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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六十八

面具人直起了腰,沉吟著問道:「聽說昨天在石寶鎮山羊灣那裡猝然爆發了一場槍戰?韋定坤還親自出馬,準備去抓捕販鹽走私犯,結果卻把自己的得力幹將任東虎給折了。」
韋定坤雙目一橫掃視過來:「我說過了,他逃走了,我們沒抓到。但他那天一定出現在山羊灣了!他也一定是共黨分子!你想用『走私犯』來抹掉他的『共黨分子』身份,那是不可能的。」
「你又答應和他聯手合作了?」
趙信全抬起雙目平視著他:「平山君,『山崩行動』的一切就拜託你啦。」
黎天成卻似十分從容寧和,讓朱子正給韋定坤端上了一碟鹽煮花生,並請他在對面圈椅上坐下。
面具人坐在他對面看了又看,卻又不好發問。
黎天成厲聲言道:「端正你的態度,韋定坤!你們在這個時候讓共產黨抓住把柄大做文章,這才是真正的誤黨誤國!你們今後再以領袖和軍產的名義走私下去,只會持續損壞蔣總裁和夫人的形象和威信!現在國共瀕臨分裂對抗的邊緣,你們這樣做只會讓黨國蒙羞而民眾生怨!你口口聲聲攻擊我誤黨誤國,依我看,你這才是最大的誤黨誤國。」
韋定坤的口吻里透出寒森森的意味來:「笑話!我們軍統站的事情什麼時候輪到你們縣黨部來亂管啦?黎天成,你不要壞了規矩!」
韋定坤肅然一嘆:「『袍哥隊』全體隊員人人作戰英勇、奮不顧身,全部壯烈犧牲了。」
「韋副站長,這一期報紙在重慶的出廠日期就是你們在忠縣發生『山羊灣槍戰』的當天!」
韋定坤緊咬著腮幫子,陰沉著臉,打開那文件夾一看,頓時呆住了:上面放著一份最近的《新華日報》,頭版頭條的標題是那麼的觸目驚心—「忠縣警察局挪用政府公款插手違禁物資走私以牟取暴利」!
黎天成面無異色:「什麼真相?你儘管說。」
黎天成雙掌一攤:「請韋副站長拿出證人、證言、證據來。一切自會真相大白。」
只見王拓滿頭是汗地進了辦公室,懷裡很小心地揣著一個文件夾。他顧不上擦汗,只是看了看朱子正,欲言又止。
「我的意思是:萬事萬物要經得起推敲才能使人心服口服。『山羊灣槍戰』事件還存在著許多疑點。為了給民眾一個清楚的交代,我們縣黨部和中統局駐忠縣辦事處有責任對此事件進行深入調查。」
「川崎君,我準備得差不多了。現在只是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了read.99csw.com。」
韋定坤狂笑起來:「黎書記長,雷傑是你們縣黨部的秘書,又不是我們軍統站的人—是你用人失察,是你應該負責才對!胥才榮肯定是逃不脫,我會降他的級、貶他的官兒。至於你想讓我退出警察局,卻未必由你一個人說了算數。」
韋定坤毫無懼意,冷笑而答:「黎天成,你準備怎樣一個『手起刀落』?」
趙信全若無其事地問道:「平山君,你在塗井鹽廠收集好足夠的烈性炸藥啦?」
「那麼,和他同去的『袍哥隊』隊員呢?活下來的有幾個?」
黎天成把一個文件夾往他面前緩緩一推,冷笑著言道:「你們軍統站的有些事情,高層倒還真的交代給我們來管一下了。這是中央黨部以特急機密的方式送來的一份材料。韋定坤副站長,請你自己先看一下吧!」
「韋副站長,有理不在聲高。」黎天成滿面峻容,「所謂『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你要拿切實的證據來說話—我塗井鹽廠可是『全國黨建示範基地』,容不得任何人的抹黑和誹謗!」
一張紅艷艷的請柬,在趙信全的手指之間折來折去,被折成了各式各樣的形狀。趙信全卻視若無物,只是拿它尋歡取樂一般。
他一下慌了,匆匆看下去:裡邊的內容點了雷傑的名字、胥才榮的名字,還點了「忠縣警察局某代局長」的稱謂!他禁不住失聲叫了起來:「這……這是共產黨的造謠和誣陷!他們在山羊灣吃了虧,所以想在這方面找補回來。」
韋定坤把嘴一歪,咄咄冷笑著:「那我們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啰!」
「哦?徐旺在三天前請假回老家去相親了,我也正等著他回來銷假呢。」黎天成不急不亂地道來,「有人向我反映,他似乎有參与販賣私鹽活動的嫌疑。我已讓護鹽隊去調查了。」
吳井然奉命離去之後,黎天成正在思忖之際,朱子正忽然進來稟報道:「書記長,王拓幹事從城關鎮過來緊急求見。」
黎天成知道王拓此來必有緊要之事,忙一點頭:「讓他進來。」
黎天成會意,往外一擺手,讓朱子正迴避了出去。
「販鹽走私犯?聽他們說的那陣仗,恐怕不是單純的圍捕走私犯吧?」趙信全的笑意顯得十分深沉,「試問:什麼樣的販鹽走私犯才會引得韋定坤這樣一個軍統局大特務親自出馬呢?」
「他不是走私犯,他是共產黨!他就是在山羊灣被我們認https://read•99csw•com出並打傷了。」韋定坤厲聲叫道。
黎天成打電話約半個鐘頭過後,韋定坤才闊步而來。他傲氣滿面,舉止囂張,全然沒把黎天成放在眼裡。
黎天成銳利的目光緊緊射住了韋定坤:「哦?這麼說,山羊灣一戰結束之後,現場除了韋副站長、胥隊長和你們『特別行動隊』大部分隊員之外,其他的人竟然都死了?共產黨那邊沒留下一個活口,『袍哥隊』這邊也沒留下一個活口—這是不是太巧了?那麼,當時現場的一切『真相』,都只能從你們口中出來了?這樣的可信度又能有多高呢?」
「你少給我裝糊塗—就是那個被方遠照《新華日報》事件涉及的工人徐旺!警察局把他釋放后,你竟然還把他收回灶井繼續當鹽工。所以,我說你是失之於寬,而今卻真的是誤黨誤國了。」
「國共分裂是必然的、不可逆轉的,但它會不會立刻形成一定的氣候和局面,還很難說。」趙信全放下了那張紅色請柬,推在面具人面前,「這是韋定坤讓胥才榮給我送來的請柬,邀請我去和他共商忠縣大事。」
黎天成站起身來,炯炯有神地正視著他:「韋副站長,你可不要自以為誰都是你可操控的棋子!俗話說:『玩人者喪德』『玩火者自焚』。有些報應,你還是該當心存敬畏才好!」
「山羊灣槍戰」事件很快震動了忠縣上下。黎天成在第一時間派出吳井然深入調查。
韋定坤將指間的鹽煮花生立時捏得粉碎,氣憤地說道:「很好,那你交出徐旺,我讓我的手下和他當面對質。」
「共商忠縣大事?」面具人驚訝地問,「莫非他發現了你我的破綻,所以故意擺下『鴻門宴』?」
黎天成站起身踱了幾步,將文件夾遞迴給了王拓,長嘆道:「王幹事,你提醒得對—雷傑那邊和軍統局瓜葛太深,果然出事了!」
「這一次『山羊灣槍戰』,我們警察局和軍統站對外宣傳的是打擊走私,但實際上是對中共石柱縣委地下分子的一次『圍捕』行動。在那些地下分子當中,『特別行動隊』里有人認出了你們鹽廠的工人徐旺!他也是共黨地下分子!」
「徐旺?哪個徐旺?」黎天成假裝一愣。
「我懷疑事情的真相是這樣的:韋定坤肯定是以『清剿走私犯』為名圍捕共產黨了。結果他『偷雞不成蝕把米』,將任東虎也折在戰場了。」
王拓把那文件夾里的材料看罷,也是驟吃一驚:「這個https://read.99csw.com雷傑,簡直膽大包天!竟敢背著縣黨部挪用公款給他們……」
「這麼說,國共兩黨真的行將分裂了?」面具人興奮得兩眼直放光芒,「那我們大日本帝國的最佳戰機豈不是終於來了?」
「黎天成,你真的以為我們軍統站在這國難當頭之際還敢販賣走私、中飽私囊?你知道我們走私買進的那些香水、首飾和化妝品是送到了哪裡?是蔣夫人親口指示我們戴老闆送到重慶南岸蔣委員長的黃山官邸里!」韋定坤一口氣說完,直勾勾地盯住了他。
面具人的身子在榻床上深深一伏:「你放心—我即使是血濺衣襟頭顱落地,也定要完成這項任務。」
「川崎君果然是明白人。」面具人恨恨一嘆,「只可惜那一次我組織的對黎、韋二人的刺殺行動最終還是失敗了……」
「我誤不誤黨、誤不誤國,可不是你說了算。」黎天成面無怯色,反問而來,「韋副站長,我們的東燕隊長今天也很傷心—我倒想代替她問你一下:她的大哥任東虎究竟是怎麼死的?」
「川崎君,你的意思是……」
「平山君,你多慮了。我剛才對胥才榮旁敲側擊過了,原來韋定坤不過又是效仿沙克禮當初所為,想拉攏我和他一起對付黎天成。」趙信全乾冷地笑了,「軍統局和中統局之間,也是有激烈的利益之爭、權力之爭、生死之爭的。他韋定坤拉攏我,就是要為他自己引入助力。」
黎天成心念一定,一劈手止住了他的話,肅然吩咐道:「我親自給韋定坤打電話,讓他到我這裏來一趟。你則去警察局召見胥才榮,詢問他有關情況,並做好談話筆錄。」
「夠了!你給我扣的『帽子』夠大的了。」韋定坤一聲冷喝,仍是毫無屈服之意,「你究竟想怎樣處置這件事?」
「不用看了,我相信你這些話是真實的。」黎天成一動不動地端坐著,「可是蔣夫人、戴副局長把這麼機密的重任交給你們萬縣站操辦,結果卻落了個一團糟!他們的雷霆之怒,只怕你們也承受不起吧?該不該做是一回事兒,做不做得好又是一回事兒。你們既是沒做好,就免不了被『手起刀落』!」
「雷傑是為了你們挪用公款的,他最冤枉;胥才榮是挪用公款的直接經辦人,應該受到嚴懲;而你,韋定坤同志,你已經不合適再在忠縣警察局代理局長的職位上待下去了。」黎天成的聲線毫無起伏,卻來得十分堅挺。
「書記長,你終於憋不住要過問九九藏書這件事了吧?」韋定坤拈起一粒鹽煮花生,冷聲冷氣地說道,「書記長啊,我說你是失之於寬、失之於軟、誤黨誤國,你先前還不相信—到了今天,你應該自覺承認失誤了吧?」
「不要怕,隨著大日本帝國在中國大地上的節節勝利,我們後面還是有機會的。」趙信全一把將那張請柬揉得粉碎,「而且,隨著『山羊灣槍戰』的打響,韋定坤一定會對共黨分子變本加厲地緊逼,會對齊宏陽等人連出陰招,我們便坐山觀虎鬥吧!」
說罷,他把一張字條從胸袋裡摸出來,往黎天成眼前一晃:「這些軍產,還有我們戴老闆寫給蔣夫人的親筆說明書,你要不要看一下?」
「我可沒那麼傻。雖然這時候韋定坤很想利用我制衡黎天成,但我先前和牟寶權、沙克禮都聯手對付過黎天成了,可又有什麼效果呢?彎彎繞繞,太浪費時間和心情了。」趙信全雙眸深處寒芒刺人,「倒不如集中全力對黎天成『一劍封喉』,這樣更直接有效一些。」
韋定坤聽到這裏,雙目煞氣四溢:「黎天成,你這是什麼意思?」
黎天成沉沉一笑:「原來你們並沒有當場拿住他呀!韋副站長,我懷疑你手下的『特別行動隊』隊員不會是一時眼花認錯了吧?僅憑他們的一面之詞,你怎麼就可以認定徐旺是共黨分子?」
「那你們當場抓到徐旺了嗎?你把他交過來,我倆親自共同審問他。」黎天成不慌不忙地說道。
韋定坤一副若無其事的派頭:「黎書記長召韋某過來相見,有何貴幹?」
韋定坤斜看著他,長聲冷笑:「我再說直白一些:你們中統局的人知道用黨產巴結陳果夫、張厲生,我們軍統局這邊也肯定要仿效呀!戴老闆就用這些走私來的軍產去討好蔣夫人,這有錯嗎?蔣夫人在蔣委員長那裡的影響力究竟有多大,我相信你們比我們還清楚!你查這些軍產,就是查蔣夫人—試問,到了此時此刻,你還查得下去嗎?」
吳井然向黎天成提起,任東虎的噩耗傳來后,任東燕和天虎幫袍哥們很傷心很激動,有可能會釀成事變。黎天成對這一點自然是清楚的,便吩咐他代表自己先出面去安撫住天虎幫袍哥們,並委託他接任東燕到自己這裏來疏導疏導。
韋定坤怔了半晌,不禁捏緊了拳頭:「一定是雷傑那邊跑風漏氣了!這個蠢材,害苦我們了!」
王拓從裡邊將辦公室大門緊緊反鎖上,然後把文件夾放到了他面前:「書記長,這是中央黨部從read.99csw.com重慶發過來的特急機密要件,請你火速閱處並將有關結果上報。我聽中央黨部那邊講得極為嚴重,所以乘快艇急忙給你送來了。」
韋定坤一怔,表情僵化了片刻,眼角卻終是擠出了幾點淚花:「任幫主嗎?唉,他是在激戰中被共產黨開槍打死的。對他保護不周,是我韋某人的責任。」
韋定坤沉默有頃,突然冷笑起來:「我還能有什麼話說?不過,有些真相,我怕你不敢聽哪!」
黎天成接了過來,翻開仔細一看,頓時心跳加快,不由得失聲而嘆:「這可真是一個『燙手的山芋』啊……」
「聽說韋副站長几天前在石寶鎮山羊灣搞了一次特別行動?」黎天成淡然而問。
吳井然回來報告說:據聞是石柱縣的共產黨人在購買私鹽時被韋定坤設伏圍捕,任東虎也參与進去被殺。但韋定坤卻在現場沒有抓到共產黨一個活口。所以,吳井然懷疑可能是韋定坤故意把走私犯栽贓成共產黨人。吳井然還說道,齊宏陽已經在過問這件事,可韋定坤在他面前並未明說是共產黨人所為。整個事件的真相尚不明朗,現在看來,幾乎是一團「迷霧」。
韋定坤伸過頭來,幾乎似要吃了他:「黎天成,你再這麼文過飾非下去,將來一定會誤黨誤國的。」
「好,我馬上去辦。」王拓應聲疾步而去。
「這……這……這小子鬼機靈得很,逃走了。」韋定坤重重一嘆。
「現在,《新華日報》的這篇報道在重慶炒得沸沸揚揚的,而且還被人們聯想到你們軍統局,搞得中央黨部和國民政府十分被動!所以,高層讓我們中統局駐忠縣辦事處的同志來負責調查處理。」黎天成的口吻不輕不重,卻令韋定坤面色難看,「事到如今,韋定坤副站長,你還有什麼話說?」
「書記長,怎麼了?出什麼事了?」王拓急忙追問。
「你胡說!蔣夫人大公無私,豈容你胡言亂語進行玷污?小心我用黨紀軍法處置你!」黎天成右掌重重一拍桌案。
趙信全望著東面的天空:「等到塗井鹽廠化為灰燼之日,便是你我回歸復命之時。」
「那……那也是共產黨蓄謀已久的暗算!」韋定坤還是十分嘴硬。
黎天成緩緩搖頭嘆息:「《新華日報》上把你們從縣政府挪走的每一筆公款都寫得清清楚楚,還把你們倒賣的每一樁生意也點得透透徹徹,連胥才榮親筆留下的收條字據影印件都附在了後面—你們該怎樣反擊這一切呢?」
「韋副站長,請指教。」黎天成不動聲色地講道。