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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霧汐篇 File 3 2010年9月12日

第二部 霧汐篇

File 3 2010年9月12日

「他是個不務正業的酒吧老闆——除了經營酒吧,這傢伙還有個特別的愛好。」
「這是——什麼地方?」
「僅僅作為參考,你卻連那封所謂的『遺書』都查出來了,還真是一絲不苟。」
「你對於母親的死,已經有了答案,不是嗎?」
「還有第四勢力?那是些什麼人?」
自打和大偵探見面,一直到現在,他總是目光閃爍。直接的對視,這還是第一次。
不知兜了幾個圈子,暈頭轉向的我終於看到了BLUE ZONE的玻璃大門。
「才懶得管你。那只是因為——乘電車回家這一途徑,本身就在你的選擇範圍之內,不是嗎?」
「什麼?」我呢喃。頭腦昏昏沉沉,一時間無法搞清狀況。我坐直身體,有什麼從肩頭滑了下去。我用手扶住——是他的藍色外套。
大偵探不語。想來是不會明白的。
「聽起來,好像還是和你老爸的『心霧』差不多。」
「那個給狗餵食時搖鈴鐺,久而久之一旦聽到鈴聲,狗就會分泌唾液的試驗?」
「麻煩您,給我一份昨天的報紙。」申健祈說道。
「是我,來找你們老闆。」申健祈冷冷答道。
下了計程車,我站在繁華的街頭,四周充斥著形形色|色的人。放學不願回家的學生、逛街幽會的情侶、尋求消遣的上班族,以及諸多根本不知為何而來的人。他們在霓虹燈下摩肩接踵,戶外大屏幕播放著勁爆的廣告音樂,各種燈光融合在一起,將黑夜隔絕在遙遠的天幕之外。
「喂,大偵探——你那個朋友,住在這裏?」如同為了確定他的存在一般,我謹慎地開口問道。聲音彷彿剛一離開口腔,就被切割成無數碎片,在黑暗的空間中凌亂地迴響。
「是聽說過。」
「怎麼可能,我比你到得還早。」
「你猜?」我笑盈盈地看著他。
我輕輕吐息,放鬆身心。薄薄的霧,如紗幔般擴散開來,覆蓋了窗外的雨,覆蓋了咖啡廳中的裝潢。紗幔中,只剩下我和申健祈相互對望。我說不好究竟發生了什麼,卻有某種莫名的感情在胸口蔓延,好幾次想要挪開視線,卻又欲罷不能——像有什麼磁場,正將我和偵探二人相互吸引。
「真巧啊!」他說。
「我的感覺一向非常敏銳,我知道,其中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在接受委託之前,總是先把委託人調查一番?」
「霧汐——」
「喔——好厲害!」我不禁感嘆,「這樣的生活,想必非常辛苦吧。」
冒出來的這小個子又是誰?
「什麼地方?」
這一回,大偵探有辦法搞定嗎?
「所謂思念,大體上講,是人腦的海馬體通過基底前腦膽鹼能神經元纖維,投影釋放乙酰膽鹼這一神經遞質的過程。」
「真是優質讀者。」申健祈輕嘆,彎下腰,仔細瀏覽。
「喔——」大偵探露出驚異的神色。
這是怎麼回事?!
當我胡思亂想之際,他已走到我的面前,事務性地彎彎嘴角,謹慎而客氣地問:「請問,可是霧小姐?」
「哼!」我噘起嘴,心情卻愉快得很。
「通常而言,我們的大腦具有四種基本波形——即Alpha、Beta、Theta以及Delta波形。當人處於清醒的狀態時,腦波主要表現為頻率最高的Beta波形;當處於淺度睡眠狀態時,表現為頻率居中的Theta波形;深度睡眠則為低頻率的Delta波形。而只有當我們閉合雙眼,處於清醒狀態卻又接近睡眠時,腦波才會表現為Alpha波。一旦大腦完全清醒或墜入睡眠,就會立即被Beta波或Theta波所取代,所以說,Alpha波在生活中幾乎是稍縱即逝。」
說完,他喝光剩下的紅茶,結了賬。
他做了一個搖動懷錶的動作。
山田又向我張開雙臂,做出一個擁抱的姿勢。我禮貌性地欠身——和比自己還嬌小的男性擁抱也算一種不可思議的體驗,剛好給這不可思議的夜晚,畫上一個不可思議的句號。
「死人。」
「地下?」
「還用說,在這裏。」我從手袋中取出一張白色卡片,上面印著母親的相片。「母親的閱覽卡。早上偷偷找到的,沒被父親發現。」
「但我看,你是救了那壯男一命。」大偵探說。
現在的我,甚至無法確定,那個慷慨陳詞的男人,是否真的就是我的父親——甚至連他那時的面孔,都在歲月的風蝕下變得模糊不清。
「不!母親不可能自殺!是有人——」
路痴的我完全不曉得去向哪裡,只好隨他而去。
筆記本上記錄了一個類似於名單的表格,龍天水位列其中。名字後面還有職業,死亡時間、死亡地點和死亡原因,等等。
「那你呢?」
他的手掌始終緊緊包裹我的手,我偷偷看著申健祈稜角分明的肩膀,傻乎乎地暗自試想,如果靠上去,會是什麼感覺。
「我記得不太詳細,但感覺都涉及死亡、身故、意外之類的字眼。」
「算是個不情之請吧,但我不會要求你做出超越界限的事情。」
不久,申健祈抱著一大摞報紙回到桌邊,「嘭」的一聲把厚厚的硬紙板平鋪在桌面上。
咖啡店外,是一條不太繁華的商業步行街。兩人剛好順路,於是肩並肩,漫步在濕漉漉的石磚街道上。
「確實不高。不過這位DK對委託人有額外的要求。核實委託人身份是我們中介的工作,但他要求必須與委託人親自面談,之後才肯敲定委託。」

5

我抬起頭,望著大偵探迷惑的臉龐。
輕描淡寫的幾個字,並非永久的承諾,卻令我有種幾欲落淚的衝動。在我的生命中,或許真的需要這樣一個角色,在我耳邊輕聲說——相信我,我會保護你的。
這種場景,這種氛圍,似乎是狗血電視劇和小說中司空見慣的橋段。各種條件都恰到好處,他是不是正在等待我開口說些什麼?
原來是這樣……
「不不,關於暗殺者,有兩點你需要了解。第一,他們與一般的殺手不同。殺手雖然也以殺人為業,但往往依託于某個組織、幫派或是政府部門等機構,他們是有組織的,同時也會受到組織的保護。但暗殺者不同,暗殺者是自由的,獨來獨往,不為任何人服務,殺人唯一的動機就是為自己掙得相應的酬勞。對於一個暗殺者而言,無論委託人是誰,目標是誰,兩者之間又有怎樣的糾葛,都沒有任何關係,他們唯一關心的,只是刺殺任務完成後,能得到相應的報酬即可。對委託人而言,也往往不希望暗殺者了解自己的真實身份。因此,暗殺者中介就成了暗殺者和委託人之間的橋樑,為他們牽線搭橋,傳遞信息,並確保暗殺者的傭金可以順利支付。」
「好了,我們剛才說到哪裡?」我略顯狼狽地收回目光,問道。
「是你的父親?」
「什麼?」他一怔,「哦……沒有,怎麼會。」
他的聲音不算難聽,但鼻音頗重,隱約包含幾分羞澀。
申健祈點頭,朝我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走開了。我站在台階上,咬著嘴唇,目送他遠去的身影。心中空落落的。
「什麼工作?」
「她只說,是與父親有關的事情。」
他確實擊中了什麼——不,應當說被什麼黏住更為恰當。
說著,我向前微微傾斜身體:「申先生,你有沒有這樣的體驗:當你剛剛從睡夢中醒來時,會有種朦朧的感覺,一時間區分不出自己是在夢境還是現實中,就像是……」
申健祈考慮了一下措辭:「那傢伙待的地方,不適合年輕女孩去。」
他雙手插著口袋,半張臉埋在豎起的衣領后。我則背著手,低著頭,輕巧地跳過橙色地磚上的小水窪。誰都沒再提起案件的事情,而是有一搭無一搭地聊著各自的事情。
記憶中的那個父親,早已離我遠去了吧……
母親葬禮那天,也是這種灰暗的天氣,也下著這樣淅淅瀝瀝的雨。只是,現在的我,已不會再哭泣。
「她說,有事情想要和我商量。但是那天,我需要參加醫學院的課題研討會,沒能見到母親。等到第二天早晨,我就得到消息,母親她……」
被他這麼說委實不爽,但我還是回握住了他的微涼的手掌。
我點頭:「這個實驗證明了所謂的條件刺|激和反射,而所謂的『Trigger』,指的就是一種條件刺|激。被設下Trigger的人,只要受到指定條件的刺|激——可以是視覺、聽覺、嗅覺、觸覺甚至是某種情感——其意識關卡就會按照先前的設定進行調整,就像扳道工在收到信號后,將道軌扳向另一個方向。」我接著說,「還記得我在你耳邊說的話?」
雖然只是初秋,夜卻已有幾分寒意。
申健祈把筆記本推到我跟前。
「難道是——Dunst?」我不自覺地脫口而出。
我瞪大眼睛,有種挫敗感一下子湧上喉嚨。百感交集。
「這個——就奧運會的舉重世界紀錄而言,大概有二百六十公斤。」
「用通俗易懂的語言描述的話,從無意識到意識的過程,就像一場選美大賽。」我進一步解釋,「所謂無意識階段,就好比是世界上所有女性的集合——她們每個人都實實在在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但是絕大部分我們都無從認知,對吧?」
正如申健祈所言,聽到暗殺者名字的剎那,真相便已不言自明。
「哦,至於第二點——」
「這也記得住?」
這時候,司機大叔恰到好處地轉過頭來,似乎在說——打情罵俏不要耽誤我掙錢。
他的語氣誠懇,目光卻游移在別處。看似漫不經心的話語,卻幾乎分毫不差。
「嗯?」
我點頭。
說著,手握咖啡杯的力度不經意加強了一些。
幾分鐘前還在飛揚跋扈的大塊頭,此刻,真的一聲不吭地退卻了。托尼給他打開鐵門,一臉嘲笑的神色。
「的確有時會買來著,可是……」
「而且,有人說那傢伙——來自第四勢力。」山田繼續說。
「他更不是了。」申健祈不假思索地回答,「要是連你都能一眼認出來,估計還沒成為暗殺者,就已經被幹掉了。」
「可以這樣說吧——總不能掛個『暗殺者服務中心』之類的招牌吧。」
帶有幾分倦意的問候,一如他的風格。
「喲!」山田微笑,兩撇小鬍子俏皮地上揚。
「你說我的心情,又是怎麼回事?」我一隻手攪拌咖啡,另一隻手輕托下顎問道。
平心而言,自己對面前的男人並非沒有好感——不,或許已超越了好感的範疇。況且,我已是成年人了,不是嗎?
昨日,我和申健祈就在此告別——彼此揮手,我取出鑰匙開門進屋,大偵探則轉身,走回等候的計程車。
「現在呢?」
「你這女人太不可愛了。」大偵探嘟囔了一句,「所以,『心霧』只能在符合對方主觀意願的情況下發揮作用?」
我仰起下顎,不讓噙在眼眶的淚留下。
「將自身條件發揮到最大化的方法。」我繼續剛才的話題,「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沒有發揮潛能的可能。相反,潛能爆發的真實例子可謂不勝枚舉:比如年輕母親為了拯救嬰兒,徒手搬動幾百公斤的鋼筋;或者緊要時刻,身中數彈的士兵依然能與敵人殊死搏鬥;還有某些絕症患者,憑藉毅力戰勝醫學都無法治愈的疾病,等等。這些例子,其實都是潛能在發揮作用。無論是人體的強度、抗疼痛能力抑或自愈能力,都遠比我們自己想象得要強大得多。只是在人類數萬年的進化歷程中,有許多必要的能力,由於長期閑置,而被壓回到潛意識之中。只有受到某種原始的刺|激時,才有可能得到釋放。我的研究,就是設法從人類潛意識中發現這些已退化的能力,並尋找將之釋放的條件。」
情緒有些激動,我稍稍調整了呼吸,才繼續說:「那部著作未能公開發表,僅是在學會內部傳閱。但父親堅持認為,總有一天,『心霧』將成為人類進步階梯的鑰匙,把人類無意識領域中那些源自本能的貪婪、傲慢、懦弱、怨恨等負面心理活動徹底壓抑,而把那些高尚的品格加以保留和發揚,以此凈化人的心靈,開創一個全新的人類時代。」
「不得了?究竟是什麼事?」
桂雪芝,女,影視演員,2007年4月5日,嗑藥過度死於T市公寓內;
「勉強吧。潛意識最初是一種哲學概念,後來被心理學及精神病學所應用,而成為一種心理學術語。到了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時代——這個人想必曉得吧?」
「這是我和山田交換信息的慣用方式,就像挂號信一樣。」大偵探笑道,「那傢伙對任何通信設備都缺乏信任,基本不使用電話或者手機。真是個麻煩的傢伙。」
確實只是個夢而已。可作為夢,又顯得太過真切,每個細節都能清晰地回憶起來,簡直與頭腦中的記憶無異……
沉默一陣子后,我再次輕聲開口:「偵探先生?」
兩個表情冷漠的傢伙終於走到了一起。四周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然而——幾乎是同一時刻——兩人不約而同地伸出拳頭勾在一起,然後撞了下肩膀,喜笑顏開。
我一怔,旋即睜開眼睛。
「不算巧。」我笑。
關於危險,自己沒有太多實感,這或許是由於自己一直處於安逸的環境中,早已失去危機意識。另一方面,我也很難想象與父親為敵會是怎樣的情形,該感到悲哀或是遺憾嗎?
「山田為何和你這樣熟絡?他好像很信任你。」
「處在他的立場,把委託人和暗殺者的情報透露給外人,難道不是很危險的事情?」
「是的。」大偵探點頭,「關於DK的事情,我多少有一些在意。假設他真是你的父親,那麼憑藉我一個人的力量,恐怕不足以挖出真相。所以,我想要藉助你的能力。」
我們牽著手,穿行在紛亂擁擠的街道。我和申健祈保持著不足半米的距離,走過鱗次櫛比的夜總會、賭場、酒吧和情人旅館,大偵探牽著我在其間閑庭信步,輕鬆融入這片歌舞昇平的風月場——我看不出這是他作為偵探所練就的潛行技能,還是他原本就對這類場所輕車熟路。
「這是前幾天電視上看到的。」他笑。
大約十幾秒鐘后,他轉過頭,卻頗為犀利的口吻說道:「所以說,你懷疑是你的父親殺害了她——而動機恐怕和那個『心霧』有關。」
計程車行駛起來。我透過汽車後窗,目視他呆立的身影融化在行人之中。
我漲紅了臉,心中忐忑不安,不聽話的小鹿興風作浪。
「照這樣說,擁有心霧能力的人,豈非無所不能了?」
怎麼回事?
「也不是什麼事情都可以的。以我對『心霧』的掌握能力,充其量也只能叫你買買雜誌和章魚燒之類稀鬆平常的事情而已,再複雜一點的,就無能為力了。」
「是……是嗎?」
「還記得超能力的事情?」
「思念嗎?」我跟隨他的目光朝窗外看去。雨依然下得悠然自在,模糊了玻璃上二人的倒影,「準確而言,是乙酰膽鹼。」
圍觀的陣營並未退散,多數看客仍在等待下一幕好戲。
大偵探一怔:「你的意思是——」
整個午後時光,兩人便在安詳的氛圍中靜悄悄地度過。只是最終,我還是敗給了後背上的小矮人。我難得地、安穩地睡著了。
「五噸?」
她或許誤會了什麼。
「啊——原來如此……」我喃喃低語,誠實到出人意料的回答。
「沒錯,就是這種狀態。」我做出一個手槍射擊的動作,「當一個人受到心霧入侵,意識中也會相應地形成這種既朦朧又虛幻的狀態,就好像聽到鬧鐘響起卻又不願醒來時的感覺。但在心霧產生作用時,人通常是清醒的,感官傳送來的外界刺|激很容易覆蓋掉這種感覺,因此很難被當事者察覺。相反,只要屏蔽掉外界的刺|激,人其實是可以感知到心霧的存在。可明白我的意思?」
每天按時起床、洗澡、吃飯,不是看書,聽音樂,也會外出散步、鍛煉身體,可心思從未真正放在所做的事情上。每隔十分鐘看一次手機,對意外的電話鈴聲頗為敏感。

3

「那個『選美大賽』?」
「當然,可算是母親的生活習慣了吧。」

「沒有工作?」
「暗殺者也為警察服務?」
「你終於醒了,就要閉館了。」
「這也算是工作的一部分。很多時候,調查的障礙,並非來自被調查者一方,而是來自委託者。」他頓了頓,向前探身,兩肘撐在桌面,「所以霧小姐,我希望你能如實告訴我,究竟是什麼理由,讓你如此篤信,你的母親不會自殺。」
窗外的雨仍下個不停。即便坐在咖啡廳里,亦能感受到淡淡的雨水氣息,與咖啡的香味混合在一起,讓人有種飄忽不定的感覺。
那之後的幾天里,我一直處於奇怪的狀態中。
車內昏暗寧謐,不時有紅色、藍色的霓虹光亮透過車窗灑在二人臉上,勾勒出夢幻的斑斕光影。空氣中,蕩漾著彼此間近在咫尺的呼吸。我不自覺緊張起來,心跳驀然加速。大偵探的喉結暗暗地上下涌動,他一定也有與我相同的感受——
「山田把情報透露給我們,真的沒有問題嗎?」
我鼓起勇氣,步入熙熙攘攘的人流。
無關緊要的寒暄過後,大偵探轉入正題:「那件事情,可考慮了?」
我笑了。
「再不滾,想滾都來不及了。」水手服男子再次開口。他的聲音頗細,用陰柔形容亦不為過,但卻暗藏著某種不容違抗的意味。
「哦——失禮了。」他的表情並沒有失禮的意味。
他用手指在眼眶比畫了一下,繼而沉默下來。
對面的男子沉默。
「分離那麼多年,何以如此肯定?」
他抱怨一聲,和我一起坐進車裡。
「那倒確實。」
我聳聳肩膀:「話雖如此,但父親曾說過——在潛意識的世界中,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對方不答。
「怎麼?認識這個人?」
他依然穿著昨天的藍色外套,兩手插著口袋,靠在圖書館大門前的石柱旁。
「其中,只有很小一部分姿色足夠出眾的女性,能夠通過選拔,獲得參加比賽的資格——這部分美女就是我們說的前意識。然而比賽是殘酷的。只有一名女子能夠脫穎而出,通過評委們的層層考驗,最終摘得桂冠。而她,就是我們最終形成的意識。這樣說可理解?」
「就是這樣。你概括得很準確。」
「有點兒相似。」我說,「如果對方的心霧強烈的話,一旦閉上眼睛,哪怕只是幾秒鐘,也能感覺到那種如墜雲端、昏昏欲睡的感覺。這樣的話,你就要考慮是不是有誰在對你使用心霧。」
「確實有相似地方。可以說『心霧』這種能力本身,也是人類的一種特殊潛能吧,只是很少被人意識到而已。」
「生氣了?」我試探地問。
「啊不,山田,其實——」
「你父親的『心霧』能力,是否能達到可置人死地的程度?」
「這位就是酒吧的老闆,他叫山田。」申健祈介紹道。
那位小姐?是指我嗎?我救了誰一命?
「大概是趴在桌子上壓的吧。」我摸摸臉頰,很燙,「不好意思,居然睡著了。」
「哦?願聞其詳。」
「抱歉,你說四個人?」申健祈打斷了我。
「理論上是的。九*九*藏*書
「有意思,小妞兒,敢打本大爺的女人,你倒是第一個。大爺我越來越喜歡你了。」
「感覺?」
自己等待的人還未到達。
「我說不好。」我猶豫了一下,決定坦誠相告,「我和父親的關係不太融洽。一定程度上,我不願聽母親提起他的事。況且那時,滿腦子都是研討會上的發言,根本沒在意母親的話。沒想到那是我最後一次聽到母親的聲音……」
回到大街,時間已過午夜。對霓光道而言,「午夜」一詞大概只是個不具實意的抽象概念,人群、喧囂、不知疲倦的霓虹燈好似才剛入佳境。燈紅酒綠的世界中,唯有我和申健祈彷彿披上與世隔絕的斗篷,牽著手,默然前行。
我拿起手袋,取出100元放在桌子上,起身離去。

「大小姐,你不是總強調你已經成年。」
「哦?」偵探揚了揚眉毛,「不愧是英國皇家醫學院最年輕的腦神經學碩士,醫療研究院的天才少女。」
「多半也是拜你的案件所賜!」
我沉下聲來,緩緩說道:「偵探先生,可願意聽我講個故事——聽起來有點兒脫離現實,但每一句都是實情。」
「我想要DK的委託人名單。」
申健祈抬起手,在鐵門上敲了三下。鐵門發出恰如夏日悶雷般的渾厚迴音。幾秒鐘后,中央的凹槽被「唰」的一聲拉開,勁爆的電子舞曲從凹槽中一涌而出。
「什麼?」我回過頭。
「散場了!散場了!……」這是托尼的聲音。
「和我一樣,龍天水是一個職業偵探。我和他有過幾面之緣。大約是一年前,我從警界的朋友那裡聽說,他的屍體在T市港的海岸被發現,有目擊證人稱,他是自己跳進大海的。」
「不可思議。」
「山田,這位是——」申健祈本想向山田介紹我,卻被他打斷。
「聽你這口氣,好像很了解千金小姐的生活?」
他從硬紙板中翻出一頁報紙來,擺到我面前。
「偵探先生,可想聽聽我的推理?」
「你說的第二點是什麼?」
今日卻不同。當我回身時,申健祈仍站在台階下,默默地注視著我。計程車已經開走。昏暗的街燈下,映出大偵探欲言又止的神色。
我考慮了片刻,回答:「我在母親房間整理遺物時,發現了一個沒有標籤的文件夾,裏面放的是一些報刊版面的影印件。在英國時,母親就有把期刊文獻中的學術論文複印保存的習慣,所以我並未在意,只是隨手翻了翻。然而,這些影印件既非學術論文,也非科研報告,而是一些新聞類欄目,並且每一頁上都有母親的親筆標註。我翻看了幾頁之後,父親就匆匆忙忙地拿走了文件夾。事過之後,我越想越覺得蹊蹺。雖然沒有查看內容,但隱約記得,母親在影印件上標註的內容,似乎都與某些事件相關。」
「怪不得衝動是魔鬼。」他笑道。
「汐小姐,你好!」電話中傳來申健祈的聲音。
經過法醫鑒定,母親的死亡原因為過量服用唑吡坦類鎮定藥物,致使神經系統受抑,呼吸麻痹而導致窒息死亡。
「委託——我?」
「差不多。科學家早在半世紀前就開始嘗試在一些特殊群體的儀式、慶典或紀念活動中,對參与者的腦波進行測量。結果發現,當參与者處於某種高度一致的情緒或是精神狀態時,釋放出的腦波並非簡單的算數疊加,而呈現出一種接近幾何級數增長的態勢。這證明,人的腦波可以在大腦與大腦之間進行傳遞,並且相互促進、相互激發。對此,科學家通過對龐大數據的收集和歸納,得出一個結論:縱觀人類發展史,那些曾對社會發展產生巨大影響力的人,諸如發明家、藝術家、政治家或宗教領袖——從孔子到愛因斯坦,從耶穌基督到約翰·列儂,從莎士比亞到希特勒——這些大人物都或多或少具有一定把握自身Alpha腦波的能力。換言之,他們可以更長時間沉浸在Alpha腦波的狀態之下,藉機去窺探和捕捉自身潛意識這座寶庫中潛藏的巨大智慧——用人們常說的詞彙來表述,那就是『靈感』。」
「是的,除了我們一家三口,還有自幼照顧父親的風叔叔。他作為管家與我們住在一起。風叔叔人很好,對我們來說就像家人一樣。」
「別太過,老弟。」山田叼著煙,叮囑道。
「不願意的話,也可以學和尚打坐哦!」
我跟在申健祈身後,躡手躡腳地走到黑色鐵門前。
「哦?」我眯起眼睛,「我記住你的話了,一言為定,不許反悔!」
「說他不務正業,因為他還另有個兼職工作。」
「小姐,何苦如此呢!還是說,你知道些什麼?」
「嗯。」申健祈的聲音令我稍作安心,「那傢伙是個死宅,一個月也未必踏下這樓梯幾回。」
從女性角度而言,他的相貌縱然不算搶眼,也基本可以跨入帥氣的行列。但若聯繫上偵探這個職業,則多少有些違和——至少我的印象之中,偵探都是那種戴著墨鏡、行動詭秘的大叔級人物。而眼前這位,更像一個有點裝酷的學長。
「不,這隻是個比喻。所謂心霧能力,歸根結底是一種罕見的遺傳性狀,遺傳概率在百萬分之一,而且,這些心霧能力者——父親是這麼稱呼他們的——大多並不知道自身擁有這能力。就算知道,也不清楚如何去使用。父親恰恰是特例中的特例,他不僅擁有這種能力,而且自幼學習催眠術,從進入大學到獲得博士學位,一直在研究腦神經科學,此後,又進入專門研究超意識能力的學社。正是這種種巧合,才使父親破解了使用心霧能力的方法。他將這一研究寫成一部著作,名叫『心霧』。」
身後傳來的嗓音冰冷異常,猶如在冰箱里凍了三天三夜。但那無疑是我聽到過最美妙,也最令人安心的聲音了。
「複雜是指什麼?」
我停頓,又神秘兮兮地說:「不過——這項技能也有弊端哦。至少有一種情況,就會使這種方法失效。」
他依舊不答。我繼續向他靠近,直到和他面對面,相隔不過數寸之間。我又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和衣物柔順劑淡淡的香氣。
我聽他的話,叉起一個聖女果吃了。
「這個等我退休后,倒是可以考慮。」
我眨眨眼睛,將注意力集中到划船人的身上。
「那你呢?」大偵探問,「在醫學院里,也研究那個『心霧』?」
「申先生,請你看著我。」
「有多嚴重?」
即便如此,夢中的情景依舊不容分說地縈繞心頭,似回味,又似惋惜。從嘴唇傳來的悸動,彷彿仍在身體深處悄然持續。
往下看,那個自殺偵探正是龍天水。
「接我去哪兒?」
走出圖書館時,天色已經黑了大半。
「不,內田小光和穆蒂的維也納愛樂,2006年,奧地利薩爾茨堡。」說著,他彎腰從桌子下面取出三個酒杯。
如同某種默契,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就這樣安靜對視了大概十秒,或者更久。時空彷彿一度定格,以致擾亂了我自身的觀念。
「是潛能!」
「直接用『心霧』激發人類的潛能,反正都是潛意識裡的東西,應該會容易一些吧!」
「說過了,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他點頭說道,清淡的微笑令人安心。
「我說的死人,並非是作為名詞的『死去的人』,而是指『人死去』這件事情。」
不可否認,「心霧」確實是激發潛能的一條途徑,甚至說是一條捷徑也未嘗不可。儘管這條捷徑不可能得到學術界認可。
「正是。當這種情況發生時,說明腦波正呈現為Alpha波形式。這種狀態雖然短暫,卻是我們意識系統與無意識系統中的那道『審查關卡』最為薄弱的時段。換句話說,在這灰色時段中,那道關卡尚未完全從睡眠狀態中恢復工作——這就像一座沒有設防的城池。」
「那麼,再見啦,我的大偵探!」
「不相信什麼?」
「那個叫山田的人,什麼時候把結果交給我們?」我問。
「你忘記了這個。」
場面頓時一片寂靜,連DJ的音樂聲都停了。
「然後?」
「不,申先生。」我反駁說,「這並不是科幻,而是科學。在人類能夠直立行走之前,用雙腳支撐起身體就是超能力。當化學誕生前,鍊金術就是超能力。而在近代社會,人們對於ESP——即『超意識』的研究已有數百年之久,從宗教學、神學,到十九世紀起始的超心理學研究,再到『二戰』以及冷戰時期的軍方項目,而父親所在的學社,正是以ESP能力者為研究對象。他們掌握的大量證據皆能表明,那些被神選中的人是存在的,而且就在我們身邊。」
外表看來,水手服男子比申健祈略長几歲,身高卻比申健祈矮了一頭,身體瘦得像農場里被遺棄的稻草人。他穿著那種最普通不過的藍白相間的男士半袖水手服,下身是白色長褲和馬丁靴,頭髮整齊地向後梳著,好似在有意炫耀額頭上一條一寸長的傷疤。一雙褐色的眼眸彷彿積攢著數十年的怨氣,兩撇細小的鬍子橫在鼻子和嘴巴之間,又顯出幾分詼諧。
「就像——複印件上那些?」
「才沒有!」我挺了挺身體,「紅燈區有什麼了不起的,英國也有的。」
「老兄,可否再幫個忙?」
「遺言?」我冷笑,「你憑什麼認為,那就是遺言?」
心頭茫然,不知該如何回答,幸好申健祈及時岔開了話題:「一百萬傭金,對於一個SSS+級的暗殺者來說,並不算高啊!」
王勇,男,海軍軍官,2003年2月1日,在Y市軍港飲彈自殺。
擁抱結束時,山田在我耳邊輕聲說:「照顧好他。」
「再說——如果我真的想讓你帶我去,也不是沒有辦法,對嗎?」
「你的意思是,那些劃時代的領袖,之所能獲得眾人的信服和支持,並非在於他們傑出的領導力,而是因為他們控制了別人的潛意識?」
「也經常去——我記得,她經常去T市的西區圖書館。」
大偵探開始做出無可奈何的表情,他把手指插|進劉海兒,一直捋到額頭後面。
「你還沒告訴我,你是如何讀出我的心事的。」
山田繞到吧台後面,同調酒師談笑了幾句,隨後打開牆角處一扇桃木色的房門。
「我說過,『心霧』這能力,實際是基因遺傳的結果。」
「潛能?也和潛意識相關?」
我必須堅強——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我去做。
「如何說起呢?讓我想想。」我放下酒杯,用餘光打量著大偵探,「我們分開后,你決定乘電車回家。你步行到附近的車站,在站前的報刊攤買了份足球雜誌。登上電車后卻突然不想回家,打算去酒吧喝點什麼放鬆一下,於是在中央大街下了車。或許是肚子餓了吧,你在賣章魚燒的小鋪買了章魚丸子,之後沿街而行,恰巧看到這家酒吧,就走進來了。可有錯?」
我只點了水果沙拉和蔬菜湯。大偵探倒是胃口十足,很快就吃掉了一個三明治和一盤肉醬意粉。他勸我多吃一點,說下午要做的事情很多,不知幾點才能結束,要充分補充體力才行。
「談不上生氣。誰讓我懷疑你說的理論來著。」
我嘆息。很多畫面浮現在腦海——大多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
「啊,沒關係。」他意興闌珊地問,「那麼,然後呢?」
「好吧!」我終於做出了回答,並賭氣似的,強迫自己露出滿意的表情,「謝謝你的幫助,我確實已經得到了答案。至於委託的費用,我會按照之前的約定支付……」
「關於那些影印件的內容,能不能記起一些,哪怕一點點也好。」
又過了片刻,大偵探緩緩開口。
申健祈的聲音愈發陰沉:「合法和非法活動並存,地上和地下的組織林立。有人在此尋歡作樂,有人在此墮落沉淪,出賣靈魂或是肉體,撈得乾淨或不幹凈的鈔票。明白?」
「需要怎樣的條件?」
「接下來的二級Trigger是『返回』,無論你身在哪裡,只要想到『返回』,你大腦中的那道關卡便會做出『乘電車』的選擇;隨後是『雜誌攤』,就是車站前都會有的那種。你見到這個Trigger的時候,就會自然而然地去購買足球雜誌;接下來是『上車』,一旦你登上電車,你的意識隨即產生想要去喝酒的慾望;等你到達目的地后,『飢餓』就成了第四個二級Trigger,對應的是『吃章魚丸子』,這樣就把你引到這家酒吧附近的章魚燒小店,你會順理成章地路過這家酒吧。『Blue Zone』也就是最後一個終止級Trigger,當你走進酒吧時,整個意識引導也就結束了。然後,你就見到了我。」
我點了點頭,稍有驚訝。
「也用懷錶?」
「她所借閱的國內期刊中,不僅包含《每日新聞》、《T市日報》這樣的主流報刊,也不乏《風雲時訊》這類小眾刊物,最近的一期,是去年三月發行的《都市新聞報》,而更多的,是你們回國之前發行的舊刊。」
「什麼方法?」他裝作漠不關心地問。
車門關上前,我朝他揮揮手,而那大男孩依然愣愣地站在街邊,一臉搞不清狀況的模樣。
自報姓名后,他在對面的座位坐下,目光從我臉上一掃而過,隨後便一言不發地坐著。
「是誰非堅持送我回家不可?」
「知道的。」
「霧小姐——」他突然開口,「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恕我直言,你的母親確實是自殺身故,至少就現場的跡象而言,警方的判斷並沒有錯誤。還請面對現實,節哀順變。」
母親沒有任何自殺的理由,她明明和我說好……
「生氣嗎?」
不知繞過幾個路口,喧嘩聲再次隱隱傳來,這才意識到,我們兜個大圈子,又回到了霓光道。
「怪不得呢!」大偵探若有所悟地點頭,「言歸正傳,你的母親借閱國內期刊這一點,十分令人在意。」
「請問——」
「直說就是紅燈區。」
或許是太過安靜,不知閱讀到第幾份時,我的眼皮開始打架。睏倦如不聽話的小矮人,悄悄爬上後背。爬得越高,頭腦就越沉,報紙上的文字也彷彿被施了魔法,從頁面中跳躍出來,和視線捉起迷藏。
「你朋友的酒吧,就是做這個的?」
我深深吸了口氣:「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到那天晚上,接到母親的電話——就是母親出事之前的一天。母親說,有些關於父親的事情想跟我商量。我問她能否在電話中告知,可她說事情複雜,還是面談為好。事後回想起來,那天母親的聲音確實有些焦慮不安。況且按照慣例,每周末我都會和母親一起喝下午茶,若不是事出緊迫,她也不必那樣著急和我見面。」
雨絲稠密地織成一片,宛如灰色的霧靄,在視線可及之處肆無忌憚地瀰漫,恍似遮蔽了世間的色彩,只留下一團單調而混沌的灰色。
「什麼事?」我盯著大門旁邊不知名的植物,低聲問。
一口氣鑽進酒吧,我靠在門邊,如釋重負地長舒一口氣。
「喔……」我低呼,「這些死者都來頭不小!」
就像按下暫停鍵,大塊頭的拳頭在半空定格。
「汐——」我擦了擦眼角,「叫我汐就可以了。」
「可找得到來這兒的路?」
「有嗎?」偵探先生笑了出來,「謝謝你的誇獎。」
母親被發現時,我並未在場,只是從警方那邊得知,她死去的時候衣裝齊整,表情安詳,沒有發現任何他殺跡象,床頭柜上留有疑為盛放鎮定藥物的容器。母親曾在醫學院工作,搞到類似的藥物並不困難。種種證據皆表明,母親是自殺的。
大偵探沒有回答,他看看手錶:「時間不早了,我先去複印,再晚怕就來不及了。詳情出去后再談。」
「潛意識?」大偵探手托下巴思索了一下,「大體是指潛藏在意識表層之下的一些我們日常察覺不到的內心活動吧。」
「很抱歉,作為偵探,我的工作是尋找真相。我不可能去尋找一個連自己都不相信的真相。請你理解。」
「你說,母親……」
「什麼?」
遺書被裝在信封里,封面上寫著我的名字。警方以此否定了我對母親死因的質疑。
吹薩克斯的老人不知何時悄然離場,此刻換作一對情侶模樣的年輕歌手,女孩唱主音,男孩吹口琴為她和音。
「的確……」申健祈陷入沉思。
「多少有些關係。想聽聽?」
我看不清他的臉,只能依稀辨明,他穿著藍色的外套,與申健祈的那件一模一樣。
大片的陽光刺痛了雙眼,我抬手遮住眼睛,用了足有十秒鐘,才適應光亮的強度。
「那麼,該不會——」大偵探用試探性的口吻,「是你對我動了什麼手腳吧?」
電燈下方,一張木質書桌算是唯一與「辦公室」沾邊的傢具。桌面上亂七八糟地擺放著報紙、筆筒、煙灰缸、花生殼、喝剩一半的葡萄酒,以及一台不知什麼年代的台式電腦。
「早上好,大偵探。無精打採的,昨夜沒睡好?」不知何時起,我開始習慣喚他「大偵探」,他則稱我汐小姐。
我閉上眼,感受著從嘴唇傳來的涼絲絲的觸感,頭腦中朦朦朧朧地勾勒出他閉合的雙眼和睫毛交錯起的形狀。
「所以,你是要告訴我,你的父親就是那個被神選中的人?」
「物極必反嗎?」
申健祈向前走了幾步,對方也一樣。
第三天傍晚,我正在毯子上一邊做瑜伽,一邊閱讀新買來的小說。打算收工淋浴時,手機響了。我一個機靈,丟掉小說,伸手去拿手機,腿依然處於捲曲的狀態,險些把自己擰成麻花。
「哦?」申健祈臉上掠過了某種光芒。
「沒什麼。倒是你。昨晚沒睡好的人,是你才對吧?」
「原來如此。」大偵探的臉上露出震驚的神色,「我曾聽聞,有些機構嘗試利用克隆技術,複製出那些已故的精英分子——而你所說的『人格複製』,豈不等同於人格的克隆?」
「早說過,不是你喜歡的地方。怎樣,打退堂鼓了?」
這時,音樂轉入第三樂章,活潑的快板旋律從音箱中躍然而出,反而使氣氛顯得更加詭秘。
「哎?章魚燒呢?」我問。
圖書館三層的閱覽室稍顯陳舊,樸素的木製書桌椅與一樓大廳的前衛風格簡直分屬兩個不同的時代。
「說到——」申健祈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他搖了搖腦袋,看起來有些茫然,「那個心霧,和這次的案件有何關聯?」
「外星人、吸血鬼,或者超能力者,誰知道呢!」山田撇撇嘴,靠在椅背上吐了個煙圈兒。
「心霧?」申健祈喃喃地重複著這一新名詞,「聽起來有點像催眠術。」
離開餐廳后,我和大偵探站在路邊等計程車——就像昨晚的翻版。
「只要你配合,我看也未嘗不可。」
頭頂傳來鎮流器「吱吱」作響的騷動聲。未看清酒吧的名字,我已被拉進門廊。裏面有一條通往二樓的破舊樓梯,鐵質護欄銹得不成樣子,彷彿稍稍一碰就會噼里啪啦地破碎一地。樓梯一側的牆壁已被塗鴉畫滿,上面貼著應|召女郎搔首弄姿的廣告。
「你的母親,可常去圖書館?」
「這樣斷定還為時尚早。」大偵探沉聲說,「等到我們了解到她調查的內容后,大概就能發現些端倪了——這就是我們下午的任務。」
「明白了什麼?」
在第一次見面的人面前流https://read•99csw.com淚,很丟人吧。我壓低臉頰,用袖口擦拭眼淚,衣袖濕成一片,卻依然無法阻止肆意妄為的淚水。窗外雨聲凄然,時間和空間似乎在這片迷茫的雨聲中扭曲變形,直到幾張紙巾遞到面前。
「汐小姐。」
「不行。」
「哦?」申健祈尾音上揚,「要知道,這可能是亞洲最大的紅燈區。色情業、毒品、黑幫一應俱全。這裏每兩百米就會有一個黑幫聚點,每8米×8米見方的地方就有一起刑事案件。」
「我們什麼時候去見他?」
「什麼嘛——」
我將這份不明不白的悸動壓制下去。
「正是如此。」他吞下最後一根麵條,用餐巾擦擦嘴角,「你大概也注意到了,閱覽記錄中,外文文獻佔了近九成,只有很一少部分為國語,而且以報刊為主。」
順著他的手指仔細看去,我才恍然發覺,光源下並非細縫,而是一扇既沒有扶手也沒有鎖眼的、漆黑色的鐵制大門。門的顏色和周圍的黑暗相融在一起,因而難以分辨。
我停頓,繼而一字一頓地說:「母親,她是在問我,究竟要怎樣活著!」
山田搖搖頭,繼而詫異地問:「不知道是暗殺?明明查到這種程度了。」
我尖叫一聲,轉過身,發現眼前一片漆黑,退後幾步才發現,眼前是個身高足有兩米的大塊頭男子。
這確實是母親在信中留下的話語。母親——真的是這樣想的嗎?
「你說結果?就在這裏啊!」
我點了一杯雪利酒,外加一份提拉米蘇當作晚餐。侍者一定要我出示證件才同意把酒賣給我。正當我取護照的時候,申健祈的身影出現在酒吧門口。
我迫不及待地去拿結賬的餐單,卻被大偵探捷足先登。
據我所知,母親所使用的密碼都是同一個——父親離開英國那天的日期。我將密碼輸進密碼框。密碼正確。
我點頭,儘管覺得那叫山田的傢伙分明是當真的。
「大偵探,是你嗎?」
「啊——不,這個……」
大塊頭愣住,旋即露出一種與體態極不相稱的扭捏表情。他收回拳頭,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申健祈的話讓我莫名地不爽。我轉移了話題:「可得出什麼結論了?」
曾試圖靜下心來細細思考,但每每都無法深入——就好似在鹽分極高的海水中游泳,想要潛到水下,卻總被浮力輕鬆地送回原處。
他並沒提起報紙的名稱,老者卻從桌子下面掏出一份,遠遠地丟給我們。「拿去!拿去!」說完,繼續手中的遊戲。
「不動產嗎?」
「這些傢伙人數極少,行動隱秘。而且——」山田面露一絲難言的表情,「你知道,我並非是迷信或者異想天開的人,但有不少傳聞說,他們根本不是普通人類。」
「你才神經衰弱呢!」
「有名的霓光道。聽說過?」
「明明是麻煩找上了我。」
「明早十點鐘,在T市西區圖書館門前見面吧!記得帶上你母親的閱覽卡。」
門陳舊而厚重,邊角的地方滲出一片片深褐色的銹跡。
「心理學家嘛。」
我聳聳肩膀,品了一口剛剛到手的雪莉酒。甜香的口感恰到好處,可以給九分。
水手服男子點頭。
我在計程車里小睡了一會兒。被申健祈輕輕搖醒時,車已停靠在我的別墅門前。
「可還記得我說過,心霧產生作用的前提,是使人的腦波處於α波形的狀態,也就是人在睡眠和清醒之間的臨界狀態。」
申健祈略作停頓,旋即回過頭。他伸出手,指了指不遠處那條細縫。
「是誰害得我大半夜才到家?」他打著哈欠,說道。
「帶上幾本淺顯易懂的吧,最好是有案例的那種。用途明天再說。那麼就這樣,明天見,十點。」
「就是這樣。」我輕啜了一口咖啡,「可父親的研究不同。如果說催眠術是以語言為媒介,替代對方的『審查關卡』,父親的研究,則是直接通過自己的腦電波干擾對方的『審查關卡』,從而操縱對方的意識。」
所以,這就是我要的答案吧——至於如何應對這一答案,並不在我的委託範圍之內。況且——山田也曾叮囑,那並非申健祈可以應付得了的事情。
「大偵探,你認為,母親那本文件夾中的影印件,就出自我們調閱的報刊?」
正是這份愧疚,使我堅持想要找出母親真實的死因——否則,我這一生恐怕都難以釋懷。
這三份母親借閱過的報刊中,都或詳細或簡要地刊登了某起與死亡相關的事件。除了投海自殺的偵探之外,還有某位死於車禍的官員,以及一名自殺的女模特。
「請給我一份昨天的報紙!」大偵探提高音量重複。
「就是將一個人的人格複製到另一個人身上。」我繼而問,「弗洛伊德的『心理地形概念』可還記得?」
山田不再理會申健祈,而是對我說:「小姐,我不知道你和小祈是什麼關係,也不知道你和這些暗殺事件之間又是什麼關係,但要知道,至少在這件事情上,他鞭長莫及。」
「哎?」他眨巴著眼睛愣了兩秒鐘,才「噗」地笑出聲,「看來要和具有心霧能力的危險分子一起行動,必須養成早睡早起的好習慣才行。」
「這倒不是。」他撇撇嘴,似乎不再那麼拘謹,「有個朋友是不折不扣的富家千金,讓我領教了不少富人子弟的生活方式。」
「試試看。」
申健祈點頭:「不能保證完整無缺,但至少八九不離十,而且——」他換上一副嚴峻的神情,「汐小姐,你的母親——恐怕真的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圖書館提供免費複印服務,大偵探不知從哪裡找來一個和母親相同的檔案夾,把複印件裝了進去。
「我這朋友最熱衷的事情,是搜集所有關於『死人』的事件,無論自殺、他殺、意外事故還是醫療事故,就連每天火葬場有多少人火化,墓園有多少人下葬,這傢伙都一清二楚。」
「那麼,再看看這些事件發生的時間,你或許還能想到什麼。」
說到這兒時,我才發覺,我們已在商業街上漫無目的地徘徊了很久。頭頂的路燈亮了起來,街邊晶瑩的玻璃櫥窗中,倒映著我和申健祈並肩而行的身影。
不知是第幾個夢,我驀然發覺自己坐在一條小木船上。四周是灰濛濛的薄暮。船下有潺潺的水聲,小船在隨波蕩漾。然而放眼四周,卻看不到一絲波光。
說完,他站起身,頗為費力地把舊LCD監視器扭向我們。
「這樣好了,教給你一個識破心霧的方法。」
「該道歉的是我才對,本該是偵探的工作,卻要勞委託人幫忙。真是辛苦你了!」
「那麼,三天後給你打電話。」他溫柔地一笑,揮揮手準備走開,卻又想起了什麼,回過身來。
到達中央大街時,正是霓虹初上的時分。
「具體而言,是Alpha腦波。」
「對了,你對精神病學有所研究吧?」
「可以給你10分。人格複製和克隆非常類似,而且不需要大量設備和資源,也更具隱蔽性——畢竟,人體的克隆尚可通過法律途徑加以制約,但對人格複製,既無法限制,也難以察覺,更談不上立法之類的。」我又繼而笑道,「不過,你可以放心,這個潘多拉之盒還尚未被人打開。其中包含眾多難題,比如,人格的複製並非消除本來的人格,而是添加了新的人格,也就是精神病學常說的『多重人格』,最終的結果只會造成心理上的崩潰。至少就我所知,『人格複製』還沒有成功實踐。」
「偵——申健祈先生,你對潛意識了解多少?」
至於山田所說的「殺人于無形」的犯罪手法,毫無疑問,也只有心霧才能辦得到。母親發現了父親暗中的勾當而慘遭封口。一切都順理成章,至少我想不出其他更具說服力的可能。
「沒錯,足有兩台小汽車那麼重——可在吉尼斯世界紀錄中,記載的人類舉起的最大重量只有區區四百七十五公斤,而且還是經過特殊訓練的大力士才能達到的程度。一般人而言,舉起和自身體重相當的重量,就已經是極限了,與五千公斤的理論值相差了近乎一百倍。」
不!不是這樣的!
「為什麼?」
如此良久后,我和他居然同時開口:
「那個——我想跟你一起去。」我打算再嘗試一下並不擅長的軟磨硬泡,「真相就在眼前,若得不到答案,今晚肯定是不眠之夜,倒不如和你一起調查。」
我同樣一笑,不置可否。
隨後,他說:「走吧,去吃飯。」
「這就是母親檔案夾中記錄的事件?」我問。
「我的能力,是指——心霧?」
山田點頭。
「什麼愛好?」
「自殺。」
他的呼喚再一次響起。
申健祈從我手中接過檔案袋,將裏面的複印件遞給山田,「對於這些,可知道些什麼?」
「堂堂名偵探,怎麼好意思和一個小女生討價還價?」
「哦?」偵探先生略微皺眉,目光凝聚起來。
剛下車,就有個穿黑夾克打耳釘的平頭男子鑽進車中,懷裡摟著一個裙子短得不能再短的金髮女郎。計程車發出一聲悲壯的嘶吼,像發泄不滿似的,猛地轉個頭,一溜煙地駛走了,留下我和申健祈站在喧鬧的大街中央。
「那我直接問好了。」
「汐小姐?你——還好嗎?」
「什麼?」我沒明白他的意思。
「喂,小姐?」
「雨傘?」我低頭看看掛在扶手上的傘——很普通的雨傘,並沒有特別之處。
奇怪的傢伙。
他沒給我反對的機會,拿起餐單向收銀台走去。
「什麼……道?」
我輕笑,踮起腳尖,對他低聲耳語:「可以的喲,如果用心霧的話。」
對方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他輕嘆一聲,緩緩開口:「霧小姐,一個半小時左右前你就到達這家咖啡店,很抱歉讓你久等了。你的心情我非常理解,還請節哀順變。」
「哦——」
「是這樣嗎?」我笑了,「那,明早等你。」
我朝他眨眨眼睛。
「如此斷言還為時過早。不過——見過一個朋友后,或許會有答案。」
說到這時,服務生送來了新的咖啡,我們各自喝幾口咖啡,剛好讓解釋沉澱下來。
「知道密碼?」申健祈站在我身後,問道。
我接過傘,毫不客氣地道了謝。而後,耳邊又傳來了那個鼻音頗重,但又並不難聽的聲音。
回想起來,我的注意力似乎都放在大偵探本人上了。
「我可說過瞞著家人的事情?」
女傭清潔房間時,見母親卧室的房門反鎖著,敲門多次都沒有人回應,於是取來備用鑰匙打開房門,發現女主人平躺在床上,面色慘白,心跳已停止。女傭立刻呼叫了急救中心和警局,但為時已晚。
我抬頭,看看身旁的大男孩。
「還是,你先說吧……」
「行倒是行。」大偵探聳聳肩膀,「前提是到那時候,我還健在,而你沒有被奇怪的研究搞成神經衰弱。」
「霧小姐!」偵探皺起了眉頭,「不要偏執了,真相不會因為你的意願而改變。況且,你的母親也不希望看到你這樣,不是嗎?」
我一怔。
「沒什麼需要考慮的。那天在Y市咖啡館見面的時候,我就已經決定了。」我站起身,走到書櫃前,凝視著玻璃櫃門后的相片,「在很久以前,我就已然失去了那個真正屬於我的父親,現如今,又失去了相依為命的母親。如果放棄調查,我想,可能還將失去更多。我不要再放棄任何重要的事物了。」
「可是……」
我根本無法認同那是遺書。那或許只是母親寫給我的普通書信而已,在轉交給我之前遭人謀害,或者是知道自己會遭遇不測,才給我留下了書信。
我們並未進入霓光道,而是在牌坊旁的一個書報亭前駐足——營業到這個時間的書報亭還真是少見。看店的老闆是個七十歲上下的白髮老者,戴著老花鏡,埋頭于報紙上的填數遊戲。大偵探喚了三聲,老者才頗不耐煩地抬起頭。
「現在總可以說了吧——」我用吸管攪動杯中的檸檬片,「那個不得了的事情,到底是什麼?」
「你屬於哪一勢力?」
或許,眼前的這個人,真的可以。
「而現在——」大偵探正色說道,「我們正要進入暗殺者的世界。」
「相較於超能力什麼的,」他說,「我更想知道,你父親的研究,與這次的事件有什麼關聯。」
「那是一個不見陽光的黑暗世界,充斥著暴力、犯罪、色情、毒品、謀殺,法律在那裡形同虛設,取而代之的是自成體系的生存法則。那個世界,受三方勢力支配,即執法界、犯罪界和暗殺界。」
申健祈一愣:「你的意思該不會——」
「父親走後,便杳無音信。轉折發生在我十五歲那年,我考入了英國皇家醫學院。母親喜不自勝,但高昂的學費成了一項不小的開支。當母親去銀行提取一筆久未動用的存款時,愕然發現,賬戶中居然多了整整九十萬英鎊的存款。母親以為是銀行搞錯了,請營業員查詢了進賬明細。明細記載無誤,過去的三年中,每年都有三十萬英鎊匯入賬戶。」
「交叉點?」
我看著自己的藍色裙擺,突然停下腳步。大偵探也跟著停了下來,兩人不約而同地轉身,相對而立。
「安心啦!我絕不會對你使用心霧,我保證。」
「你不是第一次說這話。」
「申健祈偵探,原來你和那些警察或是偵探一樣,只是作為高高在上的旁觀者,只相信那些自己認為對的東西,卻從來沒有站在當事人的角度上,去體會他們的心情!」
我蠻期待能聽到一番精妙的推理,未料對方只是聳聳肩膀,答道:「感覺而已。」
看不出,小鬍子男還有這樣的品位。
「什麼樣的傳聞?」
「可是不對哦!」我擺擺手指,「單純按照人類的骨骼結構和肌肉纖維強度計算,理論上講,人體可以承受五千公斤的重量。」
「對於這些人的死,你可有什麼想法?」他問。
「可有基礎的書籍,特別是臨床應用方面的?」
如果有人問我,命運女神究竟在何時降臨,我想,大概就是那個片刻吧……
「這樣來解釋吧——人的腦波並非獨立存在的個體,而是彼此交互的。」
「對了,你剛才想對我說什麼?」
「哎?」
「我對推理什麼的一竅不通。我只是趁你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施加了幾個Trigger而已。」
「你說想法……」我手托下顎,「這些人我一個都沒聽說過,而且,也看不出他們之間有什麼關聯。如果非要說的話,就是死法很多,卻都並非自然死亡。」
我用眼神指了指坐在高腳凳上,身穿黑色長大衣,一如《刀鋒戰士》中吸血鬼獵人似的中年男子。
「就是這樣。我用『心霧』能夠操控的行動,僅限於你的主觀自我可接受的範圍之內才會奏效,超出這個範圍我就無能為力了。所以,諸如讓你穿大猩猩服裝去市政廳門前跳探戈這類不符合常理的行為,就勉為其難了。」
申健祈拍了拍裝有報紙的口袋。
怎麼辦呢?
我向他問好,發現這傢伙無論牙齒還是皮膚,就連兩撇鬍鬚都保養得堪稱完美。
「老實講一開始我也沒能意識到自己是能力者,直到閱讀了父親留下的著作后才考慮到這種可能。最初純粹只是好奇,沒想到,自己真的做到了,而且漸漸掌握了其中的要領。」我停頓,「若非如此,自己多半也和幾小時前的你一樣,將心霧看作天方夜譚。」
「什麼?」
監視器屏幕上顯示出如下信息:
「怕你著涼。」他眺望著窗外夕陽,低聲說。
「有的。」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請了長假。」
相較於諸多熙熙攘攘的大型圖書館,母親更為中意規模較小的西區圖書館。
他應聲轉過頭,與我四目相接。
「暗殺者?」
「第二點,是你必須搞清楚,我所說的暗殺者,絕非《刺客聯盟》或《史密斯夫婦》那種杜撰出來的東西,而是確確實實存在的古老行當。自從十字軍東征時代的暗殺組織Assassin開始,這些暗殺者就活躍在歷史上的每個時期、每個地點——甚至每個場所、每個角落。他們就像妓|女和癮君子一樣,隨時隨地可能與你擦肩而過,只是你無法分辨而已。」
「抱歉,真的不清楚。」
申健祈忽然笑出聲來:「多少有一點,誰讓你偏要跟來。」
「僅僅是作為參考,心裡有數罷了。」他答道,「我並不是什麼案子都會接的。」
「你剛說,他是十年前出現的?」
想著想著,本決定要堅強的我,還是未能控制住自己的淚腺。
「那麼,我再提供給你一些信息。夏伯雄,在野黨黨首秘書,手握大量政壇情報;桂雪芝,二線影星,姿色出眾,傳與多位權要人物有緋聞;田松,田氏財團現任董事長田雲的長子,繼承財團董事長一職最可能的人選。李麗君,資深女記者,以揭露政界人事醜聞著稱。王勇,海軍副司令的有力競爭者之一。」
我急忙道歉。
「深更半夜的,不被壞人當成迷路的中學生拐走才怪。」
「霧小姐?」
我稍稍一愣。
山田沒有回應,只是向我擠了擠眼睛。
我不禁一怔。
「她呢?」
「這樣說吧,在我們日常生活的另一面,還存在著另一個對立的世界,一般平民百姓大多對其一無所知,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生活在其中。這個世界被他們稱為『地下』。」
大塊頭顯然始料未及,一拳落空,身體隨之失去重心,脅下要害部位暴露出來。我曾學過防身術,知道申健祈只需一個勾拳擊中大塊頭的軟肋,即可使對手失去戰鬥能力,甚至是肋骨骨折。
「早上好!」
「剛才門口那人,是誰?」我湊到申健祈耳旁,小聲問。
「你不會喜歡的地方。」
「不不!」我趕忙護住即將熄滅的燭火,「不情之請什麼的,沒有的事。就我自己而言,也想把父親的事情搞得再清楚一些,所以你的委託——不,根本不算委託,而是相互協助的事情——我當然會答應的。」
「非常接近,可以給你9分。實際上,催眠術所利用的幾乎是相同的原理。我父親原本就出生於催眠師世家,可以說,催眠術是父親在精神分析領域的啟蒙教師。但父親所做的研究,比催眠術更為直接。」
「準確來說是精神病醫生和精神分析學家。正是他創立了所謂的精神分析學。在他的理論體系中,認為人的心理活動本身是無意識的,我們常說的意識活動只是感觀在受到外界刺|激時所能察覺到的很少的一部分。在此基礎上,他提出了所謂的『心理結構地形』概念,將人的潛意識劃分為無意識階段和前意識階段,每個階段中,都有一道稱為『審查關卡』的中間機制。在前一階段中,人的心理活動處於無意識狀態,它是由人類數百萬年來的遺傳基因決定的,囊括了人類與生俱來的本能和衝動。這些包羅萬象、紛雜無章的心理活動,只有通過『審查關卡』的篩選,才能使一小部分得以認知,其餘的則會被壓抑並停留在無意識系統之中。篩選出的部分,將進入下一階段——即前意識階段。這階段的心理活動,雖然具有被認知的可能,但還需進行第二次『審查關卡』,才能最終形成人類的意識。」
「也並非如此。心霧本身也存在風險。」我喝下最後一口雪莉酒,「對於心霧能力者而言,有兩個明確的禁忌。父親出生於催眠師世家,從我很小的時候,父親就時常告誡我read.99csw.com催眠術的禁忌之一——不得偷心。」
「偵探先生——」
大偵探沒有回答,而是從口袋裡取出一份足球周刊。
「是啊!等管理員調取出這些期刊,估計也要到下午了。反正無事可做,不如去吃飯。」
「你說——暗殺事件?」我坐直身體,不小心碰到桌邊,酒杯搖晃。
「那是什麼?」
「你好,大偵探!」我儘可能裝作若無其事。
重新落座,偵探先生繼續攪動他那未被收走的咖啡,不知在想些什麼。我則賭氣似的望著窗外的雨。雨勢沒有減弱的跡象,細密的雨絲敲打在地面上,化作一層薄霧。
「我讓你購買足球雜誌,是看到你外衣上有個切爾西足球隊的標誌,猜測你多半對足球有興趣,買本相關的雜誌應當也不會違背你的意願。對嗎?」
「哦,好的。」我低語,按下滑鼠。臉頰燙燙的。
夜色漸濃,月亮穿過雲層,在樓宇組成的龐大陰影間時隱時現,我和大偵探肩並肩站在清淡的月光下,靜靜地等候駛來的計程車。
「很接近,可以給你7分。」
「偷心?」
「她與你無關。」
「我只想知道,你是否要接受我的委託。」
據我所知,無論網路、電視還是平面媒體,都對這位年輕偵探不吝褒獎之詞,甚至還賦予了「神之使者」這樣的稱號。然而此刻,坐在面前的男人——說是大男孩也未嘗不可——反而像是個為期末考試臨時抱佛腳而睡眠不足的學生。
不知對方是否也有相似的感覺,但就我而言,可以明顯感覺到心跳加速,臉頰發熱,某些部位的肌肉也在隱隱地收緊——這分明是過量多巴胺在血液中奔騰的跡象。
兩人再次勾了勾拳頭,算作道別。
「最高級別的暗殺者,暗殺成功率在95%以上,傭金也是天文數字級的。」山田打開電腦,在鍵盤上敲擊了什麼,「告訴你們倒是沒有關係,只不過——還要提醒你們,這傢伙絕非等閑之輩,還是敬而遠之為妙。」
兩秒鐘后,是大偵探的回答。
「然後呢?」
「大概,是關於你母親的事情吧。」他回答,「失去親人的痛苦,我也深有體會。」
水手服男子用纖細的嗓音說道:「真不想在我的店裡見到你啊,小祈!」
「總而言之,你是想說——這些事情,都具有一定的可能性?」
「啊,在這裏!」我愣頭愣腦地走了過去,好像只有自己才是這裏的怪人。
「應該可以。」
「沒事。天也快亮了,散步到國道上就會有計程車了。」
「既然這樣,直接使用『心霧』不就好了?」
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直接道出我心中的猜疑。
「哦……」大偵探似懂非懂地呢喃。
「我?我很好。有什麼不對嗎?」
「嗯。」我一時語塞,頭腦有些混亂。
「抱歉。」我啜一口雪莉酒,解釋說,「人格的產生就好比一條生產線。『本我』是人格的零件庫,『自我』決定人格的基本框架,『超我』完善人格的具體細節。所謂人格替換,就是將自己的『自我』和『超我』,替換到別人身上,這樣,等同於製造出了自己人格的備份品,雖然外表不同,卻有相同的精神世界。從另一個角度講,倘若說,所謂個體的存在,即指人格的獨立,人格的永久續存即指永生的話,我們的軀體便不過只是寄放人格的容器而已。容器一旦老化衰竭,只要換一個新的就可以了——就像我們的汽車,到了報廢的年限,換一輛新的就好了,但無論怎樣更換,作為駕駛員的我們,走的依然是以前的老路。」
他和我的距離很近,側臉幾乎與我處於平行的位置,手臂不時與我的肩膀相觸。館內本就安靜,我甚至能聽得清他呼吸的聲響。藍色的外套上,散發著陣陣淡淡的香味——不似香水,而更像是衣物柔順劑的味道。
「來我辦公室吧,有好酒還有好音樂。」說著,山田突然看了看我,似乎想起了什麼,「對了,找賓館什麼的儘管說,有幾家不錯的,我可以給你免單。」
「豈不是像和尚打坐一樣?」
「叫我申健祈就行。」
「於是,我趁父親不在時,又去了一趟母親的卧室。整理好的遺物都好好地放著,唯獨那個文件夾不見了——肯定有誰把它悄悄取走了。」
來到三樓的期刊廳,在自助檢索終端前坐下,我把母親的閱覽卡插入讀卡器,屏幕上立刻顯示出母親的相片、讀者編號,以及密碼錄入框。
說話的人正盯著我——剛才也見過他,沒記錯的話,把我和申健祈擠開的,好像也是這傢伙。
「偵探先生!」我直直地盯著對面的男子,「我不知道你從何處得知信的內容,但既然你能如此清楚地背出母親的話,也一定記得她接下來的闡述。她說,或者,懷揣著不凡的志向,一路追尋,一路戰鬥,哪怕與世人為敵,哪怕遍體鱗傷,哪怕將自己生命作為最後的祭獻,也要守護作為醫學研究者的聖職。」
「就是螞蟻舉重什麼的。」
沉默片刻。
顯然,這種不屑的態度,原原本本地傳達給了水仙男,同時也勾起周圍看客們的興緻。越來越多的人圍攏過來,等著看好戲。
多年的失散,已使我無從把握所謂「父女之情」所對應的形態。如今的父親,對我而言不過是一具徒有「父親」之名的擺設罷了。
「她的閱覽卡還能找得到?」
他微微仰頭,默默注視著比他高出一頭有餘的水仙男——雖是仰視的角度,眼神中卻滿是蔑視的意味,就像瞅一隻趴在牆壁上的蟑螂。
「Dunst?好像是。你知道這名字?」山田問。
「霧小姐。」
我搶在大偵探之前付了車費。
「是家庭內部的事?」
山田敲了敲桌上貼著泛黃標籤的紅酒瓶。
大偵探點頭。
他穿著一件與時令極不協調的黑色緊身背心,露出兩條滿是文身的胳膊,上面七零八碎地文滿了類似帶魚或是水草的東西,丑得讓我懷疑他是不是得罪了文身師——這還是在沒有和他的髮型進行比較之前。他剃禿了的腦袋光溜溜、油乎乎的,唯獨中間的部位留了一撮小辮,看起來活像個剛剛發芽的水仙。
「你這傢伙,老是給我找麻煩。」
我稍作思索:「母親出事的前一天,曾打電話約我見面。」
申健祈沒有回答。
「偶爾,更多是為政黨和一些特殊機構。這三大勢力相互抗衡,又相互制約,從而達到一種相對穩定的動態平衡。某種程度上講,正是這種平衡,維持了我們『地上』生活的正常進行。而山田這傢伙,就生存於三大勢力之間的夾縫中,而且,身處於平衡的交叉點上。」
「是你?」凹槽後面露出一雙咄咄逼人的眼睛。
申健祈從口袋中取出筆記本,送到我手中,裏面有一列表格,大致內容是這樣的:
未等大偵探做出反應,我已從他身邊跳開,跑到路邊,伸手攔下一輛計程車坐了進去。
「『傷人者亦傷己,偷心者必失心』。人類的腦電波本身就是交互的,進入他人的潛意識愈深,自身潛意識受到的影響也就愈深。長此以往,自己的意識也會迷失,從而墜入潛意識的深淵之中無法自拔。精神病學上稱之為『精神紊亂性心智缺失症』,通俗而言,就是人們所說的『失心症』。」
「Trigger?」
山田聳聳肩膀,給自己倒上一杯紅酒,酒色濃厚柚紅,的確是上品。
「現在?」
「當然,憧憬還是有的——只要想到那部超厲害的著作出自父親之手,心中就會無比自豪。然而,當我在機場見到他,卻大失所望。雖然能夠依稀辨認出父親當年的輪廓,但我知道,他的靈魂已經改變了——至少不再是我印象中,那個令人驕傲的父親。」
「霧小姐。」
尚未搞懂大偵探話語中的含意,就被他握住了手。
「所以,你從父親那裡繼承了這項能力?」
「確實有風險,但生意好得很。不少僱主寧願暴露自己的身份,也要委託他出手。」
「DK本身就是個謎。」山田吸了一口香煙,「十年前,他幾乎以從天而降的方式出現在暗殺圈子,僅一年之後就達到了SSS級暗殺者的翹楚地位。沒人見過他,也不知道他來自什麼地方,真實身份是什麼。至於行動方式、暗殺手段就更不為人知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一旦成為DK的暗殺目標,無論身份如何,地位如何,一個月之內必然命喪黃泉,簡直就像是死神的化身!」
「為何會這樣認為?」大偵探皺眉問道。
最重要的證據,是他們在抽屜里發現了母親留下的遺書。
然而,大偵探用最簡單明了的方式拒絕了我的要求。
我點頭,多少領教了他們這一行當的謹慎作風。
「是的,就是那種。」山田喝完杯中的紅酒,「所以,僱主們寧願暴露身份,也想僱用一個沒有後顧之憂的暗殺者——想想看,憎恨的人死了,自己還能繼續安穩地睡午覺,何其美妙!」
「他也是——暗殺者?」我小心翼翼地問。
我瞪圓了眼睛。
如果那天,我和母親見了面,結局可能不再一樣吧?
獨自坐在這家不起眼兒的咖啡館中靠近窗口的位置,望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
回過神兒時,大偵探正用他略顯睏倦的雙眼注視著我。
「是這樣。」我喝下一口咖啡,「父親的研究雖然取得了成功,卻在學社內部引起了分歧,最終釀成了某次不可挽回的事件。具體發生了什麼,我無從知曉,只知道事件導致了警方的介入。最後,在校方出面調和下,事件最終平息,但學社卻被強行解散,包括父親在內的眾多社員也遭到流放,離開劍橋。那次事件,使他在歐洲的腦科學領域幾乎再無立足之地,他別無選擇,只好離開歐洲,回國尋找繼續研究的契機。那一年,我只有六歲。」
「原來是這樣。不過有一點你搞錯了,我可不是什麼富家千金,倒是你——」我啜一口咖啡,打趣道,「還以為,你經常被富家小姐委託呢!看你的面貌,應當蠻受大小姐們青睞的。」
他的語速不快,重重的鼻音有如一台沉悶的發動機,發出毫無起伏的波頻。
「我三歲那年,父母雙雙獲得了博士學位。母親留校做了講師,父親則加入了學校的某個學術社團,投身於一項特殊的研究。父親說,那是一個足以顛覆腦科學領域的研究。然而,研究首先顛覆的,卻是一家人安逸的生活。關於那項研究,說起來有點複雜,不過,希望你能聽我說完。」
說不好走了多遠,我們拐入一段相對冷清的小巷,在一個不起眼兒的門廊前駐足。幾個穿網眼襪、濃妝艷抹的女郎靠在門廊旁抽煙,瞥了我們一眼,繼續自顧自地聊天。
說到這裏,我們沉默下來,各自注視著面前的咖啡杯。
從申健祈身邊走過時,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頭都沒有側一下。
無論是警察還是偵探,不過都是一些自以為是的平庸之徒罷了。
「山田是暗殺界中最具影響的暗殺者中介,手握北方地區半數以上的資源,對暗殺者而言是個不可或缺的存在;在犯罪界,除了他自己經營的那家酒吧,山田還在多家酒吧、夜總會乃至地下賭場中持有股份,這些場所基本都由黑幫或毒販控制;另外,在執法界那邊,他還充當警方的線人,為警方提供需要的情報——前提是他的證詞只能作為偵破的參考,而不能直接成為呈堂證供。作為回報,警方則需要保證他和所要求之人的人身安全,並在必要時為之提供避難所。就這樣,處於三方勢力的中央,同時又受到三方的保護,山田反而成了『地下』世界中最安全的人。」
大概重新裝修不久,圖書館內部整潔得令人聯想到潔癖症患者的房間。黑白為主的內部裝潢簡潔明朗,四處充斥著電子設備,與外部的古典洋房風格大相徑庭。
「目的地到了。」司機大叔的聲音從前排傳來——他正透過後視鏡,一臉不爽地看著我們,彷彿在強調自己也在汽車裡。
「你在母親的文件中看到的,可是這則新聞?」
大偵探笑,示意由我先問。
如此想著,我突然發覺,自己竟在一個人默默地微笑。
「所以催眠師總是會說『放鬆』、『按照我說的去做』之類的話?」
圖書館坐落在以旅遊觀光為主的西區濱海地帶,同知名的二十一世紀海洋館和水上樂園只相隔幾條街的距離。
就這樣,我渾渾噩噩地度過了三天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時光。
我朝大偵探身邊靠了靠。
「若是別人確實危險,但山田另當別論。別看他那副樣子,其實可不簡單,在三大勢力之中都有一席之地。想找山田麻煩的人,處境只怕比山田本人還要麻煩。」
擂台上對峙的雙方,換成了申健祈和水手服男子。兩人皆沉默不語,只用冷峻的面容朝向對方,氣氛卻比之前凝重了好幾倍。
攪拌咖啡的手驀然停住。
他是我面見的第三位偵探了。如果他的態度與之前兩位一致,我恐怕只能另尋他途。
他舉起了手中的傘。
「哎?」
「不過什麼?」申健祈追問。
「來我這種地方坐坐,總不會帶上這樣一位端莊賢惠的淑女吧?」
他在還差兩分鐘三點時走進咖啡館。我看過他的相片,一眼就認出他來。
「你不相信?」我問。
「這對委託人來說,風險豈不很大?」
夜風悄然停擺,空氣彷彿凝固了兩秒鐘。
我「噗」地笑了一聲:
「有是有,做什麼用?」
如他所說,母親的屍體是兩周前的周二早晨被發現的。
或許是想把周邊的商業氛圍與圖書館隔絕開,圖書館四周種植了大量櫻花樹。我踏著石砌小路穿過櫻樹林。初秋的風吹過,我下意識扶住裙擺。就在這時,我看到了申健祈。
「別在意——」申健祈苦笑,「山田這傢伙就是這樣,瞎開玩笑。」
我坐在褐色的長方形書桌旁,依然是靠窗的位置。映在玻璃窗上的自己,和窗外的櫻花樹林交疊,好似拼接而成的圖畫。桌面上,插著一束紫色的百合,花朵低垂,恰似頷首祈禱的清純少女。
「很簡單,只要閉上眼睛,全身放鬆,不看、不聽、不想,沉心靜氣地去體察自己的內心世界,就能夠感受到。」
「九十萬英鎊?也算一筆巨款了!」
大偵探並沒用因我的誇讚而感到高興,而是以一種「你在開玩笑」的口吻說道:「簡直像是漫畫和科幻小說里的情節——叫什麼來著,超能力者。」
「不知道。」
「現在都親身體驗了,還有什麼相信不相信的。」大偵探的神情挫敗,「只是覺得怪怪的。既然你能讓我買雜誌和章魚燒,也能讓我做些別的事情吧?」
「嗯?」
他的話語有點結巴,但比我預想得鎮定得多。
「拜託,不要把自己的質量問題波及全人類。」我白他一眼,「既然物理角度不存在問題,那麼問題就出在意識領域上了。換句話說,就是我們的意識尚未掌握將自己的身體條件發揮到最大化的方法,而這部分未發揮的能力,就是所謂的『潛能』。可明白?」
「就像你的母親一樣。」
「三天。」申健祈說,「三天時間請你慎重思考,我也需要再做一些準備工作。三天之後會與你聯繫,到時告訴我答覆就好。」
「真的是推理?」
「SSS+?什麼意思?」我問。
回到先前的座位時,服務生女孩正要收拾桌子上的咖啡杯。她見我們回來,抱起托盤,似笑非笑似的走開了。
「不,他就在這裏工作。那傢伙,是樓上酒吧的老闆。」
「什麼?」
「嗯,你看得真仔細!」我嘆道。
「但是,可以說這是一種純本能性的發揮。使用者本人或許根本不知曉這種特殊能力的存在,更不了解使用這種能力的方法,但是——」
「哎?」
他搖動酒杯,品了一口,問:「這回想知道什麼?」
難道是——申健祈?
申健祈背對夕陽而坐,臉頰遮在陰影中,看不清晰。
「原來是熟人——」
「何以得知?」我問。
「不。」
「報紙就是結果?」
登得越高,燈光越暗,踏上第二層樓梯之後,我幾乎看不清樓梯的盡頭。自己彷彿正在跟著身前的大偵探,一步步離開原本生活的平面,而進入另一個未知的異域空間。
「過獎了。」我掩住驚色,故作平靜,「不過,我今年二十歲,各個角度而言,都已經成年。」
「好吧,汐。明天早上九點,我開車去你家接你。」
「神經科學家也相信因果報應?」
「汐小姐?」
似乎被申健祈的冷言冷語激怒,凹槽「唰」的一聲重重閉合,音樂聲同時消失無蹤。
申健祈沒再推辭,點點頭,說道:「我想,委託已經完成了吧?」

7

山田把我們送出酒吧,三人站在黑暗的走廊中。有風從樓層間穿過,發出汽笛似的低鳴。
山田請我們坐在書桌對面的椅子上,椅子嘎吱嘎吱的叫人放心不下。他自己走到房間一角,擺弄起一套時髦的組合音響。
我用手背拭去嘴角的淚,快步走向門口。推開咖啡店的玻璃門時,一隻手拉住了我。
「不。」我搖頭,「應該說,我們每個人都是無所不能的,問題只在於意願和方法。心霧能力者只是擁有了方法,而主觀意願,則是決定性的。」
「如果說我也有超能力的話,那一定是認路。」申健祈在電話那頭笑道,「從小到大,無論在哪裡,我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何止是不小,基本都同政界、商界、軍界有莫大關聯!據我所知,最近死去的偵探龍天水,曾參与了某起關於T市高等法院大法官性醜聞的調查。除了這六個人之外,其他死者也都是不可小覷的人物。如你所說,他們死因各不相同,死亡時間和死亡地點也相差懸殊。單獨來看,每一起死亡事件都不存在可疑點,也不會被聯繫到一起。」申健祈停頓,繼而不無深意地說,「但是,這些分散在過去的十年之間的塵封往事,卻被一個初回國內,連國語都不熟練的外國女子重新挖出來,就顯得委實不可思議了。更令人不解的是,她究竟是從何渠道得知了這些事件,並引發她的調查——」
我的聲音很冷,甚至呼出的空氣都透著絕望。
「你的臉很紅,是不是太熱了?」
申健祈停下腳步,我也隨之站住。
「哦?」大偵探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接過侍者遞來的酒杯。
「不要太複雜就好。」他揉揉太陽穴,「今天的腦細胞消耗得不少了。」
「哎,不是嗎?老實講,我倒覺得那個托尼蠻符合暗殺者的形象的,那個傢伙呢?」
「像我這種菜鳥級別的水平或許如此,但按照父親的理論,『心霧』能力達到一定程度后,無論什麼行為——哪怕是違背自身意願的事情——都可以任意加以操控。」
我發現自己的玩笑根本不好笑。申健祈連笑的打算都沒有,一本正經地說:「是暗殺者——暗殺者的中介。」
他回答得心不在焉。
我苦笑:「我覺得更像是因果報應。」
「什麼?」我急切地看去,那人卻壓低了腦袋。
「心霧。」
我的話語斬釘截鐵。視線中,隱約看到那名為申健祈的偵探微微一顫。
他擠擠眼睛,沒給申健祈反駁的機會,就哼著音樂走開了。留下申健祈和滿臉通紅的我。
我側過頭看向他,忽然注意到他空著的雙手九_九_藏_書
「原因其實很簡單。」山田放下酒杯,陶醉地咂了咂嘴,「你應當知道,暗殺者是為自己服務的機器,就算再職業的暗殺者,工作時也會把自身安危放在第一位,一旦遇到危險就會立刻收手,賠償違約金也在所不惜。暗殺成功率能達到90%的SSS級暗殺者已經少之又少。然而,這位DK的暗殺成功率是——100%。可明白這個概念?」
「哪句?」
「我不喜歡的是什麼地方?」
我們佇立在鐵門前。大偵探一言不發,而我已緊張得發不出聲音。過了約有五分鐘,鐵門後面發出一連串類似開鎖的聲響,隨後,沉重的鐵門有如中世紀的城門一般,緩緩開啟。
「好慢……」我似乎聽到了大偵探的低語。
申健祈向他點點頭,牽起我的手走了進去。從男子身旁經過時,他順手拍了拍男子健碩的肩膀。男子肌肉緊繃,唯獨嘴角冷不防地向上勾起一個調皮的微笑,旋即又換回了之前的冷酷表情。
計程車駛過夜幕下的港灣大橋,向T市方向一路賓士。
「哈?那個……」我羞怯地擺手,「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對了,這個時間回去,打車會不會很困難?」
「嗯——申健祈先生,你是怎麼認出我來的?」
我也不再言語,只是安靜地注視著面前的酒杯。細長的高腳酒杯,猶如婀娜窈窕的時裝模特,優雅十足。
雨雖停了,天空仍未放晴。厚厚的雲層有如深灰色的大理石穹窿,黑漆漆地壓在頭頂,只在邊界處透出幾許熹微的晚霞,宛若倒映著異世界的海市蜃樓。
我一怔。
「你是說心電感應?」
「不。應該說是那位小姐救了他一命。」山田不屑地說,「托朋友混進來的——像他那種光有肉沒腦的傢伙,若是不滾,早晚有一天得丟了性命。」
我按照大偵探的要求,調選出母親近幾年的借閱記錄。一陣讀取數據的「咔咔」聲后,液晶屏幕上顯示出足足二十六頁篩選結果。
「任何事情都可以?」大偵探沉吟,「包括人的生死?」
山田?這麼說,他倆根本就認識。
「是我個人給他起的簡稱。」山田抿了一口紅酒,「全稱不知是叫Dust Killer還是Dost Killer,我外語不好,記得不太清楚。」
「好吧,潛能。你剛才好像說到我們的意識尚未開掘出……」
「那種有如身在霧中的狀態?」
我按照他的要求看了看,旋即得出答案:「所有事件,全都發生在父親離開英國之後!」
「跟緊我,不要放手。說到底,這裏也算是非之地,像你這樣的資深路痴,要是迷了路,撞到不該去的地方可就凶多吉少了。」
我和申健祈同時向前探身。
「很不錯的比喻!」我拍了拍手,「你挺有天分的,不如來做我的助手吧,可能比做偵探還有前途哦!」
我托腮沉思,「好像見到一個蠻特別的名字,似乎叫龍水天還是龍天水。」
我放下心,在吧台末端的座位坐下來。這個位置既可看到大門,也不影響欣賞表演。
「這是不是說明,父親和這些死亡事件有所關聯?」
夏柏雄,男,政府職員,2007年12月3日,死於車禍,事故原因為酒後駕駛;
大偵探皺著眉頭,側耳傾聽。
「你都不知道?」
「這倒是公平。」大偵探不無諷刺地說。
「三大勢力?那是什麼?」
我等待片刻,向他靠攏過去。他的臉幽幽浮現,如同無數分散的像素融合在一起。是申健祈沒有錯。他一邊划船,一邊微笑地望著我。
「你的雨傘。」
我探頭看去,只見大塊頭的拳頭,被一個瘦小的男子單手接下。而那人,正是我此前留意過的那個身穿水手服的奇怪傢伙。
「對,就是那樣。」我笑道,「在這座羅馬城中,清醒時被壓抑的心理活動,仍可能以夢的形式在意識與無意識兩種系統之間往來暢通——儘管你的大腦已經從夢中醒來。這種狀態下,即便有人悄悄潛入我們的潛意識中,我們的大腦也絲毫不會察覺。」
我激動萬分,大偵探卻沉穩地搖頭。
我無奈苦笑,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哦?那麼……」
我看向書櫃,相片中的母親與相片外的我遙向對視,好像在目送著、祝福著我,踏上全新的前程。
Dunst Killer——心霧殺手。
「大體上明白。」他說,「問題是,怎樣才能屏蔽掉外界的刺|激?」
剛才的男人叉著腰站在門后。他的身材算不上高大,但一身盤根錯節狀的肌肉足以彌補身高上的不足。
「調查?」我驚道,「難道說,母親果真查出了什麼,所以才……」
「不是我們,是我一個人。而你——要乖乖回家睡覺。」
「在霧中。」他若有所思地回應。
心跳陡然加速,我立刻退到安全距離之外。
山田向我舉杯示意,舉止端莊,完全不像一般市井之人。他坐在陰影中,顯得更加深不可測。
「你說龍天水?」
但今天,沒有選擇的餘地。
「這傢伙,簡直可以稱為死者的百科全書——只要與死人相關的事情,他比警察和戶籍部門還要清楚。至於搞到這些情報的手法,也只有他自己一人知道。」
他看到我,愣了幾秒鐘,走到我跟前,在旁邊的凳子上坐下,要了一份加冰的威士忌。
我沒有回答。
「那句話怎麼了?」
「更直白一些可好?」
「父親!」我果斷接過申健祈的話,語氣略有急促,「母親回國后一直沒有工作。除了父親、我和少數幾個傭人之外,幾乎接觸不到外界的人。況且就我所知,除學術以外,她對這些雜七雜八的新聞毫無興趣。我敢斷言,母親了解到這些事件的渠道,除了父親,不會有別的可能!」
樓梯再次迴轉,繼續向更高處的黑暗延伸。
我輕輕拍了拍手——幾乎全被他說中。
「腦電波?」
「這就是心霧?」

9

「這可說來話長了。」申健祈突然揚起手,「計程車來了。」
接近兩天的朝夕相處,我對身邊的偵探產生了一種難以言說的依賴感。同他相處得越久,越害怕一個人度過孤寂的夜晚。
「幫我節省開支?」
「嗯,我會的。」
滿心憤慨的我猛地回過頭,恰好與申健祈的臉對在一起。冷峻的臉上似乎多了幾分迷惘——這張臉,就位於我面前十厘米不到的地方。
我的倔強,終究在這片溫暖中融化。於是,就在這個凄冷的雨天,就在這家簡陋的咖啡廳,我在這初次相識的年輕偵探面前淚如雨下。
看看手錶,指針接近下午三點的刻度。我和他約好三點鐘在此會面。
我們已離開樓梯,前面的走廊盡頭,有一點昏暗的光源,光源發散出的扇形光暈下,可依稀看到一條窄窄的縫延伸至光線照射不及的黑暗之處。細縫旁邊,有個不知何物的方形凹槽。
「在此基礎上,父親所在的學社,提出一個更為大胆的論點。他們認為,這些劃時代的人物當中,有一部分不僅能夠控制自身Alpha腦波,還可以通過腦波的傳遞,引導他人的大腦進入相同的波段,在潛意識中產生一種共鳴,這也就是所謂的『精神洗腦』。」
「終於有一天,我再也忍無可忍,提出要搬出去自己住。父親沒有反對,把Y市市郊的一處別墅交給了我。他曾想給我配置傭人,但我直接拒絕了——我不想和他再有太多瓜葛。我問過母親的想法,她決定留下來和父親待在一起。於是,我一個人搬出了宅邸。我開始在Y市醫學院做研究員,結交了新的朋友。父親的事情,我漸漸拋到了腦後。有時,我甚至覺得,他或許原本就是這樣的人,曾經的光輝形象,不過是年幼的我所虛構出的人物罷了。」
「好極了!」大偵探贊道,依然像在稱讚妹妹。
我下意識地別過頭,掩飾性的一笑,說:「關於我的事,你似乎知道得挺多。」
我停頓,繼而加重了語調:「父親卻掌握了這種方法。」
「老實說,一點也不信。如果真有因果報應的話,死去的人就不該是母親……」
「她在遺書中寫下的話,難道你忘了?」偵探輕聲說,「她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像個普通人一樣去生活,去戀愛,去享受普通女孩所該擁有的一切。小姐,你的母親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都希望你能過上這樣的生活,而不是抱著子虛烏有的猜疑而活,你可明白?」
我們走進圖書館。
我揉揉眼睛,抬起頭,偷偷注視著大偵探。他的側臉浸在金黃色的斜陽中,一邊翻看報紙,一邊下意識地轉動藍色水筆,不時在筆記本上記錄什麼。
我們又在中午吃飯的餐館用了晚餐。
「還有一件事。」聲音停頓了約兩秒,「我接下了。」
「好吧。」他清了清嗓子,身體略微前傾,把雙手架在面前。「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調查你母親自殺的原因。但首先,你需要提供足夠的信息……」
「是一種心霧手法。可想聽?」
「酒吧老闆?」我一邊下意識地數著自己和申健祈的腳步,一邊問,「酒吧老闆會對我們提供什麼幫助?」
「就是說,只要具有意願,就能為所欲為?」
「所謂偷心,是指『將受術者作為自身意志的傀儡』。這種行為,不僅有違催眠師的職業道德,久而久之,也會對催眠師自身造成傷害,如果是『心霧』的話,傷害則會更為嚴重。」
「那是個一級Trigger,相當於Power On的意思。只有當你聽到這句話時,後面的Trigger才會生效。」
「我想不出其他可能。」
接著,我——幾乎是不由自主地——吻了上去。
我抬起頭,驚異地望著台階下的大偵探。他垂下視線,並沒有看我。
「委託費用的事情不必著急,而且——」他抬起頭,「你交給我的委託,雖然完成了,但我還有事情,想要委託霧小姐你。」
作為在寧靜的學院小鎮長大的女孩,我至今未能適應繁華都市的喧囂。每每走在擁擠的街頭,總會感覺到一陣陣莫名的惶恐。
「酒吧的事情,我在這座城市待得不久,繁華場所只認得中央大街,所以把你帶到這兒來。至於章魚燒什麼的,就純粹是碰運氣了,如果你討厭章魚,我也沒有辦法。」
「那麼猜猜看,人類最多可以舉起多重的物體?」
「我?」

4

「什麼叫『不是普通人類』?」
「我的父親霧隱心,年輕時曾作為特招留學生,在劍橋大學攻讀神經醫學博士學位。母親艾琳娜是他的同班同學。兩人在同一個課題組朝夕相處,漸漸摩擦出了愛情的火花。具體情形,我自然無從知曉,只是聽母親說,發生了意料外的事情——我的出現是他們始料未及的。儘管英國法律規定,懷孕六個月之內終止妊娠是合法的,但學醫的父親認為墮胎是對生命的褻瀆,堅持同母親結婚,把我生了下來。他們結婚後不久,我就出世了。母親的娘家很富裕,在大學附近為我們購置了一座兩層的別墅,足夠四個人過上美滿的生活。」
偏在這時,計程車司機很不識趣地踩下一腳剎車。計程車「咣」地停在路邊。
大約閱讀了三份報紙,便基本得知了母親的調查方向。
答案不言而喻。
「當然,傾聽也是我的工作。」他笑,「究竟有多複雜?」
「除此之外,我還查到了一些別的消息:你的母親在上周二去世了,警方的調查結論為自殺身亡,而你似乎對這個結果不滿。恕我冒昧,我猜測你或許是為此事,才委託私家偵探來協助調查的。而且,你貌似對家庭成員有所猜忌,所以才會瞞著家人偷偷跑來和我見面——」
「海布勒?」申健祈問。
我又把目光轉向另一個穿著奇怪水手服的男人,就在這時,我被什麼人擠了一下,牽著大偵探的手鬆開了。申健祈的身影頓時淹沒在人群中。
「噓——」他把手指豎在嘴前,有意無意地與我拉開些距離,「該翻頁了……」
話雖這麼說,我做夢都沒想過,有生之年會光顧這種地方。
「哦,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他說,「這就好比我們有一台配置超厲害的電腦,可驅動程序的版本太低,性能跑不出來。」
「正常情況下,我的『心霧』只能停留在前意識的水平上,並不能真正進入別人的無意識系統。換言之,我對別人意識施加的影響,必須基於對方自我認可的前提下,如果超出這一前提,我的伎倆就會被識破,而無法形成意識。就用剛才的例子來說吧,知道為何讓你乘電車回家?」
「明明是成年人了!」
完全一頭霧水!
「這回眼光不錯!」
「什麼意思?」
男子眉梢緊縮,冰冷的視線有如X光斷層掃描一般,將我們——特別是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我不由自主地躲到申健祈身後,男子卻突然閃身,讓開了進門的路。
「推理?」偵探饒有興趣地點頭。
「哦?」山田把酒杯放到一邊,用拇指和食指接過複印件,一頁一頁地翻看。隨著手中的動作,眉頭漸漸收緊。
我舉目四望,眼前燈紅酒綠,人來人往,比中央大街的熱鬧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個,大偵探——」
聽到這個詞時,心頭固然一凜,卻毫無驚訝之感——在這種環境中,就算大偵探提到吸血鬼或者狼人,我也不會吃驚。
說完,我低下頭去。四周安靜下來,雨已經停了,可窗外的世界依舊灰濛濛的——和坐在對面的偵探一樣無精打采。

「如果一輛汽車的標準載重量為一噸,它就一定能承受得起這個重量,對吧?可是,到了我們人類頭上,理論載重量和實際載重量之間,為何會有如此懸殊的差距呢?」
申健祈似乎早料到我的回答,他喝了一口檸檬水,指了指我手中的筆記本。
但我並不這樣認為。
「什麼?」
「你說得沒錯。」我點頭,「實際上,心霧還會造成道德和倫理上的問題。比如,通過心霧,你可以在不被察覺的情況下,潛入到他人的意識中,窺探對方的情感、思想和記憶,並神不知鬼不覺地加以篡改。更高等級的心霧,甚至可以控制人的神經系統、循環系統、各種感知器官的運轉。按照父親在《心霧》中的闡述,心霧的終極形態叫作『人格複製』。」
申健祈搖頭。當我看到杯子的顏色時,就已望而卻步。
申健祈為我打開車門,兩人的話題便就此終止。
「我不太懂。」
按照申健祈的要求,我開始一份接一份地閱讀那些不同年份、不同報社出版的期刊,每一則消息都不能放過——沒人知道,母親曾調查的事件隱藏在報紙哪個角落。
「如果你說的是精神分析學,倒是有一些。」
「等一下。你是說,你的父親可以通過自己的alpha腦波,控制其他人的潛意識——也就是心霧?」
「這樣說也並不為過。」
一陣風吹來,我抬起手,扶住紛飛的頭髮,大偵探有意無意地挪動腳下的位置,站到了擋風的方向。
「指什麼問題?」
他突然喚我的名字,我嚇了一跳,心臟差點兒漏跳。

2

父親確實這樣說過。我依然清楚地記得許多年前,父親慷慨激昂的樣子——好像真的化身為上天的神明,揮動手中的權杖,就能掀開人類的全新篇章。
「讀?」偵探轉過頭,「不是『讀』,是『觀察』。剛走進咖啡廳的時候,我留意到你的眼睛……」
「確實是大胆的論點。」大偵探感嘆道,語氣中不無質疑的意味。
「天氣預報沒說會下雨,可午後一點過後,天空突然陰沉下來。你既然帶了雨傘,說明你是在一點鐘之後出門的。而開始下雨大約是兩點鐘左右,而你的傘是乾的,由此可以斷定,你在兩點之前就已到達這裏,中間時間差為一小時,取中則是一點半,前後誤差不會超過半小時。」
真是個有趣的傢伙。
「山田,連你都如此忌憚,這傢伙到底是什麼來頭?」
瀏覽過全部記錄后,申健祈讓我勾選了其中的期刊,並進行預約。
「等等。」我打斷了他。「我並未要你調查母親自殺的原因,而是要你查出謀殺她的真兇。」
我叫來服務生,點了兩杯拿鐵。
我瞪大雙眸,用了幾秒鐘時間才跟上對方的節奏。
「如果我們說的是同一個人,事情果真有些詭異。」
應當是第三層了。隱約有重低音的節拍聲傳來,雖分不清遠近,但猜得到,樓頂上不是酒吧就是夜總會。
「什麼?」
「回國后呢?」
「你的父親為何會被學界流放。」他沉聲說,「僅靠幾個Trigger就能控制別人的行為,這絕不僅是學術上的顛覆——而可能是對整個社會秩序的顛覆。擁有心霧能力的人,無疑將成為主宰者。」
「那是精神病學家和精神分析師研究的範疇。」我笑道,「父親的研究,只是將其作為一種基礎性原理而已——即,決定一個人心理意識的關鍵,在於無意識階段和前意識階段的兩道『審查關卡』。換言之,只要能夠控制人的『審查關卡』,也就可以控制一個人的思維、記憶,乃至行為。父親將之稱為Dunst——心霧。」
電話掛斷了,心情輕鬆許多。
「這個我不敢肯定,不過——」
「看來我們的方向沒錯。」申健祈點頭,又把一大沓裝訂在硬紙板上的報刊堆到我面前,「下面的工作就要考查你的記憶力了。當然,我也會幫忙,預選出具有相同要素的新聞內容。」
「真的嗎?」申健祈臉上難得地露出驚喜之色,很快又被莊重的神色覆蓋,「沒必要急著答覆,還是多加考慮為妙。第一,山田已經告誡過了,對方是極為危險的暗殺者,調查中可能會遇到危險,這一點必須要有所覺悟。」他頓了頓,「第二,調查的對象很可能是你的親生父親,這意味著你將會與父親為敵,這種事情你確定做得到嗎?或者說,是否有這個必要?」
我苦笑。
眾目睽睽之下,大塊頭歪著他的水仙腦袋,幾秒鐘后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他扭扭脖子,啐一口口水,笑得更甚。
我向硬紙板上的報紙看去,正是他提到的去年三月號的《都市新聞報》。頁面的排版很眼熟。我向版面偏下方的位置看去,發現如下一則新聞:
「你跟蹤我?」
DK;SSS+;¥1,000,000。
我問他喝些什麼,他說隨意就好,態度拘謹。
有人坐在船的對面搖動雙槳,船槳掃過水麵的聲音宛若幽怨的呼吸,不斷周而復始。
他用手撐著下頜,目光扎入窗外灰暗的世界中。
很快,管弦樂的明亮音色從音響中宣洩而出——莫扎特第二十一號鋼琴協奏曲的第二樂章。旋律舒緩而悠揚,音效也夠檔次,無論聲音厚度還是細膩程度都無可挑剔。
「很好。」申健祈很滿意,「那麼,明天可有時間?」
不知如何是好,我下意識地向後躲閃。大偵探比我還要遲鈍,直到拳頭與臉頰近在咫尺時,才稍稍移動了身位。而那隻碩大的拳頭從申健祈面前幾厘米的地方劃了過去。
「對,這就是心霧。」
李麗君,女,資深記者,2004年5月30日,在海濱度假期間割腕自殺;九-九-藏-書
「那句『再見啦,我的大偵探』,當時有沒有心動?」
「是這樣……」申健祈低下頭,面色不太好看——被別人操縱這種事情,換作誰感覺都不會太好吧。
「他離開前,曾蹲在我身邊,撫著我的頭髮,把一本厚厚的大書遞到我懷中,對母親說了一聲『等我消息』,叫上風叔叔,走出了家門。之後的十多年中,我再未見到父親。唯有那本書一直陪在身邊。而它,也成為我了解那個男人唯一的途徑。那本書的名字,就叫『心霧』。」
「你……你是在嚇……嚇唬我吧?」
「死了?」
「好、好,霧大小姐。」大偵探用看年幼妹妹的眼神看著我,「我需要的東西可找到了?」
「原來如此,請繼續。」
「就像——」
「是啊,而且是SSS+做的。」
親生父親嗎?
「是……這樣嗎?那好吧,一路小心。」
「那講些基本的好了。」我輕點下頜,「你一定聽說過,那些看似不起眼兒的小螞蟻,身材雖小,卻可以舉起自身重量400倍的物體。」
「喝一杯如何?勃艮第的Grand Cru哦!」
「哎?!」
自從母親去世后,我已很久沒有睡好過了。每當睡意來襲,記憶卻變得分外活躍,許多連自己都已遺忘的過往,紛紛潛伏在夢寐深處,等待我在眼淚中驚醒的剎那。唯獨昨晚,這些潛藏的記憶被某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替代了。結果,依然是整夜的失眠。
「私家偵探自殺死亡,壓力過大還是另有隱情——」
「敗給你了,霧大小姐——」
他上身穿著黑色的襯衫和藏藍色的休閑外套,下身是卡其色長褲和有些磨損的休閑皮鞋。身材不算高大,但體格勻稱,留著一頭率性——甚至說凌亂的黑色中長頭髮。
「哪些事件?」
申健祈一言不發地坐在車廂一側,目光始終落在車窗外的黑暗深處。我稍稍欠身,沿他的視線看去。那裡只有被濃濃夜霧覆蓋的海灣,以及幾點船火,在分不清遠近的位置時隱時現。
「沒錯,就是這張報紙!」
「知道嗎——」大偵探忽然轉變了語調,略帶感慨地說,「所謂偵探,其實和這裏混雜的人是同一類型,做的也是類似的勾當。只不過兩者不巧站在了社會的兩面,一類面向陽光,卻不得不深深扎入黑暗;另一類,則面向黑暗,卻在陰影中掙扎著尋找光亮。」
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闖下了大禍。無論身高還是力量,申健祈都明顯處於劣勢。如果他受傷,豈非全是我的衝動造成的?
年輕的偵探把頭轉向窗外,若有所思:「思念這東西是種無孔不入的液體,意識稍有空白,就會迅雷不及掩耳地被它填滿,躲都躲不開。」
「我——就是我自己。」申健祈聳聳肩膀。
「半路被人擠了一下,掉在了地上,可惜了——」答到一半,大偵探才意識到哪裡不對,「我說過買章魚燒的事情?」
偵探先生聳了聳肩膀。
這種羞辱,在本小姐二十年的生命中,絕無僅有!
「哦……」似乎又聽聞了不得了的事情,這不可思議的夜晚看來還在延續。
「哦……」
申健祈與我對視了一眼,又問:「你的意思是,DK擁有超能力?」
「謝謝——」
看客們失望地嘆著氣,很快就散開了。只剩下我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6

「執法界包括警方的一部分、一些情報機構和政府的特殊部門;犯罪界即我們常說的黑幫、毒販,等等;至於暗殺界,則自成一體。他們可以為任何一方、任何立場的任何人服務,對另外兩大勢力,處於既獨立又依靠的地位。」

1

「小的時候,父母工作很忙,我是被風叔叔帶大的。風見靈叔叔是父親的遠房親戚,原先作為父親的伴讀一起來到英國,後來成了家裡的管家。同他交流都是用國語。所以,國語才是我最先接觸的語種,基本同母語無異。」
「哦,是電影里常出現的那種——殺手嗎?」
「7分?」大偵探撇撇嘴角,「算及格嘍?」
晚風搖動裙擺,涼颼颼的。身後不遠的櫻樹林搖動枝葉,發出陣陣蕭瑟的低吟,彷彿申訴著盛夏將逝的悲涼。
大偵探的眼睛瞪得像玻璃珠一樣。他將杯里的威士忌一口喝光,而後又點了第二杯。
「還真是——詭異的愛好。」我覺得自己的聲音也很詭異。
「為什麼?」
「哦,不好意思。去中央大街。」
我幾乎本能地高高揚起手,一記耳光扇在他滿是胡楂兒的腮幫子上。有點扎手,但聲音清脆,一如田徑賽場的發令槍,將全場人的視線吸引過來。
「申……健祈?」
這回——絕不示弱。
「一定?」
連喝了兩杯威士忌后,他終於開口:「所以說,你也會用那個——腦電波控制別人?」
「哪種情況?」
「你是那妞兒的男人?」大塊頭眯著眼睛打量著申健祈,頭頂的水仙一顫一顫的,「那你來得正是時候。本大爺剛才還在想,對姑娘動粗有失身份。既然你在這兒,那一巴掌你替她還就好,外加利息。」
「這並不奇怪。」我叉起一片生菜,「母親是地地道道的英國人,國語說得還不如我。」
Dunst——德語中,霧的意思。
大偵探點頭。
離開咖啡店時,已過傍晚七點。
「不好意思,我走神兒了。」我道歉。
我們走進房門。房間不大,沒有窗,一盞不知是電燈還是油燈的東西算是屋裡唯一的光源。房間里多一半的空間,都被擺滿瓶瓶罐罐的酒架佔據了,角落裡還堆放著幾個損壞的高腳凳,一個褪色的舊沙發,以及一些根本看不出是何玩意兒的物件。總之,這間所謂的「辦公室」,就算稱作儲藏間或廢品回收站也沒什麼不妥。
水手服男子不無惋惜地嘆了一口氣,不再說話。
「記憶力果然不錯。」我笑,「在『心理地形概念』的基礎上,弗洛伊德又提出了人格的結構模型概念,即先天的、非理性的和追求滿足的本我,對應無意識系統;習得的、理性的和指向現實的自我,對應意識和前意識;以及道德的、價值的超我——即意識的審查者。本我來源於無意識領域。就像我之前說的,人類的無意識是祖祖輩輩遺傳而來,它包羅萬象,容納了自人類誕生起的一切慾望、衝動和本能。換言之,無論是申健祈還是霧汐,構成人格的基本元素——『本我』是基本無差異的。而你之所以身為申健祈,我之所以為霧汐,是由『自我』——人格的心理層面,和『超我』——人格的社會層面所決定。三者之間同樣存在所謂的『審查關卡』,一旦控制了這兩道『關卡』,就意味著改變了人的人格。」
但他並沒有這樣做——沒有這種必要。
我確信,眼前這瘦弱的小個子絕非等閑之輩。從他輕而易舉地接下比他壯上兩倍半的男子的致命一擊,就可見一斑。
我低下頭,剛剛鼓足的勇氣又沉進胸膛。
「你好,我是申健祈。」
「沒事就不能找你坐坐?」
「明白了。」他點頭,「她在電話中,有沒有透露商量的內容?」
「屁屁保養得不錯,手感很好。」
「你——叫誰小妞兒?」
「早就料到你會另結新歡。」山田拍拍申健祈的肩膀,「你那青梅竹馬,確實是賢妻良母沒錯,但跟你不合拍!」
我笑:「知道巴甫洛夫的搖鈴試驗嗎?」
失落感猶如細小的針尖,在體內某個地方不停地刺來刺去。何故如此,自己尚不能斷言——但毫無疑問,我並不想就此結束。
申健祈卻恭恭敬敬地取過報紙,向老人鞠躬道謝——儘管對方連頭都沒抬一下。收起報紙,大偵探牽著我的手,走向最近的計程車等候區。
「我只是大概查了一下委託人的信息而已。」他說,「霧這個姓氏並不多見,其中承擔得起我這種高昂委託費的年輕女性就更少了。況且,你在醫學界——無論國內國外——都小有名氣,並不難查到。」
「一次也沒有。」山田語氣肯定,「不止如此,連警方都不曾驚動——每次刺殺行動,皆被巧妙地偽裝成與刑事案件無關的一般死亡事件——簡直就是殺人于無形!」
擦乾眼淚的時候,偵探輕輕問道:「好些?」
「沒錯,不僅如此,在之後的三年裡,匯款仍在繼續,每年三十萬英鎊。唯一合理的解釋,只有父親。母親相信,父親一定在大洋彼岸事業有成,才能寄回如此不菲的生活費。十八歲那年,我以全院第三名的成績拿到了英皇醫學院的碩士學位。畢業典禮前一周,我們收到了父親久違的來信。信中說,他希望能同我們團聚。不久之後,我和母親就踏上了同父親重逢的旅程。母親滿心歡喜,而我卻忐忑不安——我要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在那裡等待我的父親,究竟會是什麼樣子?」
我輕扶額頭,感覺頭昏腦漲。
「也就是說,所謂『心霧』,只能在人半睡半醒之時才能發揮作用?」
我笑了起來:「這下你可相信了?」
申健祈雙手抱懷,思考片刻,又問:「所以你認為,母親的死可能與你父親有關?」
「我也一樣呢,山田!」是申健祈的聲音。
服務生送來拿鐵。他道了謝,隨後默默地注視著咖啡杯。
我下定決心,閉起眼睛長舒一口氣:
「研究那種東西,會被教授踢出去的。我的研究方向,主要是關於人類潛能的開發與應用。」
大偵探沒有應聲,面色凝重。
「霧汐——」
「難道是——質量不合格?」
「不?」
「不難判斷。其一,你在電話中特別約定,僅僅我們二人見面。顯然,你不願讓更多人涉及此事。其二,像這種寒酸的小咖啡館,顯然不是你這樣的千金小姐會出沒的地方,選擇在這裏見面,想必也是出於掩人耳目的目的。最後,以你的家境而言,若擔心下雨,只要叫上司機接送就可以了,完全不必自備雨傘。」
「調查誰殺害了你的母親——這個委託,我接下了。」
「死人?!」我險些叫了出來。
總之,又是個十足的怪人。
「一定。」
我終於明白了大偵探的意圖——他想要篩出那個神秘文件夾中的內容。
「不。」我說,「其實,這種半睡半醒的狀態,也可以通過誘導來實現。」
「咦?」年輕的偵探露出吃驚的表情,「不好意思,剛剛已經說過了,你的母親確實是自殺身亡的,沒有兇手可言。」
「總之,生活在父親那如迷宮般的宅邸之中,空氣的密度比外界加大了一倍,每次呼吸都似乎把黏稠的液體吸入肺泡,那種感覺你可明白?」
申健祈輕呼一聲:「還是不要成功為好。」
「正是如此。至於第二項禁忌,是不能對同為心霧能力者的人使用心霧。原因與第一項大體相似:對同等能力者施加心霧,無異於將彼此間的潛意識相連,這種情況下,雙方被|操控的可能性是均等的。換言之,施加心霧一方,同樣會受到被施加一方的控制。最後的結果,只會兩敗俱傷。」
「暗殺者所為嗎?」申健祈進一步問。
「你還沒有告訴我目的地。」
說著,我把視線移向一側。
「這傢伙從未失手過?」
看到申健祈的一刻,恐懼感方才襲來,簡直有種想撲入他懷中的衝動。大偵探一臉淡然地跨到我和大塊頭之間,一隻手護住我的身體,另一隻手仍悠閑地插著口袋。
我下意識地撥弄著包中冰涼的鑰匙,感到陣陣凄涼之意。天空仍漆黑一團,離太陽升起還要有一段時間,此刻正是黎明前最陰冷的時段。
「嗯?」
「我說老弟,」看完最後一張后,山田把複印件丟在桌面上所剩無幾的空白處,「聽我的,別蹚這渾水,不是你對付得了的。」
「紅……紅燈區?我們要去的地方,是——紅燈區?」
我急急忙忙地出示了護照,站起身,向大偵探揮手。
大概是時間尚早,酒吧里客人不多,一個白髮斑斑的非洲裔老人在演奏著中音薩克斯管。
是大偵探!
等等,他的聲音並非發自喉嚨——而是,更遠一些的地方。
我笑了,頭腦清醒起來。
「當然不是。哪有他那樣子的暗殺者——他只是門衛而已。」
打個哈欠,我半睡半醒地下車,站在別墅門前的台階上。
大偵探托著腮,望著映在車窗中的另一個我,好像在說——就算你用了心霧,我也無法知道。
「你母親回國不久,國語又不熟練,何必非要借閱大量往期的國語報刊來讀?而且並非固定的刊物,而是五花八門,什麼類型都有。唯一的共同點,是都與新聞時訊有關。」申健祈停頓,「結論只有一個,她是在調查一些可能刊登在報刊上的新聞。」
「這就是你父親研究的範疇嗎?」申健祈用湯匙攪拌著奶泡,問道。
偵探彎彎嘴角,不置可否。
果然還是不信。
「對於催眠術而言,必須具備兩個固定的步驟。首先,通過誘導使受術者進入催眠狀態——比如你剛才搖動時鐘的動作,就是一種常見的非語言性誘導。當受術者被進入催眠狀態后,感觀會停止與外界環境的交互,兩道『審查關卡』也會隨之停止運轉。第二步,則是通過象徵性的暗示,代替『審查關卡』的作用,對受術者的潛意識進行篩查,從而得到反饋。」
「羅馬城嗎?」他笑道。
不打算繼續陪我繞口令,申健祈招手攔下一輛計程車,打開後排的車門,請我先進。可我偏偏倚住車門,噘嘴說道:「大偵探,你不是說,如果我做得好,會有獎勵的嗎?我的獎勵,就是要你帶我去見那個朋友。」
「啊,不,只是……」
「這就複雜了。」我又說,「就目前的研究而言,一方面同人的遺傳資質有關。另外,也和性格相關。試驗發現,越衝動的性格,潛能反倒容易激發。」
驚慌襲來,我踮起腳尖,在擁擠的人影中尋找申健祈的蹤影。卻感覺有誰在我的裙子後面摸了一下。
大偵探終於嘆了口氣,咽回了想要說出口的話。
大偵探翻了個白眼:「請講吧,教授小姐。」
「就算是這樣。」他說,「你母親留下的遺言,也無法說明她是被謀殺的,反而可以成為她自殺的有力證據。」
到此為止了嗎?
我握緊手機,傾聽話筒那頭的迴音。
「加油!」他向我擠了擠眼睛,「幹得好有獎勵!」
「你是怎麼知道的?」他追問。
一早心情就很差。午飯後,我匆匆忙忙地逃出家門,不到一點四十就來到了咖啡廳,此後,便一直傻愣愣地看雨,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走出霓光道,街上冷清不少。
「不是有你在呢?」我半開玩笑地說,「遇到危險,你會保護我的吧?就像那天在山田的酒吧。」
我能感覺到,自己正追隨在母親曾經走過的道路上,觸摸她曾親手觸摸過的紙張,閱讀她閱讀過的文字——思及此處,就變得精神百倍。
我白他一眼,開始了工作。
「什麼?」山田有些心不在焉地捻滅了吸了不到一半的香煙。
這一拳來勢洶洶,顯然是想出其不意,一擊制勝。
「沒見過你,新來的?」水仙頭瞥了瞥我,露出兩顆齙牙,「新鮮的最好!大爺請你喝兩杯,再教你幾招!」他猥瑣地淫笑著,朝我伸過手來。
他點頭,靦腆地笑道:「店面里,只有你像是在等人的樣子,所以就過來問問試試。」
田松,男,田氏財團長子,2005年7月19日,在S縣登山時墜崖身亡;
「你說什麼?」老者眯著眼睛,表情一如對抗開發商的頑固農場主。
「我從出生時開始,就一直生活在大學校園中,對所謂的『學術氛圍』再熟悉不過了。然而,充斥在那個人身上的,是商人氣息也好,政客氣息也好——偏偏沒有一絲一毫學者的氣息。父親擁有多處地產,每一處都奢華無比——尤其是T市濱海區的宅邸,儼然一座規模驚人的私人城堡。父親本人整日深居簡出,行事詭秘,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在做什麼,就連我和母親,想見他一面都頗為不易。但我幾乎可以肯定,他所做的事情,一定與科學毫不沾邊,甚至可能是有違科學的勾當。」
「什麼?」
還有一個更加單純的理由——想和申健祈多待一會兒。
「其實呢——」
我默默地點頭——就像他說的,有些事情,也許真的需要仔細考慮。
「為什麼?」

他比我高半頭的樣子,這樣的對視,對彼此來說都很舒適。
「只聽到過一些傳聞而已。」
「老兄。」山田點起一支萬寶路香煙,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說,「別再追查這事了,對你和這位美麗的小姐都沒有好處——我這樣說,不是出於暗殺者中介的立場,而是作為一個老朋友的奉勸。可明白?」
不,這太可笑了!我不可能——不可能愛上一個相識僅僅數小時的男人!
「辛苦?」申健祈笑了,「應當是樂在其中吧——對那傢伙來說。」
「喂!」這傢伙,果然還在生氣。我也賭氣地說:「就是說,只要我不在,你就可以大搖大擺地光顧這種場所了?」
大偵探側耳傾聽,而我嫣然一笑:「就是——睡眠不足,真的昏昏欲睡的時候。」
「喂,難道你還考慮過讓我穿著大猩猩服裝去市政廳跳舞?」
「可還好?」大偵探問。
我也笑出聲來,不經意間,兩人的距離已挨得很近,幾乎靠在一起。這樣持續了幾秒鐘后,笑聲漸止。回過神時,我和申健祈正凝視著彼此的眼睛,不約而同地沉靜下來。
「女士優先。」
「獎勵應當我說了算才對吧!」
二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愣住。
我們在圖書館旁邊的快餐店用餐。未到午餐時段,餐廳里冷冷清清。
「哦……」大偵探沉思片刻,「我似乎明白了。」
「你國語相當不錯,哪裡學的?」
這種狀態維持了幾秒鐘后,水手服男子只吐出一個字:「滾!」
「見面再告訴你。」

8

聽到「靈感」二字,大偵探略微揚了揚眉毛。
「DK?他的代號?」大偵探問。
等等,他說「我的店」,該不會,那人就是……
小祈是誰?
不過,一定會再見面的。
「那個,汐小姐——」
申健祈接過了話題:「這麼說,所有事件,都出自同一人之手?」
話音剛落,大塊頭已掄起拳頭。
「哦,他是托尼,大夥都這樣叫他,本名不曉得。」申健祈笑了笑,「別看他一臉看不慣的表情,其實是個不錯的傢伙,講起笑話來笑死人。」
「中介。」
「就算有危險,也不怕?」
我們朝著音樂的方向走去,繞過一個狹窄的走廊,才算進入酒吧。裏面的環境昏暗十足,幾乎看不清內部裝潢。空氣之中瀰漫著刺鼻的煙味、酒味,以及香水和體液混雜在一起的味道。屋頂懸著幾盞礦燈風格的深黃色吊燈,燈光的亮度同樣叫人聯想到漆黑的礦洞。昏暗的光線之下,眾多人影攢動,有男有女,摩肩接踵,容貌卻難以辨清。
我險些被他低沉的聲音迷惑。
申健祈忽然抬起手,阻止了我的話。
多麼可笑!
申健祈用滿意的笑容作為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