任活動服務人員的酬勞相當不錯,而且全部可以匯入第二賬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