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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六十二

他慌得低下了身子:「卑職不敢!卑職絕無妄自揣摩上司之念。韋局長,你在卑職心目中一直是傑出的英才!而且,卑職一直在想:究竟是誰把你暗害成這樣的?卑職若是抓到了他,一定剝光他十層皮、剁碎他全身骨拿去喂野狗!」
「程曉智、羅自高兩人昨天來對我說,雷傑從他們幾個實權科室里突然挪走了大量公款,聲稱是『暫為抗日捕諜之用』。他倆很是奇怪,就問我:黎書記長究竟知不知道這件事兒?為什麼黎書記長要通過雷傑來挪用公款而不親自直接來辦?萬一出了問題,該是雷秘書負責,還是黎書記長負責?他倆的言辭很尖銳。所以,我今天不能不在此鄭重地詢問你一下。但看起來,你似乎果然是不知道這件事。」
「去吧,去吧。謝謝你們啦!」黎天成坐起身來,和他倆揮手作別。雷傑、王拓一邊回應著,一邊退了出去。
胥才榮額門上流出了粒粒汗珠:「韋局長訓示得對。胥某對共產黨實在是小看了。」
「韋局長,你這話問得有些笑人了。胥某我端的是黨國的碗、吃的是黨國的飯,自然與『共產共妻』的共產黨勢不兩立!」胥才榮「啪」的一下筆直立正,舉手作禮而道,「而且他們又沒長什麼『三頭六臂』,更沒什麼『銅頭鐵腦』,我也不覺得有什麼可忌憚的。」
朱萬玄想了一想,又從衣袋裡掏出一枚烏木雕成的鍾馗吊墜,托在掌上。那鍾馗吊墜雕得栩栩如生,通體黑亮,看似有食指般粗細大小。他接著硬塞進了黎天成的手裡,道:「這是我去崇聖寺為你求來的『護身符』吊墜。希望它能保佑你一輩子平安康樂、無災無恙!崇聖寺里開過光、受過法的符牌是很靈驗的,你快戴上。」
「有人說:共產黨『暗殺團』本是想刺殺韋定坤的,因為你和他同車,順便就把你也一併偷襲了。」王拓細細而講,「這個傳言說得有鼻子有眼睛的,我們聽了都覺得像真的。」
韋定坤凜凜然盯視住他:「老胥,你對共產黨怎麼看?」
朱萬玄瞧了一眼鍾世哲,溫厚地笑道:「對呀!任姑娘,你的心意天成他完全懂得了。你這『真重』二字,也刻得真好!錯不了!錯不了!」
黎天成連忙止住朱萬玄,抻了抻手臂,安然而道:「舅舅你可千萬不要給馮專員打電話—我這次遇襲也只是遭了一點兒輕傷九_九_藏_書。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嘛。」
韋定坤背對著他,頭也不回,問道:「收了多少錢?」
胥才榮連連叫好:「你早該這樣決斷了,那麼好的一張『大餅』,何必要送給別人白白分了去吃?」
黎天成知道他譏諷的是住在另一棟病樓里的韋定坤,嘆息道:「說那些做什麼?我永遠學不來別人那樣『借傷斂財』!」
黎天成的神色漸漸斂緊:「雷傑在縣政府那邊背著我做了什麼嗎?」
「韋……韋局長,這……這可是你因公負傷而換來的血汗錢啊!憑什麼要充公上交?」胥才榮有些想不通。
「東燕妹,你哪裡錯了?」黎天成輕輕握住了她的手,目光湛然地注視著她,「你沒有刻錯—這『真重』二字,其實是指我在你心目中的分量真的很重。大家說,是不是?」
韋定坤雙眼漲得血紅,咬牙道:「所以,我一直認為共產黨才是我們最可怕的敵人:日本鬼子只是武裝力量比我們強,而共產黨則是精神力量比我們更強大!武裝力量,我們今後可以依靠友邦的援助而變得強大,但精神力量,卻不是我們可以從外界汲取的!唉,我真希望蔣委員長能夠用共產黨的手段、共產黨的方式來統一黨國,那我們必將無敵于天下。」說到後來,他的情緒低落了下來,「可惜,蔣委員長也似乎做不到這一點。而且,像我這樣的明智之士,在黨內也是有些孤立的。」
忠縣國立醫院的單間房裡,黎天成半躺在病床上,左肩上雖然纏著潔白的繃帶,但精神看上去很好。
黎天成無法推辭,只得含笑應道:「好吧,好吧,我戴,我戴。只是舅舅你也要多珍重自己的身體才是。」
「五千八百九十六塊船洋。」胥才榮抹了一把汗,嘻嘻然笑著答道,「我都快抱不動這箱子了。」
「好的。」王拓點頭答道。
另一棟病樓的單間房裡,韋定坤在窗檯邊負手站立著。他只讓醫生給自己的右半頰包了一塊紗布,兩眼望著黎天成所在的那棟病樓,目光閃動不定。
「你懂個屁!蔣委員長經常教導我們要善於『研幾於心意初動之時,窮理於事物始生之處』。這是叫我們要學會一葉知秋、以小見大!」韋定坤斂顏而道,「韋某也是根據一些苗頭性信息研判,才將共產黨視為大敵、嚴防密備的。你曉得共產黨在民國二十三年https://read.99csw.com的那場二萬五千里大逃遁嗎?在二萬五千里漫漫路途上,蔣委員長布設了多少關卡、多少陷阱、多少險要,硬是沒能困住他們!而且,他們居然還能夠不散不亂地一路殺到陝北、重新站穩腳跟,這豈是那些草頭流寇可以相提並論的?又豈是武德勵進會之輩所能望其項背的?」
「譚仁騏、譚仁駒?」胥才榮有些詫異,「我好像從沒聽過這兩個名字。」
黎天成聽罷,雙眉緊緊擰起,把手緩緩一擺:「好了。舅舅,這件事兒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下來後會細細調查的。」
胥才榮應了一聲,連忙出去按照他的吩咐辦完了,又趕回房內聽他的指令。
朱萬玄忽又想起了什麼,對在屋眾人說道:「你們迴避一下。我和天成說一件重要事情。」
王拓和雷傑站在床邊噓寒問暖的,讓黎天成很不習慣。他連連拱手:「我這隻是皮外傷而已,明天就能出院了。你們不必浪費時間過來。」
「天成啊,你現在是縣黨部的書記長,管著全縣上下的事兒,幹什麼還經常待在塗井鹽廠這邊啊?」朱萬玄瞧著他的臉色,徐徐說來,「你可要謹防『後院失火』啊!」
「很好,欲攻其敵,必先造其聲勢。」韋定坤遙望著黎天成所在的那棟病樓,悠然開口了,「可惜啊!黎天成那麼能幹的人才,卻和咱們不是一條心哪!這一次在吉普車上和他交談,我竟試探出他對國共合作居然還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將來難免會誤黨誤國。所以,『飛狐計劃』就不讓他們插手了—我們軍統站的人自己去『撒網捕魚』!」
朱萬玄硬是給他掛在了胸前,不厭其煩地說道:「這鍾馗像吊墜符專能驅邪扶正、送福消災,你戴上了它,什麼日本鬼子都不用怕。」
黎天成擺手講道:「你可要幫我制止他們莫來這裏。我就是小傷罷了。」
「咦?虧了他們怎麼編出來的?」黎天成笑了一笑,「竟還把共產黨都扯了過來。」
韋定坤目光灼亮如焰,語氣卻森冷似冰:「你先找幾個外圍人員拿這些鹽去西沱鎮市面上拋售,專門引起譚仁騏、譚仁駒和他們那個『川東特委』的人來關注、聯繫。然後,我們抓住上鉤的『魚』后,再做成一個共產黨在吊耳岩劫鹽謀利的事實,昭告于天下、追究于全國,令共產黨措手不及、顏面掃九-九-藏-書地!」
那一聲親熱的「舅舅」,讓鍾世哲面色微變,卻又不好說什麼。他很快緩過了神色,笑著來勸朱萬玄:「朱老哥,我說天成乃是星宿下凡、百靈護體,別人的黑槍暗算不了他的。這不,他不是還生龍活虎地坐在你面前嗎?」
「舅舅,你儘管放心吧!還有我呢!我絕對不會讓天成再負一點兒傷啦!」任東燕講道。
胥才榮馬上把腰板一直:「胥某一定和馬漢彬交接清楚。」
王拓又道:「書記長啊,你有所不知:外面對你遇襲受傷之事傳得是千奇百怪,有人說是日本鬼子打的黑槍,有人說是鄭順德跑回來為了那個歐野禾找你們報仇,更莫名其妙的是有人還說你們是被共產黨的『暗殺團』所傷……」
「好的。任東虎近來一直有些消極怠工,不傳給他也是應該的。」胥才榮又進言道,「不過,胥某倒是想起了另外一個人—《忠縣報》那個女記者鍾清莞,對咱們警察局的工作多有批評,而且很少留有情面。我想,她莫不是黎天成在幕後指使過來『挑刺』的?」
雷傑上前握了握黎天成的手,認真講道:「書記長,你只管好好休息。縣黨部、縣政府有我們在,不會亂套的。我們今天就不打擾你啦!任隊長可是只給了我倆十分鐘的時間。」
鍾世哲、任東燕、朱六雲等立刻應聲退身而出,室內只剩下了黎天成和朱萬玄二人。
任東燕在一旁勸道:「舅舅,天成他只是皮外傷,你莫想岔了。」
胥才榮的眼圈不禁微微發紅:「韋局長,你……你的耿耿忠心、悠悠苦心,一定會讓黨國的高層有所觸動的。」
任東燕也握著黎天成的雙手,眼角雖有淚痕,但頰邊卻浮起了甜甜的笑意。
黎天成捏了一捏,只覺這鍾馗吊墜質地比鐵還沉、比鋼還硬,心道:這種奇木當真了得!想必定是珍稀之器。他忙笑道:「舅舅,不用,不用。」
韋定坤又說道:「當日咱們不是從吊耳岩劫走了七八百袋精鹽嗎?後來剩下的三四百袋沒動用。現在,是它們派上用場的時候了!根據『飛狐計劃』,我現在要拿這三四百袋精鹽作『香餌』專釣譚仁騏、譚仁駒等中共的地下分子!」
「大話人人會說,實幹難得一個。」韋定坤摸了摸右頰的紗布,苦笑一聲,「韋某如今雙頰有疤,為了黨國,可謂是不惜性命啊!」
韋定坤沒有答話,而是read.99csw.com又點出了一件事情:「我和黎天成在共產黨問題上政見不同,將來難免會有衝突。他又和任東燕交好,而任東燕的哥哥任東虎又是咱們軍統站的外勤員。為免後患,今後軍統站的大事、要事都不要再傳給任東虎知曉了。」
「哎呀!」任東燕雙頰一片彤紅,不禁跺了跺腳,眼眶邊閃出淚花來,便要來奪黎天成手中的那枚銀戒。
「我得到線報,這個鍾清莞的思想確是有些左傾。你只要逮到了她的相關證據,該怎樣處理便怎樣處理,不用賣黎天成的面子。」韋定坤硬硬地說道,「黎天成拘於人情關係,做事左顧右盼的,我們可不能學他。」
「我和韋副站長應該是被日本匪諜分子行刺的。」黎天成正容道,「王拓,你是宣傳幹事,你回去后就用這個口徑對外闢謠以正視聽。」
「舅舅,你這話什麼意思?」黎天成愕然而問。
過了一會兒,房門忽開,任東燕陪著朱萬玄、鍾世哲走了進來。朱萬玄一入室門,見到黎天成的情形,聲音里便帶出了哭腔:「天成,你究竟傷得怎麼樣?你可不能嚇舅舅啊。」
說完,他向胥才榮示了示意:「你去門外讓把守的兄弟們離遠一些,不要放其他無關人員進來。我要和你談一談正事兒。」

雷傑瞧了瞧素凈空蕩的病房,搓了搓雙手,說道:「書記長,其實縣政府那邊各科室的科長們都很想來看望你的。」
朱萬玄急又喚過朱六雲來到病床前:「六雲啊,你知道你們表少爺是我的命|根|子—從今之後,你要寸步不離地保護好他!」
「現在黨國內憂外患、危機重重,我們能為黨國充一分是一分、省一文是一文吧!你莫非一直認為我韋定坤是個不知禮義廉恥的『守財奴』?」韋定坤慢慢說著,語氣並不甚重,卻更讓胥才榮渾身直冒冷汗。
「天成,你若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對得起你母親的囑託啊!算了,算了,你這個職業太危險了,我馬上給馮承泰打電話,讓他把你調回重慶去。」朱萬玄急聲講道,「忠縣地盤上真的不安全。」
「根據局裡高層提供的情報,譚仁騏、譚仁駒二人是親兄弟,分別是中共石柱縣縣委書記和副書記。但他倆在石柱縣具有多重身份,行動神秘莫測,主要出沒在西沱、石寶一帶。我們實施『飛狐計劃』的第一步,就是在西沱、石寶等地將他倆抓入籠九九藏書中。」
王拓嘀咕著說道:「書記長,你真是高風亮節。人家那也是小傷,訪客來了一大堆、花籃擺了一走廊、禮金要拿箱子裝……你倒好,專叫鐵面無私的任東燕隊長站在醫院門口幫你堵人!」
「怎麼個釣法?」胥才榮問道,「還請韋局長明示。」
「所以,戴老闆才將『飛狐計劃』交給我來執行。老胥,戴老闆永遠是和我們站在一起的。現在,我給你安排『飛狐計劃』中的任務了。」韋定坤直入正題,「老胥,這個計劃由你在我的直接指揮下,帶『特別行動隊』的兄弟們在保密狀態下行事。你下去后拿我的手令,去和石柱縣警察局局長馬漢彬單線聯繫一下,讓他們派小分隊配合我們秘密調查譚仁騏、譚仁駒這兩個人。」
「吱呀」一聲,胥才榮氣喘喘地抱著一隻木箱推門進來。
「珍重?」任東燕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從自己衣襟處拿出一枚白亮亮的純銀戒指,遞向了黎天成,「天成哥,我也給你買了一個護身銀戒,還在戒面上親手給你刻了『珍重』二字。這兩個字的寓意可是我們天虎幫里的張秀才幫我想出來的,有珍而重之之意。天成哥,你也戴上它吧。那可是我的一片心意。」
任東燕也向他埋怨道:「天成哥,你自己怎麼這樣不小心呢?你以為坐了他們軍統站的專車就沒人敢給你打黑槍啦?你們抓到了歐野禾這個日本女特務,不知道暗地裡有多少日本鬼子想害你哪。」
「你留下王幹事、雷幹事兩人在城關鎮殿後,王幹事替你抓縣黨部這邊的雜務,一直兢兢業業的,這沒什麼可說的。但雷幹事,不,雷秘書替你主抓縣政府那邊的行政事務,似乎便有些不靠譜了!你真要多長一個心眼才行!」
韋定坤的聲音十分沉緩:「把這些銀圓全部充入軍統站里的公用開支,拿去買一些先進的設備和器械回來吧。」
「謝謝東燕妹了。」黎天成拿過那枚銀戒一看,卻見戒面上歪歪斜斜地刻了「真重」二字—原來,任東燕雖然煞費苦心,但她確實文化水平不高,所以在戒面上誤將「珍重」刻成了「真重」。
「那是,那是。韋局長為國獻身的精神,值得我們好好學習。」胥才榮又想起了一件事兒,稟報道,「對了,你讓我去散布是共產黨『暗殺團』偷襲了你和黎天成的言論,我已經辦完了。現在,這種議論,你在全縣任何一個角落都能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