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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斯德哥爾摩,1988

第二卷

斯德哥爾摩,1988

到了醫院以後,他熄掉汽車引擎。
步入診所的時候,維多利亞首先看到的就是那雙眼睛。
「你還記得維戈嗎?」他用探詢的眼光看著維多利亞。
沒有他,她便一無所有,她知道這一點,不過她儘力避免想到這個想法導致的後果。
「你最近的一次作業得了什麼評語?」
「維多利亞。」他說,同時雙手交叉,放在餐桌上。不論他要說什麼,她知道這不是交談。他只是要發號施令。
「維多利亞,」心理專家嚴肅地說,「我知道你說了,自己很難分辨真話和假話,就像你說的那樣,或者說重要的和不重要的,就像我說的……如果你想一想,難道這不是一個好例子嗎?你說自己熨襯衫的時候很高興,但是你其實並不想做這個。當你學習的時候,而這正是你喜歡做的事,你也做得很好,可是」——她舉起一根手指,並盯著維多利亞的眼睛——「當你因為做自己喜歡做的事而受到表揚時卻不允許自己高興。」
「如果以後你的一生只能做一件事,那麼會是熨襯衫嗎?」
她記得一九*九*藏*書清二楚,但是不確定自己能不能說。
但是她卻成為了自己。
「優秀,」她諷刺地說,「上面說,『你對神經過程有異於常人的理解,並加入了自己令人興奮的思考,我希望看到你把它拓展成一篇更長的作品。』」
她們安靜地坐著,他則一個人喝茶。發出嘖嘖的聲音,他一向如此。
她要見的治療師已經過了退休的年紀,但依然在工作。
維多利亞希望自己擁有年邁、睿智的眼睛,像這位心理專家一樣。
治療師瞪大了眼睛看著她,合上雙手,「這太神奇了,維多利亞!當你拿回作業,上面有這樣的評語,你不覺得高興嗎?」
那雙眼睛,維多利亞想。它們能看到她只是懷疑、卻從未看到的一切。當她努力收縮自己的時候,它們卻把她擴大開來,溫柔地向她展示她所認為的自己的所見、所聽以及所感,和其他人的現實之間的區別。
她在心理專家的房間里感受的那種輕鬆自在,在她走完通往大門的二十八級台階后便消失了。然後是默默地坐在車裡https://read•99csw.com回家。
房子就像一個黑洞,會摧毀任何進入其中的人,她打開門,任由房子把自己吞沒。
維多利亞猶豫了。
這正是她所渴望的。她可以在其中安全著陸。
一個喜歡他,一個憎恨他。
「你上次由衷地感到舒服是什麼時候?」每次會面開始時,她都問一個問題,並把它用作本次會面的基礎。
這個女人的眼睛幫助維多利亞理解她。它們年歲久遠,看遍世事,值得信賴。它們不會驚慌失措,不會說她瘋了,但不會說她是對的,也不會說它們理解她。
「可是,」維多利亞說道,「這一點都不重要。我是說,這隻是假話而已。」
「這是為了你好。」他最後說道,然後站起身,坐到水池邊,背對著她們清洗杯子。媽媽在椅子上扭了扭身子,轉過頭去。
那雙眼睛全神貫注地看著她,它們是專屬於她的。
他關掉水龍頭,擦乾手,向後靠著櫃檯。「你還不是個大人,」他說,「我們對你負有責任。沒什麼可商量的。九*九*藏*書
六十六歲了,非常睿智。開始的時候,進程非常緩慢,但是幾次會面之後,維多利亞覺得自己更容易敞開心扉了。
「上次我幫爸爸熨襯衫,他說熨得非常好。」維多利亞笑了,她知道襯衫上沒有一點皺褶,領子也漿洗得恰如其分。
「我們覺得你換個環境會有好處,」他說,「你媽媽和我覺得,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把工作和興趣結合起來。」他用期待的眼神看著她媽媽,後者點點頭,併為他夾了一些土豆。
她還知道他會一直待在那裡,所以她不需要不停地查看周圍以確保他們之間的距離確實增加了。隨著他們之間距離的增加,她的腳步越來越輕。她的肺部擴張了,她吸入的空氣和他周圍的空氣如此不同。如此新鮮。
一個丹麥人,她小的時候常來家裡做客。
他說過,沒什麼好重新開始的。他一向都屬於我,也會一直屬於我。她覺得自己好像是兩個人。
「你的學習怎麼樣?」老人打斷她的話,好像她並沒有留意到維多利亞的回答。
那個https://read.99csw.com女孩本可以是我,維多利亞想。
她們默默地坐著,他吃完晚飯,喝一杯茶。他在嘴裏放一塊糖,隨時都會讓茶濾過糖塊,直到它完全溶解。
他用鼻子大聲、沉重地呼吸著,這樣一路到了納卡,這聲音把她完全吞沒了。
沒有他我就不會生病了,她想。
她認識到自己本可以成為任何人。
「不,肯定不是!」維多利亞喊道,「熨襯衫真的很無聊。」突然,她認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她為什麼這麼說,以及自己本應該怎麼說。「有時我會重新整理他的辦公桌和抽屜,」她繼續說,有些偏離話題了,「就看他回家以後會不會發現。他幾乎沒有發現過。」
「維戈在日德蘭半島有個農場,他需要有人幫他照看農舍。不會有什麼難做的事,因為我們都知道你現在的狀況。」
「我現在的狀況?」她再次感到內心涌動著的憤怒,就像癱瘓時發光的屏幕。
「好了。」他說,維多利亞下了車。車門砰的一下悶聲關上了,她知道接下來他會沉默地坐在那裡。
他們經過一個街區又一個街區,一棟房子又一棟房https://read•99csw•com子,一家又一家。她看到一個跟她差不多年齡的女孩跟她的母親手挽手在散步,她們看起來多麼無憂無慮。
他們進去時,媽媽什麼也沒說,但是她已經準備晚飯了。他們圍著餐桌坐下。爸爸,媽媽,維多利亞。他們坐在那裡,她認識到他們看起來像一家人。
「你知道我的意思,」他放低了聲音說,「你不停地自言自語。儘管已經十七歲了,你還有一些想象中的朋友。你會突然發怒,像個小孩子。我們想要你好,維戈在奧爾堡有關係,可以幫助你。你春天去他的農場。就這樣定了。」
這個女人的眼睛不會瞎胡鬧。
因為它聽起來太荒唐了。

她記得維戈。
不,我知道這點,她想。沒什麼可商量的,從來都沒有過。
「晚飯的時候我們談談。」他邊說邊打開車門,走到街上。他抓著褲子,使勁提過肚子,他提得太高,她都能看到他睾丸的外形了。維多利亞轉過頭去,朝房子走去。
因此,她看著它們,感到很平靜。
媽媽在家的時候從來不來。
「還行。」維多利亞聳了聳肩。
周圍如真空一樣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