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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二十八

「你這個計策很不錯。」牟寶權用手絹慢慢擦拭著槍筒,「不過,趙信全這個人,口蜜腹劍、詭計多端,其實我也不怎麼喜歡他。」
歐野禾嘻嘻地笑了:「你不是孔祥熙部長的親信嗎?他已經是皇親國戚啦!你還用得著去巴結CC系的人物?」
「嗯—馬處,你能明白該在『井水』待的就只能待在『井水』。不然,別的什麼『水』一震蕩起來,會濕了衣服,不好看的。歐野禾小姐在你那裡玩得盡興吧?代我向她問一聲好。」沙克禮講完,就徑自放下了電話。
歐野禾倒了一杯牛奶自己喝著,冷笑道:「我也讀過《聊齋志異》,我也知道有『物之尤者禍之府』這句話—你呀,將來一定會吃虧在『好石如命』這個臭毛病上!」
歐野禾斜眼看著他,唇邊掠過絲絲冷笑:「這個黎天成真是擅長投人所好,用幾塊破石頭就把你『吃定』啦?」
竊聽器事件雖然初時被牟寶權攪得風聲大作、波瀾四起,但很快就被國民政府封殺于無形了。馬望龍在全縣幹部大會上為縣黨部公開辯護:為了克制日寇的「515絕密計劃」,我方必須以非常時期之非常手段而應對之—敵特分子可能潛伏在忠縣城鄉的每一個角落裡,我們千萬不可掉以輕心,務必千方百計地暗查,所以竊聽手段不得不用。他的這番言論,其實也就是國民政府高層的一致決定,終於為沸沸揚揚的竊聽器事件畫上了一個句號。
歐野禾吸了一口牛奶,眨了眨眼睛:「你這麼大手大腳地從井祖公祭大會籌辦經費里『刨錢』,不怕黨分部的黎天成有意見啊?」
「呵呵呵,馬某再忙也要恭候著你沙克禮老弟到忠縣來參加鹽廠的井祖公祭大會啊!」
「塗井鹽廠工人們近期一直在傳閱這些《新華日報》。」
馬望龍深深嘆道:「是啊!總裁當然是曠代梟雄,除了共產黨的毛澤東,全中國沒一個人是他的對手!」
「你不懂:玩政治要講究合縱連橫、抱團對敵。現在,朱家驊的『清流派』十分得勢、到處插手:孔部長也只有和陳果夫、陳立夫聯手合作才能抵住朱派勢力的滲透。所以,孔部長一直指示我們要和中央組織部、中統局的人搞好關係,所以,我才會始終力挺他黎天成。」
「趙信全是夠陰險,但他卻不會阻斷咱們的財路和活路啊!黎天成他們read.99csw.com,是既想要咱們的錢,又想奪咱們的權啊!」
馬望龍這個處長是從財政部「空降」到四川省鹽務局的,所以他其實比省級鹽務局的其他處長都要高一個級別。沙克禮自然也不敢像對待其他處長一樣對待他,所以總會恭敬有加地尊稱他一句「馬處」。
說著,他右手食指一扣獵槍扳機,砰然一聲響過,遠處的一隻野雞落地。
「可是,抓捕赤化分子,我們是要通知黎天成和縣黨部的。」
牟寶權驚詫地問:「國民黨四川省黨部?」
「哪裡哪裡!我到忠縣來是向你取經學習才是!」沙克禮說到此處,忽然壓低了話聲,「不過,我聽說你們鹽廠公署的職權居然還被鹽廠黨分部奪了?你呀,就是太儒雅了,對這些CC系分子不能太客氣了。」
冉慶標這時才心情大爽,揚聲哈哈笑道:「老牟,你莫再憂慮。到時候可外有劉本強撒潑生事,內有省黨部追究問責,黎天成一定會左支右絀,滾下台來的!」
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放著兩個木匣,裏面是黎天成讓人從石寶鎮民間為他淘來的奇石。
上次黎天成送給他的「黑角靈石」,他一刻也不耽誤地呈給了孔祥熙部長。孔部長果然對它十分滿意,大喜之下打來電話親自表態,會在他返回重慶之後助他加官晉爵。馬望龍興奮至極,從此對黎天成投桃報李,多次公開大力支持他的所作所為,包括最近縣政府的竊聽器事件。那塊「黑角靈石」成了一個牢實的媒介,將他和黎天成緊緊結合在一起。而且,看得出來,黎天成向他繼續贈送奇石,是想把這一層關係銜接得更加緊密。
「對!趙信全和黎天成關係如同諸葛亮和周瑜,是天生的對頭。而且,趙信全還與四川省黨部陳公博、沙克禮他們很有關係。我聽趙信全說過,陳、沙二人對黎天成也十分不滿—他們看到黎天成管轄下的鹽廠里竟然潛伏著赤化分子,一定會扣一個『防共不力,玩忽職守』的罪名給他。」
他心裏卻暗暗想道:自己已經是和黎天成同在一條船上了,縱有這些小小不快,但不幫他肯定是不行的了。
「黎天成這個時候正要拉攏我一起對付牟寶權、冉慶標等武德勵進會分子,他怎麼會有異議?」馬望龍把掌上的「靈明石蛋」滴溜溜轉得飛快,「不過,我聽說他的九九藏書恩師和上級馮承泰最近才升了中央組織部部務專員,位高權重—我還是盡量和他商量著辦吧!有些事情,可不好再像以前一樣對他那麼隨便了。」
馬望龍的目光停在了那方「天璽」上面,幽幽一嘆:「算了。反正你在這裏也待不了多久,井祖公祭大會一開完你就可以走了。誰叫你這麼漂亮呢?先忍過他這段時間再說吧!」
沙克禮的聲音從裡邊傳了出來:「馬處,還在忠縣忙嗎?」
「你還想要油水?老牟,你醒一醒吧,照黎天成、雷傑、吳井然的搞法,是要對我們武德勵進會的人趕盡殺絕啊!」
他話音未落,客廳里的電話鈴聲驟響。歐野禾替他拿起話筒,款款送到了他的耳畔。
「哎呀!我會騙你嗎?」歐野禾拿手絹打了一下馬望龍的肩頭,「對他這種不老實的傢伙,你莫要那麼幫實心忙!」

冉慶標和他並轡而行:「牟縣長,你要下最後的決心了—明天,咱們最後的機會就要來了!你可不要再有婦人之仁。」
馬望龍神情一僵,臉色頓時隱隱變青:「真的?他不會這麼沒規矩吧?那個鍾記、那個任小姐,還不夠填飽他的胃口?」
牟寶權的目光凜凜一閃:「你是說劉本強率領二十二師明天就會抵達忠縣了?」
冉慶標把話講到這份兒上了,牟寶權只有點頭贊同:「好吧!由你單獨出面和趙信全聯繫—咱們先並肩把黎天成打倒后再說!」
牟寶權用左手接了一瞧,眼珠子一下瞪得圓滾滾的:「《新華日報》?你從哪裡拿來的?」
馬望龍呼吸一滯,沉默下來,不好接話。
牟寶權怒火衝天,卻又無可奈何,只得按捺住激憤之情,暗約冉慶標到天池林場,以打獵為名和他一起商量下一步對策。
「不錯。是該讓劉本強這樣的老『兵痞』去衝擊一下鹽廠黨分部。最好,在那場騷亂中,讓黎天成被誤傷而死。」冉慶標此時的每一個字兒都是從牙齒縫中硬硬地銼出來的。
馬望龍一對眼珠飛快地轉動著,掌中的「靈明石蛋」卻定住了。他哈哈一笑:「沙秘書,瞧你說的—我們是政務系統的人,和你們黨務系統的人是『井水』和『河水』的關係。你這番話對我來講,實在是有些多餘了。」
冉慶標騎在馬背上,提著長筒獵槍,說道:「牟縣長!你看這國民黨真是能給自己九_九_藏_書臉上貼金啊—明明是在搞法西斯式的『特務統治』,卻還振振有詞地對外宣稱這是為了『滅諜大計』!爛娼婦把牌坊做到這樣的水平,我也真是服了!」
「他們塗井鹽廠里有人向我匿名舉報的,給來的線索也很清晰。」
「我的牟縣長,你想到哪裡去了?我是說:在自己眼皮底下竟出現了赤化分子,這對黎天成和他的國民黨鹽廠黨分部真是一個莫大的諷刺啊!」
馬望龍喜滋滋地將這「天璽」奇石小心放好,心中早已打起了小算盤:這「天璽」可是天生瑞物啊!蔣總裁的表字不正是「介石」嗎?自己完全可以通過孔部長轉獻於他—蔣總裁一高興,沒準會把自己立刻提升為鹽務總局的高官哪!
打開第一個長匣,馬望龍定睛一看:裡邊竟是一方潔白無瑕的天然石印。他急忙託了出來反覆細看,卻見這石印白如瑞雪、潤若凝脂,四個稜角處各有一縷淡淡的紫色雲紋縈繞游轉。而石印上面的正中,又是一輪圓日狀的紅影,若隱若現,浮凸可感。他不禁失聲贊道:「好寶貝!好寶貝!」
「你說對啦!我就和《聊齋志異》里《石清虛》那個故事中的邢雲飛一樣,是個大大的『石痴』!黎天成他摸准了我的命門了—你叫我怎麼辦?」馬望龍笑得兩眼都眯在了一起。
沙克禮的話一下變得又冷又硬:「他的書記長當得長期不長期,也不會由他說了算。」
馬望龍一邊樂不可支地說著,一邊拿起這「靈明石蛋」在自己掌心裏把玩了起來。
「你懂什麼?這才是連和田美玉也比不過的奇石啊!它名叫『天璽』,在《石經》里被列為第一等珍品:『外得玉之明潤以耀人,內則不失石之堅剛而自固』!哪像那和田玉,脆而不堅、華而不實?」
「我們幹嗎要通知他們呀?老牟,冉某以為應該這樣做:一方面,由我方潛進去將鹽廠里那為首的幾個赤化分子抓了;另一方面,我們則繞過黎天成和縣黨部,將塗井鹽廠內發現赤化分子的情況秘密上報給國民黨四川省黨部。」
「砰」的一聲,牟寶權扣動了扳機—硝煙裊裊散去,他的臉上露出一絲猙獰:「是該給他一個重重的教訓。但只能把他誤傷,千萬不能讓他暴斃。事情鬧大了,我們都收不了場。慶標,不能被仇恨沖昏了理智啊!」
牟寶權側身看著他:「你https://read.99csw.com是怎麼查到這些的?」
「現在我們從家中到辦公室里到處都在他們的監聽窺視之下。不然,我會約你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談話?」牟寶權游目四望,像是擔心暗處還埋伏著什麼人一樣,「我先前只認為縣黨部的人臉皮厚,沒想到他們的手也這麼黑!井祖公祭大會的攤派款快要成了那個馬處長的『私人小金庫』了。他們是一點兒油水都不給咱們留啊!」
馬望龍聽他話語中隱含挑撥離間之意,不好明說,便一味地裝傻:「沙秘書,你懂的,我只是一個臨時的代理廠長,而他卻是一個長期任職的書記長。」
「可以,可以。我讓黨分部給你頒下一份井祖公祭大會『特別顧問』的聘書,再給你解決八百塊船洋的辛苦費。」
沙克禮在電話筒那邊半陰半陽地說了起來:「馬處,我們省黨部近來可能會對忠縣黨部採取嚴重措施—因為,他們可能在黨務防共工作方面存在重大失誤。我奉陳主任之命,事先和你打一下招呼,免得馬處到時候站錯了位置、發錯了聲音。」
馬望龍緊緊地捏著掌心裏的「靈明石蛋」,心底急速地思忖著:沙克禮是準備和黎天成「鬥法」了?他這是向自己敲山震虎,企圖逼迫自己中立於外!但自己可能在這重大關頭置身事外中立不動嗎?畢竟,黎天成所屬的CC系和自己所屬的孔家系,從根子上都是蔣家系的人。而沙克禮、陳公博之流卻是與蔣家系幾乎不共戴天的汪家系!他現在,只能選擇暗助黎天成。
「是啊!咱們絕不能坐等黎天成他們來『下刀宰人』!」牟寶權平平端起了獵槍,直直地瞄準了前方。
馬望龍靜靜地瞧著,將洋煙銜在嘴裏,雙掌響響亮亮地拍了幾下:「我的大明星—快過來,陪我看一看我心愛的寶貝。」
「哦?原來塗井鹽廠裏面也混進了共產黨的赤化分子。」牟寶權若有所思,「你總不能讓我們和共黨分子聯手對付黎天成吧?」
馬望龍又在掌心裏轉起了「靈明石蛋」,驚疑莫名地講道:「這個沙克禮,是不是吃錯什麼葯了,怎麼和黎天成杠上了呢?黎天成豈是泛泛之輩?他背後站著陳果夫、陳立夫,又打著『維護鹽廠黨產』的幌子,處事是何等的圓融老到,連牟寶權、冉慶標、田廣培等『老狐狸』都被他收拾得老實起來,他沙克禮還能討得了什麼好處?我九九藏書覺著他真是發昏了。」
「讓我猜一猜:你是不是指趙信全?」
「老牟,其實在忠縣,咱們還有一個和黎天成對抗的盟友。」
冉慶標點頭稱是,忽又遞過一沓報紙交給牟寶權:「老牟,你再看一看這是什麼?」
歐野禾款款坐到他身邊,瞟了一眼,譏笑道:「有什麼了不起的?你看,我的這枚新疆和田玉戒指都比它更白潤更漂亮,偏你還拿它當個寶!」
歐野禾美目流盼,話中帶話地展開了挑撥:「老馬啊!你也別一味地替別人當『炮灰』了!這個黎天成的手段是很厲害,但他內心也不老實—當著你的面對我是目不斜視、一本正經;背著你的時候,他卻對我是摸手摸腳,還給我寫字條約賓館。」
「要做得天衣無縫、萬無一失。」牟寶權又加重語氣吩咐道。
「你少損我了。」馬望龍擺了擺手,「你這一次拿到的四千七百塊船洋的演出費一定要存好!國民政府可能會加緊推行新幣兌換政策,這是我得到的內線消息—咱們的錢可不能被國民政府『坑』掉了!」
歐野禾在一旁察言觀色,試探著問道:「沙秘書是在和你談黎天成的事兒?」
歐野禾若有所悟地微微頷首:「這麼說來,到底還是你們蔣總裁最高明:故意把自己的手下劃分為幾個派系,再讓彼此間互相牽絆、互相制衡,哪一派也不能一枝獨秀,只有他一個人可以高高在上、統攬全局。翻雲覆雨、天旋地轉,全在他一掌之間。」
他滿臉悅色,又打開了另一個木盒:內里裝著一枚雞蛋般大小的淺青色石卵,圓圓滑滑、晶晶亮亮,上有七竅八孔,甚是奇異。一見之下,馬望龍不禁哈哈笑道:「這便是《西遊記》里的『靈明石蛋』了!也虧了這位天成老弟是費了多大的功夫才給我找來的!」
冉慶標暗暗冷笑,嘴上卻不露異樣:「好。我下來後會和劉本強好好銜接的。」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歐野禾嬌笑道,「我既然收了這麼多的演出費,不盡一點兒力氣實在是不好意思—從今以後,井祖公祭大會的會務籌備也讓我參加進去效一份力吧!」
卧室裡間的門扉徐徐開啟,歐野禾像仙姬一樣緩緩步出:她伸展腰肢旋轉了一下,寬長的衣裙漾起了一片淺淺的紅色,越轉下去就變得越深,到裙尾已化成滿衣花瓣,襯著她雪嫩的肌膚、纖盈的體態,美麗得奪人雙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