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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6

第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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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娥一家和慶林住對門。快到那地方的時候,繁花聽見了一陣腳步聲,腳步聲很快,踢踢踏踏的。那是慶林家喂的狼在跑動。那頭狼剛運回來的時候,慶林到處吹牛,說是他自己在丘陵上下了套子逮來的。後來有人告他濫捕野生動物,犯了王法,他才改口說是從漢州動物園買來的,有證書的,只能養著玩兒不能殺了吃。慶林當然不是為了玩兒,而是要讓它和狗交配,生狼狗。狼和狗交配生出來的第一代狼狗最值錢,一隻能賣七百塊錢,都抵得上兩頭豬了。慶林現在不喂狗,只喂狼,也就是只管配種,不管生產。有人開玩笑,說慶林家弄了個配種站,狗日的配種站。慶林一本正經地糾正人家:「搞錯了,搞錯了啊,不是狗日的,是日狗的。」慶林給狼取了個名字:灰灰。他說他的灰灰今年兩歲了,要按人的屬相,它剛好是屬狗的。人的命天註定,那狼的命也是天註定的,灰灰既然是屬狗的,那它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慶林曾伸出兩根九*九*藏*書指頭,對繁花說:「我的灰灰往狗身上一趴,起碼這個數。」二十塊?慶林在繁花的手心畫了個十字,說,乘以十。好傢夥,就進去那麼一下,二百塊錢就到手了。村裡的人民調解委員孔繁奇曾說,得研究研究了,要不要把慶林選為「雙文明戶」了。養狼是保護生態環境,屬於精神文明範疇,人家是物質文明精神文明雙豐收嘛。時代不同了,狗走窩都得花錢,狗雜種都能掙錢。這叫什麼?這就叫市場經濟!
殿軍把書合上,打起了哈欠。他說他一晚上都沒有睡好,想再睡個回籠覺。繁花說:「還沒睡好呢,呼嚕打得震天響,耳朵都給我震聾了。」殿軍說:「騙你是狗。我老是聽見什麼東西哭。」「哭?誰哭?我怎麼沒有聽見?」「瘮人,真瘮人,鬼哭狼嚎的。」繁花笑了:「對了,那還真的是狼嚎。慶林家裡餵了一頭狼。」繁花從被窩裡鑽出來,兩手支棱在耳尖,撲向了殿軍,說:「狼,大灰狼。」兩個人滾在九_九_藏_書一起打鬧的時候,母親已經把早飯做好了。吃飯的時候,繁花對殿軍說:「呆會兒你出去走走,看看村裡的變化。」殿軍說:「我哪也不想去,就想躺在家裡睡大覺。我要休養生息,重整旗鼓。」休養生息?還要重整旗鼓?繁花聽不明白了。莫非他在深圳出什麼事了?繁花盯著他,問他到底要說什麼,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她,栽坑了?殿軍用鼻孔哼了一聲:「笑話,栽坑?栽什麼坑?我現在是芝麻開花節節高,好得很,說不定哪天搖身一變,就當上總經理了。」又吹上了。繁花用手背貼著他的額頭,問他是不是燒糊塗了。殿軍把她的手撥拉到一邊,說:「到時候,慶書他們見了我,就該喊我張總了。」殿軍正吹著,豆豆在外面喊起來了。豆豆又在背奶奶教給她的「顛倒話」:倒唱歌來順唱歌河裡石頭滾上坡滿天月亮一顆星千萬將軍一個兵從來不說顛倒話聾子聽了笑吟吟。正背著,豆豆停了下來,問奶奶什麼叫將軍。奶https://read.99csw•com奶說,你媽就是將軍。豆豆又問將軍是幹什麼的。奶奶說,將軍就是生丫頭的,生你這個丫頭的。繁花偷偷笑了,想,老兩口還是在盼我生個小子啊。這不也是在說顛倒話嗎?我是一村之長,得給別人做榜樣,怎麼能說生就生呢?殿軍捏住了繁花的乳|房,說:「讓我親親月亮。」繁花把他的手打開了,說:「正經一點。馬上又要選舉了,你得好好想想,我的演講辭該怎麼寫。」殿軍說:「我堂堂的張總,當個捉刀人未免有點屈尊了。」瞎扯什麼呢?繁花問他,你好好的,動什麼刀子啊。殿軍搖著頭,說:「太封閉了。捉刀人就是替總統寫演講稿的人。」繁花放下碗就出去了。她要實地考察一下雪娥的肚子。一想起雪娥的肚子,繁花就覺得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一個月前鄉計生辦還搞過一次檢查,計劃外懷孕的當場就拿下了,怎麼能把雪娥給漏了呢?莫非裴貞看走眼了?裴貞當然不會像她自己說的那樣,是在廁所發現貓膩的。九-九-藏-書不用說,她看的也是人家的肚子。但願她看走眼了。不過,如果雪娥的肚子真的鼓動了起來,那問題可就大了。那就不是肚子了,而是定時炸彈了。跟國務院總理一樣,繁花腦子裡也有一大串數字,而記得最牢的都是關於女人的。官莊村一千二百四十五口人,分五個村民小組,育齡婦女一百四十三個,結紮過的七十八個,再刨掉四個生不出來的,那麼肚子隨時可能鼓起來的就有六十一個。其中政策允許鼓起來的有三十七個。這麼刨下來,還有二十四個肚子懸在那裡呢。這二十四個肚子就是二十四顆炸彈,引爆了其中一顆,別的還能老老實實獃著?一想到這個,繁花頭皮都發麻了。
鐵鎖家的大門紋絲不動。街的這一邊,慶林正掄著鐵鎚砸骨頭。他要把那些骨頭砸碎,再放到石臼里搗,搗成粉末,然後拌到食料里去。「對狼比對你媳婦都好。」繁花說。慶林把鐵鎚放下,說:「哦,是村長啊,吃了?」繁花說:「吃了。」繁花說著這話,眼睛還瞟著九九藏書鐵鎖家的門。她的話剛好讓慶林媳婦聽見了。慶林的媳婦是一袋大米外加一壺香油從山西陽城換來的,五六年過去了,當地的口音她還是聽不大懂。這會兒,她就聽岔了,說:「嗯,慶林對俺不賴。」慶林頭也不抬,像趕蒼蠅似的,說:「死樣子,一邊去。」慶林把鎚子一撂,又對繁花說:「這雞|巴媳婦算是白娶了,就知道吃。前天白陀溝人來配種,給狼買了二斤牛肉。一轉眼,她就把肉煮了。灰灰辛苦了半天,一口肉都沒搞上。」慶林媳婦在一旁聽了,不但不惱,還笑呢,手比畫著說:「俺餵了它恁大一塊呢。」她比畫著,比畫得越來越大,都趕得上半個牛犢了。繁花想,這娘兒們雖說是外鄉人,可住久了,也知道了這裏的風俗,知道面子比油都貴重的。這是在炫耀呢,炫耀自己的小日子過得好。慶林卻不理會老婆的一片苦心,立眉豎眼的:「日你娘,我早就說了,要喂生肉,這是科學。不聽科學的,灰灰哪有力氣搞。惹惱了我,看我不剁了你的爪子喂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