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男子得令，略微遲疑，藉著剛才那口酒的勁兒，把心裏的話一股腦翻了出來：「老大，當年太祖皇帝在鄱陽湖上大戰逆賊陳友諒，後來陳賊在戰艦上開窗探望，中流矢身死。我聽大家私下議論，說這事兒跟咱們孝陵衛有莫大關係。不知是真是假？」

「這件事跟咱們的祖上確實幹系莫大。」老大嘆了口氣道，「要說的話，那真是說來話長。事情都是一代代指揮使口傳下來的，很多情況也許你們先前都聽說過一二。有些話我本不該說，但今天在座的都不是外人，平日里大家乾的都是絕頂機密的事情，身在九_九_藏_書天南海北，腳踏陰陽兩界，說不定哪天就沒了，誰也記不得你。所以，我想大家還是應該知道這些事情。不為別人，就為自己的祖宗，記著他們。」

又說：「但醜話說在前面，今天的話不能出大營門口的金龍碑一步，誰要是漏了，休怪我執法！」

「大人，不，老大。今日相聚，又值佳節，實屬難得。我有一句話不知是否當問？」

大家看氣氛有變，一時有些無所適從，便紛紛埋怨年輕男子，怪他擾了老大的心情，破壞了過年的氣氛。

一席話說過，剛才還哈哈大笑的read.99csw.com中年男子，神色突然變得凝重，原本消瘦蒼白的臉上越發沒有血色，以至於通紅的地火也無法在他臉上映出一絲色彩。這個被稱為老大的男人，其實在外形上沒有一點老大的樣貌，倒是像個讀書人，麵皮卡白如紙，瘦小乾癟的身體外套著一件奇異的衣服。說它奇異，是因為這件衣服明明就是飛魚服的式樣，但卻是通體全黑，再看衣服的用料，似乎又比飛魚服更加貴重。

兩天一夜的大雪讓南京百姓更感到過年的氣氛，家家戶戶忙著掛燈籠、辦年夜飯，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響成一片。和熱鬧的內九九藏書城比起來，城東郊的明孝陵顯得比往常更加孤寂，太祖皇帝和馬皇后靜靜地躺在這裏。可憐他們半生榮華，到如今卻僅有不遠處軍營里的幾點亮光陪侍左右。

眾人吃酒的方式頗為怪異。每人手持一把純銅大勺，勺柄長達三尺，勺中盛上壇中冷酒，伸到地火上燒煮。純銅導熱，眾人赤手掌勺，仍談笑自若，至勺中酒水沸騰，轉過勺柄一飲而盡，面色與常人無異，絲毫不覺酒水滾燙。

這時老大默默地伸出手來，輕輕地擺了兩下，屋內立馬安靜了下來。

「滿殿香」是宮中自釀，以干豆豉為原料，雜以薏米，味香濃烈九九藏書，加熱之後，更是勁道非凡。眾人縱使好大酒量，但大半壇下去，多多少少也都有些酒意上來。漸漸地，話語更多，笑聲更朗。

風卷雪片，漫天飛舞。

說話的是一個年輕漢子，二十七八歲，一張娃娃臉，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小。但他偏又生得一副絡腮胡，因為今天過年的緣故，他明顯專門梳洗過，下巴殼子被刮刀颳得鐵青鐵青。四個人中，數他酒量最差，他那鐵青的面頰早已變得通紅。問完話，他想了想，又把銅勺中的烈酒一飲而盡，說：「我知不合適，但實受煎熬，我先自罰。」

那是孝陵衛的軍營，幾點亮光正來自指揮https://read.99csw.com使大營。雖然外面的雪已經下到了齊腰深，但大營里卻是溫暖如春，地火生得很足，通紅的火焰映照著周圍四個男人的面龐。

圍著地火，是一圈板凳高的條桌，上面肉、菜俱全，其中不乏洪武豆腐等只能在皇宮裡才能吃得著的御菜。四人席地而坐，每人身旁滿滿一壇燒酒，竟是宮中御酒「滿殿香」。

明嘉靖年間，大年三十，夜。

他蒙蒙撞撞的舉動惹得眾人哈哈大笑。這時，居上座的那個被稱為老大的男子發話了：「哈哈，老幺，今天百無禁忌，百無禁忌！」

又說：「你呀，這哪是自罰，是逼供啊！手段好生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