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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

終章

想要理解瑞貝卡那耀眼發明的一切,需要十年以上的時間。
沒錯——命運的齒輪就在那天,我與西蒙·阿特伍德久違十多年重逢時開始轉動。
這樣才好。遠比讓那些好奇的人來打擾她的安眠要好得多。
「沒事。」「怎麼看都不像沒事啊。」在短短几句你來我往之後,西蒙含糊其詞地說出「按照內維爾的方針行動,真的沒問題嗎」。
入侵者的痕迹當然不可能找到。
「關鍵?」
「這就怪了。如果兩艘飛船並排航行,就應該相當顯眼才對。在檢查點時也是,如果兩艘飛船同時停泊,照理說其他旅客不可能沒有印象才對。」
我算準威廉睡著的時間,將裝有西蒙屍體的冷藏箱從輪機室搬到餐廳。
這斷送了菲利普·費弗的性命。
「米海爾曾經說過,對他而言,瑞貝卡就像妹妹一般。」
「這樣啊,原來如此。」瑪利亞露出以她來說十分罕見的眼神,難以判斷那究竟是憐憫還是難過。「顧客是個盲點。我原本以為,能夠弄到瑞貝卡的筆記的不是戀人,就是學校的熟人或打工地方的同事……你是怎麼弄到她的筆記的?」
以及回蕩著咆哮聲的風雪,充滿血腥的冰雪監獄。
回到暌違近八年的A州,等著我的是與當年同樣炎熱的酷暑。
草與土,以及些許海的氣味。灑在肌膚上的陽光十分柔和,除了群樹的低語外,沒有任何聲音激蕩鼓膜。
琳達驚愕地瞪大眼睛。我用一隻手抱住琳達,同時把刀刺進她的背後。
一旦像這樣閉上眼睛,那些彷彿都到了遙遠的另一個世界。
這段時期,我也沒忘繼續恐嚇他們。
她被葬在這座能看見海的小丘上。
「為什麼?」漣終於按捺不住,向青年提問,「只要有瑞貝卡·弗登的筆記,照理說就算不下殺手,也能給予費弗教授他們社會性的制裁。就像米海爾·鄧里維做的一樣。」
——你知道嗎?水母啊,即使在冰點以下的海里也能游泳哦。
時機很快到來。內維爾打開了一瓶原本應該是事後慶祝用的葡萄酒,替自己倒了一杯。在酒流進胃裡過了幾十分鐘后,他便掙扎著落入地獄。
然而,克里斯拿出霰彈槍要殺光所有人,卻是預期中最糟糕的那一種。
「不是因為這個。」瑪利亞就像在訓斥般地回答道,「殺人很愚蠢?你在說什麼啊。在進入這一行之後,哪怕不是出於自願,我也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一個人會不會變成殺人兇手,其實只在一念之間。誰都有想殺掉的對象,就連我也有很多。之所以沒殺掉他們,不是因為我聰明,而就像你說的,只是因為事態是如此發展的而已。」
——機體設計在樣品機的階段就已基本完成。

「用兩艘飛船做實驗?目的究竟是什麼?」
「為什麼呢?」
威廉沒有看出來。
漣、瑪利亞、青年站在高台上。真空氣囊的白色巨軀就像上古時代的大魚一樣,從崖邊的陰影里浮現。
放下琳達的屍體后,我將冷藏箱放回了輪機室。
「那還真是可怕。」青年輕聲說道,「不過很抱歉,似乎時間到了。」
「答案只有一個——早在航行測試開始之前,西蒙·阿特伍德就已經被殺了。」
我從腳邊的紙袋裡,拿出了「那個」。
我成為技術開發部一員的事,對公司內外都巧妙地隱瞞下來。
可能是因為她已經隱約察覺到,費弗教授等人是會搶走別人研究成果的人。之所以沒有選米海爾而是選我,大概是為了儘可能讓筆記遠離教授那些人。又或者,是因為我們同樣喜歡飛機?
「我們問過UFA,這是在UFA建立水母船事業之前製造的樣品機。當時還是一架不知道能不能飛的奇特玩具,只被UFA當作共同研究的產物,沒有列在水母船的販賣清單上。而且在教授等人的創業公司被收購前,這艘船似乎就已歸到費弗教授名下,沒算進公司資產里。」
「對於亡命組來說,留下的屍體應該越多越好。如果可以,他們希望所有人都不是行蹤不明而是確實死亡……可是,這種替身不可能剛剛好都能確保,實際選中的只有你一個。」
傳聞中她死的那座理學院化學系大樓,我只去過一次。那裡只是個平凡無奇的化學實驗室。過去她所屬的研究室已不存在——一切都被八年多的歲月蓋過。
原本內維爾曾經試圖處理掉以前的實驗筆記,大概是擔心他們的罪行被發現。我偷偷把那差點兒和其他廢紙一起被送進焚化爐的舊筆記進行了回收,在航行測試前塞到了威廉桌下,好讓警方等人在搜查時發現。
又一陣沉默降臨。
它彷彿響自遠方,音量卻迅速增大。
主人消失到哪裡去了呢?答案很簡單。搭上了另一艘水母船:零號機。
「這樣啊。」瑪利亞看著青年的眼神里夾雜著無奈與驚嘆,「看來,復讎女神對你相當青睞呢。」
琳達的臉因為痛苦、恐懼、後悔,還有少許眼淚而扭曲,就此停止了呼吸。

就這樣,在我不斷地追逐她的影子時,一張貼在航空工程系布告欄上的傳單吸引了我的目光。
「這種東西,你之前到底是藏在了哪裡啊……」
所以對我來說,在上大學時選擇A州立大學,從某種意義上講是必然的。
要做的事不多——跟之前的工作相比而言。
準備完畢后,我開始最初的恐嚇。
紅髮刑警說完,用那對閃著紅寶石光芒的眼睛盯著我。
「我醒了……一來很冷,二來明明應該已經沒事,卻不知為什麼突然覺得很可怕。」琳達抱住自己的身體,「所以……就想喝點溫暖的東西。」
「為此,你不能讓教授等人的死只在他們六人之間結束。你不斷露骨地提示警察,好讓警察知道那六人都有罪,且是死於別人的復讎。你等了半年以上,在確認軍方與警方都沒有公布真相的意思后,改將筆記託付給米海爾,在彌補他內心遺憾的同時,也讓他扮演告發教授等人罪行的角色——是這樣吧?」
對於「亡命組」的人——內維爾、克里斯、西蒙——而言,讓「祭品組」的水母船墜落後該如何安全逃出U國,依然是最大的問題。我丟下的毒餌——利用R國想搶奪水母船的契機,製造出讓他們討論是否接受逃亡計劃的機會——他們毫不懷疑便吞了下去。
內維爾的惡行就發生在我眼前,證明他們也是這樣奪走了瑞貝卡的性命。
無法親自下手讓人有些遺憾,但是既然能夠看見克里斯痛苦地扭動身子后斷氣,這些不過是小問題。
「隱形水母船……教授他們的次世代機種。」
即使真相已經被瑪利亞揭開,消失的兇手依舊行蹤不明。對於這點,紅髮上司的方針極為單純。
「是啊。我也沒想到,一個不是間諜的普通人,居然會用假名混進世界知名的UFA公司。」瑪利亞從口袋裡掏出一份文件,「『姓名:愛德華·麥克道爾/所屬:AS系統服務股份公司/住址:A州P市××路』……這是提交給UFA總務科的派遣人員用通行許可證申請書。有效期是從去年九月起的半年內。不過,並沒有叫這個名字的公司。電話號碼與住址也全都是編造的。」
另外,在UFA的工廠里並沒有保存測試機與展示機。當時瑪利亞他們聽說UFA為了確保用地,會把機體都移到代理商那邊,所以他們以為零號機也被放在了某個代理商那裡展示。然而,零號機是人類歷史上第一艘真空氣囊式飛艇,是一艘具有歷史價值的飛船,理應交由博物館慎重管理。如果不交給博物館,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由生父保管也理所應當。所以UFA那邊沒有特別要爭奪所有權的意思。
青年憐惜地仰望水母船——隨即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連人帶梯離開地面。
一個輕微的振翅聲響起,似乎能混入樹葉的摩擦聲里。
瑪利亞犀利的聲音,讓漣有種敬畏感。
我嘆了口氣——這個問題就是正確答案。
「當然,這種計劃不可能讓技術開發部全員參与。主謀多半是內維爾·克勞福德,然後是與瑞貝卡有淵源的西蒙·阿特伍德,之後最多再加一個人吧。剩下的成員,在計劃里會一無所知地成為祭品。剩下的人具體屬於哪一邊,雖然只能靠推測,不過可以確定變得只會酗酒的費弗教授並不在亡命組裡。」
克里斯的失控是最大的突髮狀況,另外卻也帶來了天大的良機。
兩人的目的地是教授的別墅。
「琳達?」
——我沒這個意思……只是需要點時間考慮……
瑪利亞從口袋中取出另一張紙。
雖說我讓屍體穿上了自己的衣服,又把照明切換成亮度很低的緊急照明燈——而且,我和西蒙的個子相近——但只要仔細觀察,就能發現那不是「愛德華·麥克道爾」,而是西蒙的屍體。如果威廉多少還保持著理智,就能輕易看破這種機關。
為了自己,他不惜奪走別人的性命。
「怎麼可能符合呢?費弗教授成天酗酒啊!大概是受到瑞貝卡筆記的恐嚇的影響——在這種狀態下,一來他不可能外出採購,二來就算外出,店員也一定會記得;更何況,地位最高的教授不可能負責採購。」
風雪在大約一天後的深夜停息。
之所以不讓西蒙躺在地上而是坐在椅子上,則是為了在最後一人發現屍體時,能夠產生最大限度的視覺衝擊。在受到強風搖晃的吊艙里維持平衡雖然很辛苦,但衣服發揮了連接手腳的作用,讓作業比預期中更早完成。
威廉會把西蒙的屍體誤認為「愛德華·麥克道爾」的可能性,老實說大概是一半一半。
一旦西蒙提出要脫離計劃,「亡命組」的另外兩人——內維爾與克里斯會採取什麼行動,我大致已經料到,只是我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內維爾會這麼早而且用這麼簡單的方式堵住西蒙的嘴,老實說令我有點意外。說穿了這是個失敗——不是我的,而是內維爾自己的。
然而,用在航行測試上的機體有兩艘。
最後的素體已經培育完畢,次世代機種組裝后的調整工作也即將結束。審判日在即,顯然西蒙正在逐漸被良心和恐懼壓垮。
我留心著不要表現得不自然,同時堅持不知道、沒聽過。或許是終於相信自己只是多慮,西蒙明顯放下心來,點了第四杯啤酒。
基於計劃需要在檢查點讓「西蒙」也現身,所以他的屍體最好安排在測試機里被人發現。更何況,西蒙的屍體還有其他用處。
實際上,那不是什麼了不起的陷阱。我提前在桌上放了一沓紙杯,只在最上面那個杯子的內側塗了毒,僅此而已。
基於瑪利亞靈機一動得到的推論,漣與瑪利亞一同到UFA公司翻找過去發放的通行許可證申請文件。漣一邊安撫抱怨不斷的瑪利亞,一邊從數量龐大的申請書里一一確認姓名、公司名、住址、電話——最後,找到了「愛德華·麥克道爾」這個名字。
原來要改變的不是材料,而是合成條件啊。
「人數?」
測試機的飛行高度之所以比平常低,真正的理由就在這裏。不只是為了降低遭到目擊的概率,更是為了不讓人從同一個地點同時看見兩艘飛船。
或者說罪惡感。
外表看起來不滿二十五歲,恐怕比自己還要年輕。一頭整理得十分自然的淺褐色頭髮,翡翠色眼眸里泛著溫和的光芒。面對兩名警官,他就像迎接久違的客人一樣,露出平靜的笑容。
原本要收拾掉「祭品組」,卻反過來連自己也遇難,再加上相當於主謀的內維爾被殺——對於「亡命組」的克里斯而言,這種狀況出乎意料。而且照理來看,read.99csw•com只能想到是遭到了「祭品組」的人的反擊。再加上入侵者的存在被否定,可以預料克里斯對「祭品組」的懷疑遲早要爆發。
——那是新材料與舊版真空氣囊材料之間的電磁波反射率對比圖。
「很簡單——因為水母船,從一開始就有兩艘。」
兩小時后,在遠離幹道的無人荒野上,技術開發部成員緊急集合。
一個月後,西蒙以有些緊張的態度,給了我一個陰鬱的微笑。
所幸,風勢並沒有強到那種程度。兩艘飛船降落在窪地里,誤差維持在了數百米以內。
留在現場的真空氣囊之所以確認不到隱形性能,原因在於那是舊型——零號機的氣囊。
只因為這種程度的關係,就殺了六個人?
繩梯從吊艙中垂下,青年攀上梯子。回過神的瑪利亞連忙踏上一步大喊「給我等一下」。而在她面前的青年舉起狀似開關的物體說「不要動」。
「另外有一點要訂正。『教授他們的次世代機種』,這種說法不對。他們在這台飛船的開發上,沒有任何貢獻。造出它的人是我——不,是瑞貝卡。」
在航行測試的三天前,我若無其事地問道。與逃向酒精的費弗教授、外表上裝作平靜的內維爾,以及有種自暴自棄感的克里斯相比,此時西蒙的疲憊要明顯得多。
我小心翼翼地提防空軍的檢查與監視,假裝成送報的人,將裝有恐嚇信的信封丟進了菲利普·費弗自宅的信箱。對於西蒙和相當於技術開發部核心的內維爾與克里斯,我也送出了同樣的恐嚇信。
基於燃料有限,讓兩艘飛船分別取暖效率不佳。照理說,與其讓他們三人移到放有教授屍體的零號機,不如讓我們兩人移到設備更新的次世代機種更自然。但內維爾與克里斯霸道地做出了決定,可能是不想讓我和威廉在次世代機種里晃蕩——不然,就是想在零號機里收拾掉「祭品組」。話雖如此,我本來就打算在事情結束后把屍體全部移到零號機,所以內維爾他們的決定反而正合我意。

「——只不過,這些全都被你拆掉了。用來燒掉別墅的定時點火裝置,原本是裝在零號機上面的吧?」
「『亡命組』用這次對照試驗當障眼法,背後則進行著完全不一樣的計劃。他們讓想收拾掉的人搭乘一架機體,將自己人分到另一架機體,計劃只讓前者墜落,偽裝成他們自己也一併意外身亡的樣子,最後安全地逃走——這就是『亡命組』的打算,但最終以失敗而告終。因為你奪取了這個計劃。」
「技術開發部的成員當然知道真相。可是『祭品組』滿心認為,這次航行測試是『用新舊兩艘水母船進行的對照實驗』。他們相信,之所以要讓兩艘飛船看起來像是同一艘,也是為了『保守軍事機密』——就連測試計劃書,他們也覺得是為了保險起見,才發了只使用一艘飛船的版本。」
「亡命組」中的克里斯顯得有些排斥,可是,就算其中一邊的吊艙里沒有「第七人」,也不能保證入侵者沒有躲在另一邊的吊艙里。對於這點克里斯似乎無法反駁,什麼也沒說就屈服了。
「那個『愛德華·麥克道爾』和我有什麼關係?就算你們說什麼想問關於菲利普·費弗教授那起事故的事,我也——」
這名平凡又沉穩的青年,就是殺害六個人的殘忍兇手?
我一邊小心避免把他驚醒,一邊慎重地抽走提包,接著從他上衣口袋找到一把小鑰匙,打開了提包的鎖。
在我走出餐廳時,一號房的門開了。
「咦……愛德華?怎麼了……在這種時間還醒著。」
睜開眼睛。沒有人影。距離米海爾·鄧里維的告發為世界帶來衝擊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但是水母船真正的發明者瑞貝卡·弗登之名,不知是因為告發者的要求還是其他原因,並未在新聞中報道出來。更別說會造訪她的長眠之地的人,除了自己以外似乎再也沒有了。
這是由公司部門提交申請書所造成的系統陷阱。總務部認為「既然公司內部的人確認過,就應該沒問題」,於是並未對申請書進行本該進行的詳細審查。他們找到申請書上寫的申請部門進行確認,記錄上並沒有接收過名叫「愛德華·麥克道爾」的派遣人員,說穿了,該部門就連遞送過申請書的事都不知道。
之所以在進入H山脈前殺害教授就是為此——以緊急狀況的名義,讓次世代機種與零號機停在同一處。
(兇手一定會去找瑞貝卡。想抓住他就要去那裡。)
「兩艘飛船一起飛行,這一點有明確的物證嗎?」
在這個時間點,他們——應該說內維爾——似乎已經描繪了計劃的藍圖。在威脅過後僅一個月他就能下定決心,這讓我有點意外。或許是想早點兒確保我這個正好適合擔任屍體的人也說不定。
西蒙的眼神,瞬間產生了很大的動搖。
「還有,教授他們的屍體也是。像你這樣的人,應該至少能將其中一具屍體偽裝成可以看作自殺的狀態才對。儘管如此,你卻任憑他們維持只可能是他殺的狀態。為什麼?有特地強調那六人是死於他人之手的必要嗎?」
瑞貝卡為什麼會把真空氣囊的實驗筆記託付給我,如今已經無從知曉。
西蒙醉得不省人事,於是我開著他的車送他回家。西蒙的家位於A州立大學以南的高級住宅區的一角,他一個人住。
「抱歉!來不及……沒想到真的……我們的雷達上,什麼也——」混著雜音的急切聲音傳進漣耳中。
帶著青年離去的水母船,已經小得讓漣看不清。
這青年方才獻上祈禱的墓碑上,刻著一位少女的名字。
瑪利亞驚訝地看向漣。
這是我直到最後,還是沒能交給她的生日禮物。
「如果你再靠近,我就破壞這艘船。你們也無法倖免。」
用來替教授存放酒類的冷藏箱,已經被事先搬進別墅里。我將西蒙的屍體分裝進原本就放在別墅里的兩個備用冷藏箱,並且將冰塊塞了進去。完工時早已是深夜。
——你對我們公司有興趣嗎?
對於無法拯救瑞貝卡的我來說,這是必然的結論。
瑪利亞驚愕地看向天空,不知不覺間,她臉上表情已經變得泫然欲泣,一點都不像她的風格。
直到出發后第二天的夜晚,都沒有什麼特別大的動靜。次世代機種與零號機用無線電報告彼此的狀況,表面上是一場平安無事的測試。
「陌生人。」
西蒙邀我共進晚餐。或許是為了弄清那個問題的真正含意,他拐彎抹角地詢問我的事,以及十年前瑞貝卡意外死亡的事。
最大的危險反而在搜索之後到來。克里斯宣稱要去拿東西那一刻,是我在整個計劃中危機感最強烈的瞬間。
在重新開始起舞的雪中,黑紅色的火焰從零號機的吊艙燒向真空氣囊,緩緩吞噬了機體的一切——這幅景象,無聲地從我的視野中遠去。
通過代理人開設收錢用的S國銀行賬戶意外的簡單。在掌握他們的動向之後,發送恐嚇信也變得容易許多。我偽裝成R國的間諜,一步步將他們逼往特定方向——最後看準他們的恐慌與焦躁達到頂點時,施加致命一擊。
能被分配到自動航行系統的開發業務,算是僥倖,如何將這幫技術開發部的人引到無人妨礙的地點,是這次計劃的重大問題之一。能夠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解決的眉目,使我的計劃的輪廓變得更加鮮明。
這還用說。根本沒有什麼意義。
「我已經囑咐那些在她生前與她有來往的人,讓他們別靠近這裏,好讓你能安靜地多待一會兒。」
之所以明知這樣做等同於把高殺傷力武器留給他,卻還把霰彈槍留在餐廳,把求生刀留在琳達背上,是為了不讓威廉確定持有武器的兇手還躲在船內。這不是放水。手中武器的強度和最後的生死無關,這一點克里斯已經證明過了。
Rebecca Fordham Nov.16, 1950—Jul.17, 1970
在這個時候,表面上的航行測試路線已經基本確定了。我參考著地圖,尋找適合當他們最後舞台的地點,沒多久便選出位於H山脈的一處應是由遠古時代的地層下陷形成的窪地。
——緊接著,隨著盤旋上升的風,一個巨大的白影從青年背後現身。
究竟能不能順利迫降在窪地,老實說賭博的成分很重。
真是的,你這個人啊。
除了我以外,沒有其他汽車跟著內維爾與西蒙。雖然有空軍在進行護衛的可能,但是感覺不到空軍的存在。在一切都結束之後,我才知道他們主動拒絕了軍方的護衛。
晚餐時,大家針對這次狀況進行了討論。
只不過,零號機不能以當時的狀態直接使用。必須以「提升對照實驗精準度」的名義,追加自動航行系統,並且在吊艙與支架外壁貼上戰鬥機用隱形材料。
瑪利亞趕緊停下腳步。
「當然不是『完全一樣』,路線多少有些差異,至少為了不讓地面上的人同時看見,兩艘飛船在航行時應該隔了大約一百公里才對。以時間來說,大概相差了一兩個小時吧。」
「這倒也不盡然。否則,也不會像這樣被你們逼到絕境。」
「我之所以說你傻——是因為你對瑞貝卡有很大的誤解。」
「約翰,你在幹什麼?不管用戰鬥機或什麼都行,快點追上去!」
色|誘?我的胸口感受到了琳達的體溫,心和身體卻沒有絲毫動搖。
我知道他們的目的,但繼續假裝一無所知。只要一踏出技術開發部那棟建築,我就只是眾多出入UFA的從業者之一。在聚集了數千名員工的工廠里,唯有我是孤身一人。
這時候的琳達,看起來比幾小時前冷靜多了。
「沒關係……他們在意的人,總是只有瑞貝卡。」
「雖然我也不太懂,但在想要證明新材料的性能優越性時,只展示那種材料的數據,在科學論文中沒有意義,必須將舊材料的數據也一併列出,通過比較,來證明新材料究竟有多優越。」
霰彈槍和刀都不需要。
面對終於出現在眼前的嫌疑人,漣感到有些困惑。
這就是被紅髮警部逼到絕境的我的真實想法。
最後,西蒙屈服了。或許是他判斷要是拒絕得太過堅定,反而會顯得更加可疑。在一個其他研究員都不在的周日,我以求職學生的身份參觀了包含孵化屋在內的製造現場,終於得以入侵技術開發部。
數天後,內維爾定下了航行測試的日程。
這是個巧妙的方法,會留下技術開發部的痕迹,卻不會留下我的筆跡與指紋。不過,內維爾直到最後都沒注意到,這不一定只對他們自己的計劃有利。
「大致的劇本應該是這樣——測試機出發進行航行測試。但在途中發生某種意外,因為自動航行程序失控或真空氣囊破裂之類的原因墜毀在H山脈。成員中半數死亡,剩下半數不是摔出機外,就是外出試圖呼救但行蹤不明……」
我並不擔心過程中會被人發現,畢竟門關著。而且更重要的是,我相信威廉與琳達不想踏進還躺有克里斯屍體的餐廳。
——我聽說曾經發生過這種意外,是在理學院還是藥學院來著?

我隔著桌子責備威廉,同時拚命地讓腦袋運轉,思考該如何應對即將到來的悲慘局面。
「也就是說,費弗教授他們的事故,原本是你口中的『亡命組』安排的?這可說不通啊。要是這樣,那『亡命組』打算怎麼活下去?航行測試幾乎是全員參加對吧?如果他們自己也在那架將要墜毀的機體上九*九*藏*書,這怎麼想都只是自殺。」
他的臉上浮現輕微的驚愕——以及有如與老友重逢一般平靜的笑容。
裏面沒有什麼需要處理掉的東西。雖然內維爾和克里斯有帶上一整套過去的實驗筆記的可能,但我找到的只有最近那本。
選擇菲利普·費弗教授當第一個犧牲者,純粹是排除法的計算結果。
漣看見青年微微眯起眼睛。
A州立大學附近的購物中心雖然和那時一樣熱鬧,裏面的店鋪卻有了很大的改變。
對下毒如此提防的內維爾會輕易遭到毒殺,似乎給剩下三人帶來了沉重的打擊,花了不少時間才能重新開始正常對話。儘管有人質疑酒瓶被動過手腳,但沒有深入討論下去。
基於某種理由,必須在自動航行程序的陷阱啟動之前殺害第一人。若要讓嫌疑擴及「亡命組」的成員,下毒是最佳選擇。在教授與威廉之間,對前者更能以較為自然的方式毒殺。
如果留在雪山裡的殘骸是從一開始就沒有隱形性能的零號機,那麼就沒有證據表明,另一艘飛船,也就是被青年奪去的那艘次世代機種上裝載的柯提斯最後培育的真空氣囊——不具備隱形性能。
在搜索次世代吊艙時,沒找到備用無線電對講機一類的東西。
青年仰頭望向天空。
大概是由於寒冷的原因,克里斯的血沒有完全凝固。我利用他的血在餐廳門上寫下了訊息,隨後把求生刀從克里斯手中抽走,插到背後的腰帶上。雖然我在口袋裡也藏了防身用的碎冰錐,不過既然目標替我準備了武器,就該好好利用。
即使我在那個節點喪命,他們大概也無法若無其事地回歸日常生活。然而,對於那時候的我來說,親眼看見他們全部死亡是第一要務。
「你是要和我對答案嗎?」瑪利亞的語氣中滿是諷刺意味,「第七人當然存在,不然人數合不上。」
隨著計劃進行,瑞貝卡的複印件將會成為把他們逼到絕路的冠冕堂皇的理由。之所以特地在這個時候讓教授看見,是為了帶給教授「你逃不掉」的恐懼,並且讓教授的指紋沾上去,好在日後成為證物。
另外一個,則是西裝筆挺又有知性氣息的戴眼鏡的年輕人。從發色與長相來看是東洋人。
能使用UFA公司名義的信用卡,代表此人已經得到足夠的信任,讓技術開發部願意將信用卡交給他。也就是說,他不可能是臨時僱用的陌生人,應該是技術開發部的新成員,或是身份類似的在那裡已經待了很長時間的人。
沒有答案。我能做的,只有以我微不足道的力量,解讀她留在筆記上的思考軌跡。
我對西蒙的痛苦沒有半點同情,不過事到如今,我也不太希望發生諸如——豁出去的他在關鍵時刻背叛內維爾,當著「祭品組」的面揭穿計劃——這種事。
漫長的寂靜過去。在確認內維爾沒有回頭之後,我從柜子里拿起鏟子,挖出了西蒙的屍體。
「十多年前,在購物中心的模型店打工的少女,和去那家店買東西的十歲小孩。我們的關係僅此而已,只是毫無關係的人。」
「計劃?」
既然如此,這個「第七人」是誰?
「我再問一次。你是誰?你和瑞貝卡·弗登,到底是什麼關係?」
只能投降了。
「我應該說過,我只回答一個問題。」
在順利採購完畢后,作為最後的恐嚇,我把裝有瑞貝卡筆記複印件的信封交給了教授。
可能是因為各懷鬼胎,西蒙與內維爾似乎都沒注意到我。看到他們拐進通往教授別墅的路之後,我將汽車藏進森林,踏上通往別墅的長路。
青年第一次明確地招認。
直到最後,我都沒想過要找別人幫忙。
在確認最後的獵物死亡之後,我將鐵鍬丟在地上,著手處理剩下的工作。
我準備走進廚房,琳達卻抓住我的衣角順勢靠了上來,把臉埋進我的胸口。
我用準備好的螺絲起子卸下插座蓋板,安裝竊聽器,再恢複原狀,合計不到兩分鐘。
瑞貝卡當年工作的那家模型店已經消失,原址換成了別的店。
「為什麼?如果是五個地點,五人應該就能符合計算才對。」
曾經與瑞貝卡共度短暫時光的A州的烈日,沙子的味道,乾燥的熱風的呻|吟——
「請起床,馬上就要到下一個檢查點了,該吃早餐了。」
第二艘飛船的停泊痕迹,早在發現之前就已被風雪掩蓋。在現場調查時,瑪利亞他們也只注意到了殘骸附近的岩釘。但在雪融化之後重新調查的結果發現,在懸崖下方的北側也找到了疑似第二艘飛船停泊時使用的岩釘痕迹。
青年沒有回答,瑪利亞繼續說了下去。
「沒有尋找新材料的必要。瑞貝卡已經創造出了能夠隨著硬化的條件自由改變特性的真空氣囊。」
「水母船或許從一開始就是兩艘同行」——瑪利亞的靈機一閃,讓漣等人從頭研究起教授他們的測試機目擊情報。
這句被對方自然地說出口的話,讓漣感到大為震撼。
「連夜潛逃啊。這次行動表面上是新型水母船的航行測試,不過真正的目的,則是從U國逃亡。他們在開發新材料真空氣囊時陷入瓶頸,又被匿名人士發來的瑞貝卡實驗筆記的複印件加以恐嚇,被逼得束手無策,最終做出了這種決定。」
——怎麼了,西蒙?你看起來很疲倦。
威廉那假裝成懺悔卻充滿自我辯護的回憶里,沒有我想知道的事實。然而,他那彷彿在逃避的卑劣眼神與舉止,遠比言語更能傳達真相。
「只有一個。」
我關閉發動機,截斷電力,把西蒙的頭放到他的身體上,稍事休息,然後輕敲威廉睡的三號房房門。
瑪利亞亮出一張照片。那是裝飾在技術開發部辦公室里的照片。
早上五點,在確認威廉還沒起床走出房間后,我用備用鑰匙進入了教授睡的二號房。
這隻是單純的儀式。
「讓你加入就是為了讓你扮演屍體的角色——只要屍體燒得焦黑,不但查不出指紋,就連年齡差距也能矇混過關。他們就是抱著這種打算。」
教授他們什麼都不知道。
「在想證明『新材料不遜於舊材料』時也是一樣。在新型水母船上使用了利用新材料製作的真空氣囊。教授他們的航行測試,原本就是要讓新型水母船與舊型水母船在同一天、同樣的路線上飛行,確認在相同條件下,兩者的飛行性能是否會有差異。」
「再待久一點也可以哦,畢竟這可能是最後的道別了。」
——照片里是十年前,教授他們委託UFA公司製造的水母船樣品機。
儘管西蒙含糊其詞想轉移焦點,但我依舊表現出能接受這種說法的模樣點了點頭。他見狀鬆了口氣,不過眼中還留著些許戒心。
「我不知道把這個方法用在這種地方,是否符合她的期望。至於要不要把這個製造方法告訴空軍,就交給你們判斷了。」
「測試機的殘骸被發現於H山脈的一角,某處岩壁朝外凸出的天然屋檐下。問題在於它的位置。岩壁朝外凸出的範圍,由南到北約有一百米,可是水母船的殘骸所在地點卻偏向南邊。為什麼?如果想儘可能地躲避風雪,一般來說會停靠在底下那塊區域的正中央吧?」
雖然很可能由於撞上岩壁等原因導致物理上無法航行,但是只要兩艘中有一艘還能運轉,計劃就不會有任何問題。我判斷陷入最糟糕的發展的可能性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大。實際上,篩子擲出的點數幾乎完全符合我的理想。
「這樣就好了?」
一九八三年十一月十六日—
「西蒙·阿特伍德的屍體呀。為什麼只有他的頭和手腳被砍斷?明明其他人都沒有多餘的外傷。」
提到能夠避人耳目的地方,只能想到教授的別墅。同時為了竄改零號機的自動航行程序,無論如何都得前往教授的別墅。這種機會從日程來看已經所剩不多。
「請給我們一點時間……我想讓『她』看看遼闊的天空。」
「——而這一切,全都被你加以利用。」
在那之後的事全都是順著事態發生,也全都不出我所料。接連發現琳達與西蒙的屍體,讓威廉陷入了錯亂狀態。
然而,青年並未露出敗北的表情。他彷彿早已預料會碰到這種場面,臉上甚至浮現出了安穩的微笑。
「沖杯熱可可吧。茶壺裡還有水,可以用餘溫再煮沸一次。」
想要掌握剩下這些人的主導權,意外的簡單。
「可是呢,答案非常單純。用在航行測試上的機體不是一艘,而是兩艘。你和教授他們分成兩邊各搭一艘,然後兩艘都根據自動航行系統迫降在了H山脈的那個地方。」
意外地,克里斯與威廉似乎認為誰都有可能是兇手,所以沒有隻針對我。然而,內維爾卻不一樣。或許是因為原本的亡命計劃失敗,讓他堅信兇手是「祭品組」里的人。在因為那壺熱水起衝突時,他也沒隱藏對我的懷疑。
「——但是他們不知道,這些全都在你的計劃之內。」
既然如此,第一檢查點和第五檢查點出現的應該是同一人。然而,實際上前者是克里斯托弗·布萊恩,後者則是內維爾·克勞福德,兩地出現的人不同。因為輪班的並非四人,而是五人——從技術開發部的六人中去掉西蒙·阿特伍德與菲利普·費弗后,加上「第七人」,組成了五人輪班制。
在漫長的沉默過後,西蒙無力地笑著說「你說得也是」。

「不是你,是技術開發部的成員。你這名照理來說只是個新手的『第七人』,不可能負責準備對外的測試計劃書。你的通行許可證、名牌也是。全都是技術開發部——正確說來,是他們中部分成員的計劃。是以抹消你的存在為前提,讓你加入技術開發部,好當他們計劃里的棋子。」
「——通知警察『水母船在H山脈起火燃燒』的人就是你吧?」
青年沒有回答。
不能讓他活太久。
最後,威廉搶下霰彈槍,朝克里斯扣下扳機。
「這個案件充滿矛盾。明明應該有活下來的第七人,卻實在看不出他是如何憑藉一己之力脫逃的。兇手不算外人,卻也不能說是內部成員。」
在調查次世代機種時,躲在雪山某處的「第七人」會不會入侵零號機呢?雖然他們也不是沒有這種擔憂,不過從吊艙周邊的積雪狀態看來,這顯然只是白操心。回到零號機的另外三人一邊拍掉防寒衣上滿滿的雪,一邊滿臉困惑。
月光朦朧地照出他痛苦的表情,以及頸部附近的勒痕。
使用不需要簽名的公司信用卡結賬,是內維爾的指示。
難道說——
當我把車停進車庫時,西蒙已經在後座熟睡——肚子上抱著塞滿東西的上鎖提包。
西蒙的屍體,被內維爾埋在從別墅後方步行一段距離的森林深處。
——都是你的錯,克勞福德。
或許是自動航行系統開始再度運作的緣故,青年的身體緩緩浮起。
「第七人」在第二檢查點外出。店員只記得淺褐色頭髮。漣他們起初也以為是外觀特徵最接近的西蒙·阿特伍德。「第七人」無疑特別留心,不讓別人記住自己的外表。
從青年的口中逸出夾雜著自嘲與悲哀的輕笑。到笑聲停息為止,又經過了一段漫長的時間。
在UFA保障我的行動暢通無阻的,就只有一張寫著假名且為期半年的通行許可證。我被禁止與其他員工或外界人士接觸,就算是理論上與技術開發部關係最密切的製造部也一樣。
「那是個令人討厭的女人。」和出口的話語不同,琳達的聲音里,有種懷念老歌的感覺,「突然闖進來,擺出一副比起戀愛更重視研究的模樣,把他們的心奪九_九_藏_書走。當然,我也完全沒想過要認真和他們交往,也沒有真的覺得她是那種女生。可是,就算是這樣,也不可能簡簡單單地就釋懷……所以,我……」
在巨大的零號機底下,內維爾正將已經斷氣的西蒙拖往森林。
沒有回答。
在搜查別墅時,瑪利亞曾經看著留在車庫的汽車這樣問道。起初漣也沒弄清楚她的用意,但仔細一想,會有此疑問也是理所當然。既然車庫裡有汽車,那麼別墅里應該有人才對。然而在別墅及其周圍,完全找不到汽車的主人。
回想柯提斯的證言。量產機的設計與零號機的設計相同,而次世代機種的支架也沿用了量產機的設計,吊艙部分也只更改了內部裝潢。零號機與次世代機種的形狀,看上去完全相同。只要在支架和吊艙上都貼上隱形材料,就能造出連顏色都如出一轍的兩架機體。
搬到新家之後,我儘可能繼續表現得和往常一樣。然而,在親戚夫婦的眼裡,我的變化似乎十分明顯。他們對待我的態度明顯越來越小心。我曾多次聽到他們兩人談論——是不是不應該讓他總換環境。
關於瑞貝卡死亡時的情形,我已經靠竊聽等方式大致推測出來。而且就算威廉說出了新的事實,事到如今也不可能改變計劃。然而,我最想知道的部分——實際對瑞貝卡下手的人是誰——只有這個機會,能夠從他們自己口中直接問出來。
「所以?」
「你叫我『愛德華·麥克道爾』?」青年開口,「可這並不是我的名字啊。」
「原來如此。」青年佩服地點點頭,「可是,如果他們從一開始就將『第七人』當成自己人,那麼他們周圍應該會留下顯示『第七人』存在的證據呀?」
在A州立大學之中,也幾乎找不到瑞貝卡留下的痕迹。
「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儘管克里斯用「只是去拿煙」搪塞,他的企圖卻非常清楚。那把霰彈槍,大概是藏在了高爾夫球袋裡,以備有萬一時用來防身。我試著用言語拖住他,但那對執念已深的克里斯來說毫無意義。我可以用盡全力制止,但這麼一來,會讓其他人更加懷疑。
計劃已經進入尾聲。在認為克里斯是兇手的情況下,一旦出現新的死者,剩下的那個人必定會懷疑到我。為了讓最後的獵物產生混亂,我決定讓西蒙幫個忙。
「為了對來到這裏的你們表示敬意,我就告訴你們她的製造方法吧。」青年踏上梯子,「請試著改變一下讓素體硬化時的溫度。這麼一來,結晶的構造會發生改變,變得能夠吸收電磁波。」
除了輪機室里有個細長的高爾夫球袋以外。
「什——」
聽到瑪利亞的怒吼,青年搖搖頭。
「我好怕……拜託你,一下下就好……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從提包中的文件,我得知了空軍委託他們開發新的隱形水母船,以及開發正陷入瓶頸的事。
瑪利亞嘆了口氣,亂翹的紅髮左右搖晃。
教授還在睡夢中呻|吟。可能是為了排解恐懼,枕邊躺著裏面還有酒的瓶子。我拿起酒瓶,打開瓶蓋丟入氰化鈉,然後搖晃教授的肩膀。
「後來,這架機體在歸教授所有之後,被存放在教授的別墅——也就是案件發生后,那棟被定時點火裝置燒光的別墅。機體原本就被安放在那個庭院里。」
對我來說,這段時間里最需要留心的地方,就是在第二檢查點的外出採購。
趁著威廉最後衝進餐廳這段時間,我從二號房轉移到三號房。在發現西蒙的屍體后,威廉將其他房間的門一扇扇打開以尋找殺人兇手,卻唯獨忽略了自己不久前睡的三號房。
在私下,我繼續保持著與西蒙·阿特伍德之間的私人接觸。
——並且發現講座的內容,和瑞貝卡實驗筆記里所寫的完全一樣。
「沒事。」琳達的回答,帶有數秒的停頓,「這件事和別人無關……你不用在意。」
沒有回答。
我把花放到瑞貝卡的墓碑前,閉上眼睛靜待片刻,任由風輕撫臉頰。
即使告訴她復讎的成果,以及她的名譽得以挽回的事,瑞貝卡也不會感到高興或悲哀。事到如今才像這樣在墓前祈禱,又有什麼意義呢?
但是在西蒙消失之後,人數變成了四對二,所以內維爾為了進行表面上的人數調整,不得不從「祭品組」中挑出一人加入「亡命組」。
——是你嗎?玷污瑞貝卡,害死她的人就是你嗎,威廉?
青年頓時屏住了呼吸。
我現在,是為了什麼在祈禱呢?
在看到教授咽氣之後,我放開房門,讓門夾住了他的手腕。
「『亡命組』在零號機上安裝了陷阱。像是竄改自動航行程序,以及在發動機附近看不見的地方安裝定時點火裝置等。他們打算在航行測試接近尾聲時啟動這些陷阱,讓『祭品組』和零號機一起跌入深淵。」
「過來吧。你有保持沉默的權利,以及找律師的權利——不過,要是你以為在我面前能堅持什麼都不說,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在略作考慮之後,我決定主動推他一把。我對西蒙提議,「不如暫時休個假如何?」

這青年瞪大雙眼——之後他的表情就像被小孩戲弄一般,化為略帶無奈的苦笑。
在各個檢查點,出現的成員都不一樣。起先漣只認為是事先安排好的輪班,但這就是他們的意圖——讓人以為是「一艘水母船上搭乘了六人」。外出採購的食物量,其實並非「六人各一餐份」,而是「三人各兩餐份」。
特別講座「氣囊式飛艇的開發與延展」——講師:西蒙·阿特伍德在那個講座上,我再次見到了西蒙·阿特伍德。
「有辦法啊。有那種只讓想解決掉的人摔死,自己安全活下來的好方法。你就是利用那個方法逃出雪山的嘛。」
這次案件最後且最大的難關,就是如何逮捕兇手。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若能確認大家的隨身行李自然最為理想,但終究還是遭到了其他三人的反對。不過在這種對其他三人來說相當於突擊檢查的狀況下,只要能進房間里查看就足夠了。
「那不是事故,是殺人案。你也很清楚。」瑪利亞一臉不耐煩地打斷,「不要裝傻啊。如果你和費弗教授沒關係,為什麼會來到瑞貝卡·弗登的墓前?明明就連米海爾·鄧里維的訴訟新聞里,也完全沒出現過她的名字。」
漣望著天空。
「檢查點也一樣。同一個地點只降落一艘。兩艘水母船外觀完全一致,一艘降落在奇數檢查點,另一艘則降落在偶數檢查點,兩邊輪流降落,就這樣讓看上去飛行的水母船只有一艘。」
我停下動作。
掩飾般的停頓,以及聲音中的些微顫抖,讓我明白了琳達過去的罪孽——她當時對瑞貝卡做了什麼。
「把內維爾·克勞福德的實驗筆記留在辦公室,把瑞貝卡的筆記送給米海爾·鄧里維,好讓他告發教授他們,這些都是你乾的好事吧?」
當然,即使採用相同高度飛行,只要兩艘飛船的間隔再拉開一點,就不會被人同時看見。但間隔如果拉得太遠,兩者之間就會無法通信。軍方把通信設備提供給了他們。根據約翰的說法,無線電通信的傳輸距離是一百公里。要保持在這個範圍內,又不能讓兩艘船同時進入視野,極限高度就是離地二百米。
「你真傻。」
別墅的庭院就像棒球場一樣寬廣。曾經達成環遊世界一周的客用飛船長達兩百三十七米,相當於兩座棒球場;而水母船長寬僅四十米,是棒球場的三分之一,把庭院當停機場綽綽有餘。
在U國,民間的水母船約有一百艘。雖然警察追蹤了每一艘的去向,卻沒有任何一架接近過H山脈。
琳達大意地說出瑞貝卡的名字,使得我可以輕而易舉地責怪他們。受恐懼與動搖所困,他們毫不懷疑地聽信了我那些連推測都算不上的鬼話。
隔天,我利用西蒙給我的名片,給他打了電話。
我重新啟動零號機的發動機,讓照明與暖氣恢復運作,並將內維爾、克里斯、琳達的行李搬進零號機,確認了行李的內容,分別放進三間客房與輪機室。
關於所附文件,希望諸位能助一臂之力。
瑪利亞的俏臉氣急敗壞。「喂,約翰,你在幹什麼啊!怎麼能放那種龐然大物靠近啊!」她從上衣里抓出無線對講機怒吼。
我也假裝踏上歸途,偷偷跟在兩人後面。
我丟下開始感到痛苦的教授,走出房間,開著門觀察教授的模樣。
「他們對技術開發部以外的人徹底隱瞞了『航行測試用了兩艘水母船』這點。在提交的測試計劃書上面,也沒有一個字提到零號機……包含製造部與空軍在內的外人,全都以為教授他們只用了一艘次世代機種進行航空測試。」
西蒙已經完全不記得當年那個在模型店和瑞貝卡聊天的小孩。對於我胡編亂造的「想為自己的研究主題作參考」的理由,西蒙沒有任何懷疑,一副看似平常卻又彷彿被撩撥起自尊心的樣子,給出了完全沒超出瑞貝卡筆記內容的答案。
隔天——航行測試的兩天前,在辦公室開會時,西蒙以身體不適為由,宣布他不參加此次的航行測試。
「哈?」
二月六日,次世代機種出發做航行測試。搭乘新型機種的人,是內維爾、克里斯和琳達三人。
兩個人影出現在我的眼前。
「教授他們私下將這張照片上的樣品機——就叫它零號機吧——整備好,當作另一架試驗用機體。」
而且教授的別墅建在遠離人煙的森林深處,周圍有許多高大的樹木,足以遮蔽外界的目光。對於水母船在這裏停靠,又從這裏消失的事,附近的居民中完全沒有人察覺。
所幸,威廉看出了我的意圖,我們成功地從兩側聯手壓制住了克里斯。自己打算射殺的對象居然這麼快就展開反擊,這對於克里斯來說無疑是第二次失算,也是致命性的失算。
「教授他們那架測試機也充滿疑點。明明新材料開發成功了,留在墜落現場的卻是用舊材料製作的真空氣囊。為什麼?因為原本就打算毀掉它?不可能。如果要偽裝成在測試中發生事故,照理說測試機也應該用新材料真空氣囊,才顯得更加真實。」
我看著火焰從零號機吊艙中冒出,發動了次世代機種。
「別瞧不起我。」口氣就跟某人一樣呢,瑪利亞咒罵了一聲,「話說在前面,問題的關鍵我可是好好解開了。畢竟我也不是什麼都沒想過就要去尋找『愛德華·麥克道爾』這個人。」
在確認吊艙已經足夠溫暖之後,我把燃料灑在走廊上,丟下了點燃的打火機。
「只不過,申請單位不是技術開發部,而是完全不一樣的部門。想必是內維爾·克勞福德在背後動了手腳吧。」
一個是紅色眼睛的美女。她身上的套裝與那火焰般的紅髮,彷彿剛和情人吵完架一般的凌亂。
事情的發展順利得嚇人。兩艘水母船繼續航行——接著陷阱啟動。
在克里斯的屍體旁邊,我將西蒙屍體的各部分從冷藏箱中取出,為他穿上我帶來的備用衣服,讓頭部以外的部位坐在椅子上。
所藉助的,只有那應該消失的那六個人,和自己的力量。
瑪利亞瞪大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漣在一時之間也愣住了。
她太看得起我了。我沒有萬能到可以親手操控一切。之所以能站在這裏,是靠著許多運氣與巧合——說穿了就類似單純的物理現象。
「你們是——」
上升速度太快了。
我既沒有受到罪惡感煎熬,也沒有覺得恐懼。我所感受到的,就只是對這個讓瑞貝卡與教授等人見面的男子,有了些許的憐憫。
想和他們所有人接觸,必須先讓他們採取read.99csw.com某種行動。
「第七人要逃出雪山,就得在燒毀的測試機之外另準備一艘水母船。可是,要把教授他們引到雪山中的那個地方,就必須對自動航行系統動手腳。能做到這種事的,只有教授他們之中的人。第七人的存在和另一艘水母船的存在之間明顯有矛盾——我們一開始也這麼想。」
「換句話說,出來採購的人不是五個,應該只有四人才對。」
「你為什麼要親手奪去他們的性命呢?」
按照當初的實驗計劃,搭乘零號機的是教授、威廉、琳達和我這四人,搭乘次世代機種的則是內維爾、西蒙和克里斯。
或許是事前的心理壓迫奏了效。在看到琳達的屍體,緊接著又目睹「愛德華」散得七零八落之後,威廉完全失去了理智。
打工店員,以及小孩顧客?
青年用食指指向天空,口氣有如沉穩的教師。

「只是問問而已,不用勉強回答也無妨。畢竟只要了解你和瑞貝卡的關聯,筆記的入手渠道也就相當於填字遊戲的最後一個空格了。」
「我在巡視設備。你才是,出什麼事了嗎?」
我將開始變冷的屍體扛回別墅,藉助備用鑰匙把他搬進屋,脫下他的衣服,讓他躺在浴室地板上,然後將泥土洗掉,用菜刀與鋸子砍下了他的頭和手腳。
另外,內維爾等「亡命組」的人則放棄了開發。他們打算用搭載舊型真空氣囊的次世代機種想辦法逃到國外——卻完全不知道在外觀、重量上都和原版沒有分別的真空氣囊,其實已經悄悄藉由青年之手具備隱形性能。
「上我的當嗎?」
和死者的想法毫無關係,儀式只是按照既定的形式,將事物的完結刻在生者的記憶中而已。
結果極為戲劇性。他們利用尺子和圓規,將目擊情報反映到地圖上。結果從原以為充滿矛盾的證言之中,隱約浮現出了兩艘飛船的航行軌跡。
「瑞貝卡?」
「請別讓我做出粗魯的舉動,我也不想親手破壞瑞貝卡的研究成果。」
至於瑞貝卡的筆記複印件,我則是塞回信封里,放進了教授的行李箱。我小心翼翼地沒留下指紋,所以並不擔心遭到追蹤。這麼一來,警方與空軍應該就會發現教授等人的罪行。儘管他們有可能對外隱瞞,但我另有手段。
「從犯案的手法來看,這個案件的動機很清楚。就是向奪走瑞貝卡·弗登的發明、性命、榮譽、名聲的他們——費弗教授與研究員們復讎。可是不管怎麼調查,我都找不到她和你之間的關聯。」
可能是他們疏忽大意,覺得只要有由軍方提供的小型無線電對講機就夠了。不然就是怕被琳達看見。雖然沒法連克里斯與內維爾的隨身行李也一併調查,但從他們房間的樣子來看,我可以肯定他們並未與外界聯絡。畢竟他們肯定完全沒想到,落入陷阱的人居然是他們自己。
一旦計劃正式實施,可想而知我會第一個遭到懷疑。所以我故意沒有為電腦設置密碼,好讓所有人都能使用。我早已預料到他們會設下某種陷阱,實際上也是如此。
「完全知情的只有『亡命組』那幫人。他們計劃讓零號機看起來像意外墜毀,要拿次世代機種當伴手禮逃往國外。」
「不要用『她和費弗教授有什麼關係?』來敷衍我。我已經了解了大致的經過,就連你逃離那座雪山的方式我也知道。再說一次,你——」
第一個理由很單純,就是將「內鬼不可能主動去排除有外來人犯案的可能性」這一觀念植入剩餘成員的腦中,好撇清自己的嫌疑。
聽隔壁店家的員工說,模型店在四五年前就已關閉。原先擺放模型的架子,已經變成放置漂亮的女用手錶的展示櫃。

水母船緩緩地移動,停在他們頭頂上方距離地面僅有數米的地方。巨大的影子落在三人身上。
房間的分配也是一樣。水母船的吊艙有三間客房。一開始漣和瑪利亞也都以為是利用雙層床讓六人睡在一艘船上,但實際上是每個房間一人,兩艘飛船各三間房,一共六人。
——如果「第七人」存在,這人很可能不是偷偷溜進去,而是一開始就以相關人員身份確保了容身之處。
——我一直住在鄉下,這個地方大得令人眼花繚亂。如果父母還在,我真希望能讓他們看看這裏。
中選的人是琳達,從這點似乎能窺見內維爾的深層心理,令我感到很有趣。或許,他是打算將琳達的肉體當成送給R國間諜的伴手禮也說不定。無論如何,零號機實質上的工作人員,只剩下了我和威廉。我避開威廉——教授不是在喝酒就是在睡覺——的注意,將裝有西蒙屍體的冷藏箱搬上零號機的吊艙。
唯一留在圖書館里的那份當年的校園報紙,用了很大的版面描述那起意外和她的為人。
他的口吻無比平靜。
「祭品組」以為是內維爾他們成功開發出的隱形材料真空氣囊。而對於航行測試,也一直以為只是次世代機種與零號機的對照實驗。
雖然教授他們的開發取得了成功,但留在H山脈的殘骸卻沒驗出隱形功能,所以他們還以為新型機種並未參加測試。
「瑞貝卡和你是毫無關係的人?這怎麼可能呢。你是怎麼從瑞貝卡手裡弄到筆記的?搶來的?不是吧?是她將筆記託付給你的吧?雖然我不知道具體情況。在那份實驗筆記里,寫著足以改變世界的研究成果。你所認識的瑞貝卡,會輕易把這麼重要的筆記,交給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嗎?」
我藉著從吊艙窗戶透出來的光亮,拆掉了用來固定次世代機種的岩釘,並將纜繩回收。接著將次世代機種推出岩壁的陰影範圍,在拉開了充分的距離后回到零號機。
——漣,別墅里發現屍體了嗎?
我為晚餐道謝,對他的身體狀況表示關心,並詢問今後是否也能在研究上請他提供建議。或許是因為把初次見面的學生當計程車司機使喚令西蒙有些過意不去,他回答只要在不造成影響的範圍內就可以。
「我知道!可是——」
在瑞貝卡死後過了數周,這回換成領養我的那對遠親夫婦因為工作關係搬到其他州了。
其實,哪怕被人記住我的長相,也不會對計劃的主軸造成影響——不過我的容貌似乎不太起眼,所以客人們沒人注意我,都在看水母船;櫃檯的店員似乎也忙著處理絡繹不絕的客人,沒有對我露出特別好奇的目光。
她研究室的學長——米海爾·鄧里維——留在化學系繼續做研究,這點我也是在調查校內資料后才得知。然而,我沒有拜訪他的打算。即使問他,也只會聽到米海爾眼中的瑞貝卡。更何況,如果向他問話,接下來就需要我來講述自己與瑞貝卡之間的事。不知為何,我對此極為排斥。
離開弔艙后,內維爾以幽鬼般的表情掃視周圍,隨即坐上汽車離去。直到最後,他都沒發現我躲在樹后。
——能不能讓我參觀你們工作的地方?我非常想見識一下,水母船的製造與開發是怎麼進行的。
我和他們一起離開了A州。距離我和瑞貝卡的相遇,僅僅過了幾個月。在瑞貝卡的店裡買的幾盒未拆封的模型,和她的實驗筆記,就是我手邊與瑞貝卡的所有回憶。
「真是的……真是的。」
——你們是怎麼發現那種合成方法的?我都不知道,原來航空工程還得精通化學合成啊!
「但他們沒用……不,不對。是讓別人看上去覺得他們沒用。」
「等等,你想逃嗎!」
連一瞬都不到,水母船就像離開孩子手中的氣球一樣飛上天空,轉眼間便已遠去。
「我只是問問看而已,你沒必要回答。因為讓世間知道費弗教授他們的罪行,才是你的最終目的。對吧?」
意外地,青年開口了。就改成一人一問好了,算是特別贈送——他微笑地這樣說道。
威廉過了將近一小時才發現屍體。他的狼狽樣已經超出滑稽的範疇,甚至顯得有些悲哀。
「有證據嗎?你能證明你們說的『第七人』真的存在嗎?細節暫且不論,也不能否定只有五人做航行測試的可能性,對吧?」
「真費了我不少功夫,無論怎麼等你都不來。我原本以為你會在忌日,或者稍微錯開點的日子過來,卻沒想到居然是她的生日……不過,我不討厭這種意外性哦。」
瑪利亞這番話,青年在過了片刻后予以回應。
「那麼我只問一個問題——你是誰?」
好了,該怎麼辦呢?
——該怎麼……內維爾——克里斯說得沒錯——要是不快點兒處理——這種事我知——西蒙,你閉嘴——
「他不是死在雪山裡,而是兇手為了方便搬運屍體,事先砍下了他的頭和手腳,裝進冷藏箱之類的東西里被搬上了測試機。」
紅髮女性得意地笑著,黑髮年輕人的表情則依舊平靜,兩人各自亮出了證件——A州F局,瑪利亞·索爾茲伯里,和同局的九條漣。
最有可能是「第七人」的西蒙,屍體早已被分裝在兩個塞了冰塊的冷藏箱里。儘管冷藏箱在搜索時不是沒有被打開的危險,但考慮到一個冷藏箱的容量裝不進「活人」,再加上他們自己作繭自縛地規定「不能打開隨身行李」,最終完全沒人注意到冷藏箱。
另外一個,則是趁著搜索,確認內維爾他們「亡命組」搭乘的那艘次世代機種——第二艘水母船的內部。
就在大家各懷鬼胎的情況下,航行測試終於開始。
「留在技術開發部的樣本,是你製作的嗎?在培育最後一個素體時,『將氣體溫度提高二十度』的指示,原來是你加的——瞞著教授他們。」
我算準了霰彈槍的槍聲中斷的時間,離開三號房。
風聲喧囂。過了一段漫長的時間,隨後——
接著我溜進了放著教授與內維爾的屍體的二號房,隔著牆壁打探動靜。沒多久,我便聽到威廉起了身。
之所以提出外來者犯案的可能性,並藉此提議搜索吊艙,有幾個理由。
在等待救援時,所有人都待在零號機里。
根據先前的天氣預報,H山脈正轉為有風雪的壞天氣。雖然自動航行程序中考慮了包含風力在內的各種計數器的數值,但事前根本沒什麼進行確認的可能,能不能如預期運作,只能看天意了。
「我不否認。為了一個不過是陌生人的對象殺人,在你們眼中,想必是種愚蠢的行為吧。」
——約有雙手手掌大小的飛船模型。
「新型與舊型的對照實驗啊。」
我把這個為了不被風吹走而加上了微重的底座的模型放到墓前,站起身來。最後再度默默祈禱,轉身背向墓碑。
「也就是說,剩下的格子你都填滿了?你究竟是怎麼辦到的?居然能用蠻力解開填字遊戲,這點反倒讓人尊敬了。」
「剛才外出時,有人把這個交給了我。對方遮住了臉,所以我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是您的熟人嗎?」
他抓著喉嚨,把穢物吐得到處都是,發出沙啞的呻|吟聲,並爬向站在門外的我——他伸出手試圖抓住我的腳,就這樣力竭身亡。
機會來得出乎意料的早。在會議室休息時,西蒙起身去洗手間。
當然也有人提出中斷航行測試,不過到頭來,還是由內維爾的一己之見決定測試繼續。在已經告訴空軍虛假的日程——這點我是通過竊聽得知——的情況下,內維爾顯然無法選擇中斷。
——這裡是C州南部,臨近瑞貝卡故鄉的墓園。
效果出乎意料的好。我隔著竊聽器,聽到教授似乎已經錯亂的怒吼,以及前研究生們帶著恐懼的爭論。
「一連串命案全都是克里斯所為」——那時的情況只能得出這種結論,再加上當事者克里斯的死亡,使得威廉與琳達變得毫無防備。九*九*藏*書我先讓琳達入睡,然後從威廉口中釣出了有關瑞貝卡的記憶。
就這樣,我得到西蒙的個人聯絡渠道。
沒出現在雷達上?難道說,這艘機體是……
我算準時機,佯裝無知地對西蒙拋出炸彈。
教授臉色鐵青,在搶走信封后粗暴地關上了客房的門。
雷達偵測不到隱形水母船。所以他之前原來是一直優哉地在國境的另一邊避難啊。
還有,麻煩于期限內將各位的氣囊式飛艇送往指定地點……
「亡命組」的計劃,應該就是從這附近開始偏離表面上的路線,準備逃亡國外。但由於教授遭到殺害,他們至少在零號機墜毀之前,都必須和「祭品組」共同行動。
自動航行系統為外接式,而且製作了好幾組測試品。其中一組被悄悄地轉用到了零號機上。
答案很單純,因為避難的飛船不是一艘,而是兩艘。燒成殘骸的那艘在南邊,消失的另一艘則在北邊,兩者停在一起。
——你這是什麼意思,西蒙……難道你想背叛……
是水母船。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所能說的,就只有『那對我而言是必然的事』。我特意選擇了藉助他們的計劃奪取他們性命的道路,完全沒考慮過收手。就像在坡道上放手,球便會滾下去一樣,對我來說這是必然的發展……除此之外我找不到任何答案。」
——回答正確。
——毫無關係的人。
在啟動了自動航行系統后,我看向操舵室的窗戶。
「為了暫時隱瞞他的身份,不讓其他還活著的人發現?不,如果是那樣的話只要砍下頭就好,沒理由連手腳都砍下來。真要說起來,在迫降雪山的水母船那個狹窄吊艙里,能在哪裡、在何時砍斷頭和手腳呢?一旦被發現不就完蛋了嗎?」
之所以內維爾會選擇在這天晚上,在教授的別墅里殺害西蒙,對他來說想必有足夠充分的理由。
榨取瑞貝卡的研究成果,並把她的死偽裝成意外,應該就是這個男人主導的,所以我原本希望能儘可能久地讓他品嘗恐懼的滋味。不過,對於這一點我決定以別的方式代替。我努力裝作滿腦子都是憤怒與恐懼,並且喝光了紙杯里的熱水,等待陷阱發動。
——不一會兒,它便像溶化在藍天里一般消失無蹤。
在紅髮女子的注視下,我開口回答。
「所以怎麼樣?」我小心翼翼地握住藏在背後的刀,在琳達耳邊低語,「你將瑞貝卡與威爾分別叫到工廠,讓威爾玷污了瑞貝卡——是這個意思嗎?」
抵達正門后,我往裡面一看,視線的另一頭是——
這個兇手躲過「亡命組」布下的陷阱,反過來設下了圈套。他將兩艘飛船的自動航行程序進行了二次竄改,讓兩艘飛船都迫降在雪山中的同一個地方,在無人打擾的地點奪走了教授等人的性命。隨後他將所有人的屍體集中到其中一艘水母船,為了消除自己在船內留下的指紋而放火——並搭乘另一艘水母船逃出雪山。這就是紅髮上司看穿的真相。
從一開始,我就是個不存在於技術開發部的人。我不想讓商店的顧客或店員記住自己的長相。話雖如此,用墨鏡或面具遮臉又有反過來引人注意的危險。幸好我的發色、瞳孔顏色和身材與西蒙相仿,所以我在外出時,特別留心讓髮型、服裝與西蒙相似,對於言談舉止也留心加以模仿。
漣早有心理準備,對方應該不會回答……然而——
有人把我們逼到了這種狀況——這點已經成了在場眾人的共識。我早已料到懷疑第一個就會指向我,不過我也事先準備好了應付這種場面的借口。我一反問「讓緊急停止開關出故障的人是誰」,琳達便狼狽地閉上了嘴。
青年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愕然的表情。
一切就此結束。
目的大致有四點。純粹帶給教授他們精神上的痛苦,觀察他們的反應來衡量罪行輕重,確保計劃所需資金——以及暗示有R國的影子,逼他們背叛UFA與空軍。
我在接受他的技術指導——雖然內容不足以這麼稱呼——的同時,花費很長時間,一點一點地套出了有關費弗教授的前研究室的情報,然後看準時機,對他提出了一項要求。
關於戰鬥機用的隱形材料,照約翰的說法,軍方提供了所需量的二點五倍。這些材料既沒有被消耗在研發真空氣囊的新材料上,也沒有遭人盜賣。只是滿足準備次世代機種與零號機這兩架機體的分量而已。
「這樣好嗎?要是讓威廉知道——」
這下頭痛了呢,瑪利亞搖了搖頭。她平靜地看著青年,嘴角浮現出得意的笑容。
「水母船不僅在U國得以普及。在鄰近的C國,主流似乎是將水母船停泊在水邊哦。」
「同樣地,即使不是男女之愛,對瑞貝卡來說,你也是一個能讓她託付重要事物的親密人物啊。這麼簡單的事,你怎麼會沒注意到呢?你這個傻瓜。」
毫不知情的琳達與威廉儘管因為他突如其來的宣言而顯得吃驚,卻還是沒有多想地對西蒙表示關心。教授窩在別的房間喝酒。內維爾與克里斯則是神情緊張地對視,過了一會兒,內維爾將西蒙帶進會議室。
瑞貝卡?
「如果你真的已經掌握一切,那麼你要問我的問題應該只有一個。請你現在對我提出那個正確的問題。我只回答那個問題。除此之外,我一律不做回復。」
他們拿「軍方保密協定上的限制」這種莫名其妙的理由當借口,連正式的勞動合同都沒和我簽。也許是內維爾認為這樣能夠騙過無知的學生。當然,不用交履歷就能搞定,對我來說也是再好不過。
「之所以燒掉教授的別墅,是因為那裡是零號機維修、改造的基地,留下了許多資料和你的指紋等細節證據。」
剩下的成員——我、費弗教授、威廉,則為了做對照實驗從別處搭乘舊型水母船,以幾乎和內維爾他們組相同的路線飛行。
結果,事情發展正如我的期望,琳達將有毒的杯子發給了內維爾。
「有關菲利普·費弗與其他五人的命案,我們有話要問你。能不能跟我來局裡一趟,愛德華·麥克道爾?」
「瑞貝卡·弗登的家人、親戚,包括米海爾·鄧里維在內的梅根研究室的成員,還有其他朋友熟人——無論怎麼翻找她的人際關係,都找不到命案當天能夠犯案,又知道費弗教授等人罪行,恨意還強烈得足以制訂這種複雜詭譎的計劃的人物。」
以他們的計劃來說,無疑想避免讓別人看見我與他們在技術開發部以外的地方待在一起。西蒙在和我面對面談話時,總會選擇在四下無人的技術開發部辦公室、教授的別墅、克里斯父親的廢工廠,或是無名酒吧的陰暗角落。
「儘管如此,卻沒留下這樣的痕迹,對吧?辦公室里沒有『愛德華·麥克道爾』的名牌,在交給UFA與空軍的測試計劃書里寫的參加者也只有六名正規成員——不過,給技術開發部內部的計劃書里,應該是以你的名字取代了西蒙吧——其他文件上也完全沒出現你的名字。要說唯一的痕迹,也就只有電腦與座位上的指紋被偷偷擦除這點了。但這也可以解釋成『剛好打掃過』之類,理由要多少有多少。我們也因此完全上了當。」
其他房間——操舵室、餐廳、廚房、琳達的房間、盥洗室、浴室、輪機室、倉庫——看起來都與零號機沒什麼差別。
那不是什麼值得參觀的地方。以水母船研究開發的最前沿來說,他們的實驗室實在太過貧乏。
不能讓他逃走——儘管腦袋明白,漣卻無法挪動腳步。
我用事前準備的磁碟,將次世代機種的自動航行程序覆蓋了回去,等待時機。
威廉背對著我。他只顧著裝填子彈,直到最後都沒發現從背後接近的我。
「不過,如果只是逃跑,會成為帶走國家機密的罪犯,遭到U國追捕。所以他們打算偽裝成事故——拿同伴的性命當祭品。」
教授發出不悅的聲音,慢騰騰地起身。對於我出現在應該上了鎖的房間里的事,以及現在吃早餐還為時尚早的事,他似乎完全沒發現。教授毫不懷疑地搶走了我遞出的毒酒,直接灌進嘴裏。
我用另外準備的程序覆蓋了已經被內維爾竄改過的自動航行程序,並將緊急備用磁碟換成了殘次品,將緊急停止開關也一併毀掉。次世代機種那邊我早已處理完畢。「亡命組」的成員們,看上去從未想過自己搭乘的次世代機種會被人動手腳。
當威廉與克里斯在岩壁下方綁好一艘飛船,我和內維爾也綁好了另一艘飛船時,寒意與黑暗已經開始降臨到周圍一帶。

表情從青年臉上消失。
關於電腦的使用與程序的相關知識,則是我在大學研究室接觸數值模擬時學會的。
走出會議室時內維爾仍是一臉煩惱。那天,他提早宣布下班,和西蒙一起快步離開職場。
剩下五人里,地位最高,最有發言權的就是內維爾。這樣一來,無論是內維爾自己去拿還是由別人發放,紙杯都有很大的可能先給到實質領袖內維爾。即使是其他三人中獎,也只要等下次再殺掉內維爾就好。如果分到了自己這裏,只要找個不讓人起疑的借口避而不喝就好。
「真是的,虧你有辦法實施這麼複雜的計劃。你到底是什麼人?每個人都被你玩弄于手掌心。就算有瑞貝卡的筆記,要潛入教授他們那裡,應該還是費了一番功夫吧?」
對氣囊式飛艇感興趣的學生想參觀實際的製造現場與研究設施,並不會顯得不自然。西蒙雖然爽快地答應讓我參觀製造部,不過技術開發部那邊則是如我所料,以機密為由對我的要求不予同意。我以不讓人起疑的程度,表示想以研究者的身份看看最尖端的研究現場。
——而且就算凍結,變暖之後還是能復活——
他回到庭院,將鏟子上的泥土洗掉並扔進柜子里;接著從汽車裡拿出軟盤,消失在零號機的吊艙中。手電筒的光,在操舵室的窗戶里晃動。
對次世代機種動手腳——竄改自動航行程序與令緊急停止開關癱瘓——以及改造無線電對講機,這兩件事雖然已在出發前處理完畢,但我畢竟不可能事先調查「亡命組」三人帶上船的物品。舉例來說,假如內維爾帶了備用的無線電對講機,我就必須在軍隊插手前先殺掉他們。為了弄清楚有無必要,我需要儘快確認次世代機種的內部狀況。
「太看得起我了。」在漫長的沉默過後,青年以平靜的笑容回應兩人,「並不是什麼都在我的計算之中。只要走錯一步,死的就是我自己——這種場面曾經出現了多次。」
「真是的,你總算現身了。」
「真敢講。明明從一開始,你就沒打算打造所謂的不可能犯罪。」
這是夾在風暴與風暴之間的短暫靜謐時光。原先那般狂野的風雪,此刻就像睡著了一般的安靜。教授他們最終沒能看見的星空,從雲朵的縫隙間眨著眼。
要解決威廉,工具箱里的一把鐵鍬足矣。
這個青年眼中滿是驚嘆的神色。
換句話說,在教授他們六人里,活著參加航行測試的只有五人,剩下一員空缺則由「第七人」填補。
「航行測試期間,技術開發部的成員在五個檢查點降落採購。每個地方現身的成員都不一樣,應該是採取了輪班制……我要說的就是,如果沒有第七人,這個輪班制便無法成立。」
沒有回答——青年似乎以眼睛笑著表示,提問只有一次。
講座結束后,我接近西蒙,假裝成熱心的學生提出了幾項技術性問題。「愛德華·麥克道爾」這個假名,也是從那時開始使用的。假名的由來沒什麼大不了,單純只是將當時同學的姓名隨便組合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