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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蟬

空蟬

「今天就會好的。我要是病好了,就給哥哥縫一件和服,縫衣服。」
「實在不好意思,怕把您的衣服浸濕。」
話音剛落,她竟把臉一橫,連看也不看,毫無禮數。
「但是,母親,我還是想去一個地方。啊,接我的車子來了。」
「不要不要。」她擺擺頭,有氣無力地靠向母親的雙膝。
「嗯,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回答極其曖昧模糊。
「剛剛跟你說過的話也都記得吧?」哥哥說。
大家各抒己見。不管怎麼說都是因為這個病,如今誰說話都不管用,的確是束手無策。醫生還是找之前的安田大夫吧,怕委託給一般人的話,她任性起來就沒完沒了。我也不太同意去醫院。這樣該如何是好啊,母親天天照顧病人也會吃不消,我也分身乏術。自不用說,醫院跟家裡不同,肯定會覺得拘束。萬一她又突然跑出去,別說我不在,太吉和小蒼兩個人的力量加起來怕是也攔不住。再說還要擔心她投井,雖說有井蓋,可要是跑到大街上去就真的難辦了。考慮到這些,再讓她住院豈不是太可憐了?大家思來想去難以達成一致。

第五

說起來那次她突然生氣跑出家門,被一個彪形大漢捉住,她使出渾身力氣掙扎脫身,身上到處都是新傷,想必很痛吧。可她要是能感覺到疼痛,父母也會覺得有盼頭。
「天啊,植村先生植村先生,你到底去哪兒啦?」雪子猛地起身,正雄還一臉愕然時,雪子擦過他的膝蓋向著柱子跑了過去。大家頓時亂作一團,太吉他們從廚房那邊飛奔過來。雪子卻突然停下,一骨碌坐到檐廊處的柱子下面。
「押金是三個月房租,房租在三十天之內付清,一共七元五十錢。」
「哪兒的話,那個皮膚黑黑粗俗無禮的傢伙,雖說很有學問,但是跟咱家小姐葉門不當戶不對啊。我一點兒都不欣賞他。」阿三抗議。
準確來說,指望她痊癒應該無望。第二天沒到傍晚,一輛車子飛奔而來。雪子忽然性情大變,無論對她說什麼,她都說不要不行,還說不想看見大家的臉,不論父母兄弟女傭僕人都不能接近。
「聽說番町的大少爺來了。小雪,哥哥過來探望了。」
今日賦閑,哥哥終日留在這裏,他替看護婦取來冰水給雪子冷敷額頭。
「能好起來嗎?」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房檐下的細葉冬青上掛著一張巨大的蜘蛛網,沐浴著清晨的陽光,金光閃閃。
雪子什麼時候才能恢復正常呢?父母盼得心焦,一天兩天地苦苦挨著……此時的她,宛若空蟬,留給親人一絲勉強的慰藉,門前細細柳絲,不願與秋天相逢啊。
「哎,快進來快進來。你來得真早啊,我就知道你會早點兒過來的。昨天大家還在大塚那裡呢,無奈小姐怎麼都待不下去,總是囔囔著『去哪裡啊、去哪裡啊』。沒辦法啊,不過總算找到了一個這樣的地方。我帶你四下看看吧,院子還挺寬敞呢,而且此處僻靜對心情也好。嗯嗯,昨天睡得特別好,今天早上又有一點兒,一點兒點兒變化。不啰唆了,歡迎前來參觀。」阿三在前面引路。
「早些好起來,讓爸媽放心,可以嗎?」正雄說。
「要是這樣的話,可以叫植村少爺過來嗎?可以讓我見見他嗎?啊,讓我見見他吧,叫他來吧!」
話音未落,雪子便說:「不是哥哥嗎?」
「多少也讓我做點兒事情吧。」說罷,他伸出粗糙的手。
大少爺是養子,女兒又是家中read.99csw.com獨女,可以想象到父母該是多麼悲憤。聽說這家小姐卧病在床時恰好是櫻花燦爛的春天,自此之後父母日夜不曾合眼地照顧女兒。兩個老人年事已高步履蹣跚,看起來力不從心。有時她突然病中坐起,大喊道:「我再也不回去了。」就算是眼看她跑出去,兩位老人也只能叫嚷著「哎呀你看這是怎麼了?太吉太吉」。除此之外便無能為力,真是可悲又可憐。
「小倉,小倉。」母親叫來女傭,一起將雪子抱上郡內蒲團,她睡得昏昏沉沉早已入夢。哥哥朝母親蹭了幾步,注視著妹妹。她一頭濃密烏黑的頭髮胡亂地綁在一起,銀杏捲髮髻變得鬆鬆垮垮,有散落的幾縷頭髮被隨意折卷幾下塞進了髮髻里。四肢橫陳,那體態很不雅觀,一雙幽靈般慘白的手臂交疊著伸出在枕頭下面,浴衣下胸脯微露,緋紅縐綢腰帶滑落下來,更顯得姿態嬌艷,楚楚可憐。
病人一到,用人們麻利地在裡屋鋪好坐墊,為了讓枕著睡時更舒服些,特意放上扎口枕頭。二位老人整夜靜靜地守在枕邊,這姑娘的睡顏看起來跟兩位老人有幾分相似,或許是姑娘的雙親吧。慌張男和女傭們都尊稱他們老爺和夫人。「嗯嗯。」二位老人點頭回應,又喊著「太吉,太吉」,使喚著那個慌張男。
「住幾個人呢?」中介又問。
「嗯,明天我就會好的。」雪子毫不忌憚地說。
「會好的。」
雪子只是點點頭,說了句「嗯嗯」。
她抱緊胸口,看起來萬分悲痛。
中介陪同男人四處參觀,連櫥櫃的數量都詳細介紹。無意中聽到他說:「既然四周安靜清爽,今天我們就租下,租金馬上送到。傍晚搬家,的確有些倉促,希望您抓緊清掃清掃吧。」
「雪子,知道嗎?哥哥給你敷敷額頭。」哥哥如母親般關懷著妹妹,直覺她好像什麼都不懂的樣子,睜著大眼睛無神眺望天空。
有公務在身,正雄不能日日前來探望,有時三天一次,有時兩天一次,夜裡乘車穿梭于細細的柳絲之下。雪子有時會高高興興地出門迎接,有時候會哭哭啼啼地送別,有時就像孩童般趴在正雄膝蓋上淺眠,有時不管誰來伺候也不拿起筷子。
「啊,怎麼了啊?沒有蝴蝶啊,什麼都沒有啊。哥哥就在這裏,蝴蝶沒有死,放心吧。喏,看見了吧?看見了嗎?是哥哥啊,我是正雄啊。你重新振作起來,清醒一些,讓爸爸媽媽放心呀。你聽我說——你知道嗎?自從你生病以來,爸媽沒睡過一個安穩覺,他們十分辛勞,憔悴了不少,體諒體諒他們吧。孝順懂事的你為什麼不明白呢?你是個明白事理的姑娘啊,希望你能靜下心來好好考慮考慮,植村的事情已成過去。你誠心祭拜,親手上供香花,他也能夠瞑目了。而且他不是也留下遺書了嗎?他希望能清清白白地同這個世界了斷。還有你,也下定決心了斷,絕對不會有半點兒留戀。可你呢,成天張皇失措,讓父母整日唉聲嘆氣,不是不懂事嗎。你對那件事的處理方法也許無情了些,但他絕不會恨你,他是read.99csw•com個懂得事理的男人,對吧?他在學校名列前茅,你不是也常誇獎他嗎?這樣的人絕對不會懷著恨你的心去死,不會那樣的。他怨恨的是人世無情,人們也都了解,遺書里也寫得明明白白嗎?你仔細想想,好好振作起來,之後的事情就看你自己了,隨心所欲地過日子也無妨。不要忘記你還有父母!想想為了你的事,父母嘆了多少氣。你要打起精神來呀,好嗎?你要想通了,從今天、從現在開始改變不好嗎?不用看醫生,不用吃藥,下定決心改變吧,好嗎?小雪,你明白了嗎?」正雄說。
「怎麼啦,什麼事?」正雄把冰袋拿到雪子身邊。
枕頭旁安放著一張書桌,雪子偶爾會喊著「研磨研磨」,就像在學校那樣偶爾讀讀書,由著自己的性子寫寫畫畫。哥哥無意中從紙堆里拿出一張紙稿,只見上面的字跡怪異毫無章法,正是雪子的筆跡。正感嘆時,幾個詞語鮮明清晰地映入眼中,「村」「郎」——天啊!植村錄郎、植村錄郎。哥哥不忍卒讀,無言地把紙稿擱在一旁。
「沒關係,先看我做做吧。」哥哥打開冰袋口,擠水的手勢很不熟練。
「今天我就滿師了嗎?回去的事還沒有定下來嗎?」她向母親詢問。
小姐忽然垂頭喪氣,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自言自語道:「前年我們一起賞花的時候呀,學校的庭院真美麗啊。」她臉上掛著開心的笑容。
「照你這麼說,要是沒有植村少爺豈不是天下太平?唉,人世多煩憂啊。雖然所有事情都能說出來,卻沒有對策。」小倉為不能隨心如願感到難過。
頭腦清醒,看來沒有大礙。
「不知道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雪子一個勁兒地抽泣。家裡好像是廣闊的原野,她的悲傷無法排遣,淚水則像泉水般汩汩湧出。
被正雄訓斥「太任性了」后,她也會跟大家一同用膳喝點兒稀粥。
談判輕輕鬆鬆完成。
女傭們已經退下,身邊只剩下父母和正雄,剛剛說的事情雪子不知道是明白了還是沒明白,只是小聲地反覆喊著「哥哥」。
「可憐啊。」太吉、小倉都憐憫小姐,「就連沒心沒肺的阿三也絲毫沒有說過小姐半句不是。當年,她身穿黃色八丈絹的長袖學生外褂,髮髻高高束起,別著一根櫻花色發簪。深深淺淺的長衫,扁扁的銀簪襯得更顯清淡純潔。唉,這副學生模樣依稀還在眼前呢,小姐什麼時候才能像從前那樣呢?」阿三不安地嘆息道。
「不是,也是因為植村心地狹隘,才會落到這步田地啊。我們二人實在是沒臉見那邊的人,可是也可憐可憐小雪吧,如今這副樣子還顧念著他們那邊的義理,真是太可憐了。」
翌日早上微風涼爽,又有一人坐車趕到。這個人年紀三十左右,看起來為人還不錯,捻線綢單衣上綁著白色泡泡紗腰帶,鼻子下面留著一撮兒小鬍鬚,身材圓胖,一對照看到寫有「川村太吉」的小字條,嚷嚷著「就是這兒」從車上下來。
「植村先生也是個好人哪。」小倉說。

第二

「看啊,蝴蝶蝴蝶,那隻蝴蝶多麼漂亮啊。」雪子剛一開口,又說,「九九藏書不要殺它!哥哥哥哥。」接著開始。
男人心事重重地捻了捻鬍鬚,往裡面的屋子走去。
行李剛用大板車送到,就給左鄰右舍分發了禮物,但搬家也沒有搬家的樣子,整個房子靜得出奇。家裡成員有慌張男、女傭,還有個胖胖的煮飯婆子。入夜後又有兩個人乘洋車趕來,其中一個六十歲上下的男人,是位風度翩翩的落髮老人;另一位看年齡應該是他的太太,梳著非常小巧的圓髻
「雪子,不要胡思亂想那麼多沒用的事情。那就是你生病的原因,學校也好花也好,都是不存在的東西。哥哥不是也在這兒嗎?你好像是看到什麼東西才生病的,快些變回到以前的雪子吧,好嗎?振作一點兒吧!」母親撫摸著女兒的後背,雪子趴在母親的膝蓋上低聲啜泣。
「扶我起來吧。」
「怎麼啦?是身體不舒服嗎?」哥哥問。
「這是怎麼啦?」母親探出頭。
母親痛心疾首,問丈夫:「天啊,她有跟你說過這種話嗎?」面對丈夫,她心中產生一種不祥的預感。
對這本來應該生氣的事情,做哥哥的卻說:「啊啊,隨她去吧,別再招惹她就是。」
片刻,雪子變得奄奄一息,幽幽地說:「拜託,我有一事相求。請不要跟我說那樣的事了,你再說,我也沒有回應。」雪子說出一句這樣的話。
白天趁護士不注意她偷偷跑到外面去也有兩三次了。大家都憂心忡忡,水井仔細壓好蓋子,而且千萬不能讓她瞧見刀具剪刀什麼的利物。伺候這個病人也是危險,單憑一個人可攔不住這個看似孱弱的姑娘,她氣勢洶洶地想要跑出去的時候,怕是兩個壯漢在跟前也難以控制住她。
大少爺接過一張繼母遞過來的皮墊子,坐在離枕頭稍遠的背風位置,隔著柱子面向漠然的父親,偶爾隻言片語地交談著。

第一

這也是下町地區的市價,可是沒有客人折返回來。不久,某日清早來了個約莫四十歲的男人,身上穿一件稍顯褪色的紡紗浴衣,慌慌張張地來到中介這裏。
「我知道,花兒盛開了。」馬上又驢唇不對馬嘴。
「是誰在抱著你啊?知道吧?」母親問她。

第三

「那是因為你不了解他,才說那麼憎惡的話。要是交往三天你準會跟在植村先生後面,甚至還想跟去三途川那裡呢。」
番町的大老爺看起來寡言少語,有時候像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啪嗒啪嗒地扇著扇子,彈彈煙灰又點上火,手裡就這麼端著煙桿,一直斜楞著眼睛看著雪子。「真是為難啊。」總是這句話。
主宅在三番町某處,人們看見門牌就會對主家的身份心領神會。現在也沒有跟人說過,害怕九*九*藏*書外人議論所以住院之事也作罷,而且跟醫生關係不錯,也能請到家中為小姐看病,因此這個家裡借用太吉的名義以便能讓小姐安心調養。有時候小姐在一個地方住上超過一個月的時間,對所見之物便會厭煩透頂,慢慢導致病情加重,看起來十分恐怖。
心情爽朗的時候,小姐就像三歲嬰孩一樣趴在父母膝蓋上睡覺。偶爾還會拿出一張白紙,認真地做起新娘娃娃來。要是有人問話,就笑嘻嘻地應著「是是」,十分溫順可人。可就像晴朗平靜的天空中猛然颳起一陣疾風猛烈搖動樹枝般,小姐常會無故生氣發飆,不管爸爸媽媽還是哥哥,無論誰怎麼懇求,她都不肯露面,就獨自躲在暗處偷偷哭泣,嗚嗚咽咽的聲音真是催人心肝。
大家面面相覷,悲戚不已。
父親一圈一圈摩挲著光溜溜的腦袋,看樣子也不知所措,只能「啊啊」幾聲。在座的人也不說話,偶爾發出嘆息聲。
「您是做哪一行的?」中介問道。
「我不好,請原諒我,原諒我。」她重複著幾句話,就像真的在跟面前的什麼人道歉似的接著說,「我這就去我這就去,我也去,我跟你走。」
「要是早知道會這樣,應該儘早想辦法。鬧到如今這個地步,八匹馬也拉不回來,植村也是可憐。」說完低下頭,嘆息了幾聲。
「請原諒我,我錯了,從一開始我就錯了,你沒有錯,是我,是我!對不起就是錯了,哥哥說得對。」雪子抽抽搭搭,話語斷斷續續的,聽不清楚。風聲透過半卷的竹簾,斜暉顯得越發冷清。
「說真的,身為母親,我卻太不懂世故人情,導致萬事毫無章法。但首先還是我們的女兒氣量太小。」
「他多少也是受過教育,發狂這件事的的確確是丟人啊,也會令我們家族蒙羞,難道不是可惡的傢伙嗎?顧念一下實情吧,事到如今小雪也緊緊維護著自己的貞節,可憐可憐她吧。那孩子打小就有些愚鈍,但萬萬想不到竟會發生這種事,真是太遺憾了!親生父母這樣說或許很愚蠢——這病好也好不了,死也不能死。這兩天凈說些晦氣話,死期將近不要自尋煩惱了啊,有什麼東西來大塚的家裡接我了,各種胡說八道,引得家中里裡外外亂作一團。」大少爺接著說,「母親甚至見了一個所謂的算卦先生。雖然說出來有些傻氣,卜卦的人說預兆著一個月之內就有血光之災。我聽到這些心裏不怎麼舒服,她更是越發不厭煩,好啦,搬家好啦,所以派人尋到這個地方。估計這兒也不能久待,雪子每天都把『死了呀』『去死』掛在嘴邊,看起來一點兒人氣也沒有,有時甚至一周都滴水未進。如果一直這樣下去,身體怎麼吃得消。」
女兒還在方才的傷心中沒有恢復過來,依然很憔悴,軟軟地趴在母親的雙膝上睡著了。
「怎麼也有四五個人吧,也許會有七八個人。總之家裡亂七八糟,我也沒數。」
真奇怪,傍晚時分剛剛打掃完畢,租客們便同坐一輛車篷嚴嚴實實的大馬車搬過來了,馬車徑直開進敞開的大門停在玄關。這家的主人到底是男是女沒法看清楚。其中有個三十歲左右的機靈的女傭,還有一個十八九歲的病美人,全身上下沒有一絲血色,近乎透明的蒼白臉蛋,看著叫人心酸。此時過來一個好事之人,對中介說:「不知道這人是方才那個慌張男人的妻子,還是妹妹呢?」
「我並不是在說番町大公子的壞話,植村先生跟他脾氣秉性不同,是個無法用https://read.99csw.com語言形容的大好人。連我聽到植村先生的經歷時,也會覺得他太悲慘了而忍不住落下眼淚。小姐變成現在這副模樣難道不是愁苦導致的嗎?要是兩個人能結為夫婦,也就沒有後面這麼多事了,而且也會更加謹言慎行。雖然這樣說那個親切善良的人不太好,但要是沒有少爺的話,也就不用擔心小姐會生病了。」
「你要是有好主意,請說來聽聽。」
小姐昨夜好夢,今早睜開眼睛,看見屋裡一枝不知是誰摘來的鮮花。於是洗臉梳頭,找出一件中意的和服、一根緋紅縐綢的友仙腰帶,也不要別人幫忙穿戴。乍看見她系腰帶的靈巧模樣,誰能想到如此俏麗的姑娘竟會是病人。父母見這模樣,眼淚已打溫了衣襟,在一旁伺候的婆子端來米粥,問道:「小姐吃嗎?」
今天昨天大前天,三個月前甚至更久以前,雪子來回反覆,再也沒有說過其他話了。嘴裏不停地念叨著植村的名字,以及「寬恕我吧」之類的話。「學校」「信」「我有罪」「我隨你去」「我愛你」,諸如此類的詞語被她反覆念叨,總是語無倫次。她的靈魂彷彿從身體悄然離開了。人們對她說話,她從來不會仔細聽,也不作分辨。開心大笑時應該是夢著天真的過往;把雙臂緊緊抱在胸前就是苦悶無法排遣,傷心往事再次浮現。
轉眼間進入八月中旬,暑氣蒸騰,雪子的瘋病越發厲害,甚至分不清人和物,哭泣的聲音晝夜不絕。她平日里幾乎不睡覺,塌陷的雙眼看起來十分駭人。最後連這世上的人竟都不記得了,看護的人也疲倦了,雪子的身體日漸衰微。聽說昨天她又說看見了植村。今天又說也看見了植村,但總是隔河對望,霧氣瀰漫煙氣朦朧,脫口而出一句明天再見之後,就再也不說話了。
「今天就好起來。」
「哎呀,番町的大少爺。」小阿三趕忙把圍裙解開,急忙飛奔出去。
連三疊大小的玄關算在內共是五間房屋,雖說有些緊湊,好在南北通透,庭院寬闊敞亮,各色小樹茂盛青綠,是消夏的好居所。而且此處毗鄰植物園和小石川,更顯靜謐清幽,除去交通有些不便之外,真是無可挑剔的出租房屋。門前柱子的小木牌大概是三個月之前掛上去的,至今還沒租戶敲定下來。沒有主人的門前柳絲來回搖蕩,搖曳依依,這戶人家和美雅靜,一天中總有兩三個人前來看房。
「那時候你給我的小花,現在還夾在書里呢,可惜這可愛的花朵早已枯萎了。從那天之後我們是不是就沒再見過面啊?你為什麼不來見我啊?你為什麼不回來呀?我是不是這一生再也見不到你了?那都是我的錯,一定是我不好。還有哥哥,哥哥,唉,我誰都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請原諒我吧,原諒我吧!」
「說是滿師了,你準備去哪裡呢?這不就是你的家嗎?除此之外也沒有地方可去,不是嗎?不要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了!」母親呵斥道。
「那真是誠惶誠恐。請早點兒好起來為我縫製衣服。」正雄說。
「想看看這個房子。」男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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