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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十七

「別,別,別。書記長先生,你那個什麼『黨部』的門檻可不低啊,任某難得邁腿。」
眾人注目看去,在黎天成掌心之中,是一隻紅陶燒成的小卧虎和一張綉了春燕的白綢手絹。
「我也知道大當家、三當家和那黎天成有青梅竹馬的交情。但這黎天成斷了咱們倒賣官鹽的財路,是萬萬容他不得的!只有先下手把他制住了,他才硬不起來,大當家、三當家到時候知道了也無話可說。」
然後,她身形一轉,徑自就進了茶館的裡屋,門帘在她背後放了下來。
「報告二幫主,鄧春生帶著鄉保安隊的人護送著黎天成已經到了街口!」
包四狗躊躇了片刻,試探著問道:「二當家的,你真的要繞過大當家和三當家,對這黎天成下手?」
包四狗冷笑了起來:「他小子在和咱們演一出單刀赴會的活戲呢!」
那包四狗被朱六雲踩在腳底下,早已是憋了偌大一口怒氣而不得發泄,此時背上壓力一松,竟是暴喝一聲,猛躍而起,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黎天成當胸刺來!
任東燕像石人一樣呆了,凝視著那張白綢手絹,眼圈暗暗紅了。她忽地吐了一口長氣,手中軟鞭「唰」的一響,便將它卷回到了自己掌心裏。
任東虎射向黎天成的目光慢慢收緊,「黎天成,你今天找上門來,就是擺威風的嗎?」
包四狗跳起來,「啪」地一下把一條長凳踢作兩段,「先卸掉他一條膀子再說!」
黎天成怔怔地注視著她的背影,臉上的表情也是極為複雜。
隨著這響亮的吆喝聲,黎天成帶著雷傑、朱六雲大步邁了進來。
任東虎雙眉豎如鋼刀:「我不是宋江,不吃你的『招安』。」
「可我們運來的是抗日宣傳和黨務工作用的標語、條幅、書籍、報紙……並不是什麼值錢的貨物啊!」
鄭順德也有些口吃起來:「大……九-九-藏-書大哥,三妹。」
鄭順德吃了一驚,卻見是那個朱府的護院夥計朱六雲一把拿下了包四狗!
包四狗一聲嗤笑:「是啊!誰叫他長得像牟縣長說的那樣,是忠縣官場的一個『怪物』呢?」
「關二爺敬的是他大哥昭烈皇帝劉玄德,不過誰又配和漢昭烈帝劉玄德比。」
黎天成雙手握拳高高一拱:「東虎大哥,我黨國有難,只望各位幫中的龍兄虎弟們幫著、帶著、摟著、抬著!」
「嗯,黎天成只帶了兩個手下過來。」
鄭順德恨恨地嚷道:「大當家的,這黎小子真不是個東西啊!他居然不讓咱們在碼頭上收停船費和維持費,這是要刨斷咱們的命|根|子啊!」
聽完這番話,鄭順德不由得雙眉一挑:「哦?那位趙公子也摻和了進來。看來,這位黎書記長在忠縣得罪的人還真不少啊!」
原來,朱六雲是任東虎的師父、原「飛虎幫」老幫主古行雲的大弟子,只因他生性不喜涉足江湖,才被朱萬玄聘請到朱府當了護院夥計,這也是朱氏產業在忠縣一境多年免遭匪徒騷擾的原因之一。
包四狗忽又壓低了聲音道:「那個趙信全也遞來了聲氣,也想讓咱們替他挫一挫那黎天成的傲氣!他還點明,只要咱們動手弄殘黎天成,後面的一切事情有他頂著,四川省黨部、四川省政府都不會過問的。」
他倆正說時,茶館門帘「嘩」地一掀,一個袍哥小弟揚聲喝道:「縣黨部黎天成書記長偕幹事雷傑請見二幫主!」
諸人順勢看去,卻見任東燕掌中飛出的一條軟鞭,緊緊纏在了包四狗的腰腹間。
黎天成的笑聲更加響亮了:「照我說,這個『二爺』也好,那個『二爺』也罷,現在敬的都不是劉玄德,而是財神趙公明!如今國家危急猶如當年漢室有難,可『二爺』們仍想著扣物發財,這叫人如何敬他!」
「我九*九*藏*書也不是高俅,我是憂國如焚的岳少穆!」
任東虎一愕,銳利的目光掃向了鄭順德。
旁邊的包四狗笑道:「本來袍哥門下為了尊崇關二爺,是從來不設『二爺』這個位置的。我們鄭二爺一心要學關二爺的義薄雲天,所以才以當『二爺』為榮。」
「大幫主。」圍上來的袍哥們都讓開了一條道兒,在兩側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
任東虎咳嗽了一聲,並不答她。
「狗官,沒一個好東西!」
鄭順德那張「板子臉」不禁黑了下來:「你一個白面書生,也敢對我力敵萬人、英雄蓋世的關二爺說長道短嗎?」
只聽「咚」的一響,一根被啃得光光的羊腿骨丟在了桌面上。鄭順德慢慢抬起了臉,他的相貌和普通袍哥大不相同,生得細眉長眼,斯斯文文得像一個書生。鄭順德慢悠悠地說道:「老四,無論他單刀赴會也好,率眾赴會也罷,咱們今天都要把他制服了才能鬆手!」
鄭順德急忙把手一揮,袍哥們立刻停住了叫嚷和動作,全場一下變得靜如死水。
那夜出手救助他的那個藍衫蒙面人就是任東燕!
場中靜下來后,鄭順德也不待黎天成等人開口問候,右掌在方桌上重重一拍,陰惻惻地說道:「我『天虎幫』眾人都是袍哥出身,『上齊紅頂子,下齊討口子』,無處不通泰,無人不結交—你黎書記長倒是怪得很,為何與我們『井水犯河水』?」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那刀尖還離著黎天成胸口兩三寸處,包四狗乍然面色劇變,整個身子一頓,倏又橫飛開去,似被一股無形力道拽住一般,跌到了左側的屋角里!
「你還耍刁?」包四狗躍上前來,右手手指幾乎指到了黎天成的鼻尖,「我可有我的『白刀子』,不怕你頭戴『紅頂子』。」read.99csw.com
正在這時,一個沉雄有力的聲音突然打破了這團沉寂:「我和三妹叫你們不要去惹他、不要去惹他,你們非不聽。現在怎麼樣,扎手了吧!」
圍在四面的袍哥們立刻威武地齊喝了一聲,直震得人耳鼓發麻。
「哦?他真的讓保安隊的人退了回去?」包四狗驚問道。
「再探!」包四狗替鄭順德一口吩咐了下來,轉身對把頭埋在桌上的鄭順德說道,「這鄧春生真是個兩面派,收了咱們的錢還幫他黎天成?」
任東虎右掌在桌面上使勁一拍,那方案的四隻木腳頓時陷入土中三寸之深:「我雖然是袍哥,但還曉得國難當頭要講良心。如果你們運的真是抗日宣傳資料,那你們馬上可以運走,我不收你們一分錢。」
兩邊的「天虎幫」幫眾立刻喧嘩了起來。
聽罷,黎天成卻恍若未聞,唇邊還緩緩掠過一縷冷笑,目光中的輕蔑之意更是讓包四狗怒火中燒。他嗥叫一聲,雙手伸出,便要去抓黎天成的衣領,想把他像小雞一樣撕碎!
任東燕卻沒理他,雙眸直盯著她大哥任東虎,話聲里透出一股莫名的清寒:「大哥,咱們『天虎幫』的人什麼時候竟成了死纏爛打、丟人現眼的『蠻棍』?」
他這麼坦蕩一笑,場中反而漸漸安靜了下來。
「東虎大哥,你……」黎天成剛一開口,忽然瞥見了任東虎背後站著的一個高挑身影,頓時不由得怔住了。
「牟寶權親筆批簽的收費公文什麼時候不作數了?」
這聲音是如此的熟悉親切,使得黎天成心頭一震。他抬起了眼,果然是「天虎幫」大幫主任東虎從后屋徐步而出。他上身挺得筆直,雙手背在身後,胸前的袍襟上一個方額圓睛的金毛虎頭正張開大口凜凜而吼,看起來好生威猛!
四海茶館其實就是「天虎幫」在塗read.99csw•com井鄉所設的一個重要堂口。鄭順德得知黎天成今天要來,早已命令一百多個幫徒沿街布置,隨時稟報黎天成的一舉一動。
鄭順德急忙避開了去,不敢和他正視。
雷傑飛快地掏出一柄手槍對準了鄭順德的腦門,「『紅頂子』的『槍把子』,是你的『白刀子』碰得動的嗎?」
就在這時,包四狗心頭陡然一凜,一股冷颼颼的感覺從側面驀地襲來。待要防備時,為時已晚,只覺手腕一麻、身子一晃,還沒反應過來,竟被一股大力「呼」地甩翻出去,摔了個嘴啃泥。這時,一隻腳重重地踩在了他的脊背上,如巨石般壓得他掙扎不起。
頓時,周圍的袍哥幫眾們一片嘩然。
「武德勵進會的人在忠縣已被這位黎書記長搞得七葷八素的,他們當然想借咱們袍哥這把『尖刀』去捅黎天成。罷了,被他們利用就利用吧!誰叫這黎天成不懂規矩踩了咱們的『盤子』呢。」
任東虎輕輕嘆了一聲,側眼瞅了瞅任東燕。
黎天成毫無懼容,挺身而立,爽然大笑道:「諸位都是肚子里能撐船、口角上可跑馬的英雄好漢,莫非竟連別人一句好話都聽不得嗎?」
「三,三妹。」鄭順德跺了跺腳,向嗷嗷直叫的包四狗跑了過去,「你怎麼對自家兄弟下這重手。」
黎天成氣凝如岳,回應道:「呵呵,你們關二爺再狠再猛,也不得不對白面書生諸葛亮拱服一句『軍師』也!」
黎天成雙手一拱,迎向鄭順德問道:「我問你鄭幫主:你們袍哥敬的是關二爺,那關二爺又敬的是哪個?」
「二當家,既然你想得這麼明白,弟兄們做起來也就毫不含糊了。」包四狗嘻嘻笑道,「二當家的,你應該知道牟縣長、冉局長的心意—他們也是想讓咱們放開了手腳來收拾這黎天成!」
聽了任東虎這番話,黎天成就像被鋼錐扎了一下,渾身一顫。他有些傷感地從口袋拿https://read•99csw•com出了兩樣東西:「東虎大哥、東燕妹子,當年你們送我的禮物,這些年我可一直都隨身帶著哪!」
那微帶小麥色的清秀面龐上,如鳳翼般斜飛上揚的兩道翠眉,掩映著寒潭秋水般的眸光,清冷中散發著淡定從容,溢出了絲絲縷縷凜然不可褻玩的英氣。這不是他朝思暮想的任東燕還是誰!
「誰斷咱們的財路,咱們就斷他的活路!」
然而,她只是輕輕掠了他一眼之後便側過臉去,再也不瞧他了。
朱六雲也緩緩地向前跨出一步,雙掌箕張,擋在了黎天成的身前。
「朱師兄,東虎這廂有禮了!」任東虎看著朱六雲,雙拳一抱,「四狗有眼不識泰山,你就瞧在我的薄面上,放過他吧!」
這一下來得有如電光石火,令人防不勝防,連朱六雲都搶救不及。
「報告二幫主:黎天成在倚翠樓門口停了下來,讓鄧春生和他的保安隊退了回去。」
「天虎幫」的袍哥們像炸了鍋的油水一樣嚷嚷著撲了上來。
朱六雲看了看黎天成,見到他微微點頭,這才右腳一抬,放開了壓在地下的包四狗。
「打死這狗日的!」
雷傑一手摸向了腰間的槍匣子,滿臉溢出義憤之色,一邊說道:「你們誰敢上來動黎書記長一根汗毛!」
黎天成慨然而嘆:「東虎大哥、東燕妹子,這一次你們真不該收我們縣黨部和鹽廠黨分部的停船費。」
「呵呵,你吃國家的俸祿,你不該憂國如焚?我吃三教九流的『百家飯』,你為何來搶?」
「在忠縣,他是小官,黎天成是大官,小官不聽大官的,還會聽你的?」鄭順德頭也沒抬,冷然而答。
黎天成怔怔地看著任東燕,剛才她一氣呵成的矯健動作,讓他憶起了初到忠縣時在東坡巷的那個夜晚,不禁脫口而道:「原來是你!」
黎天成甚是感動,又拱手道:「東虎哥深明大義,黎天成感激不盡。東虎哥什麼時候到我們黨部聚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